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火,烧了大半夜。
半个苏州城的人都被惊动了。
负责城防的兵丁拖来水车,无数水龙对着着火处喷洒,但是没用,仓房中本就是放着易燃之物,火一起,扑都不扑灭,除非等烧干净。
最后只能疏散人群,派人把四周围了起来,看着那地方烧。幸亏附近多是仓房,没有民居,倒也没有其他损失。
等火势彻底熄灭时,东方已露出鱼肚白。
画舫上,颜青棠说了声‘胡’,将牌倒了下。
“你怎么又胡了?”窦风道,又对景说,“还有你,总是喂她吃张碰张,你是真不会打,还是故意的?”
是的,他们打了一夜的马吊。
也是窦风的嘴太贱,而景的气性又太大,颜青棠实在弄不住二人,就想找点什么事做,转移二人的注意力。
问过后,这窦风太不学无术,棋不会下,双陆不会打。
问他会什么,他只会打仗以及跟女人玩游戏。
最后还是六子多了句嘴,不如让他们打马吊,这个窦风倒是会。
但景不会,不过他聪明,颜青棠教了他几把,他就能打得有模有样,她又让六子在后面给他指点,另拉了个窦风的手下,凑成一桌马吊。
打了一晚上,总的来说,就颜青棠一个人赢了,窦风的手下处于不输不赢状态。另外两个人,若是来真格的,大概要输得裤子都没得穿。
颜青棠看了看窗外,站起来道:“不玩了,我过去一趟。”
“你过去干什么?哭一场?”窦风说。
颜家的仓房烧了,里面放着刚运过来的准备上缴给织造局的岁织,她当然要露面,不露面才是不正常。
不过她没理窦风,对景说:“你也别跟来了,有六子他们跟着就行。”
颜青棠下了船,此时已经有一辆马车停在埠头前,她坐上马车,很快马车便朝着着火处而去。
看到颜家的马车到了,呆立在原地数个伙计模样的人,忙跑了过来。
一见颜青棠,就哭了出来。
“少东家,都是我们没用,可明明都检查过了,也有安排人值守,也不知道怎么就烧起来了……”
“是有人故意纵火,”一个伙计气愤道,“张六看到一个人影,我跟他追了过去,却没追到到人,等回来火就着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这可都是要交给织造局的岁织,这一下都烧完了,可怎么办啊……”
几个伙计外表十分狼狈,头发凌乱,满脸乌黑,身上手上全是黑灰,看不出本来面目。
如今哭喊成这样,更是让人同情不已。
一旁,还站着十几个看着火源没走的衙役。
见此,为首的一个衙役走过来道:“颜少东家,你别怪他们,我们来时,他们正用水桶提着水灭火,差点把自己烧了。”
跟来的其他衙役也纷纷点头说:“是啊是啊,若非我们拉得快,今天肯定要死两个人。”
伙计往地上一坐,大哭道:“死了我们也总比货都被烧了强,这可都是要交给织造局的岁织,少东家好不容易才凑出来这么多……”
颜青棠看不清他面目,只觉得这小子机灵,要重重的赏他,以后要多提拔提拔才是。
面上却是蹙眉强笑,去扶他:“快起来吧,别惹得差爷笑话,这是天灾,是我颜家的命不好。”
安慰了几句,她又强忍着焦虑看向衙役:“几位差爷,如今这火也熄了,我家伙计说是有人故意纵火,你们可查到了什么?”
这时,从火场里匆匆走出来几个衙役。
都是面带布巾,包着口鼻,大概是火场里火虽熄了,但还有余温,几人满身黑灰还冒着烟,一出来就有人拿着水龙对几人浇水。
“怎么样?”领头的衙役走过去问。
“确实是有人纵火,找到了这个。”
回话的人从身后人手里拿过一个竹筒,这竹筒约有一臂来长,五寸来粗,已经被烧得漆黑大半焦质化,但所幸盖子还能打开。
而类似这样的竹筒还有十几个,都被烧得面目全非,这是唯一一个还留有证据的。
“是火油。”衙役闻了闻后凝重道。
颜青棠面色一悲,愤道:“这到底是谁?竟下如此毒手?我颜家到底得罪了何人,要如此害我,这可是要交给织造局的岁织……”
她仿佛再也承受不住打击,倒在丫鬟的身上哭了起来。
衙役能说什么,只能安慰她说会尽快追查出真凶。
之后,衙役们又四处查看了一遍,确定没有暗火存在,就纷纷离开了。
这边,颜青棠也上了马车。
“走,去织造局。”
.
画舫上,窦风拿着千里镜啧啧称奇:“这娘…小娘子可真会演,心也够狠,手段够辣,这么一遭下来,葛家大概要被她坑死了!”
他自己都激动得摩拳擦掌,连道:“这戏精彩,简直精彩极了,老子没白看这么多天,老子现在真是越看她越喜欢,真想抢回去当婆娘……”
一张马吊飞了过来,快要击上窦风面上时,被他一把捏了住。
“你小子又想故技重施?”窦风骂道,又瞅了景一眼,“老子说说都不能说?你这么护着她,你俩真不是姘头?”
景冷冷看了他一眼。
看他这样,窦风更好奇了。
“你俩到底是不是姘头?老子一提她有野男人,你就激动,难道你不是那个野男人,一听我说就恼?”
在景动手之前,窦风高大的身影一窜就出去了。
“走了走了,老子去找司马长庚那老东西复差。”
.
颜青棠在织造局里哭了一通。
哭的是声泪俱下,万分悲凉。
其实作为苏州织造的赵庆德,昨儿半夜就收到消息了,他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能让颜青棠先回去,他则赶紧去江南织造局。
葛家是天亮后收到消息的。
当时葛四爷还在榻上,听到这消息第一反应是活该,让颜家跟葛家作对,可紧接着他就意识到不妙。
他连忙让手下出去再打听消息,人也起来了,正用着早食,织造局来人了。
说传他过去说话。
葛四爷到时,严占松也正在用早食。
难得他今日一身官袍,看着板板整整,潇洒又不失威严。
一见到葛四爷,就含笑问他可用过早食。
葛四爷敢说自己吃了一半被叫了过来,自然说没吃。严占松也没与他见外,让仆人从他面前桌上挑了两样面食,又给他盛了一碗粥。
另置了个小桌,让他用。
葛四爷看了看眼前这桌子,是一张黑漆马蹄足的小桌。
细长,低矮。
与其说是桌,不如说是矮几。
可一同搬来的凳子却是正常高度,这也就意味着他若是坐在这张凳子上用饭,得弯着腰,佝偻着背。
葛四爷不敢不坐,也不敢不吃。
他心知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就像一条老狗趴在地上舔食,格外狼狈。
狼狈之余,他也意识到严占松的用意。
“这事是你做的?”
严占松放下筷子,脸上还带着一贯的笑,从下人手中接过帕子,慢悠悠地擦着自己的手。
葛四爷还弯着腰,这时自然不敢直起来。
“大人,小的冤。”
“你冤?”
严占松笑眯眯地将帕子砸过来,打翻了葛四爷面前的粥,泼得他胸前一片狼藉。
只看严占松的脸,当以为他是玩笑,可帕子落在葛四爷脸上,感受到其中力度,自然清楚对方此时心中的怒意。
“你还冤?那照这么说,是颜家自己想不开,自己把自己仓库给点了?”
葛四爷哪敢这么说?
即使他心中怀疑,他也不敢这么说,因为这话说出去就像在狡辩。
有时候上位者是不愿听下面人狡辩的,反而会适得其反。
“大人,天地可鉴,此事真不是小人干的!小人托了您和卞大人的洪福,才能免除织造局摊派,如今这岁织就靠颜家顶着,哪怕小人被猪油蒙了心,也干不出这等自毁长城之事。”
“真不是你干的?”
严占松盯着他,脸上带笑,眼中却带着钉子。
“真不是你怨恨颜家跟你抢生丝,气怒之下,让人烧了颜家的仓库?”
葛四爷受不住了,扑通一声跪下来。
“小人替大人办事多年,并非不知轻重之人,大人明鉴!”
严占松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葛四爷的头低了又低,恨不得扎进地砖里,他才突然又轻描淡写道:“既然不是你干的,那就起来吧。”
葛四爷战战兢兢站了起来。
“去吧,本官还有别的事。”
“是。”
葛四爷低着头下去了。
等他走后,一旁上来个人。
“大人,难道真不是葛家干的?”
严占松半阖着目,态度不明:“应该不是。”
“那方才……”
严占松冷哼一声:“我那是警告他,别以为我不知他在卞青和我这左右逢源,小小的商,给他几分好脸,还真以为自己是个爷了?!”
来人顿时不说话了。
静了会儿,他又道:“那大人,您说到底是谁下的手?竟如此砸碗,堂而皇之烧了要上贡的岁织,难道就真不怕被查出来?”
“谁知道呢?”严占松慢悠悠道,“如今这苏州风云变色,小小一座城竟集齐了这么多人,周党、太子、还有一直隐在后面的司马老匹夫……”
“太子?太子不是在安徽?”
“是啊,在安徽,但我总有感觉太子应该另派了人来了苏州,他不可能对此地视若无睹……”
说到这里,严占松面露凝重之色,哪怕是方才那么生气,他也没露出这般脸色。
室中安静下来。
过了会儿,严占松又道:“当然,这不过是我猜测,总之近些日子还是谨慎些为妙,小心行事,总不会错。”
“那葛家……”
“如今颜家被烧了岁织,一时半会儿大抵是不中用了,既然葛家的丝多,那就让葛家顶上。”.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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