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江城最繁华的夜景。
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甚至时不时有烟花从半空中炸开,所有人都在庆祝元旦,庆祝新的一年的到来。
这万千的热闹与庆祝,没有一丁点是属于林涧的。
她坐靠坐在落地窗前,手机孤零零的放在一边,手机上显示的是与鹿眠的聊天框。
但久未回应,手机屏幕正渐渐黯下去,然后熄灭。
除了拥有鹿眠陪伴的那两年,所有人庆祝的只是元旦,没有林涧的生日。
林涧五岁之前的童年是跟着母亲度过的。
母亲每天都活得浑浑噩噩,经常去麻将馆陪男人打麻将,母亲在外面很软弱的,在男人面前只会谄媚讨好,受了气也不敢发,回到家了,只能将情绪宣泄在弱小的她身上。
林涧怕母亲,怕母亲不高兴,怕被母亲注意到,从小就懂得如何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说话,只做事。
她很懂得察言观色,某一天,她发现妈妈好像心情不错,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数钱,嘴里还愉悦的哼着调调。
她小心又讨好的问妈妈,什么时候是她的生日,别的小朋友都过生日,还有蛋糕,有生日礼物。
她也想要礼物。
谁知道,妈妈听后,立即暴跳如雷。
“你为什么觉得你可以过生日?你知道我生你那天我有多痛苦吗?半夜两点钟,难产差点要了我的命,在我肚子上留了一道这么长的疤,你居然还要庆祝?你要拿我的痛苦庆祝吗?!”
小林涧听不懂这些,但看妈妈凶狠的语气和狰狞的表情,她知道她不该过生日,她的生日一定是一个很糟糕的日子,她的生日让妈妈生气,让妈妈不开心。
她没再提过过生日。
但尽管她这么乖这么好,经常被邻居夸被陌生人夸,她从母亲那似乎还是讨不到一点母爱。
仿佛有她一口吃的,就是对她最大的恩赐。
后来,她见到了她的爸爸,爸爸是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他留着光头,看起来很凶。
但她觉得爸爸很好,因为跟爸爸见面的时候,他给她买了一根棒棒糖。
那时候她还幻想,爸爸这么大方,她生日的时候会不会给她送礼物呢?
只不过没能等到生日,后来在法庭上,她亲眼目睹了两人歇斯底里的争吵,吵架的内容无不围绕着她,他们要离婚,但是谁都不想要她。
再后来,她去了舅舅舅妈家。
舅舅舅妈家有个哥哥,他们一家元旦的时候要到哥哥的外婆家过,林涧去舅舅舅妈家的第一年,他们也吵架了,虽然没在她面前吵,但房子隔音不太好,她躲在厕所,还是能听到。
“她才五岁,怎么可能留她一个人在家?”
“把她带去我妈家我妈会怎么想?这个日子还过不过了?你还想不想当我妈的女婿?”
林涧不懂太复杂的感情,但她能感受到,舅舅是想对她好的。她期待舅舅能强硬一点,或者说,更加坚定的选择她。
但结果没有。
舅舅还是听了舅妈的话,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家里。
不过走之前,舅舅通常会偷偷给她塞五块钱,让她去蛋糕店自己买一个蛋糕来吃。
舅舅是记得她的生日的,可是舅舅不知道,蛋糕店最便宜的小蛋糕要七块钱,只有晚上九点钟要打烊的时候才会特价卖,卖五块。
元旦是冬天,总是这么冷,不过好在那家蛋糕店是她同班同学蒋思思家开的,她可以去打着去找蒋思思玩的名义在里面等。
蒋思思有很多玩具,也有很多朋友,因为她不太懂,蒋思思一般不跟她玩,她就坐着看。
坐到要打烊,橱柜里蛋糕的价钱从七块换成五块的时候,她才会掏出皱巴巴的五块钱,跟她家的员工说要买一个。
那时候她还听不懂蒋思思嘲讽的话。
不觉得有什么的。
后来,大概十岁左右,她听得懂了,也有了自尊心,就再也没去买过蛋糕,再没给自己过过生日。
现在这般冷清的生日,她早就已经习惯了,没有多难过的。
家庭聚餐结束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左右,鹿眠喝了点酒,霍婉为她收拾了房间,让她今晚在家住,毕竟难得回来一次。
刚准备去找睡衣洗澡,霍婉突然拉住她,将她拉去了角落,让她坐下,一脸八卦的笑意:“眠眠,你是不是包养了情人?”
鹿眠楞了一下,诧异又好笑,“妈,你怎么会这么问?”
“我刚才都看到了!”霍婉一脸的“你什么也逃不过我的眼睛”的样子,“你不是一个人住么?怎么会有人问你几点回家?”
都看到了?鹿眠反应过来,应该是在饭桌上她会林涧信息被她看到了。
鹿眠叹了口气,“妈,那不是情人,那只是一个暂时借住在我家的朋友。”
霍婉根本不信,“你跟你叔母说的家里宠物生病的了其实是她生病了?”
“不是——”鹿眠想否认。
“眠眠!”霍婉猛地打断她,“你还想骗过你妈么?”
霍婉哼了一声,那双跟鹿眠一模一样的精明的凤眼盯着她,“如果是朋友,你最多会借钱给她找房子住,怎么会送到家里面去?老实跟妈妈说,你是不是包养情人了?如果你真的喜欢人家,无论男女妈妈都可以接受,不要搞包养那一套,要交往就交往嘛!”
鹿眠被她说得皱眉,一时语塞。
霍婉以长辈的姿态苦口婆心,“我看你,对人家一点也不温柔,人家都发了好几条消息你才敷衍的回两个字,你知不知道,失望吃多了人是会走的。”
失望吃多了人是会走的,对吗?
这句话鹿眠很认同。
只是用这句话来告诫她让她珍惜林涧,未免有些可笑了。
鹿眠嘲讽的哼笑一声,神色冷淡的走进了浴室。
霍婉楞了一会,面露微妙,发觉事情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有趣。
第二天上午,鹿眠在鹿家吃了早餐,随后驱车返回云华府。
节日的余庆还有残留,一楼的前台礼貌又亲切的跟她说了声新年快乐,她也回了声新年快乐。
本以为对话就此结束,没想到前台又笑说:“我还以为鹿小姐在家呢,昨天晚上看到林小姐买了很多菜,还给我们送了小礼物,说是她的生日,还以为昨天晚上你们一起过呢。”
鹿眠一怔,笑意僵在脸上,有些发怔恍惚,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话应付前台,走进了电梯。
昨天不光是元旦,还是林涧的生日。
这个在她脑海中尘封了好久好久的日子重见天日。
一月一日,林间的生日。
她打开手机来看昨晚和林涧的聊天记录,后知后觉的发现,林涧其实一直在试探,做了很多菜,想要她早点回家,一起过元旦。
这个日子曾经被十七八岁的鹿眠放在心尖,是她最喜欢的女孩诞生的时刻。
十七八岁的鹿眠从来不会期待元旦,期待的只是林间的是生日。
可当初的这份铭记在时间长河中也不太经得起考验,连同她对林涧的执念、爱意一同磨灭。
不知道从那年起,说到一月一号,她想起的不再是林涧的生日,而是要陪父母一起过的元旦。
这个结果一定让林涧很失望吧。
“叮铃”一声,电梯门开了,鹿眠望向自家门口,定定站了大概十几秒,她还是回了家,客厅空空荡荡的,放眼望去,已经不见林涧的身影。
格外的冷清。
这种冷清是鹿眠很久很久没有体验过的,自从林涧搬来了她家,她家里就莫名多了一丝令人舒适的温暖。
现在仿佛又回到了之前,让鹿眠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鹿眠看了眼林涧紧闭的房门,没去敲,回了自己房间。
林涧可能没想到自己真的会把她的生日给忘了吧,就像当初,自己也怎么都没想到她会把她的生日忘了一样。
鹿眠不觉得愧疚,只是很好奇,昨晚的林涧会是什么反应?
这么多天以来,她都对她很冷淡,但她一直在努力热情、耐心、温柔。即使永远都是热脸贴冷屁股。
究竟是为什么,她能做到这么卑微?
她究竟为什么缠着自己,任由自己冷脸欺辱,到底是什么心机盘算,能让她做到这种地步?
鹿眠愈发好奇昨晚她的反应,看到自己真的忘了她的生日,真的不再喜欢她,她会是什么反应。
是觉得计划行不通的恼羞成怒,还是暗自神伤?
这个念头在鹿眠心里发芽,她调出了昨晚的客厅监控。
晚上七点,林涧一个人坐在落地窗前的毯子上,背对着监控,手里拿着手机,那只长毛橘猫卧在她身边。
而不远的餐桌中间摆着一个精致的蛋糕,蛋糕周围围着一圈的菜,全都是鹿眠喜欢吃的。
监控画面很安静,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像是被定格了一样,只有林涧手中手机的光两三分钟就会慢慢暗下去,又被她点开。
手机的画面一直停留在一个地方,看不清是什么。
鹿眠把时间调到了晚上九点。
林涧正将餐桌上的菜逐一拿去微波炉加热,重新摆好,然后坐回原本的位置上,望着窗外时不时炸开的烟花,手机掉落在了旁边,屏幕已经暗下去了。
鹿眠又继续把时间往后调,十点,十一点,林涧一直都坐在那个位置,连猫都不陪她了,她还是呆呆的看着窗外。
单薄的身影在窗外的灯火通明下显得格外落寞,孤独。
时间走到二十点整,林涧终于动了一下,很艰难又无力的拿起地毯上未曾来过消息的手机,发了条消息。
【眠眠今晚是不回来了吗?】
那时候鹿眠已经睡了。
她就一直守着手机等啊等,等啊等,等了不知道多久,窗外的天都微微亮了,她才动了动身,撑起自己的身体,从毯子上站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还是因为低血糖,她站起来没两秒,就重新栽回了毯子上。
整个人趴着,一动不动。
鹿眠瞳孔骤扩,心猛地一跳。
橘猫闻声而来,绕着她的身体不停的转圈喵叫,很是着急。
鹿眠也急,快进了大概十分钟,林涧才艰难的撑起身子,头发凌乱,面色苍白。跌跌撞撞的走到餐桌前,用手抓了好几口蛋糕放进自己嘴里。
隐隐约约的,鹿眠听到一阵压抑的抽泣,画面中的她在努力的吃,狼狈的抹着眼泪,尽管已经这么委屈了,她还在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鹿眠莫名的很急躁,眉头紧皱不断快进,气压很低。
凌晨五点半,画面中的林涧缓过来了,默不作声的用一个黑色袋子将蛋糕装起来扔进垃圾桶,把餐桌上早已经冷掉的菜放进冰箱里,然后失魂落魄的回了自己房间。
把一切恢复原样,像从来没有过想庆祝生日的模样。
饶是鹿眠也无可避免的心头发酸,很不好受。
怎么回事啊,明明自己也从她那得
到过这种期待落空的感受,如今看她这样狼狈,为什么没有报复的快感呢?
她本来就没有想要报复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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