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过后,天气渐渐转暖。屋里大耗子钻来跑去,张翠蓝拿着扫帚跟在后头又撵又砸,忙活了一身汗,连耗子皮都没碰着一下。抬眼又见大橘猫卧在椅子上打盹,气得她骂骂咧咧道:“瞧瞧你个懒样,哪能叫猫,叫猪还差不多。”


    大橘猫听着熟悉的声音,眼睛未睁,就这般舒服惬意得打着呼。


    张翠蓝越看越气,拍着巴掌把大橘猫从椅子上撵了下来。


    大橘猫轻快得往旁边一蹿,前爪往前伸,屁股往后翘,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方才精神抖擞得去别家巡视。


    张翠蓝赶走大橘后,自个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从旁边竹编小篓里拿出针线继续纳千层底。韦大妈瞅着了,忍不住道:“老张,也就你有心思做千层底。费事费力的,忒麻烦!”


    金鱼胡同的大妈几乎人人都会做千层底,但乐意做的人却少之又少。


    张翠蓝也算老手艺人,一双鞋子弄了四天还没做好。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对了,我刚才好像听着方主任的声音了?她来咱们院儿了?”张翠蓝龇着牙,费了好大力气才将针线穿过鞋底,手上忙着,嘴上也没闲着。


    董大妈立马走到张翠蓝身边,目光看向范家的门框,轻声道:“老寡妇不是让孙女辍学么,方主任上门劝说。还说她家若是不送闺女去上学,以后就不给她们糊纸盒的活计。”


    张翠蓝捏了捏鞋底,又扯了扯线,听了这话就道:“方主任人是真不错。”至于那位赵春花,张翠蓝对她的敬佩之情早就随风飘散了。


    这人虽然能吵会打,但目光忒短浅。


    她们老一辈辛辛苦苦省吃俭用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子孙后代过得好?


    范家就这么一个小闺女,不送她上学识字,以后当个睁眼瞎,继续过老一辈的苦日子?


    这不是蠢是什么?


    “方主任好什么好?要真好,就不该把这么个人安置在咱们院里。”


    赵大妈婆媳是真不合群,搬来这么些日子了,还没跟她们唠过一回家常。范家唯一的男人也是个闷葫芦,瞅着人连声招呼都不晓得打,一点儿礼节都不懂。


    董大妈一张口,绝对牢骚个不停。张翠蓝一开始还听得起劲,听着听着脑壳又发胀。张翠蓝索性把鞋底子往董大妈手里一放,说道:“老董,我手酸得很,你帮我纳两针。”


    “天儿不早了,老张,我回去收拾收拾准备做晚饭,你自个儿先忙。”董大妈一听这话,寻了个借口就往家跑。


    人一走,张翠蓝顿觉耳根子清净不少。走完最后一针,张翠蓝就将纳好的鞋底放热水里泡一泡,接着用锤子慢慢将其槌平,屋子里传出好一阵叮隆哐当的声音。


    与此同时,报社食堂亦是好一阵叮隆哐当声。


    前几日周老爷子忍不住指点李苏一一,之后索性随心而为。


    这会儿他双手背在身后,站在左侧指导李苏刀法。观察几日之后,周老爷子有些诧异道:“你这孩子脑子转得快,但是手跟不上。你也别弄什么高难度的刀法了,还是先从基本功练起。”


    奇了怪了,他还是头回见李苏这样的厨子。


    果然老天爷赏饭吃,就是与众不同。


    那些高难度的刀法,李苏这孩子慢慢弄也成。想法是好的,落刀位置说的也不错,可一弄到实处,总有些微的差异。


    周老爷子越看越觉得新奇,控制不住起了惜才之心。


    正巧今日周老爷子开小灶,索性把李苏带到身边看看学学。李苏盯着老爷子那一整套刀具,口水都要馋出来了。


    “周爷爷,您这刀具可真齐全。”其实报社大厨房刀具也不少,有文武刀,骨刀,片刀以及拍皮刀。可跟老爷子的刀具一比,大厨房的工具就显得简单了。


    作为一个厨子,没有人不痴迷刀具。


    一套趁手的刀具,不亚于将军趁手的兵器。


    周老爷子显然很满意李苏的表现,他得意的眉毛都跳了跳,接着拿出一把九江刀在李苏眼前晃了晃,笑道:“小小年纪,眼力不错。我这一套刀具可是师父传下来的。刀利割正,能出鲜入味。当年为了打造这套刀具,我师父走南闯北几十年才配齐。这把桑刀是在海宁打的,烧腊刀是在广州打的,片鸭刀是在南京打的。这里的每一把刀都有独属它们的故事。”


    李苏听了,越发崇拜起来,想伸手摸了摸,又不大敢。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反倒让老爷子开怀大笑,他看着这些刀具仿佛在看相识多年的好朋友,眼神温和怀恋,说道:“这刀太利,暂不适合你。等哪一日你的手速跟上你的脑子,倒是可以让你试一试。”


    “爷爷,那咱们拉钩,你可不能耍赖。”


    “不耍赖,端看你自己的本事。”


    三位大妈一边择菜一边看着一老一小说说笑笑,忍不住悄声嚼舌道:“自从李苏来了之后,我瞧着老爷子精神都好了。”


    “老张,你还别说,这一老一小怪像的。”


    “对对对,谈到烧菜做饭,他俩都有股子痴味儿。”


    三位大妈自然不理解他们的痴,不过作为旁观者,又觉得十分有趣,偶尔还有些莫名的感动。


    这两人呆在一块儿,仿佛能让人看到未来。


    想了许久,曾大妈想到传承一字。


    各行各业应有传承,该如黄河水源源不绝,一代胜一代。


    是未来,亦是希望!


    ......


    随着李苏掌握一样又一样技巧,外头春风已然吹绿了柳稍,而李苏也迎来了强烈的孕反。周老爷子见她人瘦了一圈,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一批果子,专门做了果脯和罐头给李苏吃。


    “谢谢爷爷。”


    周老爷子忍不住瞪了她一眼道:“好好吃着,往后你负责小厨房,我负责大厨房。”


    小厨房一周开两三回火,如此调换自然是为了让李苏轻松些。


    李苏想要拒绝,周老爷子冷哼道:“我可不是跟你商量的。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周老爷子因着李苏不知轻重而生气,李苏自个儿真不觉得有什么。


    自己身体自己知道,她身子骨十分强健,除了孕反强烈些,其他并无不适。


    “喽,吃点酥蜜粥。”周老爷子做事麻利,做完员工餐后还给李苏做了一份酥蜜粥,就怕她吐得太狠亏了孩子的营养。


    李苏也不矫情,一脸满足吃完了酥蜜粥。


    另一边叶菲也吃得心满意足,她甚至还抽空跟李苏说:“苏妹子,争取三年抱俩。这样我也能多尝尝老爷子的手艺。”


    李苏笑得无奈:“姐,你这心变得也太快了。”


    “苏妹子,非要形容,你的手艺是人中龙凤,老爷子手艺是出神入化。”


    这话倒是没错,老爷子做菜十分讲究,从食材挑选,到洗泡片切火候,每个步骤都十分重视。


    叶菲捂着肚子长叹道:“果然还是上班好啊。”


    这话一出,李苏又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而另一边,张翠蓝知晓周老爷子给儿媳妇调换工作后,感激得不行,准备明日再给老爷子做两套褂子,还对着出车回来的儿子道:“明儿有空,你拎两瓶酒过去谢谢老爷子。”


    “家里有两瓶茅台,你带着去。”严胜喜一边给即将出来的孩子编摇篮,一边说道。


    他这人双手极巧,会木匠,会竹编,会扎扫帚,会做各种团子糕点模子。家里东西坏了,都是严胜喜修修弄弄,有时候院里其他人家东西坏了,也会找他帮帮忙。


    “对对对,老爷子心善,咱家也不能不知礼。茅台好茅台好。”话虽这般说,张翠蓝心里还是有些肉疼。


    要知道他家里也就两瓶茅台,老头子馋了好几回都没舍得喝。


    这日放假,李苏和严猛背着厚礼登上了周老爷子家的门。


    老爷子家就靠着老前门,独身一人居住。听说他原有位未婚妻,战乱之时不幸亡故,老爷子为她终身未娶。


    两人登门之时,老爷子刚从外头晃悠回来。见他们拎了这般厚重的礼,老爷子直接推拒道:“拿走拿走,我可受不了这么厚重的礼。真要送礼?下月初九,你们备六样礼过来。”


    “爷爷,您愿意收我了?”李苏惊喜道。


    周老爷瞧李苏这欢喜样,好笑道:“我天天教你手艺,不占个师傅的名声,岂不吃亏了!”


    “对对对,老爷子可吃了大亏了,您可快点把我收为徒弟,好多多占赢。”


    “行了,糕点放下,酒带走。等我当了你师傅,有的是要你孝敬的。”


    关于收李苏为徒一事,周老爷子也想了许久。只是李苏怀孕也不忘练习食材雕刻,实在让他动容。


    想当年,他师妹亦是这样的痴性。


    师傅固执守旧,传男不传女。宁愿把家传绝学传给他这个外姓人,也不肯教给自己亲女儿。


    偏师妹是个倔的,痴的,师傅打断三根棍子也没能阻止师妹偷师。


    看着李苏,他就想到了师妹,就忍不住提点一一。


    今日,他断了师门的规矩,非但不觉得愧疚,反而浑身轻松。


    他想着,自个儿日后去了地下,师傅怕是气得鼻孔冒烟,而师妹定会一脸欢喜地扑倒他怀里,夸他赞他。


    就跟当年那样,自己偷教师妹厨艺,师傅气得跳脚,师妹笑靥如花!


    若是没有侵略,该多好!


    他想,自个儿跟师妹生的后代,定如李苏这般又痴又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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