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然而叶四郎人数虽多,但精兵之所以被叫作精兵,自是有其道理。
三千对五百,杀到了天亮,叶四郎才突破到寝宫。
他终究,也曾是也碎金麾下猛将。
离宫里依然杀声震天,四郎迈进了寝宫的院门。
迎面一箭射来,四郎瞬息挥刀。
锵地一声,那支箭斜飞出去,插入了石板中,碎出一圈裂纹。
叶碎金放下弓,叶四郎执着刀,姐弟隔着庭院相望。
“叶长铭。”叶碎金道,“果然是你,谋乱犯上。”
“六娘。”叶四郎道,“这些年你辛苦了,只你终究是女子,不宜牝鸡司晨,以后的事,交给我吧。”
叶碎金大笑。
“牝鸡司晨?”
“我夺取邓州唐州的时候怎不说我牝鸡司晨?”
“我下荆州取襄阳的时候怎不说我牝鸡司晨?”
“我打京城的时候怎也不说我牝鸡司晨?”
“叶长铭,你堂堂一个大男人,心中所欲都不敢直言吗?”叶碎金逼问。
叶四郎嘴唇紧抿:“我是为了正本清源……”
叶碎金问:“怎么?想当皇帝是什么羞耻的事情?不能说吗?”
她上前一步:“我,叶碎金,在邓州叶家堡之时,便想做皇帝。”
“我,叶碎金,一路至此,九五之尊。”
“江山天下,我打下来的。我怎地不能做皇帝?”
皇帝毫不畏惧,气势如焰。
叛军士卒将领,都情不自禁地畏缩了一下。
这是天下共主,大穆女帝,她的确……亲自打下了江山。
她的杀名天下无人不知。
“好,我承认,我就是想做皇帝。”四郎把心一横,终于说出了内心的真话。
“六娘,你只要写下禅位书,我便留你性命。”
“我还可以保证,除了三郎,本家兄弟都能活。”
为何要除三郎呢。
因三郎,不仅是嫡脉,而且是兄长。
他军功、威望亦都盛过四郎。
三郎方方面面都压过了四郎,天然比四郎具有正统性。
叶碎金知道三郎已经突围而去,她问:“七郎呢?你杀了七郎吗?”
四郎道:“他活着。”
四郎道:“你怎不问你的三郎?”
“他跑了。丢下了你。”他道。
叶碎金哂笑:“你嫉妒他吗?”
四郎嘴角抿了又抿。
“你虽不肯就立储,但,你其实已经选了阿龟是不是?”他咬牙问,“或者是端王府别的孩子?”
“总之,你其实早就想好了,储君要出自端王府是不是!”
叶碎金勾勾嘴角。
承认了。
“果然。”四郎就知道。
他问:“他凭什么!”
以叶家堡来算,的确四叔三郎是嫡脉。
但叶家堡早就过去了!
叶碎金称帝,自然是以叶碎金来算。
则他们所有人,和叶碎金的血脉远近都是一样的!
她凭什么处处偏爱叶长钧。
一样是亲王,他的食邑都比别人多。他两个嫡子,更直接便有郡王封号。
四郎早就怀疑,叶碎金要从端王府立储。他果然猜对了。
那么,他今天做的,就没有错!
“六娘,你只要写下禅位书,我就让你活。”他再一次重申。
叶碎金讥讽一笑:“是不是还要写下手谕,让你的人去接管京畿禁军?”
四郎沉声道:“正是。”
京畿地区有十八万禁军。
只要拿着叶碎金的盖着皇帝金印和枢密使印章的手谕去接管这些禁军,大事就定了。
叶碎金却笑了。
晨光里,她的笑何止耀眼,简直刺眼。
四郎感受到空气里的压力,他问:“你笑什么?”
叶碎金道:“我笑你,白日做梦。”
她道:“叶长铭,你用耳朵听听,这是什么声音?”
四郎愣住。
他侧耳听去。
风中传来一些声音。
隐隐约约。
很熟悉。
是脚步声,是马蹄声,是队伍行进和冲锋的号角声。
是因为一夜没睡,做梦了吗?
四郎恍惚一瞬。
那些隐约缥缈的声音中,忽有一声号角锐鸣惊醒了他。
他脸色大变,蹭蹭几步,登上高处,向山下望去。
这一望,顿时脸色煞白,身子晃了几晃,不敢相信。
山下,密密麻麻,至少有数万人。
大穆禁军!
怎么可能!
没有皇帝的谕令、枢密的文书,谁敢调动这么多的军队!
三郎吗?他怎么让枢密院同意的?
四郎从高处下来,脸上已经没有血色。
“怎么能?”他想不通,“禁军怎么能来的这么快?”
叶碎金道:“你难道不知?最近的龙卫军,军营离这里不过四十里,自然快。”
捧日、天武、龙卫、神卫为大穆禁军的上四军。
其中,捧日军和龙卫军是骑兵。
离王屋山离宫最近的,正是龙卫军。
上万禁军既已杀到,这场离宫之变等于已经宣告了胜负。
四郎面无血色,却仍然问:“他是怎么调得动龙卫军的?”
他半夜起事。
皇帝的寝宫最高最远,所以是三郎七郎最先惊醒,他们两个直接披衣便迎战了。
根本没有来得及与叶碎金碰头。
哪来的手谕、文书大规模调动军队。
叶碎金看着他:“待会儿你自己问他。”
她视线扫过,叛军都一脸惶然。
叶碎金厉喝:“还不丢下兵刃!”
大势已去。
桄榔一声,有人第一个丢下了兵刃。
跟着便好像传染了似的,叛军一个个面色如土,都丢下了兵刃。
殿前亲卫们上前将其拿下。
龙卫军杀上了山。
离宫里,杀声震天。
三郎一身血和汗,提枪进来。
看到叶碎金站在阶上,四郎颓然坐在她脚下。
三郎丢下枪,过去一脚将四郎踹翻。
“七郎的胳膊!”他大恨,“是你伤的?”
四郎嘴角流血,面如死灰,没有回答。
叶碎金问:“七郎怎样?”
三郎道:“无性命之碍。”
那就行。
叶碎金问:“唐明杰呢?”
唐明杰是殿帅,殿前司指挥使。
这次出门带的兵,全归唐明杰管。他从始到终都没有出现。
三郎眼中闪过伤痛。
唐明杰当年从井里被救上来,是那么小那么小一个瘦弱孩子,连话都不会说。手指、脚趾间都生着苔藓。
后来,他做了他的妹夫,和十二娘十分恩爱。
三郎都不知道要怎么对十二娘交待。
“明杰为人所诈。已经……”三郎咬牙道,“已经殉职。”
晨光打在叶碎金的脸上,使她看起来宛如一尊雕像,美丽而冰冷。
唐明杰在军中,除了下达和接受命令,不跟旁人说话的。
什么人能诈他?
什么人杀了他?
叶碎金闭上了眼睛,片刻,睁开。
终于问道:“段锦呢?”
三郎用力咬牙:“已擒下了。”
叶碎金狠狠闭上眼睛。
她的胸口出现起伏,喜怒不形于色的女帝,终于像一个活人。
世间每个人都至少有一个不是“别人”的别人。
对唐明杰来说,就是段锦。
段锦不是“别人”,是握着他拿刀的手教他怎么杀死仇人的大哥哥;是硬要他喊叔叔,照料他生活起居的年长者;是手把手教他武功、兵事,带他上阵杀敌、建功立业的师父。
他怎能是“别人”呢。
当然也不是“任何人”。
十二娘教唐明杰对“任何人”都不能掉以轻心,
但段锦,对唐明杰来说,不是“任何人”。
三郎恨道:“他见大势已去,没有反抗,束手就擒了。”
叶碎金低头看向坐在脚下台阶上的四郎:“你许了他什么?”
段锦是一品国公,他是大穆勋贵里第一个封国公的。
地位、财富、恩宠他都有。
什么能诱惑他竟去谋逆?
四郎却哂笑:“你去问他。”
叶碎金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四郎在地上滚了几滚,鼻血长流。他坐起来,擦了擦,却看向三郎:“你是怎么调的兵?”
三郎快速调兵反攻,是决定成败的关键。
四郎想不通。
三郎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手指大的微型卷轴,甩到四郎脸上,弹到地上。
极为精巧,所用轴、帛皆合规制,就是小。
四郎捡起展开。
微型的卷轴是皇帝的亲笔手谕——
【乱臣谋朝,着端王叶长钧权领禁军,勤王护驾。】
虽微型,但皇帝的印章、枢密使的印章,该有的印章全都有。
四郎以为,三郎得回京城,得找宰相们,还得和他们争吵,辩真假。
因他亲王的身份太敏感,政事堂和枢密院不一定马上就相信他。
这一拉一扯,就能给他时间拿下叶碎金,持着手谕去接管禁军。
龙卫军最近,首先就要接管龙卫军。
哪知道,三郎根本没有去京城。
他直接就去了龙卫军,凭这份手谕接管了龙卫军,立刻集结发兵王屋山。
龙卫军一到,离宫之变便等于结束了。
四郎看了很久,是叶碎金的亲笔字没错,他认得。
他坐在地上,抬起头,问:“她什么时候给你的?”
三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很久了。”
“在我发现有人意图离间骨肉、分裂宗室,便去宫中警示了陛下后,陛下便给了我这道手谕。”
三郎身边亦有人渗透、蛊惑。往他身边凑的人,甚至比往四郎身边凑的人还更多。
三郎一意识到,便逐退了这些人,立刻去与五郎沟通。
五郎道:“你竟疑我,我和你一样,在爹跟前发过誓的。”
叶四叔病重时,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撒手人寰。他在那个时候就逼两个儿子向他立誓。
“谁家乱,咱家也不许乱。”四叔说。
三郎五郎沟通好,三郎便进宫坦诚地把这些都告诉了叶碎金。
连五郎都不敢这样与叶碎金直言,怕被疑。
只有三郎。
叶碎金便给了三郎这道密旨。
卷起来,只有一根手指大小,三郎贴身收藏。
兄妹二人,从始至终,不曾相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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