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了什么?”
易时陆在等在门口,看见卓森出来,问他。
卓森低了一下头,雨衣的帽沿将他的半张脸笼住,越发显得唇色鲜红。
“没什么。”
他的语调有点害羞,易时陆完全理解这个年纪的人有不愿意说的秘密,也没有多问。只是出来之后卓森似乎有了点心事,说想自己一个人走一走。
易时陆又不敢和他离得太远,就在他身后几步之远的地方跟着。
从卓森的背后看,能看见雨水落在他的雨衣上,一道一道滑下,鲜红明亮。
卓森在公告栏停了下来,盯着上面贴着的海报看,看了一会儿就继续向前走。
易时陆路过公告栏的时候停了一下脚步,看见一张海报上写得是滨大和几个大学联合举办的文学类比赛,分为小说、诗歌等几个组别。
易时陆只看了不到一分钟,就跟上了卓森的脚步。
晚上九点多,卓森说累了想回家,易时陆打电话给卓凯,卓凯那边还正热闹着,说和他们在停车的地方汇合。
易时陆和卓森到停车场,卓凯已经先到了,问他们去哪儿了,卓森很开心地连说带比划,把在学校里看见的东西说给他听。
易时陆帮他把雨衣脱下来,一只手拿纸巾帮他擦湿润的头发,一只手固定住卓森的脑袋,卓森说着说着就把头枕在了他的手上,任由易时陆大力地擦着自己的头发,时不时抬起眼睛看易时陆,易时陆就应和着他说几句。
卓凯看着两人的互动,慢慢抱起手臂:“说完了吗?没说完上车接着说。”
车开向山上,环山车道上人很少。
易时陆坐在副驾驶,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卓森:“头发干了吗?”
卓森:“干了?”
易时陆:“没着凉吧?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吧?”
卓凯忍不住插话:“小厨师,你管得也太细致了,阿森又不是几岁小孩,他不舒服自己会说的,我以前带他……”
车子突然咯噔了一下,发出一声巨响,卓凯打了下方向盘猛踩刹车,车在路边停住了。
易时陆:“怎么了?”
卓凯:“我下去看看。”
他撑伞下车没多久,回来和易时陆说后轮爆胎了。
易时陆:“有备用胎和工具箱吗?”
卓凯一手打着伞,一手撑着车门,晚上玩得嗨,现在他身上那种纨绔的气息还没散,看易时陆的神情里有几分调笑:“有是有,但我不会换,我叫人来拖车吧,要等……大概一个多小时。”
易时陆:“我会换,我来,不用一个小时。”
易时陆下车,换上卓森的雨衣,让卓凯把千斤顶拿给他,他挽起衣袖、戴上手套、蹲下身。
“扳手准备好,待会要用。”易时陆一边找千斤话。
卓凯抱着工具箱翻找,笑着说:“你怎么什么都会,我现在对你以前的经历有点好奇了。”
易时陆:“没什么特别的,之前在汽修店打过工。”
夜雨很密,说话的功夫易时陆的睫毛上已经全是雨水了,淋得他看不清。他不顾脏污,用手背抹下脸上的雨水,视线才又清楚些。
车道上无人,松软的土壤被雨水翻新,散发出腥气,卓凯很喜欢雨天,和卓森一样。
他们连喜欢雨天的理由都一样。
雨天可以掩盖很多东西,脚印、血水、气味,这种天气下,连警犬都的鼻子都变迟钝。
卓凯的手已经碰到了扳手,易时陆低着头,将后脑勺暴露在他的面前。
真是太不注意了,人啊,任何时候都不能丢掉警觉和防备心。
有锤子就更好了,不过扳手也不错,刚好可以看到易时陆挣扎的样子……
卓凯握住了扳手手柄,向后退了几步,准备再观察一下,然后找一个好位置。
而一只苍白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卓森拿了易时陆的伞下车,用一只脚撑住身体,半靠在车门上分担重量。一双眼睛淡淡看着卓凯:“不是说了吗,他是我的。”
他声音很轻,刚好被雨声掩盖。
卓凯轻笑着,也放低声音:“他是我带给你的玩具。”
卓森:“那也是我的。”
卓凯:“你太慢了。”
卓森:“是你缺少耐心。”
“确实没有你有耐心但是……你这次未免也忍得太久了,还有,之前你对你妈说的那些话,什么收手的,这种话是你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卓森:“我也只是随口说说,目的是为了留下他。”
卓凯咧嘴笑起来:“我就说么,阿森,你变得越来越狡猾了。”
卓森:“但是今天不行。”
卓凯停了两秒钟,审视他:“到底是今天不行,还是他不行?”
卓森冷冷地:“不是还有玩具没用完吗?你用那个不行吗?”
卓凯:“……那个有点乏味了……但如果你坚持的话,那个勉强也能让我解解馋。”
卓森:“就用那个吧。”
他们的交谈在刻意隐藏和雨声中朦胧不清,易时陆以为卓凯没有听见自己之前说的话,抬高了点音量:“你们在聊什么?卓凯先生,麻烦把扳手递给我,我现在要用它。卓森,你别下车,雨越来越大了。”
卓森松开了抓住卓凯的手:“哥,我好奇,我就想看一看你怎么做的。”
卓凯微微一笑,意味深长:“你就让他看吧,他得看着才放心。”
说完,走过去把扳手递给易时陆。
拗不过他们,易时陆不再说话,专心换轮胎。
不到一个小时,轮胎就换好了。
他直起身,才发现卓森真的就这么用单只腿站着、靠在车门上一直看着他,看到现在。
易时陆走过去,脱下手套:“上车,都弄好了。”
卓森的裤腿已经全湿了。
易时陆头疼:“下次不许再这样了,感冒发炎的话,腿会恢复不好的。”他有点后悔:“早知道不在这种天气带你出门了。”
卓森坐在后座,腼腆地笑了下:“不会啊,我今天超开心的,谢谢哥。”
回到家之后,易时陆折腾累了,洗洗就睡了。
因为是老房子,他住的房间里窗户用得还是老式的插销,风一吹就有松动的声音,暴风骤雨的时候容易被吹开。
易时陆半夜醒了,窗户果然被吹开,风雨正向着房间里倾灌。他起身去关窗户,走到窗口,听见风雨暴戾中隐约夹杂着什么其他的声音。
易时陆认真辨认了一下,像是人的哭喊声,若隐若现,从窗外传来。
他开了灯,走到走廊上,房子里是安静的,连浮雕上的雕塑都像是在沉睡。
易时陆走过长廊,来到通向花园的门口,刚才的声音好像就是从这外面发出来的。
他的手触碰到了门把手,在门刚打开的一霎那,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小声的呼痛声,听起来很耳熟。
思绪被打断,易时陆顿了一下,转了方向,在楼梯上看见了摔倒的一个人影。
“谁在那里?”
“哥,是我。”卓森的声音。
易时陆快步开灯走上前:“卓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腿疼。”卓森眼泪汪汪:“有、一点难受,我想找药吃,但不想吵醒凯丽……”
“所以你就一个人下楼了?”易时陆有点生气:“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摔倒在这里而我们都在睡觉的话,怎么办?”
卓森可怜兮兮:“我难受……”
易时陆拿他没办法:“你要的药在哪里?我拿给你。”
“我上次把它随手放在客厅了,可能在电视柜下面。”
易时陆在电视柜下面找到了消炎药,拿给卓森,看着他吃掉,又把他送上楼,确认他已经感觉好多了。
易时陆:“下次一定要叫凯丽。”
卓森很顺从地点头:“好。”
易时陆:“睡吧,晚安。”
卓森主动握住易时陆的手,放在脸旁边蹭了一下,动作像小动物讨好人类那样,几乎让易时陆耳根发红。
“你也晚安,哥。”他听话地闭上眼睛。
在易时陆出门之后,卓森重新睁开眼,抽开床边柜子的最下一层,里面有一部手机。
他拨通通讯录里第一个电话:“我听见哭声了,你让人跑出来了?”
卓凯:“刚才一个不小心,现在已经都收拾好了。”
卓森:“幸亏我下去检查了一下,我想哥大概也听到了。”
卓凯笑着:“那怎么办,要不要把他一并解决了?”
卓森:“不用,我已经帮你遮掩过去了,他应该什么都不会怀疑,你那边不要再出岔子就行了。”
卓凯看着地下室里躺着的人,搅动着木桶里的泥塑:“不会再有任何问题,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他吹着口哨歌,旋律像流传了百年的民谣。
卓森安静地听着,他听见了搅动某种粘稠液体的声音,他知道那是什么,卓凯有时喜欢用轻质黏土,再混点其他材料。
口哨声与脚步声来回交叠,忽远忽近。
那个粘稠液体涂抹在了什么东西身上,慢慢堆叠,变得厚重、然后由湿润变得干涸。那种水分在空气里蒸发的声音好似也能被他听见。
口哨从漫不经心地舒缓,开始变得激昂跌宕,还有着兴奋之中气息不稳的颤抖。
电闪雷鸣,从云层里钻出。
卓森慢慢喘.息着,获得了巨大的快乐与平静。
……
卓凯推开偏门走进房子里,脚步轻快。
他此刻太快乐了,数日的压力得到释放让他有点得意忘形。
但他还记得要保持安静,以及努力压住心底的兴奋。
他脱下鞋套扔在垃圾桶里,走过走廊,走上楼梯,身影消失不见。
易时陆从黑暗中走出,看着垃圾桶里的一次性鞋套,这双从高级手工定制皮鞋上脱下的鞋套沾满了雨水和泥土,还有几根草。
很明显,卓凯刚才出去了,穿着鞋套,却没打伞,偏门没有锁,应该是他专门为自己留的门。
所以他并没有走远。
那么他去做什么了呢?
在这个漆黑的深不见底的夜里,他又能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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