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实际上听闻段锦来了,叶碎金也是一怔。
有些东西,潮水扑面一样,濡湿冰凉。
卢青檐大清早跑到这边来,是不正常的,因为下属应该往书房、议事厅那边去等着她接见。
但段锦往这边来,又是正常的,因他从来都是这样。
他本就是她的贴身人出身的。
他就是享有这份特权。
段锦带着晨风露水便来了。
人在这个年龄会一直变化,一直变化。一段时间不见,他的外貌便又变化了。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刚经历云雨的缘故,叶碎金会特别地注意段锦的喉结、肩膀和腰身。
他身上再没有少年的痕迹,他是个成年的男人了。
久经沙场养出的悍厉之气让他开始成为一个有味道的男人。
叶碎金喜欢看到他的这种变化。
今生的段锦,在一步一步走上他的大将军之路。
这很好。
今生她和他,都要很好,各自很好。
“阿锦。”她笑得眉眼弯弯,“回来了。”
看到他,眼中便有喜悦的光。这种私人的感情她极为吝啬,只有那么少数几个人可以从她这里得到。
段锦的目光中带着热度与思念。
叶碎金一看便知道,他定是回了京城发现她不在,便一刻不停地过来见她了。
自他与她揭开心意,虽她拒绝了,但从此,当只有他二人的时候,他在她面前也不再遮掩。
没有旁人的时候,他便敢于大胆地、直直地盯着她看。
叶碎金不会回应他的感情,若连这都不许,那不免过于苛刻。人的行为可以约束,人的内心是没法约束的。
他喜欢她,若这样能稍解相思,便随他去。
许久不见,自然有许多话说。
只段锦一直盯着叶碎金。
有什么地方不对,他内心里有个声音说,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叶碎金这种私下的舒适的着装卢青檐没见过,段锦倒是不陌生。
但肯定不是衣服、不是发髻、不是什么别的东西的缘故,是她的身上有什么不对。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段锦太熟悉她了。虽没法描述,但他能感受得到。
她浑身的气息都是不对的。
段锦忍不住问:“这两天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他说:“殿下气色非常好。”
是的,她的气色非常好。
美貌不因年长而褪色。
她的成熟不是后宅妇人温婉内敛的美丽,是带着锐气,锋利甚至凌厉的,气势弱的人,在她面前甚至不能做到抬眼直视。
有些男人不喜欢、接受不了,或者干脆掀开这层遮羞布,直说吧——他们扛不住。
但段锦爱极了。
只今天,他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的气息中,散发着饱满欲滴的芬芳。眉间有一种光,叫人躁动。
连段锦这样的定力都心神不宁。
怎么回事。
既然来了唐北堡,自然要去看看马,跑跑马。
叶碎金道:“你等我换衣裳。”
她去换衣裳去了,段锦还怔然。
他走到外面,看到了她的侍从。这都是他的后辈,他问:“这两天殿下身边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侍从眼观鼻鼻观心,道:“没什么。”
段锦盯着他,知道必然有事,他只是不敢说。
侍从当然不敢说。
贴身的人知道的多。段将军和中原王之间,与别人是不一样的。
昨天的事就算王上根本没打算隐瞒,也不能由他来告诉段将军。
还没活够呢。
叶碎金换衣服速度极快,片刻便出来了:“阿锦,走。”
二人便往马场去。
天高地阔,大地的尽头与天衔接,叫人看了胸臆敞开。
段锦与叶碎金都喜烈马,选了中意的马,带着马群在风中自在奔驰,御风而行。
在房中时那种躁动不安总算是稍缓解了些。
待停下,段锦回头,却看到一个马奴正在为叶碎金调整马镫。
乍一看,还以为是赫连。背影很像。
再看一眼,当然知道不是。
赫连响云堂堂大将军,便在中原王面前恭敬,也不会卑微。
马奴浑身上下都透着臣服的气息。
这没什么,奴隶本就如此。虽然他们现在不是奴隶了。
但那个强壮的马奴用手托住了叶碎金的腿。
虽隔着衣裤,也是过于放肆了。就算胡人没有中原人男女大防的意识,作为卑贱之人,也是对贵人的冒犯。
段锦眉头皱起。
若不是叶碎金和他离得太近,段锦就要一鞭子抽过去。
然而叶碎金丝毫没有恼怒。
她微微俯首看着马奴卑微谦恭地为她忙碌,她的嘴角甚至流露了一丝笑意。
段锦的心中,警铃大作。
有什么不对,一定是有什么不对。
并非是他想不到。
可能是因为这些年她自律得如苦行僧迷惑了他。
也可能是因为他根本不愿意去想。
但总得来个人戳穿这一切。
成年人,本就是活在残忍真实的世界里。
谁也不能天真。
“段将军。”有人唤他。
段锦回头,看到卢青檐踏马而来。
他人俊美,骑的马也是青骢马,看上去宛如一幅画。
不熟悉他的人是很容易被他的美貌迷惑的。即便他的美貌已经不完美,仍然有很强的杀伤力。
但段锦和他共事数年了,很知道这是个蛇蝎美人,肚子里全是坏水。
“玉庭怎么在这里。”他问。
卢青檐道:“我本从比阳要回京城的,听闻王上来了唐北堡,便过来了。”
他又说:“王上给了我新差事,回头又有得忙了。”
有差事是好事,能做事就能立功,就能简在王心,跟着主公一同平步青云。
段锦正想敷衍个恭喜,卢青檐道:“你看那个马奴……”
段锦的注意力本来就在马奴身上,闻言自然望过去。
那马奴调整好脚蹬,抬起头来,对叶碎金笑了笑。
男人生得异域风情,笑起来很好看。
正因好看,段锦更加不喜。
他目光移动,忽然滞住。
叶碎金也在对马奴笑。
段锦忽然醒悟了今天在房中,她身上令他困惑、躁动的感觉是什么。
是女人的感觉。
她很久没有表现过她是女人的一面了。
很多将士都没见过。许多许多的人,对她的印象,是从攻占邓州开始的。那时候,她就是将,后来,她是帅,现在,她是王。
可她曾是女人,段锦见过的。
那眉间奇特的光,现在有了解释。
是艳光。
段锦的手握紧了缰绳。
他有预感,接下来,会听到一些他根本不想听的事。
果然,卢青檐魅惑的声音飘在耳边。
“……我领了差事,要去为王上搜罗些这款的男子。”
“生得不错。王上喜欢这种的。”
他笑着,轻描淡写地,残忍地,说出了侍从不敢告诉段锦的事——
“昨晚,王上召幸了他。”
当然他在说之前,还是理智地带缰,让青骢马别开两步,与段锦的马稍稍拉开了距离。
是人都想活命,谁也不嫌命长。
段锦凝目看着那边的两人。
是的,揭开之后再去看,便看得明明白白了。
当一对男女之间有了那样的关系之后,不论身份如何,他们之间会自然而然地有一种亲昵在不经意间就流露出来。
叶碎金纵马奔驰而去。
段锦缓缓转动脖颈,看向卢青檐。
那目光,让卢青檐打个寒颤。
段锦早不是那个为主人牵马擎旗的少年。
这些年,他为她南征北战。少年成长为青年,青年沙场浴血,战功累累,是叶家军里仅次于赫连响云、叶长钧的大将。
将军段锦年轻彪悍,光芒耀眼。
大家又都知道叶长钧未来会有的身份,所以,若无赫连响云,可以说,段锦本该是成为叶家军的将星。
可惜,那年中原王捡了个病得将死的男人,叶家军第一猛将赫连响云横空出世,稳稳地压在段锦头上。
纵有叶碎金的偏爱,段锦也没法成为叶家军力最特别的那个人。
只他久浸沙场,当心中有了杀意的时候,身上就有了杀气。
青骢马喷着鼻息,不安地踏蹄。
卢青檐按住马颈。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有些事总得有人为中原王做,有些话总得有人替中原王说。
这个事,在史书上极容易和“佞幸”二字捆绑,想来别人都是不愿意做的。只有他卢青檐不怕,只有他愿意,也只有他能不带私心地为叶碎金去做。
“她是王,王天下者,总不能像个寻常女子一般志贞守节吧?”
“这是迟早的事,甚至在我看来,已经算是太迟了。王自苦许多年,实没必要。”
“段将军也不必这样看我,既不是我怂恿的,也不是我安排的,我之所行,全是殿下的命令。”
段锦面部肌肉微动,想来是在咬牙。
从前赵景文在的时候,他气愤为什么女人不能像男人那样三妻四妾,多置些房中人。
因为如果她能,他一定要让自己入选。
她能,他才有机会。
那时候,未曾想过她除了他和赵景文之外,还有别的男人会怎样。
或者觉得并不怎样,没有别的男人又怎能有他的机会。
可现在,她真的有了别的男人,眉间闪动艳光,段锦只觉得身体深处,又酸又苦,涩塞难言。
呼吸都不畅,又有暴烈杀意,在四肢经脉间乱窜。
想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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