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在一片低咳与鼾声中,十七的声音没有那么明显。
与此同时,护士从门外快步走近,拉开床帘小声问:“是这床针歪了吧?”
十七给护士让位置,站在了后面。
针头重新插进去,护士叮嘱十七:“家属看着点,晚上睡觉不要让他乱动。”
十七答了一声好。
在药水的作用下,易时陆变得安稳了,睡了过去。他睡相不老实,动来动去的,在打着点滴的手又要乱动的时候,十七眼疾手快地捉住了他的手指。
按在床板上,不允许易时陆的手指再乱动。
他的指尖一开始还是躁动不安的,几次在十七的手心下想要逃走,十七实在有耐心,将它们一一用巧劲压实了,上面贴着他的手,下面贴着床板,一点可以活动的空隙也没留。
他低着眼眸看了一会儿,看着易时陆青紫的血管和羊脂玉般的皮肤,凝滑的触感就在他的手下,生了根,发了芽,长出触须般将他的手牢牢系紧,触须钻进了他的肉中,搅弄起翻腾的血液顺着循环流遍全身。
于是身体也泛起古怪热意。
十七松了下手,热意慢慢退下,易时陆没有再乱动了。十七把手重新担在床头柜上,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做。
那些奇特感觉在脱离易时陆的那一刻,完全消失了。
因为不是安静的单人病房,易时陆很早就被吵醒了。十七昨天还乖乖坐在位置上,今早一看已经是不见了人影。手上的针头在他熟睡的时候被拔掉了,几袋挂水袋里都是空的。
有人掀起帘子走进来,易时陆顺着动静看去,来人不是十七而是温崇礼。
易时陆:“十七呢?”
温崇礼拿鼻子看人,目光扫了又扫,把周围简陋的环境看得清楚,连笑了好几声:“你倒是把那个冒牌哥哥记得清,我一大早过来就是来看一看,是谁敢打着‘易时陆兄长’的名号招摇撞骗。”
“他也……也没招摇撞骗,”易时陆不自然地辩解着:“他是……”救他来着。
这种话实在是很难说出口,易时陆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总算把“帮了我”这几个字说了出来。
温崇礼没什么惊讶的,看样子他也早就把事情了解清楚了,他能出现在这里,八成就是十七联系了他,自然也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吃亏了?”温崇礼又问。
易时陆:“……”
温崇礼:“吃了陆为谦的亏?”
易时陆烦躁地抓住头发:“你这不是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了吗?怎么还问我。”
温崇礼弯起唇角,笑得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可易时陆对温崇礼也算是多多少少有些了解,知道他段然是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无害的。
果然,温崇礼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就这么算了?”
“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易时陆瞪了他一眼:“已经报了警。”
温崇礼唇上的笑愈发显得深邃,神情舒展:“报警?不会只有这个吧,还有呢,弟弟。”
易时陆听不得温崇礼叫“弟弟”两个字,总是觉得他阴阳怪气的,他心里别扭,随口答道:“还有再找人把陆为谦套上麻袋揍一顿。”
温崇礼轻哼了一声,泄露了他真实的心情:“弟弟,你也就嘴上功夫有了点长进。嘴巴上占占便宜就能解气了?陆家的人,要是能让你随便套麻袋揍一顿,你可就真出息了。”
易时陆听得心里发堵,温崇礼说的这些话他不是不知道,可他还能做什么,正经的、歪门邪道的……他能让陆为谦那个人精吃上一点亏都算值了。易时陆耷拉下脑袋,连耳朵都好像要耷拉下来了,像在雨里淋了很久的暴躁小狗,散发着一股子不对付的意味。
他坐在单人床上,把头往被子里一埋,使劲蹭了蹭,干爽的头发被蹭得一片狼藉:“你还问我?我烦得很,什么都不知道,就想打他一顿,别的什么也想不出来。”
和之前的笑容不同,温崇礼的眼神柔和许多,在易时陆看不见的时候,他翘着唇,很是惬意地注视着坐在床上那个毛绒绒地脑袋,片刻后,眼神倏尔凌厉起来:“那你就不要操心,我来办,总有更好的办法让他不痛快。”
易时陆的身体顿了顿,从温崇礼的话语中听出几许阴森。易时陆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抬起头向温崇礼看过去,只看到一张带着玩味笑意的脸。
果然是自己听错了,他和温崇礼什么交情,温崇礼没必要真为他得罪上陆为谦。
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温崇礼出言催促:“弟弟,别磨蹭了,收拾东西。”
易时陆问:“去哪?”
温崇礼笑笑:“当然是去一个更隐蔽的地方。”
他故弄玄虚,易时陆一言不发地仍旧盯着他看。
温崇礼:“好了,不逗你玩了,我联系了一家私立医院,接下来一周你就好好在里面接受治疗,保证不会被其他人发现。”
温崇礼做事周到,易时陆知道按照他说的做是对自己最有利的,这里人多眼杂,肯定没有私立医院来的方便。
也没什么东西要收拾,易时陆站起身说:“走吧。”
温崇礼微微抬起下巴,眼眸带了点向下的角度。
易时陆记得小的时候,温崇礼的眼睛总混杂着晦暗不清的神色,汪茜偷偷在背后说他是一身市井气。但现在,至少在易时陆看来,常年养尊处优事事顺心的生活让温崇礼气质里揉进了些许轻慢和倨傲。
尤其温崇礼做这样的表情,那种的淡淡地不屑简直是遮也遮不住。
“做事还是得周全一些的好,不像有的人,连费用都要等我来缴清。”
易时陆怀疑他在内涵十七,但他没有证据。
从医院出来拉开了温崇礼的车,才发现车座后坐着另一个人,二号。
温崇礼坐上驾驶座的位置:“我自己开车过来的,没有司机,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二号……听说你是这么叫他的,他自己非要跟过来,我想就算我拒绝了他也还是会从镜子里过来,正好也没带司机,我就干脆带他一起了。”
易时陆没说什么,坐进了车里,闭上眼睛。
他确实有点生二号的气,在他拍打镜面得不到回应的时候,他也短暂埋怨过二号说的那些“守在他身边的话”是在骗人。
易时陆闭着眼一动不动,可是有人很自觉地靠了过来,散发着暖融融的温度:“弟弟,你生气了吗?”
坐在驾驶座的温崇礼笑着说:“他当然生气了,是谁在他面前夸下海口的?时陆的脾气可是很大的。”
易时陆闭目养生,手背上突然传来一阵凉风,他睁开眼睛低头看,二号正在俯身对他那只有着好几个针孔的手背吹气,动作轻柔又小心,生怕再惹他不高兴。
易时陆的瞳孔骤然收缩,不习惯于这种亲昵动作,连忙抬了下手,打断了二号的举动。
二号侧目向上看他,那张和温崇礼一模一样的脸线条优越,温崇礼长得并不像易直,他的面容柔和又温婉,这张脸在温崇礼身上发挥不出什么功效,温崇礼也没有仗着这张脸做出过什么事情。此时放在二号身上,就显得二号特别知道自己的外貌优势在哪。
他又侧了侧脸,刚好到达一个非常赏心悦目的角度,眼睛里迅速积聚出泪水,泪水来的比易时陆这个演员都要快,让人不心软都不行。
二号:“打针疼吗,弟弟?”
易时陆不自在的扭过头,强迫自己不要心软:“不疼,没有你表现的这么夸张。”
车窗玻璃隐约映出二号面容,对方言辞恳切地解释:“当时我在以温崇礼的身份活动,不能及时注意到你的情况,十七现在威胁不到的安全我就一时大意,没有想到还会遇到其他的情况……而且毕竟我是温崇礼的镜像人,我不能想感受到他的联结那样感受到你……”
话音未落,易时陆就感觉到自己腿上一沉。
二号将头枕在他的腿上,睁着无辜的眼睛看他:“如果我是弟弟的镜像人就好了……我们无时无刻,都在一起,好想……好想做弟弟的镜像人啊……”
易时陆眼睛轻轻动了一下,语气冷漠:“你也想要取代我吗?”
二号脸色瞬间窘迫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喜欢弟弟……”
他保持着枕在易时陆腿上的姿势,即使再窘迫也坚决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嘴巴里还在念念叨叨着:“……我最喜欢弟弟,所以才想做弟弟的镜像人,如果我是弟弟的镜像人,绝对不会伤害弟弟一点点,弟弟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表忠心似的,二号说个没完没了,易时陆安静地听着他说着那些话,竟然难得的没有打断,越听越沉静,眼睛里迸溅出一点思考的火花。
二号喜欢他,虽然不知道他这种莫名的好感是从哪里来的,但二号说的对,像二号那样那么喜欢他的人,即便是做他的镜像人,也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为了保护他,也许都愿意献出他自己。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
如果十七也这样……如果十七也像二号这样喜欢他……
易时陆慢慢地睁圆了眼睛,脑海里划过一丝怪异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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