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员小姐……咳咳……请给我包一束白百合。”
“好的,请稍等。”
出了花店,清原晟凛怀捧着一大束白百合,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开始下起毛毛雨了。
“前几天下雪,今天下雨。老天就没什么高兴的时候吗。”清原晟凛嘟囔一句,又咳了几声。他拉了拉衣服,抱紧怀里的花,快步往墓园的方向走去。
虽然下着雨,天却很亮,很亮很亮,亮到刺眼,是没有太阳没有乌云、也没有蓝天的那种亮。说实话他最讨厌这种天气。
清原晟凛顺着巷子走,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墓园。毕竟这边的墓地一般都和寺庙挨得很近,甚至就在寺庙的后院。
“咳、咳咳,这里……还挺热闹。”他微微睁大了眼。和‘清原晟凛’死的时候不一样,比起那时候安静到寂静的氛围,千代瞬辉的葬礼就显得“热闹”到过分了。虽然依旧安静,却多了几分人气。
来参加葬礼的有很多人,很多很多,光是搜查一课和爆.炸物处理组就有好多人。不是上面的人派他们过来,他们是自发来的。他们静默有序地献上鲜花,然后又离开。
有清原晟凛很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但也许野野村会熟悉。
千代瞬辉死了,有很多人怀念。
“如果……咳咳,咳咳……也不坏啊。”清原晟凛低声,右手握拳在唇边咳了几声。
“杰弗里,你说什么?”松田阵平从他身后走过来,“老远就看到你了。来的时间倒是正好。”
“自言自语而已……咳咳。”清原晟凛抹了把脸。
“小杰福,生病了?”萩原研二站在一边,看到清原晟凛的头发几乎全被打湿了,皱眉把手里撑的伞往那边斜了斜。
“我还好……就是有点脸烧,没什么大不了的。经常和你们在一起的伊达警官呢,他没来吗。”脸有点发烫,但确实还没到迈不动脚的地步。清原晟凛扫了一眼,没看到班长的身影。
“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啊……都这样了竟然还淋雨。另外,班长的话,虽然来了,但因为要值班,已经走了。我们正好一起。”萩原研二今天也穿了一身正式的黑西服黑领带白衬衣,手里捧着花,就像四年前的十一月七号一样。
松田阵平手里也捧着一束花,右手还拎着一袋什么,神情却是平淡到近乎不虞,“走吧。千代死的干干净净,连骨灰都跟着天上的雪一起洒了,也没有多余的仪式,献完花就算结束。”
“那不也挺好的。”清原晟凛垂下眼,蓝灰色的眼睛出神地看着襟前别着的白花,又咳了几声。
“小阵平。”萩原研二制止了幼驯染继续说下去,“好歹在墓前留点口德吧。”
“说的也是,hagi。”松田阵平依言止住了话头,目光却扫过清原晟凛,“毕竟千代也算是我们要好好爱护的后辈。”
“……”清原晟凛目不斜视地往前面走,“走吧,献花去。”
三人沉默地献完花,都没急着走,而是退到一边,注视着那座墓碑。
千代之墓。上面这么刻着。
“反正比那家伙好。”松田阵平咬着烟头,却也没抽。
“什么?”清原晟凛大脑有点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瞬间就后悔多嘴这一句。
“小阵平说的是千代隔壁的阿凛。”萩原研二嘴角上扬,眼里却满是颓唐,是在苦笑。
他往墓园的另一角指了指,“看,就是那个什么都没刻的,很好认吧。”
“……嗯。”
“kiyo是我们的同期——不过也不只是同期,四年前……死了。”松田阵平不情不愿地说出这句话,“千代之前还说要和kiyo做朋友,没想到这么快就真去找他了。两个烦人的家伙。”
“小杰福和小千代是什么关系呢?肯定不是普通的听众和演奏者的关系吧。”萩原研二和他共撑一把伞,话语声近在咫尺。
清原晟凛侧头,萩原研二看过来。
“如果是那样的话,小千代的通讯录里又怎么会有小杰福的名字。”不超过十个的人名,其中一半是空号,其他的除去他和小阵平两人,能算得上的人竟然只有小杰福和另一个叫“野野村”的陌生人。
“嗯,不是普通的关系。”清原晟凛从兜里拿出一根烟,同样叼在嘴里,不点燃。蓝灰色的眼睛透过雨幕望着那座冰凉的墓碑。
千代瞬辉是他,也是野野村。但他们都不是千代瞬辉。从诞生到消亡,千代瞬辉这个身份也只活了不到一年而已。
“那你对他是什么看法?普通朋友?死党?家人?还是别的什么?”松田阵平转过头来看他。
“我对他没什么看法。”清原晟凛咬了咬烟嘴,“我和他的关系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简单。”
“说不出口?”
“可以这么理解。”
松田阵平立在墙边,没头没尾地甩出一句话,“那个犯人死了。”
“什么?”清原晟凛一顿,“哦,是说炸死千代的那个犯人吗?原来你们警察已经击毙对方了啊。”
“才不是。”松田阵平扯扯嘴角,“他是自己死掉的,和我们没有一毛钱关系。”
“自己死掉?那应该是身体有毛病吧。毕竟,听说是个刚越狱不久的犯人。可能是在里面待久了,待出毛病了。”清原晟凛面色平淡。
“小杰福很冷静啊。”萩原研二转过头,“无论对小千代的死亡还是对犯人的死亡。”
“不难过吗?”
难过……?清原晟凛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来面对他们。他真的不难过。无论是对千代瞬辉,还是对那个爆.炸犯,一点也不。仅有的,也就那一点微薄的负罪感罢了。
“咳咳咳咳、咳咳……”他咳嗽得剧烈起来,连面色也染上了红晕,“也许吧,我也许难过,也许不难过。不过真要说起来,难过——是对谁呢?对千代?还是对犯人?对犯人的话,我又为什么要难过?”
“他可是……杀死了我最重要的人啊。”清原晟凛喘了一小会儿,又咳了起来。
那两个他没说出来的字,是“差点”。可无论是“差点”还是“已经”,对他而言并没有差别。
毕竟,如果没有他,他们早就死掉——或者真的要死掉了——在无数个未来和过去中。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都沉默地看着他。
青年的发丝被雨打得湿透,黏在面颊两侧,蓝灰色的眼睛里浸满了雨水。虽然穿着熨帖的西服,却依旧显得格外狼狈,也格外无助。
“抱歉。”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萩原研二停顿一瞬,“小杰福,身体不舒服的话就先回去吧。反正花也献完了。”
“你们不用觉得抱歉。该说抱歉的是我,尤其是……”清原晟凛话没说完,又咳了几声,“不过萩原警官说得是,我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两位警官先生,你们可要多保重。不要被千代的死亡禁锢了脚步,勇往直前吧。遗忘未免不是件好事。”
浅棕发色青年的背影在一片刺眼的天光下逐渐远去,直至不见。雨滴滴滴答答拍打在雨伞上的声音,在此时格外清晰,而伞外的人声却是浸微浸消。
“啊,大意了。忘了把伞给他。”萩原研二在原地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对方是头顶一片雨直接走人的。
“最近一个个的,都是这幅德行。浅野好像也生病了。之前还打电话给我来着。”松田阵平烦躁地咬了咬烟嘴。遗忘什么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避开了刚才的话题。
“要你过去探病?”萩原研二把伞收了,和松田阵平勾肩搭背。面上是轻快的笑容,心里却是一片沉重。
“怎么可能。”松田阵平横眉,拍开萩原研二的手,“他是叫我别去找他。”
“就知道是这样。”萩原研二感叹一声。
“他不叫我去,我偏要去。就他那样,哪天……嘁。”松田阵平也没把话说完。他现在不想提没说完的那半句。
“好了,静心静心。你不是常说心浮气躁乃是大忌吗,现在可不能焦躁。”萩原研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反正浅野已经把地址给你了,该怎么做,小阵平你自己决定就是。”
“嗯,走吧,顺便去kiyo那里看看,给他打理一下。”
“喂喂,我前几天才打扫过的。”
“所以说顺便嘛。”
“你手里拎着的东西可不像顺便。”萩原研二打趣。
“hagi你不也一样?”松田阵平把烟拿在手里,撇撇嘴,“今天你带了什么?”
“一点小蛋糕,放在车后备箱了。小阵平呢。”
松田阵平嘿嘿一笑,提了提手里的纸袋,“酒酿圆子——加红枣的。”
“小阵平什么时候这么坏心眼了。阿凛要是看到了,保准要和你打一架。”萩原研二做出叹为观止的表情。
“明明hagi你自己也很动心吧。不过那家伙要真跑过来和我打架,那我绝对要在他揍我之前先揍他一顿。”
“加我一个。等阿凛回来的话。”萩原研二笑起来,“不过小阵平这确实是个好主意。我下次要不要泡一杯加了红枣的柠檬红茶?”
“喂喂,那种东西真的能喝吗?”松田阵平翻起白眼。
“或者加红枣的番茄意面?法式芭菲?”萩原研二做思考状。
松田阵平摸摸下巴,“其实加红枣的热松饼也不错。”
“那就等阿凛回来让他挨个试试。”
“好主意。”
两人相视一笑。虽然现在还很艰难,虽然还不知道未来什么时候,但他们坚信,六个人还能再相见,六瓣樱花还能再相聚,就像千代瞬辉说的那样——
再见,再次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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