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祝哥。
路遥跟墨祝说好, 就赶着祂和丁情出发。
丁情不是高升市的人，她家在一个叫熊能的中型城市。
跑腿小店暂时没有在这个城市建立站点，但是安排跑腿员进行全国踩点的时候, 路遥在大部分城市都搭建了一到两个传送阵点。
熊能市也有传送阵点。
丁情从店里拿了六个传送卷轴，和墨祝出发前往熊能市。
墨祝见丁情熟练的使用传送卷轴, 微微挑眉, 心里那股不爽越来越明显。
几乎是转瞬之间，两人就从高升市的总店来到熊能市。
传送阵点在一栋居民楼的住房里，周围被跑腿员清理过，从阵点出来就在客厅, 房间里非常安全，也很干净，没有任何丧尸存在的痕迹。
丁情带着墨祝从传送阵点离开, 下楼走出小区，又沿着马路走了一百来米，看到路边一块倒塌的路牌，她 终于知道他们所在的位置。
墨祝只在高升市呆了一天, 走在街上也能明显感觉到差异。
熊能市的街道是肉眼可见的荒芜，路上行走的全是丧尸, 看不到有活人存在的迹象。
丁情站在路口观察一阵, 从一片到倒在路边的小绿车中间扶起一辆墨绿色的小电动, 又从跑腿店员统一的布包里拿出一把钥匙, 插进车里, 滴滴两声, 车子解锁。
丁情把解锁的墨绿色小电动推出来, 骑到路边, 丢给墨祝一个安全帽：“路程有点远, 我们骑车过去。”
墨祝抱着安全帽，脸色有点奇怪：“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车？”
墨祝刚来一天，不知道店里的安排也属正常。
丁情解释道：“店主考虑到可能有店员需要使用没有站点的传送阵点，特意安排跑腿员在附近放置移动工具，有些地方还有预留的武器和符箓，沿途留有标记，只有店员能认出来。”
丁情说着又指向挂在电动车仪表盘上的钥匙串：“这种万能车钥匙，每个店员有三把，分别对应差不多型号的电动车、小型面包车、中大型汽车。只要是店里放置的移动工具，一把钥匙对应所有相似型号的车辆。我只会骑电动，带你应该没问题。只是途中遇到大型丧尸潮，还要麻烦您动动手。”
墨祝不知道路遥做了这么多准备，越听越沉默，她俨然比祂这个世界主神还操心。
丁情骑上车，墨祝犹豫片刻才坐上去，那感觉属实微妙。
祂成神数万年，第一次这么接地气，乘坐这上不得台面的座驾就算了，还是祂的子民带祂。
不过骑着小电动驶过两条街后，墨祝渐渐得了趣味。
这座驾速度快，风拂在脸上特别舒爽。
因为车型小巧，路上遇到少量丧尸也不用理会，咻一下就穿了过去。
大概花了二十分钟，墨绿色的小电动在一个门脸破败的小区门口停住。
这里原来是一个高档小区，丧尸病毒爆发之后，迅速衰败，如今只余一栋栋空荡的住房和无数死尸。
墨祝：“你来这里做什么？”
丁情：“丧尸病毒爆发之初，我的父母死在了家里。当时我没有办法顾及他们……”
丁情没有继续往下说，低下头压低了声音：“麻烦您陪我上去一趟。”
丁情家的大门敞开，跟她离开时一样，没有变化。
门口遗留着干涸发黑的血迹，她站在门边，往事瞬间涌上心头。
哪怕她已经亲手处置了陈福几人，想起来还是满心恨意。
如果没有陈福，她的父母、她的男友都不会死得那样惨烈。
客厅里，两具高度腐烂的尸体大喇喇地横在地板上，臭气熏天，周身洇出大量血迹和脓液，又被风干发黑发黄。
丁情沉默地走到尸体旁边，好像丝毫没有闻到难闻的气味，眼睛一寸一寸从父母的遗体上扫过，低头从布包里拿出清洁用的符箓。
丁情用符箓清理掉满地尸虫和血迹，耐心地替父母整理遗容，给他们换上干净的衣服，再装进店主帮忙准备的棺椁。
路遥借给丁情一个乾坤袋，棺椁、寿衣、蜡烛、纸钱都装在里面。
熊能市有墓园。
丁情直接带着父母的棺椁到墓园，守墓人已经变成丧尸，被困在狭窄的宿舍里，发出粗粝的嘶叫。
墓园里还有许多无主的墓，丁情没有把父母葬在墓园，在墓园旁边的树林里挖了个坑，将棺椁埋进去。
丁情在父母的墓前坐了两个小时，直到天色昏暗，她撑着麻木的腿脚站起来，起身往墓园外面的马路走去。
墨祝沉默地陪在丁情身边，像一个旁观者，围观一场孤寂的葬礼。
离开墓园时，祂指尖微动，宿舍里的守墓人丧尸突然停止嘶叫，仿佛睡过去一般，缓缓伏身在床边。
从墓园出来，丁情骑车载着墨祝回到传送阵点，眨眼间就从熊能市回到高升市的跑腿小店。
他们传送回来的地点在后台办公室。
丁情跟墨祝道谢，转身出去找路遥。
店里已经打烊，跑腿员都已回去，只有店主还在员工办公室，独自拼着纯白色的拼图。
丁情进门时，郑涵和妹妹郑欣欣坐在侧边的沙发上。
路遥听见门口的声音，没有抬头：“事情办妥了？”
丁情走进门，郑重地朝她鞠躬：“已经办妥了。多谢您的照拂。”
路遥朝她摇头：“说这些就生分了。你这一趟辛苦，已经下班，早点回去休息吧。”
丁情转身出去，在门口碰到墨祝，微微朝祂点头。
墨祝进门看见路遥，正要说话，看见郑涵兄妹，默默咽回话头。
路遥就等祂回来，见人进来立刻招呼道：“您回来啦，要吃饭吗？”
墨祝想吃，但有其他店员在，祂就摇头。
路遥从祂高冷的神色中看出纠结，假装没看出来，指向一旁的郑氏兄妹：“郑涵和欣欣有点事情想拜托您，忙完回来再吃晚饭吧。”
郑涵立刻道：“让墨祝哥先吃饭吧，我们不着急。”
郑涵本来是想拜托店主，但是店主听他说完请求，立刻表示有更合适的人。
他起初以为店主说的是哈罗德，结果下班了，哈罗德带着跑腿员回去，店主也没有说事情，原来是想拜托这位新来的跑腿员。
墨祝一时没反应，脑子立还在回荡刚刚那句称呼。
墨祝哥……
几万年都没有人这样叫过祂。
路遥替祂回答：“没事，你墨祝哥不饿，办完事回来吃宵夜刚刚好。”
墨祝哥……
墨祝又一次陷入沉默，终于后知后觉店主似乎有点讨厌祂……
祂这样想，就问了出来。
路遥拼了一整天拼图，确实有点烦躁，但也只是抬头看祂一眼，语气很是不可思议：“您怎么会这样想？”
蓦然迎上三双纯然疑惑的眼睛，墨祝：“……”
就这样，墨祝从熊能市回来不到五分钟，又骑着车出门执行新任务。
这次是祂带郑涵兄妹前往金桂小区，至于做什么，墨祝还没来得及问。
郑涵抓着墨祝衣服后摆，反复纠结了一路，没忍住道：“店主人很好的，她不是对您有意见。”
墨祝：“……”
郑涵年纪不大，母亲不在后，他和妹妹有幸遇到跑腿员才存活下来。
他一直没有忘记这份恩情。
后来店里招店员，他去面试。
他知道有多少人想得到这份稳定的工作，但是店主选择了他。
其中未必没有怜悯、同情，但郑涵感念这份恩情。
没有这份工作，他和妹妹的生活会艰难很多。
单凭他一个人，还保护不好年幼的妹妹。
墨祝在金桂小区门口停了车。
高升市仍旧有丧尸，但因为跑腿员的存在，数量远比其他城市少，最近连小型丧尸潮都很少出现。
金桂小区的大门上了锁，小区内部仍有大量游荡的丧尸。
墨祝问：“你们想做什么？”
郑涵请墨祝带他们兄妹翻进小区。
夜色渐浓，四下无灯，唯有月光，冰冷地撒在地上。
郑涵骑在围墙上，努力在一排排行动迟缓的土豆脑袋中寻找母亲的身影。
郑欣欣突然扬起脑袋：“妈妈！”
郑涵扭头看去，在墙角的一棵绿化树边沿找到了眼熟的身影。
郑欣欣扭头看郑涵，声音清脆稚嫩：“哥哥，带妈妈走。”
郑涵没有说话，伸手从布包里拿出一把细窄的水果刀，弯腰踩在围墙边沿，小心翼翼朝墙角挪动。
墨祝叫住郑涵，脸色冰寒：“你要做什么？”
郑涵头也不回，低声道：“带妈妈回去。”
墨祝衣袖被人拽了拽，他低下头。
郑欣欣仰头看祂，认真道：“店主说跑腿员不接杀人的活儿，我们要自己想办法接妈妈回去。”
郑涵已经慢慢挪到墙角。
墙角处的丧尸不知为何低着头，一直拿脑袋撞墙。
郑涵的位置极佳，他的水果刀是路遥给的特殊刀/具，削铁如泥。
只要轻轻划一刀墙角丧尸的脖颈，脑袋就会滚落，他的妈妈也能从永劫一般的噩梦中彻底解脱，永远的沉睡。
郑涵握着刀柄的手在颤抖，明明已经在心里下过千百次决心，妈妈早就死了，如今这具躯体不过是被恶魔占据，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砍下去，噩梦就能结束
郑涵握紧刀柄，手垂下去，因为不忍心，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突然，手臂被人捉住，郑涵睁开眼，对上一双鸽子灰的眼瞳。
郑涵有些生气：“你干嘛？”
小区里盲目游荡的丧尸被惊扰，站在墙角的妈妈也停止撞墙的动作，缓缓抬起头来。
今晚的月亮很大很圆，刚才被云层遮蔽，这时又跑了出来，明亮的月光落进人间。
和几个月前相比，妈妈的身体和脸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骨头慢慢裸露出来，脸上还有蛆虫在蠕动。
郑涵瞳孔微缩，抬手就要挥刀。
墨祝一只手箍住郑涵，指尖轻弹，淡淡的光华像水波一样荡开。
小区里游荡的丧尸接连倒下。
墨祝抱着郑涵跳下去，伸手揽住墙角倒下的丧尸。
祂单膝点地，缓缓放下郑涵妈妈的遗体，长臂从她脸上拂过，刹那间幻象丛生，枯骨腐肉一点一点复原。
前后不过一分钟，如腐烂干尸的母亲骨肉俱全，脸上的肿胀和伤口消失不见，皮肤苍白，闭着眼睛像躺在草坪上安睡。
郑涵定定盯着母亲看了几秒，又抬头看墨祝：“你……”
郑欣欣还坐在墙头上，焦急地喊：“哥哥……”
墨祝站起来，转身走过去把郑欣欣抱下来。
兄妹俩跪在母亲的尸体旁，刚开始只是沉默，郑欣欣突然抽泣起来，猛地扑倒在妈妈身上，一边哽咽一边喊妈妈。
郑涵跪在旁边，抬手用力擦眼睛，眼泪止不住，一直不停地流。
……
墨祝帮助兄妹俩安葬了他们的母亲，祂仿照丁情的做法，带着尸体去了墓园。
深夜回到观音路，墨祝先送郑涵兄妹俩回住处。
祂回到店里时，路遥还没有休息。
店主披着毯子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面前还是那可恨的拼图。
墨祝走到沙发边坐下，看了路遥一阵：“你让我做跑腿员，到底有什么意图？”
作者有话说：
第十间店收尾已写完，存稿刚好到月底。
第十一间店铺努力存稿中。
第262章 第十间店
带着情绪上班可不专业。
路遥仰头对着光观察手里的拼图, 漫不经心地回：“我这边进度太慢，怕您无聊，找点事打发时间。”
“……”墨祝气闷, 起身往外走。
路遥：“刚给您叫了宵夜，吃点再去休息？”
墨祝：“不饿。”
路遥：“明天还有工作, 就算是神明, 不吃饭身体也吃不消吧？别的不说，带着情绪上班可不专业。”
她话音刚落，店门从外面推开，在网吧上夜班的小钟来送饭。
可能是初次当送货员不熟练, 小钟刚从戒指里拿出饭盒，盖子豁开一条口子，香味溢了出来。
墨祝在门口被香风扑了脸, 祂脚下一顿，僵硬地站了几秒，又气鼓鼓地转身，走回来坐下。
小钟送完宵夜就离开了。
墨祝学路遥坐在地毯上, 面前餐盒铺了半边桌子，吃饭的动作多少有点咬牙切齿。
祂有点气恼, 但是饭菜真的很香, 旁边那人也根本不把祂看在眼里, 专注地琢磨着面前的拼图, 好像那是多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经过一夜又一天的努力, 路遥面前的拼图终于完成六分之一。
她似乎渐渐找到一些规律, 举着手里的拼图仔细看了片刻, 低头嵌入拼了一小半的拼图上。
这一夜, 路遥和墨祝都在员工办公室休息。
第二天一早, 墨祝等待路遥给祂派任务。
不出所料，路遥果然有事要祂去办。
这次不是跑腿的任务，而是送快递包裹。
包裹从银边市来，送往高升市的一所大学。
快递员昨日去送包裹，收件地址所示的大学里已经没有生还者，这个包裹只能沿途返回。
路遥要墨祝带着这个包裹，跟随运输车去一趟银边市站点。
银边距离高升市不近，还要在途径的站点停靠，往返一趟需要十几个小时，最快也得明日才能回到总店。
除了司机，还有两人与墨祝同行。
张书兰背着一大包物资，拉着女儿小跑向运输车，遇到路遥从店里出来，又停住脚步朝她打招呼：“店主，多谢您愿意通融。”
路遥：“小事一桩，不用介怀。”
墨祝莫名有些预感，果然下一秒路遥就指着祂道：“这位是我们店里新来的跑腿员墨祝，别看祂年轻，实力高深。你们一路上有什么困难，尽可向祂求助。”
张书兰朝墨祝礼貌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墨祝：“……”
上车之后，墨祝感觉到张书兰上车前说的话只是客气。
她全程箍着林珊珊坐在窗边，嘱咐孩子不要闹，困了就睡一会儿，也不主动攀谈。
旁边的司机是个话痨，车子刚开出市区，就忍不住找人说话。
身边新来的跑腿员是个冷脸冰山，散发的气息也很不一般，司机略过他，跟张书兰说话：“本来我们平时都不搭人，店主怎么会同意带你呢？”
这确实是店里的规矩，运输车只运送货物，不带人。
各站点如今都有业务专用传送阵点，客人有需求，完全可以走传送阵点，只是价格比跑腿和快递都要贵。
毕竟是闪送业务，物理层面的闪送，比大众熟知的空运还要高效。
张书兰笑容腼腆：“我的家人都在钟灵市，哥哥之前被丧尸咬了，还在卧床休养，他们没办法来高升市，我就想干脆带女儿回去看他们。也是店主心好，答应带我们一程。”
司机想到店主对黄金的热爱，忍不住问：“没收钱？”
张书兰摇头：“那怎么行，谁都知道跑腿小店的运输车最安全，全程还有跑腿员护卫。就算店主愿意，我们也不好意思白坐。店主心好，我们也不是白占便宜的人。”
司机是从浮世大陆来的修士，闻言赞同地点头：“店主确实是个有意思的人。她对器物的使用方法很有一套，想法总是很新颖。我原本对她有些成见，入职后也算大开眼界。”
墨祝很无助，仿佛一个路人误入路遥的职业夸夸群，司机和客人全程都在聊店主。
下午一点多，他们终于抵达钟灵市的四叶草站点。
张书兰先下车，又回身接林珊珊下来。
墨祝下车时，顺手帮她拿了一下背包。
张书兰接女儿落地，伸手接过包，微笑着道谢。
墨祝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那包死沉，女人接过去就背在背上，又拉住女儿，仿佛感觉不到那异常的重量。
张书兰在四叶草站点略站片刻，熟练地拿出一张跑腿名片，当即下单。
几分钟后，骑着电动车的跑腿员来接人。
张书兰带着林珊珊离开前，还招手朝正在卸货的司机和墨祝告别。
司机笑着朝她们挥了挥手，望着远去的电动车，满脸欣慰：“这就能和家人团聚了，真不容易。”
“……”墨祝觉得一路来的所见所闻，都是对祂这个世界主神的讽刺。
运输车里的包裹要在四叶草站点扫描一次，分出四叶草站点的包裹，再继续前往银边市。
姜艺菲拖着拉货篮，手持扫描器走到车厢后面，熟练地开始分拣包裹。
路遥交给墨祝运送的那个包裹也在货厢里，店里的扫描器有信号灯指示，属于四叶草站点的包裹会被自动分出来。
姜艺菲扫描时偶尔会看一眼扫描器上的信息，扫到那个返件的包裹时，她抬头看了一眼，低声道：“这个收件人和我同名。”
墨祝靠在车厢尾部的门上：“那个包裹是返件，送到学校没人要，正要返回银边市站点。”
姜艺菲闻言低头，扫描器上显示原收件人的地址正和她的大学对得上。
姜艺菲的心跳突然很快，眼睛像是找不到焦点。
墨祝看她手都在抖，不明所以：“你怎么了？”
姜艺菲深吸一口气，可是手还要抖，根本控制不了。
她抖着手把扫描器递到墨祝面前：“你帮我看看上面的地址写得哪里？”
墨祝垂眸扫一眼，毫无感情地念出收件地址。
姜艺菲：“寄件人是谁？”
墨祝耐着性子回：“姜发财。”
姜艺菲拿回扫描器，颤颤巍巍装进工作服的大兜里，忽然抱住怀里的包裹蹲到地上。
周明洋在站点门口朝外张望，看到姜艺菲突然蹲了下去，以为她身体不舒服，立刻跑过来：“艺菲，怎么了？”
姜艺菲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脸，两条泪痕挂在两颊，她努力扯起嘴角，露出一个丑兮兮的笑容：“我收到爸妈寄来的包裹了。”
周明洋愣住。
他们刚来钟灵市那天，店主亲自送姜艺菲回家。
当时没有找到姜艺菲的父母，他们其实还存了一线希望，幻想姜艺菲的父母可能在四叶草社区。
但是四叶草站点营业好几个星期，跑腿小店的名声早就打出去，周明洋和姜艺菲休班时也在社区内部找过，一直没有找到姜艺菲的父母。
昨天晚上，姜艺菲还大哭了一场。
她的父母可能真的不在了。
然而仅过了一晚，姜艺菲突然收到父母的包裹，这也太巧了。
姜艺菲在快递码上签了字，顺利撕开黑色的快递袋。
包裹里有一封厚厚的信件，还有一些物资。
最近由跑腿小店运输的包裹里，最多的物品就是信件。
人们好像回到了几十年前，重新依靠书信连接。
只是这书信的寄发速度比当年快多了。
姜艺菲没动物资，先撕开信件，边看边哭：“他们在银边市！爸爸和妈妈都在银边市，他们没事！太好了太好了！”
姜艺菲半跪在地上，张开手臂抱住周明洋，手里用力捏着那叠厚厚的信纸，又哭又笑。
司机轻拍墨祝的肩膀：“你的任务提前完成了。”
墨祝望着姜艺菲，神色莫名。
难道她早就知道这个包裹该送往哪里？
姜艺菲情绪激动，抱着包裹撒不开手。
周明洋接替她的工作，继续扫描车厢的包裹。
这时正有一辆返程的运输车从银边市过来，停靠在马路另一边。
司机招呼墨祝：“你要不跟着那辆车回去，反正包裹也送到了。”
墨祝的心情莫名复杂，说不上遭，但也不好。
“既然店主让我去银边，不能半途而废。”墨祝停顿一秒，“我也想去看看现在的银边市。”
一个小时后，所有包裹扫描结束。
运输车出发前，又在四叶草社区收到一个新寄出的包裹，寄件人是四叶草站点的理货员姜艺菲。
运输车启动，车上只剩司机和墨祝。
话痨司机只能跟墨祝闲聊：“刚才那种巧合你第一次见吧？”
墨祝垂眸：“……嗯。”
司机：“其实这种事经常发生，刚开始我也觉得好巧，现在都习惯了。听老店员说咱们店里的派单系统特别智能，精准识别发往各个区域的包裹，很多快递都能在返件途中找到收件人。当然前提是收件人没死。”
墨祝不知道说什么，心情好像变遭了一些——
隔日中午，高升市。
观音路，路遥的跑腿小店。
前一日出发，从银边市回来的运输车在店门前停住，司机和墨祝先后下车，后面又下来两个人。
墨祝在银边市站点遇到了两个人，交谈了几句之后，祂主动跟站点的店员沟通，决定顺道捎他们一程。
袁璞下车后好奇地四处张望，抬头看见跑腿小店的店招，脚下不自觉快了两步：“这里就是总店？”
秦天最后下车，他是袁璞此行的护卫，手里提着两个密码保险箱。
两口箱子似乎有点重，秦天提在手里，走得不算快。
袁璞在跑腿小店门口等了一小会儿。
两人特意从银边市来到高升市，实为有事相求，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第263章 第十间店
刷满店主好感度。
理货员带着扫描器和拉货篮出门, 与袁璞两人擦肩而过。
墨祝先一步踏进店里，大厅里没看见路遥，估计还在员工办公室。
墨祝又引着袁璞二人穿过大厅, 走到员工办公室门口，抬手敲门。
“进来。”路遥的嗓音依旧平淡无波。
墨祝推开门：“本……我回来了。”
路遥抬起头, 朝他微微一笑：“平安返程, 不愧是你。”
墨祝总觉得这人说话带刺。
路遥认出祂身后的两人，起身招呼：“远客光临，进来坐。”
墨祝问：“拼图进度怎么样了？”
路遥：“自己看。”
沙发旁的地毯上，纯白的拼图已经拼了大半, 仅剩右下角四分之一。
墨祝鸽子灰的眼瞳边沿洇出一圈暗色光环：“本……我要追加一条规则。”
路遥回头看他：“啊？”
墨祝声音冷淡：“跑腿小店只能以目前的规则活动。”
路遥感觉到有意刁难的意味，点头道：“我们一直如此。”
因为有外人，两人的话点到为止。
路遥请袁璞和秦天进屋坐, 又给两人泡了热茶，拿出零食招待。
袁璞心里装着事，礼貌性喝一口茶就放下了，心怀忐忑地开口：“托您的福, 我们在曲庄的种植园里找到了一种能提炼出有效成分的植物，顺利研发出有效遏制丧尸病毒扩散的阻断剂。”
曲庄是一座小城, 丧尸数量却十分异常。
研究组赶到的时候被阻在高速收费站, 被涌出来的丧尸里三层外三层包了个严实。
军方派了三支队伍过来清理, 前后花了五天, 进入曲庄的道路两旁全是倒下的腐尸, 还要进一步清理。
曲庄城内无一生还, 满城都是盲目游荡的丧尸。
研究组率先进城, 又被阻在植物园外面。
植物园里有数十只变异丧尸把守, 军方用装甲车轰了三天都没能突破。
直到前不久, 跑腿小店在曲庄新建站点。
袁璞建议军方向跑腿站点下单，请跑腿员清理植物园里的变异丧尸。
除秦天小队外，新调过来的军方队伍没把这支民间小队看在眼里，装甲车都轰不开，几个跑腿员又能做什么？
结果一支四人跑腿小队进入植物园，一个小时不到就完成了清理任务。
研究组得以顺利进入植物园，花了三天时间研究园内植物，顺利从其中一种植物的根茎里提炼出有效成分。
路遥弯唇：“这实在是个好消息，辛苦你们了。”
袁璞心跳有些快，因为她接下来要说的才是此行的目的。
袁璞说话很慢，尽量谨慎措辞。
“实验过程中，我们发现注射阻断剂确实可以遏制病毒扩散，但是伤患的身体也会极速虚弱下去。那种迅速衰弱的过程迅速且猛烈，几乎找不到有效的干涉手段。
“直到我尝试配合您上次赠与的蜂蜜，伤患注射阻断剂后，再服用少许蜂蜜，被病毒和阻断剂破坏的细胞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修复。
“此后我们又做了多组对比实验，产自不同地区、不同季节的蜂蜜与阻断剂配合使用，很遗憾，它们之间没有产生任何反应。
“只有您拿给我和郑霖的两支蜂蜜有着不同寻常的疗效。此次前来拜访，也是想从您手里购买一批土蜂蜜原料。”
研究组用实验数据证明了路遥手里的土蜂蜜对丧尸病患有特殊疗效，但是他们完全找不到这种蜂蜜的来源，军方的人开始介入调查。
这时跑腿站点陆续在各个城市打出名声，大大缩减了军方的排查时间。
他们很快得到几份有用的资料，来源都是被店主治疗过的咬伤患者。
伤患多是碰巧遇到店主，接受临时救治后，都从店主那里得到一瓶土蜂蜜。
店主说土蜂蜜有养身治愈的疗效，加上这个蜂蜜味道风味奇佳，得到土蜂蜜的病人遵医嘱，醒来慢慢都喝光了。
军方的人去调查，只带回几只残留了些许土蜂蜜的空瓶。
袁璞和研究人员都开始以“土蜂蜜”称呼路遥送的蜂蜜，区别于其他普通蜂蜜。
研究组看完调查报告和伤患反馈，无法忽视土蜂蜜的存在，全员商量两天，最终决定与路遥接触，向她购买原料。
路遥听到这里已经明白墨祝的用心险恶，难怪祂特意带袁璞一行过来，又临时增加任务规则。
有效的阻断剂需要配合店里特供的土蜂蜜才能有效遏制丧尸病毒，可是神明与路遥定下规则，跑腿小店只能以跑腿和运输的业务形式在黄金之国行动，也就是说不能随意出售土蜂蜜给袁璞，这不符合跑腿小店的业务规则。
路遥有点摸不准墨祝的真实想法了。
祂到底是怜爱自己的子民，还是巴不得他们快点死绝？
路遥沉吟片刻，缓缓道：“抱歉，土蜂蜜不是店里的货品，且出产不多，没办法卖给你们。”
袁璞多少预料到这个答复，换做一个月以前，她也不相信单单只是蜂蜜就有那么惊人的治愈效果。
袁璞紧张地搅弄手指，朝秦天使眼色。
秦天提起脚边的两个密码箱，打开后推到路遥面前。
袁璞适时出声：“这是我们的诚意。您可否再考虑一下？不用太多，哪怕只是一罐，半罐也行。”
箱子打开之后，平平无奇的员工办公室仿佛无形中镀上一层金光。
满满两箱金条，整整齐齐。
别说路遥，连看戏的墨祝都怔然了片刻。
祂以为秦天大老远提着两个保险箱过来，是打着谈判不成就武力/胁/迫的主意，没想到都这么没骨气，居然拿黄金诱惑店主。
路遥盯着箱子里的金条发愣，足金金条，背面盖有钢印，诚意真的很足。
墨祝抬头看路遥。
她在动摇。
路遥缓缓坐直，长叹一口气：“……不是我不想帮你们，确实是没办法。”
袁璞盛满期待的眼睛一点一点灰暗下去，充满灵气的眼瞳突然没了光，整个人就像干瘪了一样。
路遥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敛起眼皮，不去看墨祝，话锋一转：“最近一个月，跑腿小店接连新开站点，幸得新老客人捧场，业务量还算不错。我正寻思搞个活动回馈大家，你倒是提醒了我，不如这次活动就拿土蜂蜜当回馈礼，符合活动规则的新老顾客，都可凭借使用过的下单名片和快递回执在各个站点领取。只是量不多，每人大概能领到一粒容量为一毫升的蜂蜜胶囊。”
一毫升蜂蜜的量不多，但就跟香水试香小样一样，同样拥有不可忽视的价值。
转折来得太快，袁璞和秦天精神一震。
店主的意思是不卖，但可以白送。
袁璞难掩激动，起身紧紧握住路遥的手：“全国人民、不，全人类都会感谢您的慷慨善良！”
路遥略微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其实也有任务方面的考量，好在有人比她更尴尬。
墨祝面上没什么表情，心情复杂难言。
整个神魔界，可能没有比祂更社死、更无能的神明了。
可惜无论是神魔界，还是黄金之国，都没人注意到这位神明悲愤欲陨的复杂心绪。
路遥答应用土蜂蜜做店铺回馈礼，回头就开始安排起来。
今年割了不少蜂蜜，拿出一半存货应该就够办一次活动。
只是土蜂蜜制成胶囊需要时间，路遥吩咐温泉旅店的小人店员到部落召集一批临时工，旅店要开一条土蜂蜜胶囊生产流水线，又叫大人类店员赶紧捏一栋迷你车间，同时通告跑腿小店各站点的店员准备宣传活动。
袁璞激动，又坐立不安，立刻就想回银边市准备。
袁璞从路遥的言辞和行动中察觉到她似乎有难处，但在尽力给他们行方便。
店主愿意无偿拿出土蜂蜜，接下来就要靠他们自己想办法从民众手里回收土蜂蜜胶囊。
袁璞临走前留下了两箱金条，只说给路遥当见面礼。
两箱金条直接把店主好感刷满，路遥破例让袁璞和秦天免费体验了一次店里的闪送服务。
前一秒，他们还在高升市和店主告别，下一秒就回到了位于银边市的跑腿站点。
袁璞和秦天原地站了几分钟，又回头去踩他们刚才站过的地板，找不到任何异样。
办公室有店员接待，见他们好奇，主动解释店里的闪送业务，还拿了两张传单给他们。
这个后台程序员是高忱年介绍的人，高忱年只用一个星期就瓦解了绿蚁市黎明基地的高层。
路遥那段时间忙着开分站点，没有询问他具体过程。
只是有一天她回绿蚁市站点，黎明基地的不少住户正从基地的景区建筑搬出来，围绕着跑腿站点定居。
司金后来告诉路遥，高忱年是个城府深沉、手段极其暴烈的人类。
高忱年用自己的消息做诱饵，把以黄家为首的黎明基地高层全部葬送在丧尸潮中，就像当初他们对付高家一样。
基地失去了有话语权的管理，其余的都是散沙。
高忱年对当基地长没有兴趣，安排人私下宣传跑腿站点，引导住户慢慢迁出基地。
路遥听完没有对此事做评价。
高忱年向她推荐可用的店员时，路遥也正常考核，并未有什么芥蒂。
银边市站点的后台程序员就是由高忱年推荐，又通过考核的人员。
他使用过店里传送卷轴，第一次的反应和袁璞、秦天差不多。
说实话，到现在他也搞不懂站点的闪送业务到底运用了什么技术，他也不想去深究。
这世道不容易再找到这么稳定又正经的工作。
袁璞举着传单问：“我们能带走吗？”
店员点头。
使用过闪送业务的客人，基本就是这条业务线的目标客户群体了。
袁璞起初还担心跑腿站点分散，他们的人无法及时赶到各个城市，土蜂蜜回收不及。
闪送业务既可送人，也能送货，即送即达，完全解决了她的担忧。
至于闪送服务的价格，确实不便宜。
但袁璞以科研人的目光看，这业务简直就是仅存在于设想阶段的时空穿梭技术的具现化，绝对不是以当前所知科技可以轻易实现的技术。
她的同事们要是知道跑腿站点的这项业务，不知道该多惊讶多兴奋，再回头看闪送服务的价格，那可不要太亲民了——
天气越来越冷，温泉旅店正式步入营业淡季。
客人少，店主也忙，平时过来得少。
店员正有点无聊的时候，突然接到店主的工作通知，而且是有关“拯救世界”的重要工作。
大人类和小人族店员带着“终于有事做”的心情，立刻行动起来。
第264章 第十间店
当个许愿机也没什么不好。
姬清研、白露和小郑花两个小时, 用积木搭建出一栋设施齐备的流水线车间，足有三层高。
路遥得到消息，亲自过来给车间布置清洁消毒系统, 又发动芙拉的祝福，临时赶制了一批小人族专用的工服、手套和口罩。
小人族临时工接受基础培训后, 迷你车间运作起来, 足以拯救世界的土蜂蜜胶囊即刻投入生产。
路遥开春时在温泉旅店店铺背后陆续敷了数十个蜂桶，又去野外接野蜂回来。
尼特安大陆的野蜂勤劳又高产，每三个月就能割一次蜜。
尼特安大陆的植物极其繁茂，尤其是盛阳季花草野蛮生长, 那时候酿出来的蜂蜜清甜香润，风味绝佳。
路遥吃着喜欢，小人族也很喜欢。
有一次黑刺外出打猎, 遇到体型比红猪大两倍的野红猪群。
他憨得很，冲上去抓，结果被顶了，磕伤脑袋。
神木部落的小人送黑刺回来, 路遥打算用魔法帮他治疗。
神木部落的族长掏出一个装蜂蜜的小瓶，喂给黑刺喝下。
两天过去, 小家伙的伤口就养得差不多。
族长的蜂蜜其实也是从路遥的蜂桶里割的。
小人族喜爱甜的东西, 但他们平时很少能从野外获取到天然甜食。
路遥割蜂蜜的时候, 小人族眼巴巴在一旁围观。
路遥原就说送他们一些, 特意留了一桶出来, 住在荆棘谷的每个小人都分到几罐。
黑刺贪吃, 路遥又格外偏爱他, 偷偷多给了几瓶, 这小家伙还是没几天就吃完了。
他父母走得早, 遇到路遥之前独自生活，不知道蜂蜜可以疗伤。
族长深知蜂蜜金贵，一直小心存着，偶尔拿出来尝一点，结果省下来的又都喂给了受伤的黑刺。
路遥也是这时注意到野蜂蜜的特殊疗效，稍微研究了一下，心里有数。
最初一次治疗高忱年，他的伤口溃烂严重，又失血过多，身体特别虚弱。
路遥尝试性拿了几瓶蜂蜜给他当疗养品，观察到他的恢复效果不错。
以后再遇到咬伤患者，路遥就会送一小瓶野蜂蜜，对外称是“土蜂蜜”。
装蜂蜜用的玻璃瓶产自亚历山大大陆，只有回复药剂瓶的一半大小。
一瓶蜂蜜差不多五至八毫升，治疗效果却十分惊人。
路遥猜测出产自尼特安大陆的蜂蜜效果特殊，大抵和未经大人类涉足而野蛮生长的原始森林有关。
尼特安大陆的森林和尼特安小人族一样，拥有无可估量的蓬勃生命力。
野蜂蜜作为药用原料，效果应当非常好。
若只是当做治疗药物开发，一粒药丸的蜂蜜含量绝对用不了一毫升。
路遥设定回馈礼为一毫升蜂蜜，特意做成胶囊，既不浪费，也当按人头划拉出第一批阻断药剂的数量，原料还留有余量。
隔日，跑腿小店小店正式推出回馈活动。
每位熟客都可以拿消费凭证到跑腿站点领取一份类似鱼油的土蜂蜜胶囊。
军方和研究组的人提前在各站点外面布置了人员，宣传用物资换取民众手里的土蜂蜜胶囊。
他们没有隐瞒土蜂蜜对于阻断剂研发的作用，以此动员民众主动上交胶囊。
军方和研究组的行动彻底打响土蜂蜜的名声，很多人称土蜂蜜是液体黄金，甚至比真正的黄金更加珍贵。
而跑腿小店无偿回馈客人的行动，受到客人的高度赞赏。
研究组从各站点回收到足够的土蜂蜜，立刻投入研究。
不到一天，最新的有效阻断剂问世。
一支阻断药剂配一粒以土蜂蜜为原料的糖丸，就是当前最先进的丧尸病毒阻断针剂。
为使用有限的原料制作出更多糖丸，研究人员将糖丸里的土蜂蜜含量调整到极限，生产出来的有效糖丸将比路遥预估的数量多三倍。
人类被丧尸咬伤六个小时内注射阻断剂，阻断剂起效后，十二小时内服用糖丸，治愈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
军方和跑腿员的配合，顺利回收了几个药品生产厂，有效阻断剂陆续生产出来。
成品药剂和糖丸经由各跑腿站点转运，通过闪送迅速送达各个幸存者聚集地，由军队保护，有专业人员负责下发。
官方发出全国通知，阻断剂问世之初，幸存者可到当地药剂发放点免费领取一支阻断剂和糖丸。
第一轮阻断剂免费发放结束，再就需要自己购买。
或许是为了之后方便销售，也或许是为了继续获取糖丸的主要有效成分，官方要求用黄金购买阻断剂。
……
深夜，路遥拿起手边最后一片拼图，嵌进相框右下角最后一个缺角，世界真相拼图完成。
拼图上的白色染料如斑驳的墙皮，窸窸窣窣的剥落。
拼图表面慢慢变得像石壁一样粗糙，石壁上刚开始一片空白，慢慢浮现出壁画，似乎在讲述一位神明为丰饶土地、指引子民展现的神迹。
数万年前，黄金之国是一片被/干旱、洪涝、疫病接连侵袭的贫瘠大地，人类几乎要死绝。
当时统领这个世界的神明失职，堕落成了疫病之神。
祂想带着所有的子民随祂一起消亡。
只是在疫病全面扩散之前，弑神斩杀了失职之神。
可是疫病之神陨落之前，以神格为祭，将疫病作为诅咒留在了这个世界。
墨祝作为新的稚子现世。
祂成神后得到了这个满目疮痍又贫瘠无比的世界。
那时祂刚成神，意气风发，倾尽神力压制了上任神明遗留的疫病。
但墨祝始终无法完全清除疫病，遂将种子封印在一块石头中，埋在自己寝室的石床之下，凡人不可触及。
疫病暂时消退之后的世界土地依旧贫瘠，人类大量死亡。
墨祝的能力不适于发展农牧，祂花费了数千年时间亲自指引子民，终于让他们吃上饱饭，寿命也大大延长。
这时墨祝的神力几近枯竭，祂打算长眠以积蓄力量。
陷入长眠之前，墨祝又担心子民没有神明指引误入歧途，于是用神力改善矿石结构，使得黄金之国的土地下富有金矿，至少能保证他们生活富足。
时光无声流逝，神明沉睡，人族不断繁衍迁徙。
不知从何时起，神明逐渐被遗忘，神台破败，再无信众打扫参拜。
某日，墨祝在一阵颠簸中惊醒，祂上上下下找了许久，花费数日终于想起来石床下的一块垫石不见了。
石床下面有一个巨大的矿洞，封存疫病种子的那块石头混入矿石之中，被矿工当金矿石挖走了。
路遥看到这里，不禁扭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墨祝：“您喜欢睡在土里？”
神明的威严，失败的在任履历，愚蠢的子民，短短几天，墨祝过往地黑历史几乎被扒了个干净，祂已经再难在店主面前维持神明的体面。
墨祝倒也心宽，微微撇嘴：“我自石中出世，成神后还是喜欢睡在漆黑安静又冰凉的地底深处。”
路遥：“你的神域连普通人都可以挖到？”
墨祝：“土地是造物的奇迹，它不属于神，只属于生命。再说我的神域在上面，当时只想着要把疫病种子埋得深一点，更深一点。时间太久，地层走动，没想到它会掉到下面。”
路遥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该说不愧是从石头里出生的神明吗？
这么接地气。
墨祝无所谓地继续道：“就算没有疫病的种子，这个世界也快不行了。”
路遥：“为什么这么说？”
墨祝：“我以为给予子民财富，就能让他们过得幸福。当我再次醒来，世界完全变了样。遍地黄金，高楼耸立，商场里货品越来越多，每天都是疯狂购物节，城市里霓虹彻夜闪烁，每晚都是舞池夜宴。人类并没有因为生活富足而高尚，反而愈加沉溺欲|望，像原始动物一样……我不喜欢这样的人类。”
路遥没有见到丧尸病毒爆发之前的黄金之国，若是她准时来到这里，将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纸醉金迷，豪奢无度，有人成为金钱的奴隶，有人成为金钱副产物的奴隶。
只是她迟来了两个月，疫病爆发，病毒摧毁了这个国家根基，黄金贬值，甚至不断失去价值。
墨祝坐在漆黑破败的神台之上，亲眼目睹祂的土地再次变得满目疮痍，像一个噩梦的轮回。
路遥：“所以你就任由他们毁灭？”
墨祝沉默了很久才回答：“无论本神如何想，毁灭之日确实不断迫近。但那家伙来了。”
路遥：“陆铭潇？”
墨祝颔首：“祂交给我一样东西，让我代为保管，说是有一天会有人来取。交换条件是祂替我清理疫病，或许不用重新创造一次世界。”
创造世界对神明来说是一项重要的工作，不仅需要重新创造生物，连植物、环境、文化都要从头开始，对神力是一种巨大透支。
而墨祝其实已经不想做神明。
祂曾经使这片土地富有金矿。
黄金因为神明墨祝，成为这个世界最显眼的旗帜。
由于人类对黄金的过分追逐，最终导致疫病爆发，黄金逐渐失去价值。
墨祝作为神明的价值，就像变得不重要的黄金，神力也在逐渐流失。
墨祝不再爱祂的子民，不再爱这片土地，甚至自厌。
祂不想从头开始再创造一个世界，又开始漫长的等待，等到祂的子民重新进化出智慧和情感，又要想办法防止他们再次走上歧途。
墨祝产生了和数万年前陨落那位疫病之神相同的想法。
毁灭吧，世界！
陆铭潇找上门的时候，墨祝一口回绝。
陆铭潇却说起路遥，墨祝不愿相信满手鲜血、满身罪孽，与死亡相依的弑神居然得到了一颗世间绝无仅有的真心。
好在他们没成。
看到比自己更惨的神，墨祝心里诡异地平衡起来，祂不禁对路遥起了好奇。
墨祝怀着吃瓜的微妙心态，答应帮陆铭潇一回，对于陆铭潇的承诺却并未放在心上。
陆铭潇和祂差不多，没什么才艺。
这家伙就会弑神，哪里懂消除疫病？
事情的发展逐渐和墨祝预想中不一样，黄金之国最终从灾疫中缓过来，要从路遥在祂的世界开了一家与驱逐疫病毫不相关的跑腿小店开始说起。
墨祝没有预料到祂以为无解的疫病，最终被蠢笨的人类自己找到了遏制的办法。
墨祝在店里做跑腿员的几日，重新认识了祂的子民。
人类无疑是一种有缺点的生物，他们贪婪、狂妄、无法克制欲望……可恨之处叫人恨得牙痒，可也有人善良、忠厚、勤勉……那些可爱之处又不禁叫人满心欢喜。
墨祝有时候觉得路遥也算人类里的异类，洞察人心却又谦逊，直视欲/望却不沉迷，还有点说不出的疯狂。
路遥平静面对祂的刁难，以活动形式无偿赠送土蜂蜜的时候，墨祝对终极任务就有了结论。
世界繁荣与否，或许和神明并无太大关系。
就算长时间放置在一旁，不闻不问，人类会按他们想要的方向前进。
他们可能会因为贪婪、傲慢、偏执而自取灭亡，却也有人良善、大方、富有探索精神、乐于奉献，他们会找到自己喜欢的路。
路遥让祂明白神明只是高坐于神台之上注视，永远无法理解祂的子民。
墨祝低头从衣袖里抽出一个漆黑光滑的盒子，盒盖上刻有金色的莲枝纹路。
路遥大概猜到陆铭潇交给墨祝的东西。
墨祝把盒子推到路遥面前：“给你了。这便是本神对于此次终极任务的判断。”
路遥见过类似的盒子，只是眼前这只盒子比以前见过的那只稍大，里面是三根整整齐齐的白骨，系统任务提示即时响起——
【成功获得神明墨祝的承认。恭喜店主，顺利完成终极任务，即刻可前往下一个世界！】
一张两指宽的纸片自虚空坠落，打着转飘下来，精准落在路遥手心。
路遥合起手掌抓住纸条，没有立即打开。
“世界真相的拼图是怎么回事？”
事实上封印了疫病种子的那块石头从墨祝的神域下被挖走已有十年。
十年时间，墨祝一直在想办法延缓疫病爆发。
墨祝俯身从茶几上摸走一颗小花生，闲聊般开口：“陆铭潇的建议，祂说或许人类会自救，还说人类没有那样脆弱。三年前，我就在尝试散布消息。人类可能确实没有我所预想的那样脆弱，但他们超出预料的迟钝，一点都没察觉。”
祂做的提示碎片最后反而给店主做了嫁衣。
现在想来，陆铭潇提议时，大抵就开始算计了。
曾几何时，一路杀到底从不用脑子的弑神，也开始玩心眼。
只是墨祝也不知道陆铭潇和神殿里那位到底在以什么规则对抗，连祂随手放的预言也能被做成筹码。
路遥丝毫不知墨祝复杂的心路历程：“你那消息散布得太碎，正常人哪可能注意到？”
全国各地的大小诊所，谁没事闲得琢磨用过的处方签，也就她有那个闲心特意去收集。
墨祝靠在沙发上，彻底放松下来：“刚开始没那么碎。”
路遥已经对这个话题没兴趣，转而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墨祝分外真诚地看向她：“继续在你店里当跑腿员？”
祂最近正对这事上瘾，一边接触子民，观察他们，偶尔还能cos许愿机，随机挑选看得顺眼的子民满足他们的小愿望。
有效阻断剂已研究出来，丧尸病毒被消灭只是时间问题。
对于人类来说可能是一场漫长的战斗，于神明而言不过瞬息。
墨祝无师自通了新的为神之道，与其累死累活事倍功半，不如躺平，坐看人类自己努力，当个许愿机也没什么不好。
路遥突然坐直身体，表情严肃起来：“神明应该不会白嫖吧？”
墨祝：“……你这满身半身信物，还不知足？”
路遥：“就事论事，您别管我有什么。我只想知道您能给我什么。”
墨祝丢给路遥一块漆黑的石头：“我的神力于生产无益，只可改变土地、石头的性质和状态。”
路遥摩挲手里的石头：“比如点石成金？”
墨祝：“……”
有时候脑子转得太快就很招人烦。
路遥顺利拿到墨祝的信物，还免费得到一位神明跑腿员，心情美丽。
黄金之国的任务宣告顺利结束。
路遥从跑腿小店出来，回到商店街，从衣兜里摸出刚得到的线索纸条。
纸条正面只有一句话：罐头厂发来求救信号。
这算什么提示？
线索提示越来越抽象。
系统突然咳嗽一声，声音断断续续，像是线路接触不良。
路遥几次呼唤圆梦系统，没有反应。
她捏在手里的线索纸条蓦地发烫，纸张背面如有针尖不停戳刺她的指腹。
路遥翻过纸条，背面飞快现出两个字，又很快消失。
——天堂。
路遥陷入沉思。
这不会是双面间谍.统的成果吧？
作者有话说：
一个月好快，十二月再见！
第265章 第十一间店
人造星空。
半个小时后, 圆梦系统的声音突然在路遥脑子里炸开。
“我回来了。”尾音带着上扬的小尾巴。
路遥刚从阶段性任务中解放，这会儿正背着手沿商店街散步。
冬日将至，山上的树叶开始泛黄, 天空湛蓝，阳光柔和, 风也不割脸。
路遥心情平静：“突然消失去了哪里？”
圆梦系统：“就……被抓住了。”
路遥有些疑惑：“被抓住又这么轻易回来了, 你没事吧？”
圆梦系统也懵懂：“回来应该就没事了。你有看到新的提示信息吗？”
路遥：“嗯，线索提示背面。”
圆梦系统兴奋起来：“第一次做这种事，好像也不是很难。”
不等路遥说话，圆梦系统又问：“你想好没, 咱们这次开什么店铺？”
线索提示是“罐头厂发来求救信号”，双面间谍.统刺探到的情报是“天堂”，两个线索其实都挺抽象。
路遥：“第十间店铺的任务刚结束, 先休息两天，我再琢磨琢磨。”
圆梦系统：“路遥，我们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墨祝也说过类似的话，路遥疑惑：“你得到什么内部消息了？”
圆梦系统：“不知道, 就是莫名有一种紧迫感。”
……
路遥考虑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早独自在商店街上闲逛。
店员对于店主的这种状态不陌生, 店主平时忙于打理店铺, 只有工作告一段落, 开始琢磨新店的时候, 一早就能看到她在空寂的街道上走来走去。
周素来得也早, 离得老远跟路遥打招呼：“店主, 咱们是不是又要开新店？”
路遥看到空置铺面门前的台阶上长了杂草, 蹲下去拔掉, 回头朝周素挥手：“你来得真早。”
周素眉眼带笑, 好像一大早有好事：“不是说好今天吃鳗鱼饭嘛，早点过来处理食材。”
水滴海豹知道路遥喜欢吃鳗鱼，昨天抬了几大筐鲜活的鳗鱼和螃蟹回毛茸茸小店。
店员跟着沾光，午餐升级成现杀现烤的豪华鳗鱼饭和螃蟹宴，少数海鲜过敏的店员可以订异世界外卖。
商店街的员工越来越多，小吃店、青山面馆、毛茸茸小店都会做员工餐。
各店铺自行商量时间，轮流排班。
负责做员工餐的店员和店铺会有补贴，有时候温泉旅店、创意DIY小屋也会加入。
偶尔一天，大家都不想做员工餐，路遥就让他们投票订异世界外卖，给大家换换口味。
路遥：“一个人忙得过来？”
周素：“有豹豹帮忙，没问题。”
水滴海豹大多是吃货，他们已经习惯人类烹饪的食物，去年吃过几次鳗鱼饭就记住了，昨晚就开始兴奋。
豹豹们最喜欢跟店主外出冒险，其次就是和周素一起张罗食物。
周素又问：“咱们是不是要开新店？”
路遥点头：“有这个计划。”
周素：“这次是什么店铺呢？”
路遥微微蹙眉，仍有几分纠结：“还没想好，先看看铺面。”
周素离开后，路遥继续蹲在地上拔草。
圆梦系统冒出来：“选定铺面就要开启星门，到时候就必须确定经营主类。你其实已经想好了吧？”
路遥：“我只是在想罐头厂和天堂的联系？”
圆梦系统老实道：“其实我也不懂‘天堂’是什么意思。”
路遥：“神明的世界不是天堂？”
圆梦系统：“我觉得那里肯定不算天堂。还有啊，我想不通为什么天堂会有罐头厂。”
路遥心里其实有一个猜测，没有告诉圆梦系统。
路遥中午在毛茸茸小店吃了两份鳗鱼饭、一盘香辣蟹，撑得扶墙走出来，坐在毛茸茸小店门前的台阶上望天。
她兀自坐了一阵，慢慢摸出手机低头发消息。
没过多久，姬止心从毛茸茸小店出来，看见路遥坐在台阶上发呆，走到她身侧坐下。
“店主，母亲打电话知会过了。下午我陪您出门？”
路遥偏头看过去：“我只是随便问问，姬总太客气了。”
姬止心：“母亲早说过想和您合作，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路遥起身拍拍身上的灰：“你陪我出去转转也行。”
姬非容有时候来商店街度假，路遥和她一起吃饭，偶然聊起平时看的书。
路遥整个上午都在琢磨开新店的想法，刚才又跟姬非容聊了几句，她才知道姬氏在摇光市还有连锁书店。
姬非容也是个妙人，这边刚和路遥聊完，就跟书店的负责人打了电话，又叫姬止心陪同。
路遥和姬止心在市中心最大的书店逛了一圈，路遥见到书店的管理人，聊了不少有意思的事情。
出来时间尚早，路遥又把周围的几家书店逛了一遍。
办完事情，临近幼儿园放学时间，路遥顺道去接不独放学。
不独和同班的小朋友一起从幼儿园走出来，抬头看见路遥，冰雪一样漂亮的脸上瞬间绽开笑容。
同行的小朋友：“不独，你爸爸妈妈真好，一起来接你。”
不独微微皱眉：“我只有妈妈，旁边那个是妈妈的下属。”
站在门口的方老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也以为年轻男人是路不独小朋友的爸爸，居然只是下属。
不独的妈妈看起来跟刚毕业的大学生差不多，实在太年轻了。
路遥接到不独，跟方老师打了声招呼才走。
姬止心开车，路遥和不独并排坐在后座。
不独：“又要开新店了？”
路遥点头。
不独：“这次是什么店铺？”
路遥：“我想开书店。”
不独上幼儿园后，每天都要看书写字，好奇起来：“书店能赚钱？”
这是个切中关键的问题，路遥其实不太确定。
路遥下午实地去了解实体书店，听店长讲了很多关于开店的曲折。
实体书店在她所处的时代几乎是一个濒临“灭绝”的行业，大部分书店都没法靠单纯卖书盈利。
正常运营的书店背后要么有强大的资金扶持，根本不指望卖书赚钱；要么有郭嘉政策支持；要么不断创造书店副产品，比如和饮品店、文创产品结合，靠提升阅读体验和副产品赚钱；还有就是卖教辅。
圆梦系统下午也有听路遥和书店店长的讨论，从一开始对店主盲目信任到忐忑不安：“天堂需要书店吗？”
路遥：“嗯……那得先去看看天堂是什么样子。”
车子驶入商店街，路遥下车就开始吩咐：“统统，新店面就定在主机室隔壁的那三个空房间，正好楼上还有一层。”
主机室在DIY创意小屋隔壁，它右侧有三间面积不大的店铺，侧面有楼梯，上面一层原来是住房。
上下两层划拉到一起，开启星门，全部升级异空间，可用空间就变得很大。
圆梦系统：“想好了？”
路遥：“嗯。”
圆梦系统沉默了几秒，又问：“我能问一下为什么这次想开书店吗？”
路遥：“实在想不出罐头厂和天堂之间有什么联系。不过伟大的博尔赫斯说过，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图书馆是有点难度，我觉得从一间小书店开始也挺好。”
关于罐头厂，路遥有一点想法，脑洞比较大，没有告诉统统。
系统有点小开心，提示即将开启星门，催促路遥选择经营主类。
星门打开，系统开始维护，维护时间为二十四小时。
……
第二天下午，新店铺维护结束。
新店的招牌是醒目的绿色，中间几个飘逸的白色大字——路遥的书店。
店名延续了商店街一贯的简明风格，只是“店”字右下角多了一个指头大小的“遥”字标记。
商店街上的店铺基本都在商品和包装上加了这个标志，熟客看到就知道这是路遥店里的商品。
楼下的三个铺面打通，留下四根墙柱，地板上还留了白线作为标记。
店里暂时没有摆放书架，也没有做细节装修。
路遥想先了解新店所处的世界，再决定店铺的装修风格，以及第一批书籍的方向。
不出意外，从摇光市引入的书籍恐怕需要重新翻译、印刷和装订，重新翻译、出版还要谈版权，书店正式开门营业前的准备工作比以前的店铺都要琐碎繁重。
路遥在店里转了一圈，拉开店门，准备踏入新世界。
圆梦系统突然惊叫一声，吓了路遥一跳。
过了一阵，圆梦系统几乎哭出来：“对不起，我好像搞砸了。”
路遥微微偏头：“嗯？”
“我被骗了。”圆梦系统彻底崩溃，“这里根本不是天堂！”
路遥抬脚踏出门槛，一阵冷风袭来，撩起耳边的碎发，她抬手压住翻飞的发丝，抬眼打量四周。
干净的街道，浅灰色的马路，两侧的房屋四四方方，像一个一个整齐的魔方，两侧人行道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植物。
世界安静无声，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路遥转身拉上店门，不紧不慢地答：“还以为什么事，我小学就知道‘世界上没有天堂’，就像圣诞节没有圣诞老人一样。”
圆梦系统：“所以……你其实一开始就没有相信我？”
不管是误导路遥开了一间错误的店铺，还是从来没有被信任过，任意一个事实都足以击垮它。
路遥走在陌生的街道，语气平静：“放轻松，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糟糕。你先告诉我，这里是哪里？”
圆梦系统强忍着自厌和羞耻，蔫哒哒地回答：“这里叫贯岛，全岛共九个区域。我刚刚拿到部分资料，这里是一座星际监狱，岛上关押着全星域最穷凶极恶的罪犯。”
这是一个文明和科技发展远超路遥所在时代的世界，纸质书籍早就被抛弃，某些种族甚至已经进化到不需要文字，仅凭声音或意念就能传达信息。
路遥的书店在这个时代毫无吸引力，店址又在监狱里，他们可能在一个最不需要知识的地方，开了一间最原始的店铺。
它的失误可能让路遥无法完成任务。
任务失败，回不到千门山，就无法实现愿望。
圆梦系统越想心里越难受。
难怪一整条街上都没人，街道两边的房屋也没有明显的门窗设计。
一条街望过去，只有路遥的书店有门有窗。
圆梦系统自闭许久，忍受不了满心愧疚和懊悔：“路遥，你骂我吧。”
路遥的视线顺着书店的大门上移，看到书店二楼窗口浅黄色的窗帘，视线往上，她的瞳孔突然微微一缩，呢喃出声：“好美的星空。”
夜色浓稠，天空很远，坠在天幕上星星又很近，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
星星的形态很具体，一颗一颗小圆球，有的球体周围有环状带，有的球体在发光，像亮起来的大灯泡。
圆梦系统自责得想要找个罐子钻进去，做好被嘴毒店主嘲讽一番的准备，却听见路遥说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
它愣了片刻才出声：“这是人造星空。”
路遥也愣住了：“星际时代还需要人造星空？”
圆梦系统有气无力：“因为贯岛关押的多是高精神值的暴力犯罪者，为了更严密地看守他们，整座岛的天空和土地都是人造产物。”
路遥凝望头顶的人造星空：“现在是晚上？”
天空和地面太亮，她完全没发觉。
圆梦系统努力打起精神：“嗯。换算成你熟悉的时间算法，贯岛的昼夜都是六十个小时。”
路遥轻眨眼睛：“一天一夜就是120个小时，不知道这里的人一天吃几顿饭？”
圆梦系统实在没办法像店主这样乐观：“我们现在在第八区，晚上好像没人，要不先回店里？”
……
与此同时，贯岛第八区管理主任办公室。
狱守0815敲门汇报：“主任，刚刚接到消息，那个空置的铺面刚刚有新商户入驻了。”
管理主任基兰抬起头：“距离上一次商户入驻，已经有三个月了？”
“是的。”0815点头，顺道多说了一句：“上一任店主退出第八区后，一直在接受心理辅导，似乎还没有从阴影中走出来。”
基兰颔首：“资料发给我。”
第266章 第十一间店
贯岛。
0815微微低头：“资料已经发给您。”
基兰打开植入在手腕处的星环, 关于第八区新入驻商铺的信息全部在他眼前展开。
基兰本只是例行查看，他对外面来的商户没有太多兴趣，漫不经心地扫了两行, 视线微微停顿，突然快速浏览整份资料。
他问：“新来的店长是个原生人？”
0815想起刚才从办公室过来, 路过监控室看到的画面：“嗯。”
资料上写得明确, 基兰还是不敢置信：“不是覆盖了仿真皮肤？”
0815摇头，仿真皮肤乍看起来和真实的皮肤没什么差别，使用者还能根据喜好随时更换肤色、皮肤材质。
有些人类更换机械躯体后，确实会选择再覆盖一层仿真皮肤, 但0815确信新来的店主是个没有安装任何机械肢体的原生人。
基兰合上资料，站起身道：“不看了，估计很快就要换人。”
关押在贯岛的都是高精神值罪犯, 没有更换机械躯体的原生人在他们面前如同初生婴儿，简直是最完美的玩具。
花了大价钱入驻第八区，连基础防护都不做，不是蠢就是找死。
基兰走到门口, 又停住：“她开什么店？”
机械骨骼构造的面部冷硬，0815做不出任何表情, 机械地吐出两个字：“书店。”
基兰骤然拉高声线：“书店？”
0815刚开始也不懂, 特意去查了资料：“大概是专门售卖书籍的店铺。”
基兰：“……”
还真是他想到的那种店铺。
星历293年, 全星域普及无纸化教学和办公。
现在是星历695年, 科技革新无数次, 纸张、书籍早就被淘汰。
基兰甚至想不起上一次听到“书”这个名词是多久以前, 更何况这里是贯岛, 关押着整个星域最丧心病狂的一群人。
比起看什么破书, 那些家伙满脑子都是越狱、洗脑、颠覆星域, 最低级的想法也是欺负新来的犯人，或是戏弄想从第八区捞一桶金的“老实人”。
基兰道：“我赌三天，这间店铺就会关门。”
0815比较实际：“频繁更换合作人，对第八区没有好处。”
基兰不甚在意：“垮了就跟第七区合作，早就想搞个精神审讯室。”——
路遥的随身仓库里多了一个道具——乌黑的圆环，表面有像碎金一样流动的细碎星光，戴在手腕上可自动调节大小。
系统说是随星门开启自动发放的道具，名字叫星环，功能类似手机，又比手机先进很多。
星环里装载了私人光脑，身份芯片，个人资产信息和过往全部履历。
路遥身上道具太多，没有立刻戴上星环，坐在椅子上研究它的使用方法。
裸眼可见的蓝黑色悬浮屏幕上突然弹出另一个屏幕——第八区狱守0815发来文件。
圆梦系统适时出声：“0815是第八区的对接人。”
新店开在监狱里，和以前的店铺不同，上面有直接的管理人员，需要遵循一定的管理规则。
路遥早先也想到这一点，她以为会像在幽灵街有工作人员来当面对接，没想到只有一份文件。
0815发来的文件里有关于贯岛的基本信息（包含粗略地图一张）、店铺经营注意事项、营业时间表。
贯岛就是一座监狱，专门关押星际罪犯。
岛上对外公开有九个区域，路遥有查看权限的区域仅限外岛的七区、八区、九区。
除了第八区的信息稍微详细一点，七区和九区的资料都相当粗糙。
七区为特设的刑讯区域，似乎专门用于审讯犯人。
九区是劳务区，通俗点说就是犯人踩缝纫机的地方。
星际时代的劳务区，大概有很多创新之处。
可惜涉及知识盲区，路遥想象不出来，也无从对比。
重点是犯人从七区和九区出来，都会经过八区。
第八区是贯岛九区里唯一一个对外招商的区域，路遥推断第八区是专门设立用于合法创收的板块。
路遥看到七区、八区和九区的简略地图，岛上的一应设施和供给都有官方提供，理论上来说不需要外来商户。
第八区的地图上已经更新书店的信息，书店所在的整条街道上只有“路遥的书店”一间店铺，其余都是官方设施。
资料显示第八区每期招商只开放一个名额，普通人想进贯岛做生意，不仅需要经过复杂的审核流程，还要缴纳高昂的入驻费用。
也就是说这条街上没有竞争对手，狱守和犯人都是书店的潜在客人，路遥越看越觉得新店情况不算太遭。
路遥看到资料最后标注的手续文件和入驻费用，突然受惊，立刻查看店长面板。
店主：路遥
年龄：22
店铺：12
店员：625
人气值：71354500
资产：1965W
心愿进度：63%
仓库格子：50
（商店街地图）
跑腿小店的分站点没有被划为单独的店铺，算上还未正式开业的书店，路遥名下已有十二间独立店铺。
路遥在跑腿小店招了很多跑腿员，签过契约的都算店员，整条商店街上已有六百多个员工。
时间若是倒流回去年开春，路遥和圆梦系统可能都不相信小破街道能发展到如今的规模。
人气值不用看，路遥看向最在意的资产，账上还有1965W。
中秋联动期间，线上游戏活动和商店街VIP都有营收，路遥的资产暂时没有缩水，心愿进度也涨了一大截。
跑腿小店其实赚得不少，总店专门腾出一间仓库放置黄金，路遥还薅了大半金条放在随身仓库，可恨世界之壁阻挡了她的变现之路，不然她如今也算小有资产的富婆。
确定新店入驻第八区没有动用她的小金库，路遥缓缓松了一口气。
圆梦系统见路遥在查小金库，突然道：“有件事忘记说了，我们账上没有这个世界通用的星币，入驻费用走借贷渠道先垫付了，咱们得想办法还回去。”
路遥心里骤然升起不好的预感：“什么？”
系统任务提示突然响起——
【您有新任务！路遥的书店为入驻贯岛第八区商铺，向星花银行贷款1000W星币，距离还款期限还有三十二天。按时偿还借款，免除利息，奖励星币*50000，逾期一天，还息增加10%！请店主尽快开业，努力营业，准时偿还借款！】
路遥：“？？？”
路遥快气炸了。
这是什么黑心借贷合同，问过她本人意见吗？
开店信息上误导、店铺选址刁钻她都可以忍，平白无故让她背上千万贷款，还款条件还如此苛刻，有意刁难都不掩饰了。
“为什么不提前询问我？”
圆梦系统自责又无奈：“这个借款是开启星门的前提条件，不提前把入驻费用打进第八区的账户，店铺就无法落地。”
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路遥沉默地坐在店里。
椅子暗处，投在地板上的影子在骚动，阴影边缘似有针刺，不断想挣脱某种束缚。
夜凉如水，路遥终是一点一点压下暴躁的情绪，地板上的影子不再跳动。
她缓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外，徒手从书店门前的马路上掰下一块材料。
0815发过来的文件里有用信息太少，路遥不愿再为获取情报弯弯绕绕，她拿着银色材料回到店里，发消息让小姬送阿尔弗雷德过来。
路遥用时空之钥回溯了材料的时间，得到最新最完整的情报，结合贯岛的环境，迅速画出店铺装修图纸，提交给圆梦系统。
“十二个小时内完成店内装修。我等下去选书，拿到版权后，翻译交给你，我负责校对。最迟两天后，书店要正式开业。”
圆梦系统小心翼翼地问：“你不生气了吗？”
路遥已经消化掉恶劣的情绪，语气稳定得可怕：“生气没用，先准备开店的事情。”
这次跟头栽得有点大，三十二天赚到一千万星币，从正式营业开始算，其实只有三十天。
路遥根据收集到的信息粗略估算，一星币的购买力大约等于五软妹币。
书店平均每天赚到三十四万星币才能勉强能完成任务，换算成软妹币差不多是一百七十万营业额，还要保证营业期间没有任何意外发生才可能实现。
万幸的是这个世界的一天等于摇光市的五天，路遥再三跟系统确定还款时间是按星历计算，任务时限比她习惯的时间算法要长一些，只是营业时间不能如此粗暴的计算。
和系统沟通妥当，路遥从书店出来，回到商店街拟出第一批书单，随后整个下午都在联系店员和商店街的VIP客人。
路遥的书店想在按星历计算的两天内正式开业，最大的障碍在于及时拿到图书翻译出版的版权。
星历两天，路遥差不多有十天时间来谈想要的版权。
按照正常的流程，十天不可能拿下那么多正版版权。
路遥只能动用经营两年搭建起来的人脉，用金钱、人情，甚至是稀有服务来加速获取。
姬氏、白家、付迟、俞淑、杜明艳、沈平进、时延、谢修良、卢燕琳……商店街的VIP里，不乏了解出版行业、甚至认识知名作家的客人。
店主穷尽一切手段用六天时间拿到了书单上大部分书籍的翻译出版版权，其中还包括一些海外版权，资产不可避免的缩水一大截。
路遥没有时间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她拿到合同立刻回到书店，一头扎进芥子空间，推进后续工作。
圆梦系统和阿尔弗雷德负责翻译，路遥修改、校对，最后定稿投入印刷。
译本的封面设计、印刷全部在商店街完成。
……
漫长的两天过去，贯岛第八区书店街上的“古董”店铺正式开业。
第267章 第十一间店
“那都是误会，我可以解释。”
人工恒星准时升起, 晨间警铃作响，第六区狱守0666挥着小皮鞭走进监舍。
十五分钟后，上午要去第九区种地的犯人蔫哒哒地跟在0666身后。
明明都是金属疙瘩, 整支小队莫名散发出一股没睡好的懒散气息。
众人从监舍出来，跟随狱守坐上飞艇。
飞艇从第八区上空飞过, 有人从窗口朝下张望。
那人盯着第八区下方的街道看了半晌, 转头跟同伴说话：“第八区那个新店开门了。”
客舱里的众人纷纷趴到窗口朝下望去。
整条街上只有一个醒目的绿色招牌，看不清店名，但街道已更名为书店街。
上次那间店铺主要售卖润/滑/机械关节的各种油，街道更名为润/滑/油街。
上上次的店铺售卖全息游戏卡带, 街道更名游戏街。
以此类推，这次的店铺是卖书的？
书是什么东西？
他们一点都不感兴趣。
不过店铺重新开张，也就是说又有外面的人进来了。
上次卖润/滑/油的店主是个A级精神值的星际商人, 听说他在外面生意做得挺大，来第八区开店三个月，被一个经常买润/滑/油的客人哄骗，脑子被挖出去放在公共区域展示, 最后因精神抑郁关店。
要不是狱守及时干涉，那个店主差点就精神体紫砂了。
那件事过去三个月, 终于又来了新的店主。
飞艇上陷入一阵诡异又热烈的沉默。
0666面朝众人而坐, 金属假面没有表情, 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作为狱守, 0666比犯人提前获知新店的情报。
新来的店主是个年轻的原生人类女性, 进入贯岛并未更换机械躯体。
0666昨天路过第八区, 远远看到过她。
她很纤细、白皙, 长相柔美, 笑起来的表情特别生动。
0666匆匆看了一眼就转身快步离开。
就算所有狱守恪尽职守, 不让那些穷凶极恶的渣滓靠近她，也无法避免她被伤害的可能。
她看起来实在太脆弱了。
而眼下，那些渣滓已经发现了她。
他们邪恶的脑子里恐怕已经满是坏水。
0666的心绪不自然的紧绷，他要打起精神。
飞艇平稳地飞行，窗外突然出现许多白色、绿色的气球。
它们缓缓从第八区的书店街升空，距离飞艇不远不近。
历史的长河中，气球比书籍消失得更早。
这个时代的人根本没见过这么原始的“飞行道具”，一排排气球乍然浮现在第八区上空，几艘路过的飞艇都放慢了速度。
乘着飞艇去往七区、九区的犯人和狱守不可避免地看到气球后面拖着的大尾巴，横幅上印有文字。
【命运之神没有怜悯之心，上帝的长夜没有尽期，你的肉/体只是时光，不停流逝的时光，你不过是每一个孤独的瞬息（1）。】
【我用什么留住你？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2）。】
【一朵玫瑰正马不停蹄地成为另一朵玫瑰，你是云、是海、是忘却。你也是你曾经失去的每一个自己（3）。】
……
飞艇慢慢远去，0666扒在窗口，还在凝望远处的条幅。
不只0666，飞艇上的众人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趴在窗口，机械义眼不断追寻着那些迎风飘扬的布条——
第八区下方，书店街。
路遥站在书店门口，仰头望着路过的飞艇。
圆梦系统：“飞艇都没有停下来。”
路遥推着指路牌沿马路朝第七区的方向走，不甚在意：“那些飞艇是去第七区和第九区，工作时间肯定不能随意停靠，午休或者下午说不定就过来了。”
圆梦系统战战兢兢：“这个法子真行吗？不用去发传单？”
新店开业，店主罕见的没有叫它印传单，只让做了一些奇奇怪怪诗句横幅。
统统觉得这宣传力度太弱，和以前新店开张完全不能比。
路遥：“老印传单，你都不腻么？”
圆梦系统感受到冒犯：“……不是你让我印么？”
路遥安抚道：“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是觉得这次可以换个玩法。”
统统已经被新店开张前的一系列变故弄麻了，无论对自己，还是路遥，都缺乏信心。
路遥在九区和八区边界处的十字街口放置了指路牌，又折返回店里，推着另一块指路牌往七区的方向走。
统统不知道路遥这么做的用意，它已经了解到这个时代的基本情况，书店绝对不是一个好决策。
统统担心这次的任务，更担心路遥的安全，又因为是它的失误造成的现状，它甚至不敢在路遥面前抱怨。
路遥从阿尔弗雷德那里看到第八区这条街道以前的营业情况，每次有新的店铺顺利入驻，店铺所在的街道就会配合店铺更名。
路遥的书店所在的街道已正式更名为书店街，街上仅此一间店铺，好好经营的话，就是绝无对手的独此一家。
只是想在贯岛经营好一家普通店铺并不容易。
这个时代似乎已经实现机械永生，人类可以随意转移自我意识，更换机械躯体。
只要精神不死，无论机械躯体如何损坏，这个人永远不会死亡。
贯岛上最特殊的存在就是关押在这里的犯人，他们无一不是精神值超高的罪犯。
肉身被舍弃，生命体的强弱开始以精神值的高低划分。
简单而言，精神值越高的人越强，甚至可以对低精神值生命进行洗脑、行为支配。
贯岛的罪犯大多数主动舍弃了脆弱的肉/体，彻底与机械融合，即便被逮捕、被关押，依然不惧死亡，他们感受不到任何肉/体带来的痛苦。
因为犯人的危险值过高，贯岛的大部分员工是傻瓜机器人。
它们被设定了简单的程序，负责岛上的清洁、后勤工作。
傻瓜机器人本身没有意识，也就不担心被犯人操控或是洗脑。
而岛上的管理、狱守必须是人，为确保自身安全，工作人员上岛前都会全部更换成机械身体。
路遥在时光机里看到上一任店主被高精神值客人洗脑的画面，哪怕他已经提前更换了机械身体，仍然被高精神值的客人支配，以至于最后连脑子都被挖出去。
路遥采集的材料只能看到书店街上的情形，听说那个店主的大脑后来被放在监舍的公共区域展览，无论是谁都可以随意潜入他的脑子，看到他的所有想法和记忆。
上一任店主被狱守解救回来就迅速关了店铺，人也搬离了贯岛。
路遥充分了解了这个时代的暴力、野蛮和危险，提前在员工群里知会店员，包括哈罗德和不独在内，所有店员未经她的允许，不准擅自踏入第十一间店铺。
书店的情形比当初的幽灵街还要危险。
路遥在九区和八区的边界放置上路牌，转身慢悠悠朝店里走。
上午估计不会有生意，回到店里还能悠闲地吃顿早餐。
岛上不是机器人，就是机械人，他们不用吃饭、喝水，可以说生物的基本生理需求全部被物理消除掉了。
上一任店主选择机械关节润/滑/油，其实是个很不错的想法。
据说不同品牌的润/滑/油效果略有差异，每个人的感受不一样，或许就跟吃饭一样。
上上任店主开了家游戏店，刚开始火了几天，但倒闭的速度比润/滑/油/店还快。
这个世界的游戏大多是全息游戏，科技高度发达，人类连身体都可以随意舍弃，精神阈值普遍过高，普通游戏很难维持刺激感。
上上上任店主卖独家设计的服装，店主是独立设计师，拥有很多独特的想法。
或许正是因为这份特别，招致过多的好奇，她上岛不到两星期，被越狱的犯人绑架，对方想把她的脑子制成标本收藏。
她被狱守救下时，脑域严重受损，如今还在疗养院。
……
参照过往资料，新店面向的客户群体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凶残的存在。
路遥吃着玉米火腿芝士三明治，手边放着咖啡，翻看店里刚上架的诗集，思绪纷纷扰扰。
她以为直到午休前，店里都不会来客人。
突兀的敲门声响起，书店重新装修后，大门换成了坚硬透明的防弹玻璃感应门，客人从外面可以看见店里的装修和摆设，也不需要有人开门。
路遥抬头看过去。
门外站着一个银灰色的人形机械人，目测身高超过两米，穿着蓝白条纹囚服，裸露出来的皮肤和面部透出金属的光泽，蓝灰色的仿真机械眼球嵌在冷硬的钢铁假面上，目光深邃有神。
因为这双眼睛做得太逼真，和金属躯体的相性反而不太好。
路遥更喜欢偶尔经过的扫地机器人，灵活小巧，可可爱爱。
路遥没有迟疑太久，起身走到门边，亲自迎客人进门。
进门前，格斯有些困惑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他刚从第七区出来，接受了长达十五天的精神审讯后，终于要被送回第六区的监舍。
大概因为精神审讯积攒下不少压力，他出来时精神值暴动，不慎刺伤了押送他的狱守。
等待新的狱守来接收他的时候，格斯听到门外的狱守在聊第八区新开的店铺，趁他们不注意溜了出来。
格斯正处在精神值活跃期，轻易避开门口的守卫，跨过了第七区和第八区的边界，然后看到了那块指路牌。
巨大的绿色指路牌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箭头，写了一句有些狂妄的话——
【欢迎来到灵魂安息地。】
格斯伸手摸了一下指路牌，居然不是悬浮光屏。
第八区的入驻商铺和新人店主向来是他们的玩具，这一次格斯第一眼没看出这是间什么店铺。
他循着指路牌指示的方向往前走，看到漂浮在半空的气球和条幅。
格斯停在路边仔仔细细读完气球条幅上的文字，原地站了几分钟，意识到狱守快要追过来，又继续往前走。
几分钟后，格斯到了书店门口，他仰头打量了一会儿店铺的招牌，低头时看见了临窗而坐的店主。
格斯的机械眼球缓慢地转动几圈，居然是一个原生人类女性。
她没有更换任何机械肢体，毫无防备地坐在玻璃门后面，面前的桌子摆放着一份看起来不错的早餐。
格斯困惑地站了一会儿，情绪逐渐高涨，抬起手臂轻敲玻璃门。
万幸这门质量还不错，没有被他敲碎。
格斯的目光一直紧紧追着门里脆弱的原生人类女性。
她起身迎过来开门时，他却没能按照预想一把扭断她细弱的脖颈。
她的目光始终温和，看见他之后，目光游移打量，脸色没什么变化，走过来拉开店门，朝他微笑，好像只是接待一个寻常的客人。
格斯的手指微微弯了一下，缓缓背到身后，侧身示意书店门前空地上漂浮的气球，声音略有几分不自然的凝滞：“那些东西……是什么？”
路遥：“气球和横幅。”
格斯觉得她没懂他的意思：“我是说那些文字。”
路遥：“啊——你对博尔赫斯感兴趣。”
格斯偏过头，蓝灰色的眼珠转了两圈，眼中并没有什么情绪：“博尔赫斯？”
路遥转身走向面朝大门的展架，从最显眼的位置取下一本诗集：“横幅上的诗句都来自这本诗集，作者就是博尔赫斯。您要是感兴趣，店里有阅读室。”
实体书籍在这个时代已经消亡数百年，对于这里的人来说，书籍就是一种全新的东西。
路遥有紧迫的营业任务，但她还是在书店里设置了阅读室，希望来店里的客人可以先了解书籍是什么。
格斯的目光从路遥手上那本诗集移开，落在她的脸上。
这是邀请他进店？
格斯非常疑惑，但钢铁假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机械肢体好像突然出现了故障，他缓缓抬起腿，走进了书店。
路遥走在前面，引格斯到阅读室坐下，顺手放下那本用于试阅的诗集。
阅读室用高强度隔音玻璃隔开，安全又安静，抬头就能看到外面的情形。
格斯在桌边坐下，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看见店主又回到刚才的位置，一边吃着早餐，低头看着桌子上摊开的书本，丝毫没有紧张感。
她好像也在看博尔赫斯的诗集。
格斯伸手，学着店主的动作，轻轻打开面前的书。
纸张翻动时，有点沙沙的声响，格斯感觉新奇，悬浮屏幕从来不会有这种声音。
纸张很脆弱，格斯小心翼翼地翻来翻去，习惯了书页翻动的声音才开始看书。
阅读纸质书的感觉和平时用光屏迅速处理大量信息完全不同，一行字一行字慢慢读完，时间好像被拉得无限漫长，满心躁动也被无声抚平。
只是机械人处理信息的速度比普通人快太多，格斯模仿路遥看书的样子看了一会儿，很快失去耐心，手上翻得哗哗作响，一目十行，偶尔停在某一页，细细品读。
没过太久，格斯就找到了横幅上出现的诗句。
【……你的肉/体只是时光，不停流逝的时光，你不过是每一个孤独的瞬息……】
【……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你也是你曾经失去的每一个自己。】
……
狱守0666把犯人送到第九区不久，接到紧急接收通知，匆匆从第九区赶到第七区。
他在第七区听见报警铃声，得知格斯越狱，目标很有可能是第八区那间新开的店铺。
0666又匆匆从第七区赶往第八区，考虑到新来的店主可能已经遭了毒手，0666暴躁地调来机械狙击组。
一行人浩浩荡荡冲到第八区，0666透过书店的玻璃门看到格斯高大的身影，做了个手势：“准备射击。”
机械躯体除了贵，全身无弱点，普通枪/械无法对其造成伤害。
不过犯人进入贯岛就被植入特殊芯片，使用特制机械/枪可以短时间夺取机械人的行动能力，就像对原生人打麻/醉/枪一样。
机械狙击组在书店外面分散开，0666下达命令，狙击组立刻准备射击格斯。
下一秒格斯转身，狙击手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一滞。
格斯侧身站着，手臂曲起。
传闻中的原生人店主站在格斯对面，两人之间隔着一个金属桌台，格斯疑似用星环在金属台面的扫描器前扫了一下，店主拿起桌台上的几个方块丢进袋子里，双手递到格斯面前。
0666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稍等。”
03号狙击手问：“犯人在做什么？”
0666也费解，格斯刚结束长达十五天的精神审讯，他的精神值无疑处于暴动状态，居然没有任何动作。
店主如传闻中一样，没有使用任何机械肢体，她就大喇喇地站在格斯面前，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在接待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客人。
格斯用星环付账后，接过装好书本的布艺编织袋，转身准备离开时，低头多看了一眼编织袋上的蓝色标记。
布艺编织袋中间有一个大大的“遥”字标记，和书店的名字有点像。
路遥注意到他的视线，随意道：“路遥，我的名字。店招和包装袋上的标记，都是我店里的标志。”
格斯微微顿了一下，自报姓名：“格斯，住在第六区五号监舍。”
路遥点头，随手从桌台上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笔递过去：“您是小店第一位客人，送您一个小礼物。”
格斯：“这是什么？”
路遥从抽屉里重新拿出一支签字笔，在草稿纸上划拉几笔，泛黄的纸上出现一些混乱的黑色线条：“这是笔，用于书写、学习、记笔记。您买了三本书，或许用得着。”
笔？
格斯心想这是什么老古董物件，他生下来就没用过笔，资料和记忆都可以整合成记忆芯片储存起来，永远都不会忘记。
这样想着，格斯伸手接过笔，转身朝门口走。
格斯刚从书店出来，狱守0666带着两个机器人从侧面围上去，拘捕用的机器人力大无穷，一左一右缴住格斯的手臂。
狙击手端着机械/枪站在两米外，围了半圈。
格斯没有挣扎，甚至配合地举起手：“我跟你们回去，别把我书弄坏了。”
0666朝机器人下达指令：“先押到飞艇上。”
狱守和机器人出现得突然，前后不到两分钟，一场本该紧张无比的对抗悄无声息的结束。
0666确认格斯被押上飞艇重新戴上控制器后，又从飞艇下来，抬步朝书店走去。
机械狙击组的人还在书店门口，等着接收路遥的命令。
他们需要确定店主的状态，她有可能已经被支配，必须接收全身检查。
路遥眼看着格斯在店门口被抓，没有乱动。
0666带着狙击组进入书店，路遥还站在收银台前，黑洞洞的枪口全对着她。
路遥面色镇定：“请问有什么事需要我配合？”
0666仔细打量店主，机械眼上下扫描，他顿了片刻才出声：“你没有受伤？”
路遥摇头。
0666觉得事情有点离谱：“犯人没有对你做什么？”
路遥：“您问格斯？他买了三本书就走了。”
0666：“书？”
路遥缓慢地转过身，从不远的书架上抽出三本书：“就是这几本。”
博尔赫斯的诗集两本，一本小说。
那部小说是长篇，全套三本，格斯只买了第一本。
0666从路遥手里接过书本，塑封已经拆开，都是供试阅的样书。
诗集、小说，全是没有听说过的名词。
0666粗略地翻了几页，脑子里有一个疑惑——为什么格斯只买了一本小说？
0666翻到书籍背面，右下角的条码下有个建议定价。
——68000星币。
0666缓缓抬起头，看一眼店主，又低头看向书本定价：“68000星币？”
他好像明白格斯只买一本的原因了。
路遥仿佛没有听出他的质疑，点头并准备介绍：“这本小说非常的有意……”
0666放下书本，语气突然坚定起来：“我们是第六区的狱守，根据程序需要带你去精神值研究中心做一次全身体检，还请配合。”
路遥没有做任何防护，她的大脑在高精神值罪犯眼里就像一栋没关门的豪华大别墅。
格斯进店后，在店里呆了十五分钟左右，0666非常担心店主的情况。
路遥知道自己没事，但也配合狱守的调查。
不仅可以免费体验飞艇，还能顺便探索地图。
路遥在书店门上挂了个牌子，说明店主临时有事，看书可以自行进店，买书也能自行在收银台处结账。
圆梦系统可以远程监控店里的情况，书本价格都已设定好，客人直接扫星环就能付款。
路遥乘上飞艇，飞艇内部空间很大，她没有看见格斯，估计是被单独关押了。
路遥和狱守坐在一起，她一人占据了飞艇右侧的一长排座位，对面的狱守、狙击手和拘捕机器人都望过来，数十双电子眼咕噜噜乱转。
他们对这个原生人类好奇，又有点畏惧，尤其是看到店里那些书籍的定价之后。
圆梦系统：“我就说价格定的太高了，他们都不敢看你。”
路遥：“那都是误会，我可以解释。”
圆梦系统：“他们可能不会再给咱们机会了。”
刚刚在书店，0666狱守开始对店主的态度小心翼翼，充满怜爱，就是看了一眼那本《基督山伯爵》的定价，默默后退两步，再看店主，就莫名有股敬而远之的味道了。
作者有话说：
注（1）、（2）、（3）：原句全部摘自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的诗集。
第268章 第十一间店
每人买两本。
飞艇上大多是机械人, 形态各不相同。
他们并不拘泥于人类形态，长方体、汽车人、带着机械翅膀的机械人，甚至有狗狗形态的机械人。
不说话的时候看不出他们的表情和态度, 但此时全都挤挤挨挨坐在对面，和店主割席的态度反而明显, 圆梦系统心焦麻了。
圆梦系统会沿途收集信息, 路遥随意打量几眼飞艇内部就收回视线，她不能表现出第一次坐飞艇的模样，低头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拿出一本书翻开。
飞艇很稳，没有一点颠簸, 甚至感觉不到飞艇在行进，看书也不觉得眼晕脑晕。
路遥靠在柔软的椅背上，左手支在右手手肘下方, 单手举着书本，看完就把书页折到后面。
0666发誓，他只是下意识看向对面，文字就撞进了眼里。
随着对面的人不断翻页, 他也看完了书页上的大部分文字。
因为书页很薄，机械眼和人体裸眼不同, 视线完全可以穿透纸张, 连背面的文字也能全部扫描。
飞艇里异常安静, 机械人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只偶尔响起翻动书页的声音。
路遥并非感受不到对面的视线, 毕竟十几双机械眼全神贯注地盯着她手里的书本。
大约过去十来分钟, 飞艇停靠在一栋巨大的银色几何体建筑前, 机械的提示音响起, 路遥收起书本, 缓缓站起身：“直接下去吗？”
狱守和狙击组视线游移，有点不好意思看她，又有点遗憾，正看到精彩处就没了。
0666站起来，亲自送路遥下飞艇，又引着她朝银色几何体建筑走了几步：“这里是第七区，那栋楼就是精神值研究中心。你需要做一些基础的身体检测，楼上有护理机器人引导，直接上去就行。”
路遥突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检查费用是自费还是……”
0666立刻道：“岛上需要做身体检测的人很少，你是原生人，检查起来更简单，因为接触犯人才需要做体检，不用担心费用。检测结果没问题的话，出来就能直接回去了。”
0666送路遥到研究中心门口就离开了，他们还要押送格斯回第六区监舍。
至于路遥的身体检测报告，结果出来就会自动发往本人和相关人员手里，不需要他们在这里等。
精神值研究中心在审讯大楼背面，整栋大楼有两百层，整体像俄罗斯方块，由不同形状的四方体连接、搭建成一座高耸入云的大楼。
圆梦系统初步扫描后告诉路遥：“这栋楼有两百层，地下五十层，地上一百五十层。”
路遥要去地上第十五楼，门口有引导机器人。
引导机器人身高一米七、八左右，十分接近人类的外形，穿着蓝色工作服，指引路遥乘电梯上楼。
星际世界的电梯是长方体，一横排金属格子，门上有编号，有点像跳/楼机的座位。
路遥走进三号门，里面刚好容纳一个人的空间，没有楼层按钮，语音指示后就开始上行。
电梯在十五楼停稳，路遥下来就遇到了护理机器人。
这个机器人搭载的语音系统近似人类女性，她有两米高，浑身包裹浅金色的金属，双腿和脑袋四四方方，脚下安装了迷你履带，手臂做成了灵长类仿真机械臂，又比普通人类的手臂粗/长。
她穿着淡蓝色的护理制服，浑身只有手臂覆盖了仿真皮肤，摸起来还有温度。
她的眼睛和格斯的有点像，属于仿真机械眼，眼瞳漆黑明亮，睫毛很长。
护理机器人是服务类机器人，声音特别温和，递给路遥一套浅蓝色的病服，引她到更衣室换衣服。
等路遥换完衣服出来，巨大的护理机器人全程陪同她做检查。
这层楼似乎没有工作人员，全部是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在忙碌。
检测机器也已提前设定好运行程序，人只要按照指示躺到仪器上，几分钟就能结束。
此后检查结果会自动发送到星环，也会自动归档。
路遥不了解这些机器，她前后三次测试精神值，测试仪器发出红色警报，护理机器人淡定地重置仪器，她也以为是正常情况。
精神值测试结束，护理机器人领着路遥往前走，又做了四个检查项目就结束了。
路遥独自从研究中心出来，门口的飞艇已经离开。
她在路边站了几分钟，等待圆梦系统扫描完周围，绘制出地图。
贯岛有公交飞艇，因为搭乘的人不多，航班间隔比较长。
路遥从研究中心出来的时候，楼下刚有一架飞艇离开，下一架怕是要等半个小时。
路遥打算走回第八区。
前不久，格斯也是从第七区去了第八区，似乎没花多少时间。
路遥完全忽视了机械人和原生人的根本差异。
在这个世界更换机械躯体的价格其实非常昂贵，但很多人倾家荡产也要购买机械躯体。
除了想借由机械获得永生之外，机械躯体的效率、动能远超人类躯体的极限，人可以借由机械躯体跑得更快、更有力量，不会感到饥饿，不会生病，也没有生理需求。
格斯从第七区全力跑到第八区可能只需要八分钟，而路遥得走四十分钟。
路上没什么人，但是有监控。
路遥让圆梦系统找一个监控死角，她想从随身仓库拿出滑板。
本来想取小电动出来，被监控拍到有点夸张，滑板就低调很多。
贯岛的路很平，改装过的滑板又稳又快。
路遥踩着滑板，圆梦系统负责导航，一路往第八区狂奔。
路遥半途遇到一辆履带式垃圾车，像轮船一样巨大，缓慢地在宽阔的马路上行进。
贯岛上没有太多生活垃圾，但是需要很多服务机器人。
垃圾车上装得全是报废的机器人，近似生物肢体的各种铁皮堆得小山一样高，像是装了一车尸体。
路遥跳下滑板，避让到路边，看着垃圾车过去。
突然，一阵稀里哗啦的脆响从车上传来。
砰——
一个破破烂烂的铁皮机器人从垃圾车上滚落，掉在路边。
垃圾车没有停下，慢吞吞地往前走了。
路遥走过去，弯腰捡起破旧的铁皮机器人。
这好像是一台迷你清洁机器人，身材小小，只到路遥膝盖，圆头圆脑，水灵灵的机械仿真眼在他的脸上毫不违和，脑袋上还戴着一个橘色护目镜，身体上有深蓝色的涂层，手臂和领口有亮黄色的条纹。
路遥偶尔会看到这样的机器人成群从书店门口经过，兢兢业业地刷洗马路。
她很喜欢这种小巧可爱的机器人。
只是眼前这个清洁机器人已经报废，表面的金属涂层斑驳不堪，断了一条手臂，圆圆的脑袋上破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露出内部锈蚀的零件。
路遥抱起机器人左右看了看，扔了怪可惜，她想带回店里当个吉祥物。
破破烂烂的机器人突然有了动静，小脑袋灵活地左右转动，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
它挣开路遥的手臂，滚落到地上，又自己爬起来，转身朝垃圾桶跑去。
路遥跟了几分钟，发现它在找废弃的零件，似乎想修补脑袋上的漏洞。
路遥走过去，试图沟通：“我在第八区开了一家书店，跟我回店里，我帮你修好脑袋上的洞，好不好？”
小机器人趴在垃圾桶里，没有理会路遥，不停嘟哝着“脑袋破了，脑袋破了”。
路遥又沟通了几次，小机器人从垃圾桶上跳下，无视她，继续跑向下一个垃圾桶。
路边的垃圾桶里不可能有清洁机器人的零件。
圆梦系统突然提醒：“休息时间，要来客人了！”
贯岛的一天很长，机械人基本不会感到疲惫，也不用吃饭上厕所，但犯人一般隔四个小时就有半个小时休息时间。
工作时间太久，犯人精神值暴动，有可能发生暴力事件。
路遥早上放出去的气球条幅似乎起了作用，犯人基本在九区干活，听到休息铃就停止活动，陆续有人往第八区走。
圆梦系统临时张开的监控网络捕捉到客人的行踪，他们已经跨过九区和八区边界，站在路边观察飘在半空的气球横幅。
路遥从兜里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金色面具，走到迷你清洁机器人身后，用金色面具堵住它脑袋上的小洞，发动能力使其与清洁机器人原来的外壳相融。
面具“焊接”完美，就像挂在清洁机器人脸侧的一个小装饰，补上了那个小洞，又让这台机器人和别的清洁机器人不一样了。
不过清洁机器人毫无所觉，仍一个劲儿往垃圾桶里钻。
路遥不再打扰它，重新拿出滑板，踩上去直往第八区狂奔。
她要努力赚钱，终有一天与至高神殿里的某个混蛋神明决战！！！——
回书店的路上，圆梦系统庆幸：“早上看他们对我们没什么兴趣，没想到有人会来。”
路遥：“两个原因。其一，有些人对我的脑子感兴趣，就像他们对待以前新来的店主一样。其二，确实有一些人被书店吸引。”
圆梦系统还是不太明白：“咱们这次开业没做什么活动，也没有发传单大肆宣传，他们只看到那些气球就被吸引了？”
商店街的店铺开业初期，大多有优惠卡、打折活动，上一间跑腿小店就是很好的例子。
这次书店不仅没有开业活动，第一个客人格斯花了十几万买书，店主就送了一支两块钱的笔。
路遥：“你被现有认知限制住了思维，因为你在我的世界看到书籍很便宜，就认定书籍的价值仅此而已。事实上，在人类漫长的历史长河里，书籍也曾经是价格昂贵的奢侈品。
“即便是如今，世界上的某些国家因为知识产权保护做得好，纸质书籍也相当昂贵。
“那天我们和姬氏连锁书店的店长聊天，他说因为市场混乱，盗印泛滥，正版书籍前路艰难。
“可哪怕盗版横行，书籍的价格越发低廉，知识的大门随时对人类敞开，这些年愿意买书、看书的人也越来越少。贯岛这个世界实体书籍的消亡末路，或许就是我的世界实体书籍的未来。
“你好像觉得在贯岛开书店不是一个好点子，可我认为这个时代、这个世界对于实体书籍来说，绝对是一片沃土。
“我不会像打包临期产品一样，粗暴地以低廉价格售卖那些精挑细选出来的伟大著作。我要重新把它们从时间长河的淤泥深处捡拾起来，让它们在这个没有书籍的可怜世界熠熠生辉。”
圆梦系统被说服，甚至逐渐理直气壮起来。
他们店里上架的书籍是店主一本一本挑选出来的精品，全商店街的店员和部分客人花费大量时间、金钱去获取正版渠道，翻译、校对、印刷、装订……店主和他们都耗费了巨大的心血和精力。
单凭在这些工作上耗费的时间和精力，书籍的定价就不应该太低，更何况那些书籍是这个时代绝对没有的伟大思想的结晶——
路遥在书店门口和几个客人撞个正着，客人站在店门前阅读路遥留下的那块提示牌。
路遥跳下滑板，单手把板子抱在怀里，慢慢朝他们走去：“首日开业，店里有阅读室，新书都提供试阅服务。不忙的话，请进去坐坐。”
门口四个机械人，基本都是人类形态，肢体细节各有不同。
一个高达三米、全身漆黑的金属肌肉猛男；疑似与机甲融合的迷你红色机甲人，目测身高两米八；还有两个外形看起来一模一样的银灰色机械人，他们比金属肌肉猛男和红色机甲人稍矮，估摸有两米。
四人都穿着蓝白条纹的囚服，脚踝上扣着不太显眼的电子镣铐。
路遥去第七区一趟，稍微观察了一下狱守和拘捕机器人，他们的金属肢体上没有那种镣铐。
四人缓缓转头，面无表情，没有说话，机械眼看过来时有一股莫名的意味，像是野兽发现了猎物。
最左边的银灰色机械人突然行动，他朝路遥疾跑而来，右手手臂抬起微曲，手掌张开。
机械人脑子里的画面是冲过去覆住店主的脸，将人按倒，赶在狱守发现追来之前，好好玩一玩她的脑子。
原生人类和机械最不一样的地方之一是痛觉感受，机械人基本感受不到肉/体的痛苦，更多是精神上的屈/辱，而原生人则完全不同，他们会感受到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这个原生人类如此年轻，又如此无知，进入贯岛居然敢不使用机械躯体，挖她脑子的时候，体验绝对刺激。
银灰色机械人的手距离店主的脸只有不到五厘米，惨剧即将上演。
原生人的脑袋会像熟透的西红柿一样炸开，红红白白黄黄的浆液四溢，比折磨机械人的精神体有趣得多。
黑色的滑板抵住银灰色机械人的手掌，路遥左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直视对方的眼睛，眼神清澈，甚至含着清浅的笑意。
“机械肢体的原材料是从矿石里提炼出来的么？”
银灰色机械人骤然低头，他居然无法拔出手臂，也听不懂这个原生人类在说什么。
路遥微微偏了偏头，目光越过面前的机械人，扫向他身后看戏的三人，一字一句：“可能有些不巧，我大概算得上机械人的克星。”
店主话音刚落，繁复的金色纹章字自手腕现出，逐渐缠满她的手臂。
若仔细看，那些散发柔和光芒的金色线条中间，嵌入了一条流动的黑色“河流”，若隐若现，细得几乎看不分明。
银灰色机械人挣脱不开，机械肢体的状态开始有些奇怪——坚硬无比的金属骨骼骤然变软，融化一般塌陷下去。
一直站在门边没动的另一个银灰色机械人动了起来，可惜未等他靠近，店主左手一扬，随手丢开那团已经变得有些接近原矿形态的金属块，直直砸进突袭过来的机械人怀里。
手里骤然抱住一块死沉的原矿石，银灰色机械人动作一滞，手腕不慎被店主捏住。
他不敢动了。
路遥目光温和，语气堪称温柔：“你们四个，每人进去买两本书，这事就算揭过。”
金属肌肉猛男和红色机甲人不禁惊叫，不可置信。
路过吃个瓜而已，这就被强卖强买了？
路遥恶劣地笑了一声，真诚至极地叩问：“你们那么喜欢狩猎店主，就没有想过自己也有成为猎物的一天？或许，你们也想重新更换一具机械躯体？”
圆梦系统：“……路遥你别这样，我害怕。”
店主从墨祝那里得到半身信物后，没有将其与规戒之尺融合，而是使之融入芙拉的祝福。
不仅如此，芙拉的祝福还完美回应店主的期望，使得墨祝的能力在店主手里得到质的提升。
前两天，路遥刚得到这个新能力，兴冲冲去跑腿小店找墨祝。
墨祝看到店主随意将矿石中的稀有元素提炼出来，又轻而易举使之恢复成矿石状态，沉默了几秒钟，有气无力地吐槽：“这有什么用？我又不是研究员！我知道我知道，我的能力就是这么废！！！”
时至今日，圆梦系统终于明白为何路遥当时笑而不语了。
这个能力对与贯岛的机械人来说简直是噩梦！
金属肌肉猛男德尔、机甲人卡尼扫向园怀里那坨废铁，脑内警报拉到最高级。
两人默不作声地转过脑袋，默默走到感应门前，大步踏进去。
虽然不知道书是什么东西，总之买两本就行了对吧？重新更换一具机械躯体可比买书昂贵多了。
银灰色机械人名字叫园，他怀里抱着的废铁叫溪。
从亲缘关系上来说，他们是一对双胞胎。
一起出生，一起长大，连坐/牢也一起，从未分开过。
路遥轻摇手腕，单手抱着滑板从兄弟俩身边走过。
园叫住路遥：“溪的身体……”
路遥头也不回道：“他买五本，就给复原。”
机甲人卡尼从书架后面露出半边脑袋：“还能复原？”
路遥走到收银台站定：“信或不信，都是你的自由。”
卡尼盯着路遥的背影，缓慢地朝旁边挪一步，再挪一步，低下头去和德尔说话：“这店主到底什么来头？”
路遥装修书店内部时，参考了过往资料，她大抵了解机械人的普遍体型和身高。
店里的书架比一般书架高，书架做得大气结实，书架之间的间距也宽，足够一个三四米高的机械人席地而坐，旁边还能留出过道的间隙。
德尔此时就坐在地板上，手里捧着一本供试阅的书籍，轻轻“嗯”了一声。
卡尼：“她背对着我们，要不要突袭？”
德尔：“……嗯。”
卡尼觉得不对劲，低头看向德尔：“……你在干什么？”
德尔抬起头：“这书……好像还可以。”
卡尼顿时没心思继续跟店主碰，挨着德尔坐下，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黑色封面的书。
书上有塑封，卡尼可不管那么多。
他正要撕开，看到塑封上有贴纸提示——书本贵重，书架上有供试阅的样书，请不要破坏新书塑封，损坏请按原价赔偿！
卡尼翻到书本背面，看到右下角的定价——99000星币，默默把书放回原处，坐在旁边大喘气。
可恶啊，他们好像遇到黑/店了！
与德尔和卡尼隔着三个书架的距离，有人更加汗流浃背。
园和溪听到店主说买几本书就能大事化小的时候，真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进入书店，园带着溪从书架上拿书，翻开一本58000，换一本66000，再翻一本99000……
一本单价五万以下的书都没有，两个人七本书，最少得三四十万星币。
人都麻了。
书籍原来是这么贵重的东西吗？
和更换机械躯体相比，书本的价格没到付不起的程度，但是这东西买来没用，想到要在无用的东西上花费几十万星币，园和溪的心都在滴血。
德尔最快挑好想买的书，他比路遥定的数量还多拿一本。
一本博尔赫斯的诗集，两本小说，其中一本就是卡尼拿起又放下的那本99000，名字叫《百年孤独》。
德尔当时翻开试阅的书本，看到开篇第一句话就被深深吸引。
付款的时候，三本书哪一本他都舍不得，一咬牙就全买了。
卡尼买了两本，一本66000的诗集，一本68000的小说。
攒了半年的小金库，两本书就掏空了，他恨啊！
不过一堆倒霉蛋里总有更倒霉的那个，德尔和卡尼看着园把一摞书放到收银台上，又把废品弟弟放在旁边，情绪似乎稳定了一点。
店主扫完条码，弯腰拿装书袋：“316000星币。”
德尔和卡尼有点意外，比他们预估的总价便宜很多。
园拿出星环，没有立刻付款：“先恢复溪的身体。”
路遥没有拉扯，也不怕他们逃跑，左手放在无限接近原矿石的金属疙瘩上，复原了溪的机械躯体。
园痛快的扫了星环，付款。
路遥拿出崭新的笔记本和两支笔，顺手放进书袋里：“这是赠品。”
德尔和卡尼也有赠品。
只有笔，不过他们不在意这些。
四个人整整齐齐地来，整整齐齐地离开。
走出店门前，卡尼还在说：“七本书怎么这么便宜？我以为至少也要四十万。”
园从书袋里拿出两本封面鲜亮的书：“我在最里面的角落里找到了便宜的书。”
第269章 第十一间店
每人买三本。
卡尼抢过去：“《商店街员工配餐参考》……这什么？有用吗？”
园：“这本没有试阅的样书, 书架上就它和另一本单价低于五万。”
卡尼翻到背面，声音都劈叉了：“三万？！”
园：“那本《亡灵的餐桌》更便宜，只要两万。两本总共才五万, 省不少钱。”
溪问德尔：“这算便宜吗？”
德尔摇头：“不知道。打开看看呢，简介都没有, 看不出是什么书。”
园和溪一人撕开一本, 翻开后双双沉默。
简单来说就是两本菜谱，《商店街员工配餐参考》以盒饭为标准，介绍普通人的一日三餐搭配，包括各种肉类、蔬菜、汤品的处理方法和搭配。
《亡灵的餐桌》里收录了九十九种常见甜品的配方、做法, 还有三十六种饮品的风味介绍和做法。
溪把书扔给哥哥：“五万块，打水漂了。”
机械人不需要进食，岛上连食堂都没有。
吃饭浪费时间, 身体受生存本能的限制也让人不适应。
而且，在他们这一代人短暂的原生人经历里，饭好像并不那么必要，食物没有带来多少愉悦感。
犯人的监舍配有专门卖油的小卖部, 只是品种单一，价格略贵, 和第八区曾经那间润/滑/油专卖店无法比。
狱守每个月有定额的保养油供应, 不需要额外购买。
这两本菜谱当真鸡肋, 比扔了钱还难受。
园翻开溪丢过来的《亡灵的餐桌》, 机械眼快速扫描整本书, 突然道：“原来封面上的图片是一种甜点, 名字叫蒙布朗。”
《商店街员工配餐参考》的封面也是食物, 但是园、溪、卡尼和德尔从没见过那种色泽和样式的食物, 第一眼看见都不知道是什么。
卡尼凑到园身旁, 突然道：“有个恐怖的事情。”
溪紧张起来：“怎么了？”
卡尼指了指两本菜谱的书脊：“这两本书的作者叫‘路遥的书店’。不就是书店的老板吗？”
溪：“……难怪价格这么便宜，搁这儿充数呢！”
园把两本书装起来，没多说。
卡尼又道：“还是德尔有钱，买了三本。”
德尔挠头：“贵是贵点，我看了几本都还挺有意思。反正出不去，攒那么多星币也没处花。”
德尔的刑期二百二十年，他在贯岛待了十一年，基本没有减刑的可能。
他已经没有亲属，无牵无挂。
犯人在第九区干活，不同工种都有绩效，有的是计件制，有的按工作时间计算工费。
德尔四人今天在蔬菜基地干活，就是按时间算钱，平均二十星币一小时，休息时间没钱。
比起在外面正常工作，这点星币只能算补贴。
但犯人没办法，不管钱多钱少，他们都要按规矩到第九区干活，有绩效总比没有好。
贯岛关押的全是机械人，平时基本没什么花销。
倒是第八区的店铺时不时能在监舍中间引领新潮流，收刮走犯人的财富。
有人曾经私底下讨论，第八区的店铺或许就是管理人专门用来折磨犯人的一种手段。
只是那个铺面总是开不长久，经常受难的反而是店铺和入驻商。
……
四人一路闲聊回到第九区，休息时间还剩五分钟，狱守正要出来寻人，看到他们整整齐齐回来还愣了一下。
四人把书藏好，老老实实拿了工具，走进蔬菜基地。
他们今天的工作是给番茄搭架子，顺便疏果。
这片蔬菜基地种得全是大番茄，树长得高，需要搭架子。
果子结得太密，疏果后才能长得更大更好。
这个世界在两百年前就已经实现全机械化农业种植，机器设置好运行程序后，基本不需要人工干涉。
贯岛的蔬菜基地是专门开辟出来供犯人消磨时间的场所，也是一种惩罚手段。
只是这种机械性的体力劳动对机械人的惩罚力度似乎不算太大。
外面有一些人认为人工种植的蔬果比机械化种植出来的品质好，口味也更好，贯岛的农业物产在外面的市场其实挺受欢迎。
机械人对蔬菜没有兴趣，干活就是消磨时间。
园和溪一起工作，溪喜欢做蛮力活儿，扛着架子走在前面，园推着蔬菜筐在后面疏果，摘下来的小果子还要运出去做饲料。
有个犯人隔着田垄跟园打招呼：“你们刚刚去了第八区？”
园手上动作不停：“嗯。”
那人遗憾道：“听说店主是个原生人。杀了人又要加刑期了吧？”
园停下动作，语气平静：“我们没动手。”
那人诧异：“啊？为什么？不要跟我说你们没搞定。”
对面那人和园、溪都在同一监舍，平时遇到总会聊几句无关紧要的事。
想到那位看似柔弱的店主和他们流失的巨额财富，园淡淡道：“不是，书店还挺有意思。”
“啊？能有什么意思？你们没搞定，下次休息时间，我们的人就过去了。”
园伸手，从被果子压弯的番茄枝丫上摘下一捧半红不红的番茄：“你去了就能明白我的意思。”
狱守挥着小皮鞭从门口走过来，像巡视考场的监考老师。
园和舍友停止交谈——
第八区管理办公室。
狱守0815突然收到一份体检报告，文件来源是第七区的精神值研究中心，体检时间是四十分钟前。
一般来说，只有和犯人暴力接触过的工作人员需要接受精神值检测和体检。
因为机械人躯体材料的差异，强度不同，体检报告至少要两个小时才能出来。
这份体检报告出来得时间有些快。
0815点开文件，看到抬头的体检人名字心里就有不好预感。
果然是新来的那位店主，上午店铺刚开门不久，她就被第六区的狱守送到第七区接受体检。
主任说这个店主撑不了三天，都没有亲自面见。
0815作为对接人，必须关注店主的状态。
0815快速接收体检报告——
姓名：路遥
年龄：22
性别：女
籍贯：死星
生理性状：原生人类，非克隆人、非仿生人，未进行基因筛选，未进行基因融合，未进行机械改造。
【身体状态无异常。】
【精神值：数值超出仪器上限，无法统合。】
……
0815重新审阅三遍，好像无法理解“数值超出仪器上限，无法统合”的意思。
开玩笑，贯岛关押的都是高精神值罪犯，精神值测试仪器的阈值和首都星的研究中心一样，最高测试数值可以达到6S级。
这个“数值超出仪器上限，无法统合”简直像个笑话，难道说新来的那位店主精神值超过了6S级？
0815不敢想象那会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人，岛上唯一一个精神值6S级犯人被关在内岛最深处，已经关了二十年，从来没有让他出来过，连接触都只能依靠机器人。
6S级的精神值压迫力很强，精神值S级以下的人根本承受不住，就算是更换机械躯体，见到他还是会眩晕，甚至失去意识。
书店店主身上根本感受不到精神值带来的压迫感，别说6S级，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无知无觉的普通人，精神值或许在D级以下。
但是体检报告上记录连续测试了三次，店主的精神值均为无法统合的状态。
0815不得不联系狱守0666，体检报告后面还有一篇调查报告，撰写人是第六区的狱守0666，主要报告了犯人格斯和店主的接触过程。
0815觉得这篇调查报告写得太笼统，多处细节不明，只能亲自向本人求证。
五分钟后，0815结束和0666的视讯聊天，抬头看向悬浮光屏上显示的那份体检报告，越发费解。
0666告诉他，格斯确实与第八区的店主有接触，但就像调查报告上所写的那样，没有发生暴力冲突，格斯离开前还在书店购买了几本昂贵的书籍。
若路遥真是6S精神值，她不可能这个年纪还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星际商人。
没有经过任何基因筛选融合的原生6S级精神值人类，军方和研究中心都不可能放过这样的人才。
但是研究中心的检测仪器也不太可能出错，何况还经过多次测试。
有没有可能连路遥自己都不知道她的精神值如此高？
这也说不通，或者说她知道自己的精神值异于常人，才敢不更换机械躯体直接入驻第八区。
0815越想越觉得这个设想合理，他决定亲自去书店见一见路遥。
只是出发之前，他还要处理一下手里的体检报告。
路遥的体检报告经第八区审阅后，才会发到第六区的负责人和路遥本人手里。
不管路遥本人知情与否，这个6S级的数值也太过扎眼。
基兰从办公室出来，看见0815姿势僵硬地坐在位置上，似乎没有察觉到他，主动询问：“怎么了？”
0815立刻调转眼前的悬浮光屏：“主任，您看看这份报告。”
基兰快速扫描路遥的体检报告，一眼切中关键：“数值无法统合？超过6S级的精神力数值，没有留下任何犯罪记录，还是一个没有经过任何基因整合的原生人类，这buff叠满了啊。”
0815：“主任，这份体检报告您看是不是……”
基兰：“我去知会研究中心，路遥的精神数值改成S级。”
0815：“是。”
处理好路遥的体检报告，0815填写了出勤单，准备去书店看看——
书店街，路遥的书店。
路遥刚收到从体检中心发过来的报告。
如她所料，身体数值没有任何异常，倒是S级精神值让她有点意外。
不过在贯岛，S级精神值似乎也不少见。
路遥问圆梦系统：“我的精神值是不是有点过高？”
圆梦系统沉默，良久才回答：“你真是没有一点自觉。”
路遥：“啊？”
圆梦系统不想继续跟店主说话。
它觉得路遥的体检报告有问题，这家伙的精神值怎么可能只有S？
圆梦系统在别的方面懵懵懂懂，却是最了解路遥，尤其是她的能力值。
上次告诉路遥贷款的事情，统统无意中看到了地板上的影子。
路遥当时一定气炸了，那些暗影都醒了。
路遥本人好像毫无所觉，圆梦系统不能说，打算偷偷调查一下店主的真实精神值。
旁的不说，统统认为这个世界没有可与它做对手的AI系统，潜入数据库查看路遥的真实体检数据，不是难事。
只要对手不是神明和路遥，圆梦系统自信爆棚。
路遥不知道统统的小心思，刚刚又卖掉十来本书，她对了账，首日开业的生意好得有点不真实——
第九区，蔬菜基地。
铃声响起，休息时间结束，德尔、卡尼脚在往田地的方向走，眼睛还盯着手里的书本。
他们从来没有觉得三十分钟休息时间这么短暂，手上的书才翻一半，正看到精彩处，又要去干活。
身边的人突然快速跑动起来，有人喊：“打架了！打架了！双胞胎被打了！”
德尔和卡尼对视一眼。
双胞胎在这个时代其实相当少见，除非人为选择。
今天出来干活的只有园和溪是双胞胎。
德尔和卡尼收起书本，跟着人群往前走，在蔬菜大棚外面看到了挨揍的园和溪。
与众人的想象不同，园和溪被人揍倒在地上也没还手。
园躺在地上抱着肚子笑得打滚，溪双腿跪在地上呈orz状，右手不停捶地，爽朗的笑声传出去老远。
跑过来看热闹的犯人一阵莫名奇妙，以为这兄弟俩精神失常了。
犯人脾气大多不好，在这种地方，太过温良柔和只有挨欺负的的份。
园和溪以前可不是软柿子，虽说机械搏斗没有痛感，被揍得躺地上到底没面子。
园看到德尔和卡尼也在人群中，朝他们伸出手，笑意克制不住：“597也去第八区了……五……五个……五个人一起，想挖店主的脑子……不行，太可乐了……”
园笑岔了气，语不成句。
德尔和卡尼的钢铁假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心里很疑惑。
这时溪抬起头，接过话头：“店主说……每个人买三本，这事就算……算了。哈哈哈哈哈，每个人三本，五个人就……就是十五本……哈哈哈哈哈……”
这话断断续续，没头没尾。
除了德尔、卡尼和五个当事人，跑过来吃瓜的一个没听懂。
597小队听懂了。
打架没打赢，平白无辜损失小百万财产，还被贴脸嘲笑，菩萨都没办法不动气。
597跑上去对着溪就是邦邦两拳。
溪的钢铁腹肌被揍得凹进去两个坑，他也不在乎。
597越气急败坏，他好像越感到快乐。
人就是这样，遇见比自己更倒霉的人，心态诡异地平衡起来。
狱守终于赶来，正看见597揍双胞胎兄弟。
双胞胎表示他们没还手，正要回地里干活呢，突然被找茬揍了，他们真的一下手都没还，有监控作证据，周围一圈都是人证。
结果七个人都被狱守押走，看情况全都得关小黑屋。
看热闹的人都散了。
卡尼和德尔落在后面，沉默不言。
直到周围只剩下两人，他们突然捧着肚子弯下腰。
刚开始只是沙哑的笑声，渐渐越来越响亮，后来两人直接哈哈大笑。
卡尼努力控制气息，抬头去看德尔：“你说——再去一拨人，店主会不会……叫他们每人买四本……”
德尔想到那个画面，再次捧腹大笑。
或许，他们可以继续“制造”下一个受害者——
书店街，路遥的书店。
路遥觉得书店就像开在学校的小卖部，只有课间休息才有客人登门。
上课铃一响，店里就清寂下来。
这个学校还没有体育课，掐准了那几段休息的时间“站岗”，其余时候她都能去做别的事情。
路遥对完了账目，看到货架有些空，去仓库取了库存，把上午卖空的架子填满。
店里的空间其实很大，路遥有划分书籍类别和陈列计划。
只是书店开业前的准备时间不足，目前主要在填充文学类的书籍。
贯岛的罪犯精神阈值比这个时代的普通人还要高出许多，太简单的东西吸引不了他们。
路遥挑选的都是经典文学著作，无论在什么样的时代，伟大深邃的思想都能引起灵魂共鸣。
从上午的售出记录看，路遥的选择与结果几乎没有出现太大偏差。
等书店的口碑树立起来，再陆续引入其他类别的图书。
圆梦系统：“《商店街员工配餐参考》和《亡灵的餐桌》也卖出不少。”
路遥：“……被当做凑单神器了吧。”
因为要自己负责装订、印刷翻译成星际版本的图书，路遥没有经验，统统也没有经验。
正式印刷作为商品的图书之前，为熟悉书籍的制作流程，店主和店员尝试性做了两本新书。
《商店街员工配餐参考》汇集了经常做员工餐的店员的配餐记录，虽说只是试做，众人都挺认真。
各店的店员仔细整理了店里出过的员工配餐，详细地写了食材准备和制作过程，还配了彩色的成餐图片。
路遥拿到手里，又细细整理，做了分类，还写了一些品尝记录。
书籍封面上写的作者是“路遥的书店”，其实是商店街店员合力整理出来的一本美味营养菜谱，书里每一份配餐末尾都有注明主厨的名字。
《亡灵的餐桌》出自祁琛之手，他平时有记录咖啡厅出过的甜品和饮品的习惯，不知不觉就写了厚厚一摞手稿，每种点心和饮品都有漂亮的配图。
路遥在群里说想试做样书的时候，祁琛拿出了这份手稿。
经过店员和小范围内客人投票，选出了九十九份最受欢迎的甜点和三十六种饮品作为样书的内容。
《亡灵的餐桌》定稿后，本来要直接署祁琛的名字。
由于他已经是亡灵，又进入了梦之乡，名字无法以这种方式在生者世界出现，怎么都编辑不上去。
路遥和祁琛熟悉，又和梦之乡有着紧密的联系，没办法以同名同姓的方式来规避。
而普通的生者压不住这本书，亡灵就是失去一切浮华遮掩后的真实，假名、佚名都不可用，这是一本真正的“亡灵之书“。
路遥和祁琛商量之后，决定在生者世界以“路遥的书店”，即这本书的出版方为这本书署名，再在梦之乡出版一册以祁琛本命署名的版本。
这两本书印刷出来后，感兴趣的店员都报名领了样书，后来还剩十多本。
路遥布置书架的时候，随意放了几本在靠墙角的空书架上。
店里暂时没有足够的书籍填满所有的书架，菜谱又不起眼，估计没人会注意到。
她没想到会有客人买菜谱。
书店正式开业之前，她就知道岛上的人对食物没有需求。
但是店主完全没有想过客人可能不认识封面上的食物图片，毕竟机械人并不是生下来就是机械人，他们曾经也和她一样，需要吃饭喝水上厕所，没道理认不出食物的样子。
但是事情就是这么离谱，岛上的机械人没认出封面上诱人的餐点图片，只看中了它们的性价比，纷纷拿来凑单。
路遥把正对着门的显眼书架重新填满，打算再拿几本菜谱放在旁边。
反正都是正规出版的书籍，有客人买单，她也不介意多卖几本。
圆梦系统突然道：“来客人了。”
路遥回头。
身高两米，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形银白色机械人踏进书店，径直朝她走来。
0815在路遥面前站定，琥珀色的机械眼缓缓转动一圈，只觉得这个原生人类比在视频里看见时还要娇小。
他温和地自我介绍：“你好，我是第八区管理处的狱守0815。”
路遥很快反应过来，朝他伸出手：“原来是对接人，我是路遥。”
0815不自然的轻轻握了一下店主的指尖，抬手摸了摸心口的位置，明明那里没有心脏，他莫名觉得似乎有心跳。
他在岛上工作有十五年了，也有十五年没有见过原生人类。
而眼前这位原生人类和他印象中的原生人有些不太一样。
她很放松。
难道这就是6S级精神值带来的松弛感？
0815不敢贸然下结论，例行公事询问路遥上午和格斯接触的细节。
……
0815的声线突然拉高：“除了第六区的格斯，还有其他犯人来过？”
路遥心说咱们真的没有监控吗？
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啊，狱守同志。
0815过来之前其实有看监控，但是只看了0666发过来的那一段拘捕格斯的监控。
0815愣了片刻：“他们没找你麻烦？”
路遥熟练地转身，从书架抽出几本新书：“他们挺好学，就是来买书。这几本都是上午卖得最好的书，您可以看看。”
0815离开书店时手里多了一个布艺书袋。
沉甸甸一袋，装得还不少。
他出外勤只是想确定店主的生存状态，中途从犯人聊到书籍，事情的走向就开始变得奇怪。
作者有话说：
岛上住民的休闲活动——
以前：折腾店主。
现在：迫害狱友。
第270章 第十一间店
心情是五十度灰。
0815提着书袋回到办公室, 心里盘算着晚上值班看哪本来打发时间。
只是时间尚早，等到晚上好像过于漫长，或许休息时间可以先看一本。
反正他买了不少书, 其中好几本是店主极力推荐的经典著作，留个两三本也够打发寂寥的长夜。
几个同事正在看一段监控视频, 0815路过, 随意扫了一眼，视线定住，脚下一转，朝他们走去。
“在看什么？”
0816偏头看他一眼：“你是不是去见书店的店主了？”
另外几个同事听见这话, 几乎同时抬头看过来。
0815点头：“怎么了？”
0816在面前的悬浮光屏上轻轻划拉一下，分出一块小屏幕，推到0815眼前：“监控组刚刚发来的几段视频。”
监控组发来三段监控, 地点都在第八区的书店街。
第一段是第六区的狱守和机械狙击组蹲守在书店门口，拘捕格斯。
0815看过这段监控视频，不过监控组发来的视频更长一点，还拍到了格斯在店里买书的画面。
就如0666所说, 格斯在书店停留了至少十五分钟，但是他没有伤害店主, 走得时候甚至买了几本书。
最后在门口被狱守抓捕也没有反抗, 还提醒他们不要弄坏他的书。
第二段视频0815是第一次看, 就是第六区的四个犯人趁休息时间来第八区, 在书店门口和体检回来的店主撞个正着。
那四个犯人明显不怀好意, 银灰色的机械人率先朝柔弱的店主跑过去时, 哪怕已经知道店主没有受到伤害, 0815还是不禁为她捏一把汗。
只是0815也没有想到是店主亲自制服了犯人。
0815看见店主淡定地把化成一团的机械躯体扔给另一个银灰色机械人, 愕然又疑惑：“怎么会这样？”
0816把最后一段视频推给0815：“这是最后一段, 那四个犯人离开后不久，又有五个犯人从第九区过来。”
店主用同样的手段制服了这群犯人，还叫他们买书。
视频里，店主的声音柔和又清晰：“每个人进来买三本书，这事就算了。”
0815想起店主对他的说辞——他们挺好学，就是来买书。
他就说那群犯人怎么可能这么老实，原来是踢到铁板。
三段视频直接打碎0815对店主的柔弱滤镜。
这哪是脆弱的原生人类，明明是高攻高防的人形武器。
旁边同事的语气难掩激动：“刚看到她的体检资料，精神力S级，未进行任何基因融合。怎么会有这种能力？”
S级精神力在普通人中间少见，几乎万里无一。
但这里是贯岛，犯人的精神值从A级到6S级不等，狱守的最低选拔标准是S级精神值。
不过犯人和狱守里很少有路遥这种纯原生人，他们大多都不是自然出生，而是经过人工基因筛选，或是基因融合的异体人造人。
所谓异体，即非自然受/精，非母体分娩的人类。
以纯原生人类来说，自然出现的S级精神值其实相当珍贵，何况店主的精神值并非只到S级。
0815沉默。
他也看不懂路遥的能力。
难道说是6S级精神值带来的副产物？
良久之后，0815干巴巴地接话：“我也不清楚。要不是刚才看到你们在看监控视频，我都不知道店主这么厉害。”
0816突然问：“书是什么东西？真有这么神奇，连穷凶极恶的罪犯都能驯服？”
三段监控视频，三批犯人，谁敢说他们进入书店前脑子里不满是邪恶？
就算被店主暴力制服，买书时有点不情不愿，从书店出来时，每人手里拎着一个淡黄色的书袋，也开始谈论书籍的内容。
一个同事看到0815搁在0816桌子边缘的淡黄色书袋，惊呼起来：“你买书了？！”
0815下意识摸了下鼻尖：“我刚去见过店主，顺便买了几本。”
0815大方打开书袋：“我也是第一次看见书，听店主介绍每一本都挺有意思。店里有安静的阅读室，也有供试阅的样书，基本上翻看几页就能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店主还挺可惜岛上都是机械人，不然店里还会提供茶饮和点心给客人。”
0816：“这话说得。上岛前，她难道不知道这里的情况？”
0815：“可能就是一种感慨。和她聊天，我感觉她真的很喜欢书，大概也想给客人提供更好的体验和阅读环境。”
同事听他这样一说，对书籍更加好奇，都不客气地从袋子拿出一本。
0816捧着一本书看了几分钟，抬头对0815道：“这本借我看看？下午还你。”
0815点头同意，又不放心地嘱咐：“纸张很脆弱，翻的时候轻点。”
另一个同事举着一本诗集：“1515，这本书借我看看，午休后还你。”
0815拎回来的一书袋书籍被同事瓜分，所幸他买得不少，袋子里还给他留了三本——
人工恒星缓缓西沉，群星闪烁于天际。
犯人被陆续押回监舍，第七区、第八区、第九区彻底安静下来，外岛区域几乎没有什么灯光。
书店街上唯一的店铺也挂上了打烊的牌子，店里暗了大半，只阅读室还留有一盏灯。
路遥独自坐在灯下对账，首日开业的营业额远远超出预期。
不计算任何成本的情况下，书店入账星币两百多万。
路遥的计划也是如此，使用其他店铺的一切人脉和财富供应书店的发展，只要赚到一千万星币，就先把贷款还掉。
她讨厌欠账。
圆梦系统刚从第七区精神值研究中心溜回来，看到表格上统计的首日营业额，惊呼起来：“第一天就这么多，岂不是五天就能赚到一千万？”
店主的赚钱能力太恐怖了。
它和店主一路走来，每间店铺都在经历刁难，但是根本难不倒店主！
深夜只有路遥和圆梦系统在店里，路遥的精神在白日的营业中耗尽，语气有些冷淡：“生意场上，从来没有一成不变的市场。首日营业额不错，不代表往后每一天都有这么好的营收。我们必须做好心理准备，随机应变。”
圆梦系统：“我相信你。不管面对什么情况，店主永远都不会被击垮！”
路遥到底被逗笑：“这是去哪儿吃了小糖豆，说话都带甜味。”
圆梦系统强忍着害羞，带点僵硬地转移话题：“我去了一趟精神值研究中心。”
路遥：“去那里做什么？”
圆梦系统直接把路遥的体检报告推到店长页面。
“我就怀疑他们在你的体检报告上作假了，果不其然。”
路遥从系统界面上看到自己真实的体检报告，有些疑惑：“6S级？这什么情况？”
圆梦系统：“就是你真实的精神值啊。我还顺便查到一些资料，岛上只有一个6S级罪犯，被关在内岛最深处的囚室，好像有二十年没有放出来了。”
路遥：“是么？”
圆梦系统：“贯岛是一颗人造星球，专门用来关押机械人罪犯。犯人里刑期最短的也有一百年，但是我看这岛上除了有些无聊，好像根本没有什么有效的惩罚手段对付那些罪犯。没有生理需求，早已借助机械躯体获得永生，一百年、两百年对他们而言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消磨时间而已。”
路遥：“我们统统真的要开始长脑子了。”
圆梦系统害羞起来：“哎呀不跟你说了。你什么时候审阅新的翻译资料？”
路遥收起笔记本，起身关掉阅读室的灯，抹黑朝书店的仓库走去。
仓库里除了堆放书籍库存，还有一间员工办公室。
书店的营业时间已经结束，但是路遥的工作还远远没有结束。
童年补习中心下午下班后，阿尔弗雷德就被送了过来，此时正在芥子空间里兢兢业业的工作。
路遥把芥子空间暂时留在了仓库的员工办公室，她泡了一杯浓茶，端着一盘零食果干，进入芥子空间。
宽长的书桌上堆满刚翻译出来的稿件，全部需要路遥审阅、修改、校对，这是一项相当耗费精力的工作。
阿尔弗雷德和圆梦系统可以被粗暴的分入人工智能系统的范畴，二者各有长处，且都拥有相当精细的运算能力和卓越的学习能力。
可是在面对书籍时，它们很多时候无法透彻地理解那些深邃的思想背后的深意，翻译出来的文字流于表面，几乎全部需要路遥重新润色。
所幸有芥子空间，路遥才有足够的时间来处理那么多书籍的译本细节。
书店白日营业结束，店主和两个助手还要在芥子空间里工作许久，基本以月、以年为时间单位。
直到静寂的长夜将要醒来，路遥才披着毯子起身。
她走到沙发坐下，仰靠在垫子上打了个呵欠，强忍着睡意吩咐：“桌子上那两本书已定稿，新书的封面在邮箱。梅雪下午有发我定稿了，直接用。我先睡一会儿。”
店主睡着后，阿尔弗雷德拖着小尾巴在书桌上忙来忙去。
它要保证店主醒来时，隔日需要上架的新书样书已经做出来——
监舍已熄灯，牢房沿墙壁围成环形，一行行一列列排得整整齐齐，远看像一座座冰冷的墓室，漆黑空荡。
每一个四方小格子里，都囚禁着一个挣扎的灵魂。
他们在每一个被黑暗侵袭的长夜，发疯嘶吼、癫狂哭嚎、自我折磨。
人造月球的光芒顺着窗口倾泻，撒在银白色的地板上。
第六区的狱守0666还留在监舍的办公室里，临休息前，他例行再查看一遍监舍内部的监控，确认犯人都有待在自己的房间。
五舍307号房的犯人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绳索，又在尝试挂自己脖子。
他已经在贯岛服刑十二年，精神已经有些失常，似乎忘记自己更换了机械躯体。
509号房的犯人对着墙壁邦邦撞脑袋，疼倒是不疼，那哐啷哐啷的声音从监控里听见是真扎耳。
606号房的犯人团起手脚满屋子翻跟头，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
每天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场景，犯人如此，狱守也是如此。
数十年如一天，一切没有任何改变。
也不能如此说，大概每个人的“病情”都比刚来时更重了。
0666滑动光屏，快速浏览五舍所有房间，视线扫到某个房间，他指头微微曲起，慢慢往回滑动，监控摄像头对准705号房。
格斯晚上才回到五舍监房，他的生理年纪应该不大，刚来贯岛四个月，时不时还要接受精神审讯。
0666其实有点头疼这家伙，精神值很高，性子又特别怪异，经常在监房挑拨其他犯人给狱守找麻烦。
每月一次的精神审讯没有半点用处，还一不留神就精神值暴动，刺伤随行狱守。
以往格斯接受审讯回来都要在监房里发疯，今天倒是异常老实，不仅被押送回来时没有反抗，晚上也没闹。
0666有点好奇他的状况，调整监控摄像头的亮度，对准705号房缓缓拉近。
银灰色的机械人支着腿靠在床头，胸前亮着一盏夜小夜灯，手里捧着一本书。
0666把镜头拉得更近，终于看清格斯手里的书本——《基督山伯爵》，上册。
那本68000。
上午0666送店主去精神值研究中心，店主在飞艇上也看过这本书。
不过店主当时看得是简装版，书封很软，可以翻折到背面。
格斯买得是精装本，书封硬挺，书页设计更精致，也不能翻折。
0666看不到书本上的内容，但格斯看书的模样通过悬浮屏幕清晰地展现在他眼前。
格斯仿佛听不见其他监房的吵闹，蓝灰色的机械眼专注地盯着眼前的书页，似乎那里面的故事吸引了他的全部心神，以至于叫他从这绝望的黑夜中短暂逃离，不再癫疯发狂。
0666盯着格斯的监房看了快五分钟，突然有些后悔白日没去书店买下那本小说。
寂寥长夜，0666的求知欲和好奇心一发不可收拾，发疯地想要看完那个故事的全部内容。
为了转移突如其来的冲动，0666退出五舍的监控区域，转而查看七舍。
七舍异常安静，或许是因为双胞胎兄弟和597小队都在关禁闭，没有了那些躁动的年轻灵魂，监舍里的老人也不惹事。
0666想到双胞胎兄弟，就想起白天似乎看见他们和423号房的德尔、425号房的卡尼一起从外面回来。
他随意在悬浮光屏上划拉两下，423号、425号监房的画面同时出现。
德尔没在床上，通风窗口下有一大团阴影。
他靠在墙下，双膝曲起，膝盖上摊开着一本书籍。
这人借着从通风口泄入的一小捧月光看书。
0666糟心地扭开头，看向另一块光屏。
425号监房更绝，卡尼的机械外形是比照真实机甲一比一还原的定制机械躯体，他还在机甲上添加了一些带有个人趣味的设计，比如给手掌心装个小手电。
0666来第六区做狱守七年有余，那时卡尼就关押在七舍。
七年来，0666第一次看见卡尼使用他的小手电功能。
卡尼仰躺在床上，脑袋与肩膀之间几乎呈直角状态，胸口处的舱门朝两边打开，正好做成支架。
他把书本卡在舱门和胸口的凹槽里，左手垫在脑袋后面，右手举起，手心的小手电正对准书页。
要命的是卡尼也在看那本该死的《基督山伯爵》，0666迅速查完监房，拿起制服外套，起身朝外走。
明天，他一定要去书店买一本《基督山伯爵》！——
贯岛上的禁闭室有三种，双胞胎和597小队被关在最外围的禁闭室。
这种禁闭室和单人监房差不多，只是没有监房那么宽阔，长廊两侧全是挤挤挨挨的房间，里面的空间只有正常监房的二分之一，没有窗户，仅有门上一个巴掌大小的探视口。
这种禁闭室主要用于关押偶尔惹事、错误不那么严重的犯人。
狱守故意把双胞胎和597小队五个人关在同一条走廊相对的七个房间，任由他们互相咒骂吵架。
一般过个三五天，各自骂累了，事情也就过去了。
漆黑的禁闭室里，隐隐约约传出一阵低泣，在幽深冷寂的走廊上反复回荡。
溪听出哭声从对面房间传来，而且就是上午揍他的597。
两边选手刚结束长达三十个小时的激烈骂战，溪现在只想安静的休息一会儿，看看书。
对面那声音却是没完没了，他忍不住起身砸门：“597，你踏马的发什么疯？能不能安静一分钟？”
597靠坐在墙角，手里捧着一本诗集，哭不出眼泪，却忍不住嘤嘤啜泣。
他也骂累了，无聊得找不到事做，随意从书袋里掏出一本书。
花十几万买的书，不看白不看。
他就随手一模，掏出一本诗集。
诗集上的署名是一个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597也不在乎，随手翻开一页。
【我犯了一个人所能犯的最大错误，我未曾能够得到幸福。我的父母将我养育……他们给了我胆识，我却没有成为勇敢的人（1）。】
597横倒在地板上，明明流不出眼泪，却控制不了抽噎。
他没想到文字也能做刀，插/在身上比狱守的机械/枪还疼。
一个纸团从对面探视口丢进597的禁闭室，溪还在砸门：“烦死了，能不能别哭了？”
597伸手捡起滚落到面前的纸团，有些疑惑：“这张纸上没有字。”
溪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店主送的笔记本，专门用来记录读书感悟的本子。我还没写，当然没有字。怎么，你连赠品都没有？”
597起身去翻装书袋，别说笔记本，连只笔都没有。
597抱紧怀里的诗集，骂了句脏，心情是五十度灰。
……
隔壁房间，597的小弟之一从装书袋里掏出两支笔、两个干净的小本子，一时不知该不该搭腔——
与此同时，第八区管理处办公室。
早就过了下班时间，本该空空荡荡、漆黑一片的办公室依旧灯火通明。
0815的办公桌前后左右围着一圈人，上午找他借书的同事一个都没走。
同事A：“谁在看《深沉的玫瑰》？还有多久？”
同事B：“这本只有上册？其他的呢？”
0815：“那个好像有三本，我看别人都只买上册，我也只买了一本。”
同事B：“……”
0816：“1515，《百年孤独》……还没看完？”
桌子上凌乱地摆放着几本书籍，同事好像都很忙。
0815午休时就在看《百年孤独》，一直到晚上都没放下。
按照机械人处理信息的速度，这么多时间够他把那本书看三遍了。
0816已经把0815买回来的其他书籍看完，《百年孤独》是最后一本。
其实该下班回宿舍休息，明天一早来看，或者清晨赶早去书店买一本，可0816有一种迫切的心情，他无法想象这一晚会有多漫长。
【……羊皮卷上所记载的一切将永远不会重现，因为注定经受百年孤独的家族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在大地上出现（2）。】
0815缓慢又享受地读完最后一个句子，念念不舍地合上书本，递给0816：“看了五遍，怎么都读不腻。”
0816敷衍地应了一声，低头翻开他久久等待的鸿篇巨著。
0815上午刚买回来的书，因为反复翻折，有些边角已经炸起来，不那么平整。
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响断断续续，0815懒洋洋地靠在座椅上，抬头望到熟悉无比的天花板，满足地闭上眼睛。
0815忍不住幻想纵使多年以后，他也不会忘记这个和同事在办公室开深夜读书会的夜晚。
就像雷奥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面对行刑队时，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下午（3）——
路遥忙累了就睡在芥子空间里，醒来继续看书、忙碌。
直到圆梦系统通知她贯岛的天亮了，书店营业时间已到，她才从芥子空间出来，怀里抱着两箱彻夜准备的新书。
贯岛遵循绝对健康的作息，犯人和狱守一视同仁。
犯人起床后，似乎还有一些集体活动，随后被狱守分别送往七区、九区。
路遥忖着昨天摸准了他们的作息，早起没有着慌，先在小吃店订了早餐，才打开店门，还琢磨早上基本没有客人，吃过早餐再上架新书也来得及。
哪想到店门刚开，几个穿黑色狱守制服的客人一拥而进，饿狼一样抓住她的手臂。
“基……基督山……伯爵……中下册在哪里？”
路遥侧身，指向身后的书架。
作者有话说：
注（1）“我犯了一个人所能犯的最大错误，我未曾能够得到幸福。我的父母将我养育……他们给了我胆识，我却没有成为勇敢的人。”引用自博尔赫斯的《愧疚》。
注（2）“羊皮卷上所记载的一切将永远不会重现，因为注定经受百年孤独的家族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在大地上出现”引用自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结尾原句。
注（3）“就像雷奥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面对行刑队时，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下午”引用自马尔克斯《百年孤独》。
文中出现过的书籍备注：《基督山伯爵》作者大仲马/《百年孤独》作者马尔克斯/《深沉的玫瑰》博尔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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