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回小区的路上,岑枳也不知道自己是终于想起来了,仍旧觉得有点儿好奇或是介意想问一下,还是为了平衡一下空气里的醋味儿——她也要酸那么一下,开口:“同桌。”
贺知野:“嗯?”
岑枳勒了勒斜跨小包包的带子,自认为语气平常地问:“中午在竹林里,找你的,你谁呀?”
贺知野脚步微顿,紧接着绷了一路的唇线终于松开了点儿,耷拉着眼皮子偏垂眼看她:“终于想起来问了?”
“……?”岑枳眨眨眼。所以魔法真的能打败魔法?
但贺知野怎么像比她还在意,惦记了一路似的。
岑枳挠挠脸,干脆摆起了气势,小身板都挺直了些,一副质问的语气:“那是,谁呀?找你干嘛的?”
赵桑晚来了都要夸一句学得像。
“……?”贺知野盯了她两秒,想笑,又忍住了。
这么严肃的气氛,不合适。于是舔了舔唇,嘴角松懒地平着:“我都不知道是谁。”顿了下,又看她,“但她说了名字,我就知道了。”
岑枳眼睛一眯:“?”
贺知野眉眼轻挑了一瞬,慢声:“是简星疏侄女。”
岑枳:“……”怎么又——绕回来了呀!
岑枳眨眨眼,声音都小了点儿:“那她找你,干嘛呀?”
看着小姑娘瘪下去的气势,贺知野只觉得刚刚那瓶醋,还是加少了。
侧颊线条收紧,放松,又收紧,再放松。贺知野声音淡:“问我知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岑枳滞了下,脚步都停下来。
她先前挺在意的,挺在意贺知野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来这儿上学,为什么一个人住,为什么见不到爸爸妈妈。
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那么自然而然地不在意了。
可能是觉得在这儿,她不再是“大家来找茬”游戏里的那个“茬”了。老师很好,同学们也很好。她不再是需要保持陌生距离感,只能远远看着大家的异类。
也可能是和贺知野熟了,就像她希望、并且也在慢慢了解贺知野一样,同样的,也不再抗拒贺知野知道她的事情。
但突然听到贺知野这么说,还是有点儿小小的紧张,于是问他:“那你,怎么和她说的呀?”
“我说,”贺知野盯着她,缓声平淡道,“我同桌是什么人,不需要一个陌生人来告诉我。”
中午那会儿,贺知野刚进竹林没半分钟,身后就窸窸窣窣来了个人。
他还以为来的是小同桌,可听脚步声又不像。回身一看,果然不是。但那竹林也不是他栽的,还能拦着别人也来捡枯枝?也就没在意。
结果那位同学也是莫名其妙的,直愣愣地过来问他:“贺知野。你知道岑枳是什么人吗?”
贺知野眯了眯眼睛,很自然的反应问她:“你谁?”
然后她说她叫简芷珊。
后来那位同学还说了半句什么他也没听清。
忙着追小姑娘去了。
贺知野觉得自己也挺神奇的。
班里仅有的几个女生,有的还是高一那会儿就一个班的。愣是对得上脸,也不记得人家叫什么。但这会儿她们和岑枳走得近了,倒是终于能人名脸三者统一了。
岑枳听他说完,不可思议的,还有点儿小高兴。
明明是挺普通的一句话。但好像就是,把她和贺知野一道,划进了一个小框框。一个生人勿近的独有范围。
可岑枳又有点儿想叹气。
要告诉贺知野“我到底是什么人”,势必得告诉他自己和简星疏的关系。
可小叔叔那儿又该怎么交代……
贺知野看着她听完,就开始沉思苦恼的小表情,无声又无奈地吁了口。
空气里不用倒醋都闻得到的酸味儿,他承认。但就是见不得小姑娘这么委屈巴巴纠结苦恼的样子,他也得承认。
贺知野伸手,屈指,指节抵着她额头轻轻揿了下。
岑枳回神抬眼:“嗯?”
“以后你要是再看见这种事儿,不许跑。”贺知野用一种吊儿郎当的语气认真建议她,“就要凶巴巴地冲过来质问我,听见没?”
“?”岑枳重点歪,“我、我哪里凶巴巴啦?”
“嗯,不凶。”贺知野扬了扬眉,“就是那颗小石头说它当时害怕极了而已。”
岑枳茫然:“啊?”
贺知野低头,垂下眼,唇角懒散勾着,慢腾腾地动了动膝盖,鞋尖碰到她鞋尖,不轻不重地抵了下。
仿佛在提醒她:就你噌地飞起一脚,但是没踢到的那颗小石头。
岑枳:“!”她怎么发现贺知野这个人也很会翻旧账的哦!
岑枳右脚往后一缩,退了半步,鼓着脸什么也没说,仿佛无事发生般继续朝前走。
走了两步,脚指头又忍不住在鞋子里蜷了蜷。
岑枳莫名的,有点儿小小的怪异的微妙的感觉。
好像脚尖都被人揿了一下似的。
贺知野翘了翘唇角,也不再说话,不紧不慢地跟上她,同她并排。
直到快到他们俩那栋楼。
“贺知野,”岑枳瞄了眼贺知野背在身后的书包,小声阐述起来,“我看见你下午,做了个我。”
贺知野一顿:“嗯?”
岑枳看看他:“你,搓了个圆球,又在上面,戳了个连叶带芯的茶叶杆杆。”
他们下午去陶艺基地,参观了紫砂泥做的各类壶器。听老师傅介绍了这类陶器的相关工艺、发展历史和如今的市场前景。又带他们体验了一下捏紫砂泥的乐趣。
贺知野盯了她两秒,突地轻笑出声,懒洋洋的:“这都被你发现了啊。”
他也不是什么心灵手巧的人,就那么不由自主地,做了那样一个小东西。
话是这么说,岑枳倒没发现半点儿贺知野被她挑明之后的不好意思。
她眨眨眼,拉开斜挎小包包的拉链,摸摸索索,抓出个……造型相当别致的不明物体。
“……”贺知野抬手,指尖挠了挠眼皮。
很想问她是不是做了个卸了手柄的二师兄钉耙。忍住了,没开口。
“我是看见你做我,我才做你的。”岑枳抬头看着他说。
贺知野听着她……奇奇怪怪的话:“……?”
岑枳抬手,把那个不明物体递到他眼皮子底下,小声说:“但你的名字,也不太好表现。所以我就做了个,这个。”
说完,又朝他伸了伸手,“给你。”
贺知野愣了下,都不知道是该气该笑,还是该无奈,该心动。
所以你就做了个……野草?
但还是半点儿没有停顿犹豫地接了下来,握在指腹间挲了下。紫泥表面细腻的触感蹭过皮肤。
贺知野“嗯”了声,连手带……草,揣进校服外套口袋里。
岑枳看着他自然流畅的动作,眨巴眨巴眼,小手还在他眼皮子底下摊着,问他:“那我呢?”
贺知野慢腾腾地扬眉:“嗯?”
“?”岑枳下意识,“不是交换吗?”
“谁说我要和你交换了。”贺知野极其淡定地说。
“……啊?”岑枳属实懵了下。
贺知野勾唇,声线低缓,笃声:“不换。”
岑枳嘴都来不及闭回来。
所以她不仅没把自己换回来,还搭进去一个……一个小小贺同学?
岑枳伸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手心握住空气,收回来。
行吧。这亏看上去,她只能吃定了。
没踱两步就到了她后院门口,岑枳指指后院儿门:“那我……”
贺知野又挲了下口袋里的那颗草,突然问她:“你就没有什么别的还想问我的?”
岑枳听着他似曾耳闻的一句话,话音一顿,无声张了下嘴,又赶紧闭上。
她上次问的问题,贺知野明显是不满意的。不然也不会“不告诉你”。
所以她到底漏了什么重要内容还没问过贺知野?岑枳脑袋咻咻地飞速运转起来。
贺知野这人惯会联想的。
看见这颗“草”,就想到了绿色,想到了绿色竹子,想到了青梅竹马。
想到了小姑娘始终没问的,那个她应该会介意的问题。
贺知野问完,等了得有七八秒,只觉得小姑娘脑子转得头发丝儿都要起静电了,还没想出个所以然。
贺知野都不知道自己耐心原来能这么好。可能是攒了十八年的耐心,全用在她一个人身上了吧。
也不知道第几回妥协地叹了口气,贺知野说:“我没什么青梅竹马。”
岑枳突地一顿,回神看他。
贺知野耷着眼,一副“老子不太爽,又拿你没办法”的疏懒模样,低道:“就算某些人不在意,不想问,无所谓,我还是得说。”
“因为我在意,”他说,“她会不会介意。”
岑枳怔了下,仔仔细细,把他的话揉了好两遍。
明明是对她来说字面意思很难理解的一段话,她却明白了。
“其实,”岑枳咽了口,慢吞吞地小声说,“我也不是不在意。”
贺知野眼皮一动。
“我就是,”岑枳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抿了抿唇,又像笑,又像严肃神情似的,对他说,“我就是自我攻略好了。”
岑枳小手背到身后,低着脑袋,鞋尖抵了抵水泥地面,小小的声音里有点儿忍不住的笑意,“就是觉得,你们肯定不是。”
“……?”
贺知野好气又好笑,合着半天,是他自己吃了一顿干醋?
舌尖抵了抵小尖牙,贺知野自己都想摇头,干脆俯下身去。
“以后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不用自己攻略。”他好笑地勾了下唇,微斜头,低声同她说,“我也不会说谎的。”
岑枳看看他微勾的唇线,觉得贺知野的不说谎和她的不说谎,又有点儿不一样。
她是机体自主的,仿佛被事先设定了某种程序,一说谎机器就会运行卡顿浑身难受。
贺知野的不说谎,是不屑,无所谓,没必要。
岑枳背在身后的手指头动了动,又克制地蜷起来,然后盯着他路灯下明暗阴影勾勒漂亮的鼻尖,点了点头,“嗯”了下。
贺知野无声笑了下,起身站直。
岑枳往后退了两步,又朝他挥了挥手,背转过身,去开后院的小门。
贺知野站在她身后,没动。
小姑娘通常进去之前,还要在门缝里再和他挥挥手。程序执行得比小机器人还严谨。
可今天,她在打开院门的那一刻顿了下,陡然转过身。
像住在城堡里的长发姑娘,懵懂又勇敢,突地蹦跶着靠近,踮起脚尖,抬手环上他脖颈,柔软身体虚贴进他怀里,融开秋夜薄霜。
贺知野顺着她的力道倾身,呼吸间都是她发丝上的清甜味儿,思绪一下子滞住。
“贺知野,”她语速极快,下巴磕在他肩窝里,声音小小的,“我觉得我是。”
贺知野还僵在原地,院门都不知道何时阖紧,小院子里却没有多余的动静。
抬睫看了眼还没和路灯衔上光源的小院子,贺知野慢腾腾地直起身,头微低下去,抬手,指腹贴到小姑娘刚刚蹭过去的脖颈上,捏了捏。
小姑娘说,她觉得她是。
是什么人,还是什么想法,没有说完整。
但那一块带着微凉体温的痒意,却好像熨帖进了皮肤里。完完整整。
贺知野侧了侧头,翘了下唇。
-
周一下午的体育课大课间。
下课铃响,岑枳被党夏拉着去小超市买热饮。
贺知野和打完球的赵维佳几个先回的教室。结果他人到了好一会儿,没见岑枳回来,倒看见了说好一块儿买热饮,一个人先回来了的党夏。
还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从后门看见他在位置上,就准备溜去前门进的行动轨迹。
“党夏,”贺知野叫住她,“我同桌呢?”
“?”党夏脚步一顿,捧着嘬的一口热豆奶差点呛到自己。
一边感慨大佬竟然记得自己名字好他妈受宠若惊,一边开始构思到底应该怎么开口。
见她顿着不动,贺知野再次平和地问她:“枳枳呢?”
党夏慢吞吞地转回身,踏进教室后门,“嘿嘿”两声:“那个,枳枳半路遇到个熟人,和他聊一会儿,马上、马上就回来。”
枳枳啊,姐姐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虽然大家都是女孩子,都懂“小孩子才做选择我两个都要”的快乐,但是我也不能太作死,不回答贺大佬的问话是不是?
党夏觉得自己说得这么模棱俩可,还是很讲义气的!
贺知野顿了下,语气平凉,直截了当:“简星疏?”
党夏一愣,下意识:“你怎么知道的啊?!”
说完,立刻看到大佬唇线一绷,脸色冰凉得像一秒制冷的超市大冷柜。
“!”党夏一把捂住自己的嘴,一副“别杀我我还想活”的表情迅速溜回自己座位。
放下豆奶摸出手机,用残存的义气给岑枳发了个微信:【枳枳快回来!你同桌要开大了!!】
贺知野靠着椅背,眯了眯眼睛。他的小……贺知野咬了咬牙,换了种想法。
他,作为小姑娘的考察期对象,小姑娘光天化日莫名其妙地突然被人在校园里拦住,他出于安全考虑,出去看看,怎么了?
有什么不对吗?没有。
贺知野没花半秒就说服了自己,起身。
-
白天无人问津的学校小操场。
“说!”简星疏凶神恶煞,“你是不是早恋了?!”
岑枳茫然:“啊?”
简星疏冷“呵”一声,黑着脸:“秋游那天,我小弟看见你壁咚贺知野那狗了!”
“……?”岑枳更茫然了。
你这消息真的准确吗?一直面壁思过和靠着墙的,难道不是她吗?还是她以前就搞错了壁咚的方位?
岑枳眨巴眨巴眼,也没否认,而是好奇反问:“那你怎么今天才找我问呀?”
“??”说起这个简星疏就来气,脸更黑了!“那傻逼说为了让我过个愉快的周末,刚刚才忍不住告诉我!”
还他妈一副“大哥你被绿了也是我永远的大哥”的傻逼表情,真他妈气死他了!
结果还有个隐藏的傻逼小弟2.0听他们聊得这么起劲也来了一句:“星爷,其实我还看见了别的……”
“秋游回来的时候,你还靠着那狗东西的肩膀睡觉!”二逼小弟说他们的大巴超车(14)班大巴的时候,他在窗户里亲眼看见的!
“……?”岑枳一听,脸猛地热热的,不好意思地“啊呀”了一声,抿起唇角低了低脑袋,抬手挠了两下脸颊。
原来她是这么睡着贺知野回来的呀。
简星疏看着她不打自招的表情,肺都气疼:“你真跟那狗东西早恋了??”
岑枳抬头:“我没有早恋呀。”
语气非常认真。
简星疏闻言,弹跳的心脏刚准备回落一点儿,就听见岑枳又说:“我只是承认了我喜欢呀。”
简星疏:“??”
“毕竟早恋可以控制,”岑枳非常实在地说,“喜欢又不能。”
“你你你你,你竟然还是个恋爱脑!!”简星疏要炸了!
岑枳一下子饶有兴致,甚至眼睛都亮了下:“真的吗?你很了解恋爱脑哦?”
简星疏:“???”小姑娘怎么跟在骂人似的?!
岑枳是真诚地好奇且有点儿高兴。
小叔叔觉得她是恋爱脑,是不是说明,在其他人看来,她现在感情挺丰富的!
不再是别人口中,只有理智没有感情的人了!
简星疏简直被她气出河豚真身2.0:小朋友我看你还很骄傲啊?!
简星疏觉得跟她简直没法沟通,憋屈的劲儿何止是上头,简直是顶得头发丝儿都蓬松了。
不行,他要去找贺狗问问清楚!
岑枳见他气急败坏就要走,下意识伸手去拉他校服外套:“小叔……”叔你一声不吭地要去哪儿呀?
简星疏烦躁又郁闷地打断她:“说了在学校不许叫我……!”
结果话还没说完,斜刺里蓦地响起一道沉凉嗓音。
“谁他妈给你的狗胆,”贺知野近前过来,耷着唇角,凤眼凉凉一睨,“敢欺负我小同桌?”
岑枳眨巴眨巴眼睛,小手下意识一松,一副“我和他其实也没什么很大关系”的小表情,愣愣地看向贺知野。
简星疏:“??”
眼看贺知野整个人冒着一种烦躁郁闷憋屈敌对不爽,又夹杂着他看不懂的胜利者和上位者姿态,前后互相拉扯,极其复杂又微妙的气场,已经快峙到他面前的时候,简星疏突然福至心灵灵机一动,一下子就想到了个绝世小妙招!
既然贺知野最近一段时间已经正视了他这个强大的对手,已经也把他当成了毕生死敌,那就让他尝尝“不——我喜欢的人竟然是我仇人的大侄女”是什么滋味!
让小姑娘看看贺知野知道真相后是如何地抗拒!他们的爱情是多么得经不起考验!
看他们这恋还怎么早得下去!
掐死!
早早掐死!
于是在贺知野伸手想拉小姑娘的同时,简星疏蓦地冷笑一声,一把搂过岑枳,下巴一扬,挑衅似的不屑道:“我和我大侄女说话,关你屁事?”
贺知野摸到岑枳袖口的手指头倏地一顿。
所有信息像插进计算机卡槽的存储器,骤然海量又极速地开始读取。
小……疏疏。
小……叔叔?
小。
叔叔。
被简星疏拽过去的岑枳猛地一愣,滞住。
整个人处在“小叔叔又嫌弃我……”和“小叔叔终于承认我了!!”的临界状态上,木着一张脸,表情完全来不及切换。
正当简星疏得意地欣赏着贺知野的滞顿和僵硬,准备再开口让他别想些有的没的,少他妈惦记他大侄女的时候——
贺知野默然地收回手,突然变得……令人惊悚般的乖巧。
然后极其认真地对他说:“……好的叔叔。”
简星疏:“……?”
简星疏:“???”
简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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