少年话音低低淡淡的,还带着点儿没掩饰的笑意。
贺知野没用语气助词,问的不是“那我抱你,好吗”,也不是可供选择性的“要不要抱你”。
岑枳是听不太出语调的,但就是觉得,贺知野刚刚那四个字说的是陈述句。
于是眨巴了两下眼睛,慢吞吞道:“那也行吧。”总比她坐这儿听人吵架好。
贺知野扬了扬眉,好气又好笑。
小姑娘听着还挺勉强。
掌心握住她肩,胳膊抄上她膝弯,贺知野打横把人抱起来。岑枳右胳膊正好环住他后脖颈,左手腕还有点儿拧着的感觉,松垮垮地搁在自己绿油油的肚子上,没敢用力勾上去。
围观群众张了张嘴:“……”
有种“明明知道你在茶,还是明目张胆配合你”的宠溺感是怎么回事?
这还是那个传说中狠起来连女人都打的一中大佬??
下一秒,大家又觉得自己刚那个念头是错觉。
大佬笑了吗?没有啊!
明明压着一双冷淡漠然的眼睛啊!明明就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啊!
除非他从站起来的那一秒钟就能变脸!
贺知野轮廓生得凌锐,气质又淡漠寡薄,还是那种狭长微挑的凤眼,不说话不笑也不看你的时候,真的很能让人体验到“在座各位都是辣鸡”的感觉。
所以围观群众看到这一幕,脑电波共通似的,唰唰主动站到两边,给俩人让出一条道儿。
阅文无数的党夏,一早觉得这两个人很有苗头,这会儿用力握住剪刀,嗑得津津有味,挺胸抬头大声道:“枳枳赶紧去医务室看看,你衣服我待会儿帮你送来!”
人偶服宽松,岑枳艰难探出脑袋跟她道谢。
俩人消失在门口,党夏跑去置物柜拿岑枳的衣服,几个跳舞的女生对简芷珊说:“麻烦你挪一挪吧简公主,我们要换衣服上台了。”
一帮人出了门,党夏一溜烟跑了,但不是医务室的方向。
简芷珊站在几人簇拥的中心,抬手捏了下自己左肩。
刚刚贺知野进来的时候,无差别地把他们这些人拨开。
他校服外套粗糙的料子蹭过她肩上皮肤,肩骨那一块被他撞得生疼。
简芷珊垂了垂眼睛,更用力捏了下肩。
-
大礼堂后台有两个门,贺知野熟门熟路,拐到不用经过观众席的那一个。
出了礼堂,周遭嘈杂低噪的声音都降下来。
临近立冬的傍晚,昼短夜长,浓橙色的夕晖只在天际那一道最为明亮。
岑枳缩在软壳子似的人偶服里,抬了抬眼。
贺知野优越的下颌线条近在咫尺。
岑枳眨了眨眼,下意识往下缩了下。
少年清晰的心跳又隔着衣料,带着温热的体温蹭过她耳廓。
“……”
岑枳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
这种不自在的感觉,和她接触陌生人时礼节性肢体碰触的不自在,又不太一样。
她也不是没被男生抱过——如果沈彦算男生的话。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不在她认知范围里的不自在感,岑枳暂时想不通。
“膝盖不疼了?”贺知野突然闲凉问她。
岑枳一顿。
眨巴眨巴眼睛抬睫,这个角度,正好看见他锋利的喉结微微动了下。
像是在向她解释为什么会有这种疑问,贺知野说:“我看你挺精神,力气挺大。”
“……”
岑枳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停调整姿势的过程中,膝盖屡次顶到贺知野的臂弯,甚至肋骨。
“也就一点点疼了,”岑枳莫名心虚,声音小小的,显得很刻意,“要不,你放我下来,自己走?”
贺知野失笑,无奈轻吁了下,低声道:“行了,别乱动。”
医务室就在大操场和体育馆中间,独栋的一幢两层小楼。
这个点,两位校医换班吃饭的时间。
运动会明天才开始,医务室此刻明显生意一般。
俩人进去的时候,里面没人。一楼侧边几张单人床都空着。
贺知野把岑枳放到靠墙的一张小床上。
岑枳勾着他后脖颈坐上床沿,小声说:“校医老师好像不在。”
贺知野“嗯”了声,侧身拉上小床白色的围帘,俯身蹲到她面前,一手捏住她球鞋后跟:“脚踝痛吗?”
整个扑上地砖的过程,脚踝没有扭到也没磕碰。
岑枳摇摇头:“脚踝没事。”
贺知野垂眼,开始卷她人偶服右边的裤脚。
看见她袜子侧面顶着的pp棉立体小猫头装饰,还不经意地扫了眼。并且觉得好笑似的,鼻腔里很淡地一声气音。
岑枳一顿,突然有点儿走神。
她去简家主宅,见过简芷珊两次。
和简于佑的咄咄逼人相比,她们没有任何交流。
在学校遇见的第一回,是在小超市,简芷珊显然也没有和她“相认”的想法。
岑枳倒是无所谓,她和简清晖一家的关系本来就尴尬,没有交集就是就好的关系。
可贺知野刚刚瞥她立体小猫头的那一下,仿佛让她本来并没有留心,坐在地上仰脸看见的,那条小礼服精致耀眼的流苏裙摆,在她眼前晃了晃。
岑枳低头,看着自己绿油油的一身。
“漂亮”和“不需要改变”,换作以前二选一,她肯定更倾向于后者。
但此刻,岑枳也不知道为什么,后知后觉地,就是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在意”的情绪。
甚至开始联想,她从前陪着戚舟看的那些偶像剧里,女孩子被公主抱的时候,不是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就是穿着精致的高跟鞋才崴了脚。
只有她。
只有她穿得像团苔藓,靠着平底球鞋摔了一跤……
“想什么呢?”贺知野好笑地看她发呆。
看来是真不严重,半点儿没在担心自己的。
岑枳回神,眨巴眨巴眼睛,嘴唇刚动了下,就看见贺知野垂下了眼睫毛,再抬眼的时候,唇角绷得平直。
“不舒服就说,疼就哼唧,难受就哭。”贺知野对她说,“没人需要你忍耐做英雄。”
贺知野声音本就偏低沉,这会儿又夹杂了她辨不明的情绪,荡进她耳朵里,岑枳怔了下。
目光落低,就看见她被卷起裤脚的膝盖,红红一片,还有点儿轻微的浮肿。
“你到底有没有点儿轻重?”贺知野都不知道自己是气的还是躁的,语气不自觉重起来,“跟个小孩儿似的,高烧39度还能在外面疯玩儿是吧?”
“?”岑枳差点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但看见贺知野绷直的唇角,那话还是很自觉地咽了回去。
“你……”岑枳撑在床沿儿上的手指头抠了下床单,又着急,又无端有些心虚,“你别担心,我就是……就是不怎么怕疼。”
小腿下意识往后缩了下,岑枳小声,“而已。”
贺知野:“……”
还特意加个“而已”。
小姑娘平时说话,断句就有些奇怪。这会儿说得凌乱又断续,也不知道是被他凶得害怕,还是以往的习惯。
贺知野盯了她两秒,无奈地又想叹气,认命似的捏着她脚踝,又看了眼她有点儿红肿的膝盖,往上稍抬了下:“这样动的时候,疼吗?”
岑枳摇头小声:“不疼的。”
小姑娘的表情看上去,的确不像疼的样子,贺知野看了她一眼,开始卷她另一条裤腿。
“我是自己摔的。”岑枳见他脸色不好,语气也寡淡得像压着什么情绪,怕他和戚舟沈彦一样要帮她出头,赶紧解释,“就是,这衣服不太好平衡,跨椅子的时候,被绊倒了。”
小姑娘说到最后,越说越小声,甚至还有点儿小小郁闷,和自己赌气似的成分。
贺知野都不知道该好笑还是该心疼。见她左膝盖的确没事,放下她裤脚,又检查了下她说拧到的手腕,起身,说了声“等会儿”,掀开帘子侧身出去。
岑枳盯着白茫茫的帘子,眨巴了一下眼睛。
帘子外的脚步声去而复返,贺知野手里拿了两块板砖儿似的纱布。
岑枳下意识往后微仰。
“……”贺知野无语地看着她,“我还能打你?”
岑枳努力抿住唇,摇头,忍了忍笑意。
贺知野把其中一块递给她:“敷手腕儿,自己来。”
“哦哦。”岑枳赶紧接过来。
一掌心凉意。原来是裹了纱布的冰袋,隔了水汽。
贺知野没再说话,很自然地蹲了下去。
岑枳用冰袋贴住自己手腕儿,看向矮身在她面前,拿冰袋小心替她虚覆在膝盖上的贺知野。
校医室里灯光明白,周遭一圈白帘子,又像反光板一样,给贺知野皮肤打了层滤镜似的。
显得他皮肤又透又好。
岑枳下意识咽了一口,小腿也跟着动了下。
贺知野“啧”了声,指节固定了下她小腿,无奈道:“能不能老实一会儿。”
冰袋凉意和他指尖温热混杂。
那种不知道是不自在,还是糅合了什么她没学习过,也描述不好的情绪,又蔓了上来。
岑枳胡乱“唔”了声。
贺知野看了她一眼。小姑娘脸颊微鼓,垂着眼睫毛,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被他凶得委屈。
“再坚持一下,”贺知野说,“七八分钟。”
少年语气突然放软下来,岑枳愣了下。
或许是手腕上冰袋凉意刺激得她思维越发跳跃发散了些。
她又突然冒出个疑问,挺想问问贺知野的。
可又觉得直接那么问,显得十分突兀。
是时候运用一下“说话要适当婉转”这个技能了!
于是先切了个正常的话题:“你刚刚,怎么会去后台啊?”
“别人家同桌都回去了,”贺知野抬睫看她,慢条斯理道,“就我小同桌,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岑枳眨巴眨巴眼睛。
她同桌这是,在委屈的意思?
幼儿园放学,别人家的小朋友都有家长来接,就她同桌,孤零零的一个人,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岑枳撇开这点奇奇怪怪的联想,难得有些扭捏,努力措词,小声问他:“同桌呀,你有没有觉得,今天文艺汇演的其它节目,很好看?”
贺知野莫名其妙:“嗯?”
岑枳微张了下嘴。
怎么觉得贺知野,也不是很懂“婉转”的精髓呢。
岑枳舔了舔唇,干脆问他:“你觉不觉得今天、今天表演其它节目的同学,小裙子,很漂亮。还会很多……”
“你拿自己,”贺知野突然出声打断她,唇角若有似无的弧度一点一点平下去,睫毛撩起,直勾勾地看着她,问:“和别人比?”
岑枳话音一顿,微微愣住。
莫名觉得这台词,异常熟悉。脑袋里自动浮现出早期陪戚舟看过的狗血偶像剧。
但这句话,似乎通常是作为热爱搞事,以此推动剧情的女配经典台词——
“我哪里比不上她?!”
如今这台词换了种相反的提问方式,被贺知野抢了去,还是以这种平静淡沉的语气质问出,那意思仿佛就充满了:
你优秀得拿自己和任何人比,都是在犯错。
岑枳:“?”好神奇。
贺知野压根没问,要表演的到底是谁。
也不关心同学还熟练掌握了多少才艺。
甚至“同学”在他那儿,笼统地都成了“别人”。
“哦。”岑枳乖乖点了点头。
“哦”完,似乎还有点儿不够尽兴,仿佛光一个“哦”,还不足以平复她此刻的心情。
岑枳吃了口空气似的鼓着腮帮子,抿住唇角不自觉的笑意,摇了摇脑袋,表示自己不比。
对于那几个女孩子的“青梅竹马”论,岑枳也没再多问。
毕竟贺知野不是脸盲,按他的身高站在人堆里,俯瞰下去,哪个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可似乎,俩人并不像熟人。
这么久相处下来,岑枳发现贺知野是挺独的,但也不是那种看见了熟人装不认识的性格。
这种“误会”大概就和那位“渺渺姐”认为的一样:她和简星疏是“前任”关系。
属于当事人听了都大呼离谱的程度……
小姑娘莫名其妙地晃着脑袋乐完,又沉思似的低头盯着他发呆。
腮帮子还微微鼓着。
贺知野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可能是没搭在冰袋上的手指头突然有点儿痒。
也可能是想验证一下实践出真知这句话。
“真不怕疼啊?”贺知野突然问她。
“嗯?”岑枳自我攻略的进度条正在一点一点拉满,茫然回神,脸颊已然贴上别人的手指头。
贺知野就着她微鼓的腮帮子捏了捏,明知故问:“疼不疼?”
贺知野捏得不轻不重的,岑枳不觉得疼,倒是有点儿痒。
“不疼,”岑枳愣愣地眨巴了两下眼睛,边说,边下意识躲开脑袋,“真的不疼。”顺利把自己的脸颊从贺知野魔爪底下解救释放。
贺知野看见她左颊上那道被红痕包围的浅白指印,居然还有点儿“羊毛不能顶着一个地方薅”的舍不得。
于是换了一边,捏上她右脸颊,要笑不笑地问她:“不疼你躲什么?嗯?”
贺知野胳膊拧着,不趁手的姿势,捏得她脸颊上的软肉更痒痒,岑枳边笑边躲,还不忘真诚回答:“就是不疼啊。”
——“爸爸——我枳姐是不是倒下了?!你们人呢?!还健在吗?!”
帘子里俩人动作同时一顿。小姑娘软乎乎的笑意都一下收住。
岑枳懵懵的:“有、有人来了。”
“?”贺知野慢腾腾地扬了扬眉眼。小同桌这反应,跟他们俩躲这儿干了什么似的。
明明只是听见了马嘉悦的声音。
冰敷时间够了,贺知野收回手,站起来,拿过她手里的冰袋,一起放在床头柜上,放下她裤脚。
“爸爸——”马嘉悦循着白帘子上的人影奔过来,又突地停住,一脸不敢置信的沉痛,“阿野,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我枳姐她……”
“唰啦——”
帘子被人从里一把拉开,贺知野面无表情站在里面看着他,平直的嘴角仿佛在说:你,到底什么毛病。
马嘉悦眨巴了两下眼睛,看见贺知野身后隐隐的绿色轮廓。
一站一坐,俩人隔着贺知野同时一歪身。
“我没事呀。”岑枳笑眯眯地替自己解释。
“枳姐!”马嘉悦看见活生生的完整岑枳,一脸喜色,又转头一秒变脸,抱怨起贺知野,“那你不说话?!这不吓人么!”
“……”
贺知野觉得,自己比较像那个才转学来,和马嘉悦认识了两个月的转学生。
来医务室的不止马嘉悦一个,只是这人跑得最积极。
后续大部队里,不仅杨垚党夏,陈菲体委,班长和茂逸明,连高文山都跑得吭哧呼气,一看就是平时缺少锻炼地跟来了。
往年,班上同□□动会受点小伤的也不是没有,高文山更担心的,还是岑枳被别班同学欺负了。
小姑娘别留下什么心理创伤。
毕竟党夏抱着岑枳衣服跑回观众席的时候,绘声绘色把她看见的景象描述了一遍,高文山一听,立刻跟着这帮孩子跑了过来。
结果,小姑娘笑眯眯地穿着人偶服,撑手坐在小床上,跟卡通吉祥物似的,看着还挺开心。
高文山还是不放心地问:“没事吧岑枳,摔哪儿了?”
岑枳赶紧坐直,认认真真把事情经过简略讲了一遍。
省略了那几个女孩子讨论的具体内容。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高文山点点头,面上应下了,也没当着同学们的面多说什么。
但还是想着,得和高一(3)班班主任沟通一下。听听对方同学的说辞。毕竟按岑枳的理解能力,可能不清楚到底什么算被“欺负”。
吃完饭回来的校医见这阵仗,赶紧紧张地过来查看情况。
看完松了口气。
“没什么大问题,”校医老师又替岑枳检查了一遍,看见床头柜上两个冰袋,“已经冰敷过了是吧?”
“嗯嗯。”岑枳点头。
“经验还挺丰富,”校医老师玩笑道,又问,“家里有云南白药吗?”
“有的。”岑枳笑眯眯地回她。
校医叮嘱她间隔上药的时间。
已经被一圈儿人挤到外围的贺知野扬了扬眉。
小同桌家里,药备得还挺齐。
想完,贺知野扫了眼站他面前的这一圈儿人,又无声翘了翘唇角。
不仅药齐,人缘儿也挺好。
“校医老师,”体委赵维佳倒是忧心起来,“那她这情况,明天还能举牌吗?”
“走路是没问题。”校医知道明天就是运动会,“但你们举牌子的女生,不是得穿统一的过膝袜吗?她这情况还是算了吧,得穿宽松的裤子,膝盖那一块尽量不要挤压。”
赵维佳顿时愁苦起脸:“我去,咱们班真要出第一位露腿毛的举牌人了?”
岑枳:“?”原来想露腿毛的,竟是体委自己。
班长李炫:“陈菲不是没拒绝你吗,就让她去嘛。”
岑枳配合地点起脑袋。
“就她那个身……”赵维佳手又拦腰举起来。
陈菲面无表情打断他:“我去。”
岑枳赞许地“嗯嗯”两声:“这样就不用看他露腿毛了。”
赵维佳:“??”
一帮人围住岑枳这张小床,叽叽喳喳讨论着。
“阿野。”杨垚在人群外面低声叫他。
贺知野偏头,眉眼微挑,无声:“嗯?”
杨垚偏了偏下巴,指指医务室门口。
贺知野收起笑意,点了点头。
-
医务室斜侧的大槐树下面,四个女孩子一脸紧张地等待着。
从换衣室出来之后,高马尾就非常聪慧地考虑起了“主动自首争取轻判”这事儿的可行性。
连短头发都忍不住问她意见,要不要自己先去道歉。
没想到,还是被当事人那方抢先了一步。
杨垚笑吟吟地在后台叫住她们,问她们有没有空去一趟医务室,贺知野想和她们聊聊。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儿,就是和她们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别紧张,只是正常聊聊天。
高马尾当时就觉得自己马尾扎得太紧了,头皮疼。
简芷珊已经去候场上台.独奏,她们四个也不敢耽误,立马先自己来了。
于是当贺知野从医务室出来,往大槐树下走的过程中,就看见那四个女孩子,跟被隐形篱笆压缩进羊圈儿里似的越挤越紧。
其中一个,还呜呜咽咽不敢大声地哭了起来。
他还没走近,就开始拼命道歉:“对不起贺同学,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同桌在换衣室里,不是故……故意说她闲话的,呜呜哽……别打我……我再也不敢了……”
“……”
贺知野有点儿头大。
原本女孩子之间的小摩擦,他没想管。
况且岑枳也说了,她是没掌握好平衡自己摔的。
贺知野清楚,他小同桌,也不是什么圣母心泛滥的软包子。
说简星疏不太聪明,怼他生病不吃药传染给她不太好的时候,半点儿没带留情的。
对熟人都这样,更没必要替陌生人说谎。
可她那个理解力,清奇的脑回路……仿佛又很有问题。
别明明吃了亏,自己又不知道。
毕竟闲话这东西的杀伤力,贺知野是明白的。
在一中,他靠着两句谁也没证实过的谣言,都能是个杀人不眨眼恶毒反派般的存在。
贺知野抄着兜,懒散站到她们面前,压低眉眼看着短头发,神色漠然地问:“你说她什么了?”
短头发哪里还敢藏着掖着,况且她很自信,要是不说实话,旁边几位也会替她坦白从宽的。
于是哭哭啼啼,把她为了讨好简芷珊,说岑枳表演呆呆的,人偶服丑丑的也不好看,还没父母来参加家长会,长得也很普,絮絮叨叨,边紧着头皮,边颤颤巍巍颠倒四复述了一遍。
贺知野听完,垂着眼,看不出情绪地点了点头。
默了两秒,淡声开口:“她那不是呆,是角色需要。觉得人偶服丑,你就想办法提升一下自己的审美。”
四个女生一愣:“?”
“我和她一样,”贺知野淡然地阐述着事实,“也是自己开的家长会。”
说完,还平和地提了提嘴角,仿佛在问:你们,有什么意见?
四人疯狂摇头:“!!”不敢有不敢有!!
“还有,”贺知野耷拉着的眼皮子撩了下,看着短头发,很认真地提醒她,“我建议你查下视力。你眼神,可能不太好。”
短头发:“…………”
“你们女孩子之间的事情,我不想多管。但你说的那些,的确不是事实。”贺知野平静地说,“我同桌现在就在里面,你们进去,给她道个歉。她要觉得没问题,我就没问题。”
说完,又通情达理地征询起她们的想法,“但以后,别让她再听到你们讨论她一个字,能做到吗?”
几个女生打地鼠似的一阵乱点头。
不是“别让我听见”,而是“别让她听到”,义务范围划得十分明确。
一刀杜绝了她们以后所有的闲话欲望。
“还有你们那个,”贺知野想了想,淡道,“披头散发的朋友,麻烦你们也告诉她一声。”
几个女生一愣,互相看了看自己的发型。
刚在后台,连简芷珊在内,就她们五个人。这会儿来了四个,一个齐耳短发一个高马尾一个蜈蚣辫一个丸子头。
就差个要上台表演的简芷珊,为了换好礼服做发型,当时是披散着长发的。
贺知野特意点了简芷珊没来,所以之前的确应该是认识的?
高马尾八卦之心的熊熊烈火烧灭了对大佬的敬畏,忍不住问他:“野哥,你、你认识芷珊啊?”
贺知野反应了一下:“谁?”
高马尾张了张嘴,补充道:“简芷珊。”
“不认识。”贺知野不带任何犹豫,漠然且实在地告诉她,“我只是看见你们,数量不对。”
高马尾:“?”
高马尾:“……”
行、吧。
合着她们几个在大佬眼里,和萝卜也没什么区别。就是“那个披头散叶的萝卜”没来,而已。
要没来的是她,就是“麻烦你们告诉一声那个冲天叶的萝卜”。
所以她们先前猜测的诸如“明明是青梅竹马,但两个人都傲娇得不肯互相低头先说喜欢”的情节,简芷珊还都跟默认似的不反驳不解释,到底是怎么想的呀?
短头发一听高马尾问完,贺知野竟然是这么回答的,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下意识坦白道:“贺同学,你、你刚刚只问我说你同桌什么了,我就还有一句没说……”
贺知野扬了扬眉,示意她说。
“我、我说你和简芷珊,从小就认识,是青梅竹马……”短头发越说越小声,连墓碑上的二维码要放左上角还是右下角都想好了,“你同桌可能也……听到了……”
-
马嘉悦和杨垚从医务室出来,想告诉贺知野老高和其他人先走了,就党夏和陈菲陪着岑枳在换衣服,正巧听到他们收尾的话。
四个女生往医务室去。
“不是,爸爸。”马嘉悦都乐了,“刚开学那会儿我不是告诉过你,简芷珊,简星疏他侄女儿啊。再说了,你小时候的确见过她吧。就,有回那谁家的寿宴,坐得离简星疏十万八千里的那对双胞胎。”
贺知野微顿,“啊”了声,诚实道:“忘了。”
马嘉悦嫌弃地嚷起来:“就你这记性,到底是怎么回回年级第一的啊?!”
“你爸爸这脑子,就跟没有感情的计算机似的。”杨垚笑说,“不定期就得清理一下内存,删掉些没必要的文件,空出存储空间,飞速向前运行。”
马嘉悦想了想,角度清奇地感慨:“我去!幸好我跟个病毒似的黏着我爸爸,一天到晚地在他身边找存在感啊,不然他岂不是早把我删了?!”
贺知野瞥了他一眼,好笑淡嗤了声。
-
已经换好了自己衣服准备走的岑枳,没想到这几个女孩子还会来给她道歉。
毕竟谁没在人背后说过谁闲话。
要是都得和当事人道歉的话……党夏岂不是每天都在道歉的路上。
岑枳没控制住,下意识瞄了党夏一眼。
党夏:“??”
不带你这样的啊枳枳!
虽然是大实话!
岑枳听她们站在小床前说完,点点头表示自己没问题。
“不过有一点,你们真的搞错了哦。”岑枳很认真地纠正短头发,“我转学来的那天,是贺知野,主动邀请我,做他同桌的。”
短头发:“……?”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刚刚太紧张,这句话没和贺大佬坦白。
高马尾张了张嘴。
不是,妹妹,你清醒一点。就你俩第一回见面关于做不做同桌的版本,咱也是听过的。
据知情人士描述与模仿,大佬那语气,那表情,那意思,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啊喂!!
学霸妹妹,你是不是把所有智商都给了学习啊?
连一左一右坐在岑枳身边的党夏和陈菲,都速度略快地眨巴起了眼睛。
“……”
短头发纠结地看着岑枳,正犹豫要不要接受她的指鹿为马,“承认”是贺大佬“主动”让她坐的,就听见身后有人,用指节叩了两下侧边柜。
几个女孩子听见声音,下意识侧开身。
岑枳也不由循声过去,在狭缝里看见贺知野垂下手。
“嗯。”本以为已经离开的少年抄着兜,懒洋洋地斜靠着边柜,垂眼看着她,勾唇笑了下,声线松懒,“是我主动的。”
-
舞台和观众席都在为压轴的一组唱跳贡献青春的热情,简芷珊独奏完下场很久,没换回校服,直接出了礼堂侧门。
天已经擦黑,身后斜侧阴影里,倚墙站着个人。空气里有很淡的烟草味,简芷珊皱了皱眉。
“简芷珊。”熟悉的声音,带着不耐的轻躁,叫了她一声,慢条斯理地问她,“见了长辈,就这态度?”
简芷珊脚步一顿,侧转过身。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为了同一个人,从贺知野“转告你们那个披头散发的朋友”,到班主任特意等在后台找她谈话。
又到现在的简星疏。
多亏有个手段了得的亲妈,才在一众莺莺燕燕里顺利上位,生下这位和她血缘关系上有牵连的——小叔叔。
简芷珊看了他一眼,淡声问:“有事吗?”
简星疏盯了她一会儿。
“我记得你们一家人,好像最介意自己高贵的血统被破坏。”简星疏扬了扬眉,“最介意被人知道和我这种人有关系。是吧?”
场馆里隔着墙的音乐闷声震耳,节目还没结束,四下无人。
简芷珊平静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简星疏不紧不慢地站直,抄兜走到路灯下,在她面前停住,垂眼看她,面无表情警告道:“你,别找她麻烦。”
顿了两秒,少年慢腾腾地俯身,声音虚悬到她耳侧,一字一顿,扯唇低语,“我就不找你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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