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原晟凛不知道他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只是像平时那样接任务、完成任务,然后短暂地休息一下,再继续接任务。之前有意埋下的伏笔还没用上,是难得的休闲时光——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毕竟大家最近都比较安稳来着,按部就班的,没有超出他预料的事情。
“要开春了啊。”清原晟凛注意到街边已经冒出枝芽的树木。绿盈盈的,有点生机,但不多。忙忙碌碌、但又称得上清闲的,几十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喵——”摇晃着细长尾巴的黑白花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脚边,附和似的叫了一声,然后又突然兴致上头似的,开始扒拉身边人的裤腿。
“给我悠着点,别把我裤子扒拉坏了。”青年眼底下一层厚厚的黑眼圈,皮肤白到发光,水灰色的眼睛,看上去非常脆弱,但配上严肃冷淡的神情和紧抿的淡色嘴唇,又让人觉得他似乎是成竹在胸、无坚不摧的。
清原晟凛有些无奈但又相当纵容地弯腰把胖胖的奶牛猫抱起来,“你是不是该减肥了?”
他颠了颠怀里的一大坨,“不要仗着现在能随便吃东西就管不住自己的嘴。”
“喵——”又是长长的一声猫叫,一之日故意扭头把那一双水汪汪圆溜溜的猫眼对着他。
还真把自己当猫了。可他却还偏偏就吃这一套。清原晟凛心里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捏了捏怀里猫的尾巴。
“所以现在是要去哪?做任务吗?”胖乎乎的黑白花趁热打铁,凑近了一张大猫脸。清原晟凛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脸往毛乎乎里埋了埋,闷闷出声,“嗯。”
屏住气,深深感受了一下脸上毛茸茸的触感,清原晟凛把脸扭开,“为什么连这种事都要问我?你心里没数吗?还是说现在已经开始明目张胆地偷懒了?”
黑白猫短促地叫了一声。
“再过一小段时间,就要到紧张的时刻了,给我咬紧牙关。”清原晟凛态度冷淡地拍了拍一之日的小脑袋。
“喵——”
“嗡。”兜里震了一下,清原晟凛本想腾出一只手去拿手机,但一之日已经非常有眼色地从他怀里跳了出去。
“弘树?”双手得到解放,他顺利地拿到手机,接通了电话,“怎么了,突然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急事要找我吗?”
“咳,呃,藤冈,是我,我是诸伏。”熟悉的温和的声音通过电流传过来,让他恍然之间好像回到了当年在警校的时光,但“藤冈”两个字又在提醒他明晃晃的现实。
“是诸伏啊,怎么了?那孩子怎么拜托您给我打电话了?”清原晟凛把亲疏远近这一套玩得非常溜。其实按理本也是这样的,毕竟按逻辑来说,怎么看都是白叶和弘树更亲近些。再者,弘树自己就能直接联系到他,又为什么要拐这么大个弯去拜托其他人打电话?
“其实是,弘树说他想出去玩。”诸伏景光避重就轻,没有回答清原晟凛的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反正,小孩子的心思就是很难猜的吧?
“诶。”这倒是清原晟凛没想到的事了。回过神来,他开始盘算要什么时候给弘树和小侦探他们制造偶遇。再怎么聪明,或者是,就是因为太聪明了,所以同伴才会变得比以往更重要吧。他能给予弘树安全自由的生活环境,却因为自身的原因不能给对方带去陪伴,这是他的失格。但他明明千叮咛万嘱咐,要无作为监护人之一好好照顾弘树的啊。
“所以,打电话给我是……想让我带他出去玩玩?”清原晟凛思忖片刻,得出这个结论,然后感到一丝的违和有些为难。
目前的状况,和弘树认识并值得他托付的人只有——景光、阵平,还有无而已。可问题是,这三人,两个无法露面,一个调职去了鸟取。
真是难办啊。
“是这样没错。”诸伏景光接上话。
“叶呢,他最近怎么样?”清原晟凛还需要好好考虑这个问题。
“嗯——老样子,他一直窝在自己房间,说是有堆积如山的工作需要他做。”
“……好,我知道了。顺便,今晚我会带小蛋糕回去的。”
“弘树那边?”
“我会好好跟他说的,劳您费心了。”
“不必客气。”
挂掉电话,诸伏景光对身边的小孩儿无奈地笑笑,“好像失败了呢,但是他说会带小蛋糕过来哦。”
“虽然早就知道可能会这样,但果然还是有点失落啊。”弘树坐在餐厅橱柜旁的高脚椅上,双腿悬空,一荡一荡的。清扫干净的餐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所以其实我也想问,怎么突然想要藤冈陪你出去玩呢?”
“秘密哦。”弘树扬起一个笑脸,跑进白叶的房间。
“好吧,看样子不是很想和我分享这个秘密呢。本来还以为我会受小孩儿欢迎一点的。”诸伏景光笑着叹了口气,然后思绪忍不住跑远。
不知道zero现在怎么样了。再过几个月,自己应该就能正式回归公安部的工作了吧。
要是可以的话,能报个平安就好了。
前阵子阵平刚打过电话过来,听起来他在鸟取过得还挺好的,似乎在查什么东西的样子,但也是执行严格的保密主义,一点儿都不肯透露。只说到时候要给他们大家一个惊喜。
所以是什么惊喜呢?搞得人有点抓心挠腮的。
诸伏景光转头,从厨房的窗口向外看去。外面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连天都是惨白惨白的,但是却亮得刺眼,像是有一团光挂在天上。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去看看呢。”当时和阵平说话被打意外断了,后面也忘了再提。等正式回归后,也许可以找时间偷偷去看一眼。
另一边,被诸伏景光念叨的松田阵平正在执行一个潜入任务。经历过一些这样那样的事情后,他也得到了公安部的,嗯,算是编外人员的这样的一个身份。也会执行一些和公安那边有关的工作。现在正是这种情况。
不若说,其实这才是他想方设法接近公安部的重点原因。那家伙失踪了,而且是猝不及防的——至于为什么要补充这么一个词,是因为他的另外两个同期也曾经失踪过,并且有一个是正在进行时。
根据他的调查,这背后的真相不简单。公安部里也许存在内鬼,并且还似乎牵扯到了某个黑暗的组织。对那个组织,他是完全的两眼一抹黑。只有一点他很确定——那个组织和鸟取有关——唯有这一点。
所以他来了。虽说暂时进展甚微,但总还是有办法的。
松田阵平把墨镜往下掰了掰,往外看了看天,感觉要下阵雨了,于是敲了敲耳朵里塞着的耳机,低声,“差不多了,今天就到这里,已经找到文件。”
“好的,辛苦松田警官了。接下来的交给我们吧。”
“ok。”
挂掉通讯,松田阵平身手敏捷地从这栋大楼里脱身而出。走到半途,天上灰蒙蒙的,下起雨来。淅淅沥沥,敲打在玻璃窗上。窗外的人心烦意乱,窗内的人怡然自得。
“啊,下雨了呢。”刚从一家小型商场出来不远,清原晟凛就感觉到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在脸上。所幸只是小雨而已,大概很快就会停了。
但就算是小雨,在一之日的催促下,他也只能跑到最近便利店里躲雨。不想把一身的湿气和雨水带进屋子里,所以只是站在屋外,蓝灰色的眼睛注视着一步之外水淋淋的世界,静静等着雨停。
“哥哥,要买一束花吗?”跟他一起躲雨的还有好几个路上的行人。一个捧着几束花的小女孩儿正言笑晏晏地看着他,向他递出一枝漂亮的花朵。
清原晟凛扭头,看到女孩手里的那枝花。是鲜红的玫瑰。深红的,像是某天晚上炽烈的火色烟花。
“不用,谢谢。”清原晟凛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这种天气小孩儿不要到处乱跑,小心被人拐走。”
“不会啦。”女孩儿甜腻腻地笑,又从怀里的花束中拿抽出另一枝花,往他面前凑了凑,“不喜欢玫瑰的话,这枝怎么样呢?”
女孩这回拿的是一枝白百合。
清原晟凛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不需要。”旋即转过半个身子,警告似的对女孩道,“小孩子该回家了,不要在外面到处乱晃。”
“……哦。”女孩悻悻地离开,离开前清原晟凛似乎看到对方向他做了个鬼脸,并且清楚地听到一句“多管闲事”。
清原晟凛摸了摸鼻头,没再想这件事,看到这场雨有结束的趋势,便也离开了便利店。
要想隐藏踪迹,保持一个所谓的“神秘主义”,对清原晟凛来讲,最方便的方法就是开马甲。他一般都是在前往任务地点的途中顶着一个马甲,在目的地附近再切换回杰弗里的马甲。
这是他经历过多如牛毛的任务后,觉得最好的方法——简单粗暴但有效。
这回他的任务是暗杀。暗杀一个背叛酒厂的家伙,一个和酒厂同流合污二十余年,最近却打算叛变的家伙。这几天他已经打探好了消息,一个小时后,在最近的一个高级酒店里,目标人物将会举行一个酒会,庆祝小儿子二十五岁的生日。这是他为数不多可以下手的机会。
为了体现自家的财力物力,这场酒会举办的很是盛大。而且,他的儿子是警界最近风头正盛的新人——也就是所谓的贵族警察。为了捧这个场,警界很多大人物也来了。
一步错万丈深渊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可惜对现在的他而言,这样的也只能算作是家常便饭了。
清原晟凛摸到酒店后门,拿出一根铁丝对着锁孔轻轻一捅。
咔哒。门开了。
他安静又迅速地溜进酒店内部。在暗杀任务对象之前,他需要先把对方藏起来的装着重要资料的u盘拿走。酒店里面随处可见严阵以待的保安,以及四处走动的便衣警察,似乎正在严防死守中。防的是谁呢,倒也不必明说了。
不过这倒也难不倒他。毕竟在这种任务中,易容伪装技能的用处可就大了。一步一换有点夸张,一楼一换倒是毫无问题。只要提前放置好备用的衣服。
然后,借着这种外挂技能的便利,清原晟凛轻轻松松地就到达了目标房间。不巧,在他悄然到达的时候,藏匿u盘的房间里里正有人在低声交谈。
清原晟凛下意识捂住夹在衣领里的微型通讯器,并把自己的身形隐藏起来。
“父亲。”他听到房间里传来声音。听的出来原本是很年轻、很有活力的声音,但此刻却像是蒙了薄薄一层灰尘一样,沉闷无力,丧失生机。
“这件事没得商量。”一个听上去就很沧桑的男声响起。想必是这场酒会的举办人,大岛和夫。最开始说话的年轻人就是他的儿子,大岛幸次郎。
“父亲……”大岛幸次郎低声哀求着。
“总之,带上这个东西,在酒会开始之前就离开,走得越远越好。然后在你觉得合适的时机……”大岛和夫态度很坚决。
“不行,抛下白发苍苍的父亲,独自离开什么的,我做不……”
“幸介!”大岛和夫严厉地打断了儿子的话,然后又缓和了态度,低声道,“幸次郎,你是大岛家最后的希望了——绝不能辜负你胸口的那朵樱花——你也同意的吧?”
“是……我知道的,我知道,但是,父亲,这件事实在是……”大岛幸次郎还在苦苦哀求父亲回心转意,“无论如何,至少您也要和我一起走吧?”
“我走不了啊,幸次郎,我走不了的。”不知为何,清原晟凛从这个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惆怅和释然,“那些家伙不会放过我们的。”
“是父亲的错。原以为那个决定能让我们大岛家更上一层楼,是通往天堂的钥匙,没想到,却是扣响深渊的问路石啊。幸介,是我对不住大岛家。记住了,逃得越远越好,绝不能再回来。”
“父亲……”大岛幸次郎似乎还想再劝,却被大岛和夫再次打断,“够了!幸次郎。收拾一下,马上出发。不要再耽搁了。”
“……”随之是一阵沉默。
清原晟凛察觉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立刻把自己藏得更严实了些。然后房门被打开,一个穿着卫衣的年轻人从里面走出来,一手插着兜,面色阴沉,显然心情不是很好。
清原晟凛屏息凝神,等着对方离开。
大岛幸次郎从父亲房里出来后没有停留,径直往电梯间走去。也许是打算好好听父亲的话吧。
清原晟凛犹豫了一下,决定先做暗杀任务。
他光明正大地闯入房间,但是悄无声息,站在内间、正隔着玻璃往窗外看的中年人并没注意到他的到来,只是低声喃喃自语。
“这样就好了吧。”清原晟凛听到这样一句话。
哪样就好了呢?是指儿子有机会逃离追杀这件事吗?
至少从之前的对话里感觉是这样的。可是……
清原晟凛刻意让自己忽略其中的疑点,只专注眼前的任务,像脚下长着肉垫的猫儿一样,轻巧迅速地窜到大岛和夫身后,速度快得只感觉到一阵风吹过,甚至叫人疑心监控到底能不能拍到这一副画面。
“晚安,大岛和夫先生。”一击毙命。对方连大喊大叫的机会都没有。反派死于话多,清原晟凛牢牢记着这句话,所以他执行任务向来干脆利落。
这位大岛先生本来有机会活命甚至为扳倒酒厂贡献一份力量的。可是,他也有必须完成的任务——他一直这样给自己下心理暗示。可惜效用微乎其微。
完成暗杀任务后,清原晟凛缄默退场,在被人发现死者之前,顺利离开了这家酒店。当看到显示器上一闪一闪的红点,他忍不住想叹口气。
本来想借口说对方发现了他的发信器,给大岛幸介一点反应和逃跑的时间。不就是在房间门口的地板上放了一枚微型发信器吗,也不是很难发现的事吧?这样的警惕性可没办法称得上是警界的优秀新人啊。
“喂,基尔,任务目标已经解决了。u盘的位置也大致确定,但还是要请你帮忙再查一查3301号房间剩余的东西了。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他按下通讯器,接通对面正整装待发的基尔。她是这次任务的搭档,也是预备计划的执行者。
“收到。”清亮的女声从通讯器里传来。
切断通讯,清原晟凛借着信号良好的发信器,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逃跑中的大岛幸次郎。对方看到他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了然,但并没有清原晟凛预想中的害怕和恐惧。
“……你觉得自己逃不掉了?倒是很有觉悟。”清原晟凛漫不经心地颠了颠手里的柯.尔.特。
“我早就知道。只是现在更确定了而已。”大岛幸次郎眼中流露出一丝痛苦和怅然。
“什么?”清原晟凛突然觉得事情和他想的并不一样。
大岛幸次郎却不答话,而是从卫衣兜里拿出私藏的木仓对准了他,“和你这种恶徒无关。”
“……”清原晟凛迅速就近找了个掩体隐藏身形,拉下保险栓,随时准备收割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
十秒后,一场木仓战打响,幸好是在市区偏远的一条小巷子里,周围没有过往的行人,暂时还没引起无辜群众的注意。
说实话,这位“优秀新人”的木仓手法还算可以,就是过于青涩和生疏。毕竟平时也没有那样的环境给这些新人练手,倒也是可以理解的。
数十秒过后,在一颗子.弹擦着脸颊飞过后,清原晟凛收下了对方的性命。大岛幸次郎被冲击力带得往后仰倒,然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再没起来。一个血洞留在了他的眉心。
“辛苦了,我们去给弘树买小蛋糕吧?”一直躲在清原晟凛阴影里的黑白花此时欢快地跳了出来,努力地活跃气氛,看上去蠢萌蠢萌的。
清原晟凛正打算弯腰向平时那样去抱它,突然注意到衣服上溅到的一丝红色,于是又收回了手。可等他站起身来,再去仔细看时,那抹红色又像幻觉一样消失不见。
“……嗯,我们去买蛋糕吧。”清原晟凛走过去,在大岛幸次郎卫衣的口袋里拿到了u盘。之前看对方从房间出来时一手插兜,清原就发现u盘在他身上了。果然没错。
“一之日,拷贝一下。”清原晟凛揉揉眉心,然后双手插兜,若无其事地从巷子里走出去。他眨着干涩的眼睛,望了望放晴的天空。
刚下过雨的东京空气很清新很舒服,天也蓝得明媚亮眼。那现在这样阴沉的日子,又什么时候可以等到放晴的那一刻呢?
……大概永远也没有尽头的吧。他是这么想的。毕竟如此黑到沼泽地里的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嗡。”放在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清原打开收信界面,是基尔发过来的一份资料讯息。大概是刚从3301号房间出来吧。
一边在街上找着那家蓝莓果酱蛋糕做的最好的那一家店,一边看着那份新鲜出炉的资料,突然,清原晟凛的目光顿在一处。
“……《逃出魔爪、东京出逃计划》。”落款是大岛和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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