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宁并不知道城内这番事情。
为了尽快打进西宁城,她手下的队伍几乎是三波轮岗,攻城这件事就没有停下来过。
只是随着攻势愈猛,伤亡越多,城内的张芝谷等人都有些焦躁,在案桌之前不停的转来转去。
“应宁疯了吧!她就一点儿也不在乎那些百姓?简直跟她娘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这个小畜生!”
说着,将案几上的一个笔架直接砸,砸在地上发泄了,只是砸完以后也不能解决事情,她几乎是气急败坏的问:“北地萧氏那边怎么说,什么时候才能突破防线?为我真正的减轻压力?”
“还有京城里,二皇女还没有把四皇女应时昕捉到?”
只是手下的回答很不如人意:“大人,北地……北地那边是长乐亲王亲自守着呀,想要进来……难……难得很!”
“四皇女也有冯家护着,现在谁也不知道她躲去了哪里,整个京城都搜遍了,但是都没有逮住她的踪迹。”
“嘭!”怒气冲冲的张芝谷虽然年纪大了,还是个文官,这时候也被气的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将面前的案几直接踹倒了:“废物!全都是废物!”
她跟北地萧氏合作,萧氏承诺一定会突破北地防线,替她解决了长乐亲王这个最大的忧患,助她一臂之力!
可直到现在,别说解决长乐亲王了,这群废物甚至没能突破北地,被长乐亲王缠的死死的,甚至前一段时间还要跑去西北请托另一个部落帮忙缠住安定侯府,以维持京城这边的平稳和拖延她们找到四皇女的时间。
而她跟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二皇女合作,二皇女承诺她会解决皇帝,和如今在朝中势大的冯家和四皇女一党,可是她围困了京城那么多天,二皇女这个废物却陷入了僵持,她是成功的把皇帝搞倒在了床上,冯贵君也被捏在了手里,可百分百会拿住的四皇女,却因为当夜偷溜出皇宫私会小情人逃过一劫,至今也不知在哪里藏了起来。
而她手里的这群兵也是一群乌合之众,真正的府军敢于背叛,又养尊处优多年,早就没有了什么战斗力。
后面补充的散兵则大多是一些散乱的,没经过训练的造反百姓,个个饿的面黄肌瘦,她不仅要出银钱,出粮养着,还一点儿也不顶用,两拨人合在一起,不仅时时闹矛盾,惹出来的麻烦一箩筐,偏偏连亲卫营也不敢轻易的去试探锋芒。
只能让她憋屈的困守这个西宁城,只是原本这样也就算了,毕竟没有真正能够威胁她的东西,毕竟连能够出兵的安定侯府都拖住了。
而且云诏的那个世女应文雪,也是她看着女皇亲自调教出来的,温厚,心善有之,却最是厌恶打打杀杀,能力也确实欠缺了一些,所以只要耐心好一些,她也许也能够赢得胜利。
谁想到没了长乐亲王,没被她放在眼里的云诏府竟然异军突起,世女确实,如同她猜测中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威胁。
却来了一个跟长乐亲王相似的二小姐。她有安定侯府和长乐亲王一般的号召力,来的第一天就轻轻松松整合了外面的一群散乱的府军不说。
这位二小姐还带来了一只真正能打的队伍,战斗能力格外突出,是真真正正的让她困在西宁城里面了。
张芝谷有些气急败坏,怎么就出了这一个平庸的二小姐呢?她以前怎么就没关注过这个人呢?
甚至看着外面越来越紧迫的战事,张芝谷难得的生起一丝后悔。
后悔当时她不应该太过信任北地和二皇女的,也不应该顾忌重重。第一天就应该直接打进京城去,就像她之前一路从州郡突破到西宁城来,打一个猝不及防,说不定胜率还更大一些,她现在也许就已经黄袍加身了。
只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去给我多抓一些平民,最好多抓一些老弱夫幼,给我在城楼上凌虐,然后将人推下去,我要看看她长乐亲王府的人是不是真的铁石心肠!”
她必须要再拖延一点时间,或者让应宁的声名难听起来也行,外面的人内讧也罢,只要成功就行。
因为她手里的人虽然多,但现在也只堪堪能抵挡应宁,耗不起两边开战招惹亲卫营了,所以她只能等着二皇女那边给出反馈。
京城只有那么大,四皇女逃不脱她们的掌心!
可是这一次出去的人遭到了反抗。
因为上面叮嘱要抓老弱夫幼,手下的人也是盯着这个目标去的,毕竟抓这些人比抓壮年女子要好的多了,反抗不严重她们甚至不会受伤。
可是等她们真正敲门破门去抓的时候,才发现了不对,竟然有人先一步游说她们,将老弱夫幼藏了起来。
两边一面为了交差,一面为了保护家人,冲突起的剧烈,家中反是尖锐的东西都当做了武器,一群来抓人的兵士竟然被迫的顶着一身的血步步后退。
张芝谷听见的时候暴跳如雷:“废物,一群废物!拿着兵器竟然还打不过百姓吗?”
“一个人打不过就两个人去,两个人打不过就四个人去,这还需要我教你们?”
“可是,大人……外面城墙那边战事吃紧,其余的人也要抓紧时间休息应付,我们没有这么多人了。”
“而且出来游说的那个青年,武力很强,一般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普通兵室他一对十都没有问题,甚至还有余力保护其他百姓!”
张芝谷:“老娘那么多粮食喂出来的就只有这些兵?只是区区一个应宁罢了,就让你们抓人都拿不出人手来了?”
确实拿不出人来了。
手下垂着头着不敢答话,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张芝谷咬牙:“集中人手,把坏事的那一个先给解决了!”
“然后派人去催二皇女,无论如何三天之内必须放我们入城!”
她有感觉这里的防守根本抵不住应宁的进攻,三天是她能撑的最大极限了。
三天之内,没能够解决长乐亲王的情况下,未免以后长乐亲王的报复,她必须让自己变得名正言顺起来,所以和她合作的二皇女必须登上大宝,放她进入京城。
至于北地的那群废物,既然一点能力也没有,那就只能一拍两散,正好可以做她这段时间背锅的人。
到时候州府的混乱,这些军队的反叛,都可以说是北地分裂大应的阴谋,反正也完全不算冤枉她们,正好她手里也有一些当初费尽心机留下来的证据。
至于她自己,则是一个为国为民,甘愿自毁名声假装背叛家国的卧底,目的就是为了粉碎北地的阴谋。
正好,她听说北地在这边的主事人消失了,他完全可以造一个出来嘛,只要抢占了先机,外人不信也得信。
毕竟史书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那她就十分名正言顺了。
她眼睛眯起来,眼里闪过算计。
只是到底还是忿忿,如果北地的人给力点,解决了长乐亲王,她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利用完二皇女完全可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登上那个位置了。
而城内,随着张芝谷的命令下达,派出来抓人的人全部向游说的年轻人这边聚拢过来了。
被他护在身后的百姓既是恐慌又是担忧:“穆恩公,这可怎么办呀?”
穆恩公也就是穆游,他将从一个士兵手上抢过来的刀横放在膝上,面色一片沉静笃定:“我说过了,拼一把,我们杀将出去,城外就是长乐亲王府的人,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才有生的希望。”
身后的人一片犹疑:“那位二小姐……真的可靠吗?”
她们是听过长乐亲王府的名声,但是真正的长乐亲王还在北地抗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二小姐虽说是在城外,但有她母亲的能力吗?
一群安安分分的小老百姓忐忑犹豫。
穆游温柔的拂过刀背:“可是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了,城里的张芝谷大人根本不把人当人,她绑百姓上城墙威胁外面的援军,明目张胆的强抢百姓家里的存粮供养她的军队,现在更是变本加厉。”
“不反抗,也只是等死!还是凌虐而死!”
“所以这样的绝境下为何不拼一把?成功了,你们都是守住自己家人,守住自己家人,甚至是守护住城池的功臣。”
“死了也不会比原来的结局更差!”
一群人被他说的面色纠结动摇起来。
是啊,张芝谷不当人,她们为什么不反抗一把呢?反抗成功了还有希望,反抗不成功,她们今天就要被拉到城墙上去,也是一死。
还不如死的畅快些呢。
可是到底是没有提过刀的,随着官兵越走越近,一群人战战兢兢,抖的已经不能看了。
“呜呜……我……我不敢!”
“他……们手里有!有……刀!”
穆游皱眉:“你们家里也有菜刀,也有工具!况且在这之前,这群人也是平民,他们并不比你们厉害,甚至比你们更弱。”
“别忘了,她们瘦瘦弱弱,原本连粮食都吃不起,还是张之谷搜刮了你们的口粮!原本力气还不如你们呢。”
他这样说,一群人就爬上墙悄悄的打量在外面已经开始搜罗的士兵:“真的?”
果然见墙下的士兵看着也没有那么高壮,甚至连身上的衣服也还没有统一制式,看着七零八落的,威严一下大打折扣。
好像……确实也没有那么可怕。
一群人拿出家中的棍棒,刀具,甚至是门栓,抵在了门后。
穆游道:“我会打头阵,你们跟紧我,这一整天我观察过,城门外的援军一直没有停止过攻城,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冲出去,就往城门口冲。”
“那些士兵为了抵御城门柱的冲击,反抗会束手束脚,我们的机会就有了,只要里应外合打开城门,放外面的援军进来,我们就都有救了!”
他的话说的附近的人都充满了希望,一个个低声道:“好!”
于是等外面的官兵终于冲进来的时候,被压迫的百姓握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尖叫着给自己壮着胆子冲了出去。
穆游在前方开道,他刀势凌厉,勇猛精进,大开大合,整个人像是一把尖刀,狠狠插进了官兵中,然后强势的开出一条道来。
他的勇猛大大激励了身后的追随者。
后面的人看着他的英姿,手上的棍棒和刀具也变得凌厉起来,慌乱似乎也减少了很多。
而她们的氛围也感染了周围躲藏的百姓,于是更多的百姓涌了出来,跟随在后面冲将冲杀。
由于城外的战事牵制,这次过来抓人能空出的兵士本来就不多,现在百姓人越来越多,兵士的应付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即使百姓不敢下杀手,但是在越来越激烈的情绪里,似乎也顾不得这个了。这个临时组建的“百姓”队伍以这势不可挡的尽头,竟然顺顺利利的冲到了城下。
城下的士兵虽然比一路过来更多,但是也许终点就在前面,希望就在那里,已经到达的百姓反而愈发勇猛起来。
穆游看着越来越近的城门,眼睛也亮了起来。
城门!
应宁!
她也许就在外面,这让穆游充满了勇气和力量,只要他带着人,能够成功的突破这扇门。他就能见到许久没见到的应宁,也许还能顺手帮上她一个小忙。
穆游满身杀意的眼睛和紧抿的唇角缓和了些许,却又仿佛更凌厉了一些。
他一路作为先锋和开路者冲杀出来,身上也有不可避免的伤势和血迹,可是这一刻他的眼睛亮起璀璨的光亮:“杀!”
“杀!”
“杀!”
“杀!”
一声又一声的冲杀声中,一群百姓竟然悍不畏死的撕出了一条道。
在城墙上主持战事的将领脸都气红了:“这是哪个蠢货放过来,不知道现在情况不好吗?竟然还激怒百姓过来!”
“还有,为什么都达到了这个规模。我们竟然在城门下才收到消息。”
其他人垂头不敢说话。
其实就是因为发生的太突然了,战事又吃紧,城内的一半兵士本来就完全没有接受过训练,对于突发事件的处理能力不够,所以种种原因之下,才造就了这一次的成功。
看着下群情激奋的百姓,还有为首者男子的勇猛,将领的眼皮子跳了跳:“快!抽掉人下去!刚刚能换下去休息的兵士也全部给我喊回来。尽快将这件事情给我平息了!”
不然内外夹击,她们一定完蛋了!
不过想起城外一波又一波毫不停歇的猛攻,将领还是叮嘱:“动作小心着些,不要被外面的人发现了。”
“是!”
“尤其是为首的那个男子,一定要先解决他。”
“只要解决掉他,剩下的人就是一盘散沙!”
“是!”
但是因为穆游带着人出来制造的动静太大,城外还是很快发现了异样,然后很快就有手下冒死传回消息来了。
“思宁城内发生内乱了!”
“回首的是一个男子,后面跟着许多百姓,现在已经在冲击城门!”
“城楼上派兵增援了!”
应宁弯眼笑起来:“全部人!猛攻!”
这一次一定要全部拿下,现在可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机会,错过了就还要再消磨几日,也不知还要造成多少伤亡。
当前所有还驻留休息的兵士都全部冲向城门和城墙,发起攻击。
城楼上的将领脸色白了一下,现在可算是前有狼后有虎了!偏偏两边攻势都很猛,反而是她们这几天被一轮又一轮的攻击消磨的精神恹恹,现在被夹攻以后,许多来投奔的叛乱百姓脸上都露出了惶惶之色。
将领脸上的神情急剧变换,然后道:“我下城楼去指挥战事!”
然后匆匆带着亲卫下了城楼。
而在思宁城中心的张芝谷得到这个消息,心里一跳也觉得万分不好。
久违的恐慌蔓延上来,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被皇帝放弃抄家的时候。
她攥紧拳头:“不管了,赶紧收拾东西,召集所有剩下的兵士,我们现在冲入京城,拼最后一把。”
赢了,改头换面,输了……
“那城楼上的不通知吗?”
“通知让他们撤回来,没人给我们阻拦,直接让我们失败吗?让他们死守城池,我们马上就有派兵增援!”
张芝谷转头给了提醒的人一个巴掌:“还愣着干什么?动作还不快点!赶紧去!”
于是没有支援的情况下,城内外夹击,封的死死的城门,缓缓被拉开了一条缝隙。
这一丝缝隙仿佛就是一道光,让所有人都欢呼起来:“冲!”
“打开了!杀出去!”
“有救了!”
城外的士兵也是一阵狂喜,就连应宁远远的也弯了一下眼睛:“走!进城!”
只是等城门彻底被推开,拿着千里镜,看着为首的带着百姓冲杀出来的满身染血的青年,那熟悉的轮廓,和身形让应宁面色一滞,变得担忧起来:“穆……穆游?”
穆游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应该在西北,在关外吗?
但是看着满身染血的青年,应宁根本没法更多的思考。
她一扯缰绳,纵马就要奔出去。
韩将军一把拽住了她的马:“二小姐,你要做什么?”
“您千金之躯,这个时候是敌人反扑最猛的时候,你怎么能出去冒险?”
应宁哑然,看着城楼上生死一搏的攻势,还有接连不暇的羽箭,她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穆游就在那里呀,还满身血迹,所以即使是危险,她也下意识的想要奔赴。
但是韩将军仿佛对一切都明了:“二小姐,已经到了这一步,您不只是您自己,请以大局为重。”
“……我知道的。”应宁紧紧攥紧拳头。
她还是一军的将帅,安危直接关系着军心。
只是让她这样看着,她似乎也做不到。
应宁这时候看见了旁边写着“应”字的军旗,然后她又看见还在陷入冲杀中的兵士,百姓,以及……穆游!
于是她取过旗子挥动起来。
这仿佛是一个指引,却又仿佛是一种激励。
冲杀的兵士看到,更加勇猛。
突破重围的百姓看到,这一刻忽然泣不成声,却又仿佛有了无限的希望。
“大应!”
“杀啊!”
隔得远远的,却也仿佛心有灵犀似的,正在与人交战的穆游,回头看见了这一面摇动起来的军旗,也看见了军旗上面龙飞凤舞的一个“应”子。
他忽然就想起他们在家的时候,他的字板板正正遭了应宁的嘲笑,一年就非要握着他的手帮他写字,写的也是这样一个龙飞凤舞的“应”字。
他心里忽然就暖哄哄的,他知道对面的人是谁了。
“应宁!”
是他的应宁!
他要去见她!
他甚至顾不得纠缠,一路往外冲,往那面旗子的方向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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