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机抽奖活动。
路遥出门的时间很早, 使用传送阵到达天玑市，趁着清晨在市内逛了一圈。
天玑市比摇光市大，不像摇光市那样多山, 地势平坦, 高楼林立。
有点意外的是路遥随意在路上走着, 竟看到好几张眼熟的面孔。
在杂货铺购买过商品的客人, 只要订单完成, 若有似无的联系便已产生, 并连接。
对方并不知道，可路遥看到某个人的脸, 就知道对方是商店街的客人。
从无神之地回来之后, 路遥明显感觉到自身持有能力的变化, 仿佛在无神之地被压制的能力成倍反弹。
她能看到更高更远的地方, 耳朵也变得更灵敏，无时无刻都有声音从远处传来，赋予万物规则，促使它们朝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
与深海女神交换眼睛后, 路遥眼里的世界一半变成静止的符号，一半保持着生动的形象。
刚开始很不习惯，如今她已经学会看图学字——以右眼看到的画面对应左眼看到的符号, 对应起来记住符号的意思。
逛到八点半，路遥在路边扫了辆小蓝车，骑着往姚文兰的公司去。
姚文兰的公司很大，路遥在前台登记。
过了几分钟，老板的私人电梯在一楼大厅停靠, 姚文兰和戚思敏走出来。
姚文兰走在前面, 高跟鞋踩出急促的节奏：“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事电话知会一声, 何须亲自跑一趟。”
前台从没见过自家老板这般殷切恭敬地与人说话，对方看起来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年轻女孩子。
前台突然紧张地回想：她刚才应该没做什么失礼的事情吧？
路遥没有提前告知姚文兰自己要过来。
惊喜嘛，自然要在对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出现才最有意思。
不过看起来对姚总来说，好像惊吓更大一点。
路遥笑容和煦：“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出来走走，顺道过来一趟。戚小姐也开始上班了？”
摇光市和天玑市的距离，也就只有店主能轻描淡写地说出“出来走走”、“顺道来一趟”。
姚文兰领着路遥朝电梯走：“托您的福，思敏的眼睛已经没问题。她最近想学习管理公司，正好我不太忙，就带着她。”
戚思敏朝路遥微微点头。
从商店街回来之后，戚思敏的视野和以前完全不同，她如今都很难理解当时的自己为何会沉溺在自我否定的情绪中难以自拔，明明母亲一直在身边关心她、照顾她。
戚思敏想学习管理公司也是回来之后产生的想法，戚思昀已经回到戚家，再想赶他出去万分不容易，除非他犯下难以弥补的大错。
那种法子无异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戚思敏也知道母亲绝对不会忍过这么多年后选择和父亲离婚，那样就是真正为他人做了嫁衣。
戚思敏想明白人立于世，最重要的是自身能力。
家里那摊烂事，母亲不在意，她也不在意了，懒得跟戚思昀争那三瓜俩枣。
将来姚氏和戚氏的产业，注定大半都要落在她的肩上，不想被人看笑话，不想被别人插手，她就要不断磨砺自身，尽快独当一面。
戚思敏也没想去戚家的公司和戚思昀打擂台，现在还不必要。
而重新更换的机械义眼，在日常生活中比戚思敏预想中好用许多。
普通义眼虽也可做到完全仿真人眼，佩戴上还是显得呆滞无神，机械义眼佩戴上之后，看起来与正常肉眼毫无区别。
又因为眼睛内置的光脑是高于当前世界的技术，平日使用起来，戚思敏就像拥有了一只千里眼，和一台内置于脑部的智能电脑。
其实她觉得更像某些小说里主角绑定的系统，对于她如今学习、处理工作和分析数据帮助巨大。
路遥听着姚文兰和戚思敏对机械义眼的反馈，含笑点头：“没什么问题我就放心了。”
说话间电梯停下，到总裁的办公楼层了。
姚文兰让秘书泡茶，路遥就到她的办公室坐了几分钟。
秘书送茶水和点心进来，正看到路遥凭空取出一只箱子。
空间戒指因为几次网络事件而大火，秘书也下单了一枚，倒没怎么惊奇，却被店主后面的话震惊。
从办公室出来，秘书顾不得还是上班时间，走到几个同事的工位边，小声道：“刚才和姚总一起来的那个女生好像是杂货铺的店员。”
杂货铺在一部分人中间早已小有名气，空间戒指、减脂生发丹药不必说，店里新出的日常万用符箓、魔法便利贴深受白领阶层喜爱，忙于工作没时间收拾房间，又不喜欢家政阿姨上门，使用杂货铺的清洁符箓，轻松完成大扫除，再用唤生符归置杂物，别提多便利。
独身居住的单身女生也很喜欢魔法贴纸，尤其是变轻贴纸和变小贴纸，外出购物不要太方便。
符箓和魔法贴纸的定价十分微妙，日常使用一次和请人工的花费差不多，对于不喜欢陌生人来家里的人来说，这两样都是居家必备好物。
路遥打开箱子，露出里面的餐券和抽奖券，秘书一眼就看出来是异世界杂货铺的券，曾有网友晒过公司发放的这种餐券和抽奖券。
几个秘书听闻都兴奋起来。
“这么说姚总也要搞全公司抽奖？”
“餐券啊啊啊啊啊！！！杂货铺的外卖看起来太诱人了，自己买是根本下不了手，终于能吃到了吗？”
“手环手机手环手机手环手机！！！我太想要那个能闻到味道，甚至能吃到别人家饭的神奇手机了！”
“咦，杂货铺昨晚上架了几样新品，宠物翻译器、回溯之钥、魔法修复贴纸，还有旅行便携折叠屋！！！我天，全部都好想要！！！”
……
办公室里，姚文兰也挺震惊店主如此客气，她没想到路遥也这么大手笔。
路遥从随身仓库取出四台工作机器人：“它们是我店里的机器人店员，分发餐券、抽奖券的工作可以交给它们。工作程序和时间我已经设置好，中午我店里的员工过来送餐，它们也能在食堂帮忙，到时来的店员会回收它们。我还有事，就不久留了。”
姚文兰和戚思敏亲自送路遥下楼，本来还想叫司机送路遥去她想去的地方，被路遥婉拒。
回到办公室，姚文兰把路遥送过来的券交给戚思敏，让她带着机器人分发到各部分。
这种性质的活动，和普通的福利活动不太一样，是个让戚思敏与公司员工接触的好机会。
路遥送过来的机器人和书店的银桦为同一机型，体格比较高大，但个性温驯，工作能力极强。
戚思敏在商店街的书店见过这种机器人，没想到路遥会把它们投放在本世界。
有工作机器人辅助，发放奖券的工作相当顺利。
各大工作群里，员工都在讨论抽奖券和餐券。
临近中午，哈罗德、囚玉、熊安安和照夜准时来送餐和抽奖道具。
路遥已回商店街，远程关注姚文兰公司的活动。
有上次在云德科技搞活动的经验，又有工作机器人辅助，这次活动结束得很顺利。
抽奖活动结束，路遥叫出圆梦系统：“那七千份随机抽奖券可以发放了。”
圆梦系统：“你觉得我们的客人不够多吗？还特意做这种活动，调查组就怕抓不到我们尾巴呢。”
路遥吩咐单独制作七千份抽奖券，直接在网上开启抽奖活动，抽奖插件随机植入七千个人的手机中，邀请他们参与免费抽奖。
不知道路遥是不是端水成习惯，她要求这七千份抽奖券要均匀地出现在天玑、天璇、天枢、天权、玉衡、开阳和摇光七个区域，也就是每个区域一千份。
全国上下数亿人，七千份抽奖券的数量算不上多，能在这种随机挑选的概率下获得抽奖机会的人，几乎可以被称作天选之子。
不过路遥还设置了一个限制条件，这次的抽奖不邀请熟客参与。
路遥没有回答圆梦系统的疑问，在杂货铺门口的躺椅坐下来，特殊抽奖道具放置在旁边的矮桌上。
随着网络上不断有人点开抽奖页面，转动抽奖盘面，矮桌上的抽奖道具也呼呼转动起来。
无数暗影自路遥脚下延伸出去，瞬间奔袭数千公里，前往各地。
***
天枢市某个破旧小区，赵襄映昏睡在地板上，手机滑落在距离她身侧不远的位置，屏幕未熄，抽奖页面闪烁。
赵襄映是个刚毕业半年、在外工作独居的女生，工资不高，朝九晚九，又忙又贫瘠的生活几乎将她压榨成空壳。
下午她感觉身体不适，鼓起勇气向主管请假。
一路硬撑着回到出租屋，找了一点退烧药喝下，眼前一恍惚，只觉得天旋地转，倒在了地板上。
倒下的时候，她一只手捏着手机，惊慌间似乎按到什么地方，随后听到一阵欢乐的音乐。
赵襄映被过于欢乐激昂的音乐吵得脑袋疼，却连抬起手臂捡起手机的力气都没有，她就这样睡在地板上，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去多久，持续不断的敲门声反复戳刺赵襄映的神经，她努力睁开眼，只觉得门离她极其遥远。
敲门声终于停止，赵襄映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还停在那个奇怪的抽奖页面，闪烁的彩色文字十分刺眼。
或许是药起了作用，赵襄映恢复了些许力气，撑起手臂坐起来，探身捡回手机。
【尊敬的幸运客户，你抽到的奖品已送达，请到门口领取！】
赵襄映一阵迷茫。
她什么时候参与抽奖了？
不会是晕倒前按到的那一下吧？
她有填写自己的地址吗？
还有什么奖品会这么快送过来？
赵襄映的精神和身体都处在极限状态，她现在几乎脆弱得一碰就碎，经不起任何刺激。
她慢吞吞爬起来，喝了一杯凉水。
清凉的水顺着喉咙滑进肚子里，赵襄映清醒了一些，盯着手机上的提示信息出神，回过神来突然朝门口走去，拉开大门。
门外没有人，但是有个小礼袋挂在门把手上。
赵襄映谨慎地看了看走廊，取走礼袋。
袋子里有四样东西，一张名片，一个黑色的丝绒盒，一支装有粉色药水的玻璃瓶，以及一张小纸条。
药水瓶子上贴有标签，写着“身体负状态清空药剂”，下方还有详细的小字说明。
小纸条抬头祝贺赵襄映在异世界商店街的线上抽奖活动抽到旅行版折叠便携屋，另外获赠一小瓶“身体负状态清空药剂”。
赵襄映愣愣地盯着纸条上的小字，如身在梦中。
她知道这个最近在网上特别火的“异世界杂货铺”，深夜难以入眠时，她在手机上反复浏览过这间店铺。
那些神奇的商品近在眼前，好评如潮，她也很心动。
可是她工资微薄，住在逼仄潮湿的破旧出租屋，平日连和朋友聚餐都要斟酌再斟酌，杂货铺的商品动辄上千上万，她消费不起。
她幻想过哪天公司的老板也像网上那个大公司的老板一样搞个杂货铺抽奖活动，可幻想只是幻想，这样的好运永远不可能发生在她的身上。
赵襄映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想再看一眼刚才的页面，却发现怎么都找不到了。
她又在网上搜索，只找到两三条零星的内容，没什么热度。
赵襄映呆呆地坐了几分钟，又重新抓起手机，深呼吸再吐气，点开杂货铺的页面，点开客服页面，询问杂货铺近期是否有抽奖活动。
得到肯定答复后的赵襄映脱力重新躺倒在地板上，仍旧感觉不真实。
她在高烧到神志不清的状态下，参与杂货铺的线上抽奖，抽到了刚上架的新品旅游便携折叠屋奖品。
虽然还不知道那个奖品具体有什么用处，赵襄映那颗被生活摧残得没有一点生气的内心像是突然被阳光照到，恢复了些许活力。
赵襄映询问过客服后，转身拿起粉色药剂瓶，仰头就往嘴里灌。
淡淡的甜味，还有些许奇异的果香，不难喝，甚至有点好喝。
喝下去不久，赵襄映从地上爬起来，活动手脚，负面状态真的像是被完全清空，浑身轻松。
确定身体恢复到健康状态，赵襄映的心情也好起来。
她弯腰捡起黑色丝绒盒，打开。
盒子里是一条黑色绳编手链，绳索上挂着一颗方形的坠子，四四方方像个小房子。
赵襄映看完放在丝绒盒里的使用说明书，实在忍不住想打开折叠屋看看。
她按照说明书操作，轻轻拉扯手链上的方形坠子，耳边响起一道像是折叠雨伞撑开的微响，一扇奇特的门出现在眼前。
第372章 本世界篇（27）
售价为一亿。
只有一扇门, 没有墙壁，也没有空间。
赵襄映绕门转来转去，终是忍耐不住, 走到正面, 握住门把, 轻轻旋动。
咔哒——
门锁打开, 露出一道缝隙。
赵襄映推开门, 小心翼翼踏进去, 房间不大，户型有点奇怪, 像是一个“凹”字形, 两边凸出去两个小空间, 左边靠进门位置的是小厨房, 右边是卫生间和洗浴室。
剩下四四方方的空间，临窗的位置有一张床，此外还有一套简单的桌椅，可放置电脑, 一张单人懒人沙发。
进门处有鞋柜，旁边是一个两扇推拉门的衣柜，一台小冰箱。
整个房间目测仅有二十五平米的面积, 但是家具齐全，窗明几净，天花板上还有中央空调。
比起赵襄映目前租住的房子，这个紧凑但干净整洁的房间像一个完美的躲避屋。
折叠屋自带动能，水、电、网进门就可使用。
赵襄映在房间里来来回回逛了好多圈, 最后失神地坐在懒人沙发上。
便携折叠屋并非永久使用型物品, 赵襄映抽奖获得的这个只有八天使用期。
房间内部的空间和配套设施齐备, 最有趣的是折叠屋无论是打开还是折叠起来，都不会侵占其他空间，最多在主人进出折叠屋时出现一道门，合上之后连门也会消失。
或许是因为这种超绝的使用性能，折叠屋的购买限制和使用规则比空间戒指还多，仅能用于临时居住，不可用于藏匿罪/犯/、犯/罪证据、任何危险物品。
折叠屋打开的区域也有严格限制，像交通工具、公共设施区域、危险区域均不允许打开使用折叠屋。
而杂货铺所出的限制规则，熟客都知道看起来只是写在纸上，实则都是强制执行的规则。
说明书不允许的内容，就是绝对的限制。
赵襄映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又走到床边，俯身趴在床上，软绵绵的床垫，闻起来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她翻身仰面躺在床上，看到天花板上处于倒计时状态的电子时钟。
只要人回到折叠屋，倒计时就会开启。
倒计时归零，折叠屋就会消失，但会在消失前返还主人居住在房间里时，放置进去的物品。
真是一个舒适的躲避屋啊！
赵襄映盯着天花板上一秒一秒流逝的时间，瘫软在床上不愿意起身。
她现在自己租着房子，用不到折叠屋，只要她离开房间，折叠屋使用时间的倒计时就会停止，直到她下一次再进入这个房间。
实实在在的八天使用时间。
可是待在这个房间里真的太舒服了，好像连空气都散发出一股放松舒适的味道。
赵襄映盯着天花板上的数字，缓缓闭上眼睛，意识将要断线的时候，突然惊醒！
八天使用时间，就是一百九十二个小时，天花板上倒计时的数字却是九百五十九个小时，四十一分，二十三秒，折算下来分明是整四十天使用时间。
赵襄映睡意清醒，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又摸出手机进入杂货铺确认。
杂货铺目前上架的折叠屋只有“使用时间八天”这一款，详情页面标注的使用时间都是八天，赵襄映不确定自己的折叠屋是否出现了出厂设置错误。
她有点纠结，脑子里想着这件事，彻底睡不着。
过了几分钟，赵襄映心一横，联系杂货铺客服。
【阿映：你好，我参加杂货铺的抽奖，奖品是便携折叠屋。但是我的折叠屋的使用时间似乎有点问题……】
【客服：刚刚向技术部门确认过，折叠屋初始设定的使用时间就是九百六十个小时，没有问题。非常感谢您的反馈，祝您生活愉快！】
赵襄映懵逼了。
原来初始设置就是九百六十个小时，可为什么要说使用时间只有八天呢？
赵襄映看了一眼折叠屋的售价，正常售价九万九。
若非运气好抽到，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花那么多钱体验。
但是实际拥有折叠屋之后，赵襄映竟觉得这价格合情合理，没有溢价太多。
毕竟这可是一个配套设施齐全、安全干净还可以随身携带的躲避屋，实际使用时间四十天。
白天出门工作，只晚上回折叠屋休息，使用时间还能更长。
假若她以后工作顺利起来，赚到很多钱，可能还是愿意花这这笔钱。
赵襄映太希望拥有一个安全干净、独属于自己的小窝了。
想到这里，赵襄映迅速从床上爬起来，开门回到逼仄阴暗的出租屋。
她的身体已经恢复健康，明天就回单位好好上班。
躲避屋确实舒适，但要攒着使用时间，等下次疲惫得需要充电时，再进去。
赵襄映把家里收拾一番，做了一顿比平时丰盛的晚餐，一边吃饭一边在手机上刷杂货铺相关的信息。
生活清苦压抑，但只要尝到一点甜，只需要一点点，她就能坚持下去。
***
七千份抽奖在四个小时内结束，网络上再一次掀起关于神秘杂货铺的讨论热潮。
【本来今天超级难过，上班路上突然下雨，没带伞淋个透湿，到公司还迟到了。上午见个客户，都谈到交定金了，她说出去取钱，被同行截走了……气得我中午饭都没吃下，刷手机刷到杂货铺的抽奖活动，抽到店里的豪华套餐，吃了个爽！！！】
【我抽到了宠物翻译器！真的好有意思，拿到就给家里的猫崽戴上了。它喵喵叫的时候，居然真的可以听懂它的意思！！！】
宠物翻译器是路遥尝试分离倾听动物心声的能力时，制作出来的一个小道具，规则限制只能给有主宠物佩戴，能力触发促使主人听懂家里小动物的声音，佩戴后使用时间是三天。
【二十四小时魔法修复贴纸值得囤货！！！本来抽到这个小东西的时候，我有点失望。结果下午开车出门办事，不小心别到一辆劳斯莱斯幻影，当时吓死了。关键时刻老娘急中生智、死马当作活马医，从包里掏出中奖的魔法修复贴纸，往人家车上一贴，真给修复了！！！那车主事后还找我要了魔法修复贴纸的链接！】
……
摇光市，某别墅区。
姜源和朱宁在一楼客厅摆弄刚从异世界杂货铺购买的商品。
庞士铭午睡起来，下楼就看到楼下犹如菜市场的盛况：“让你们假装客人潜伏到杂货铺内部，不是要你们公费私用啊。”
一楼客厅的餐桌上摆满各种套餐，香味已经将整个房间填满。
旁边待客区的桌子上则摆满各色稀奇古怪的物品，全是从杂货铺购买的东西。
姜源难以克制兴奋的情绪：“组长，这些东西都是真货……我和小朱都试用过了，没有一样鸡肋，真不知道杂货铺的幕后老板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杂货铺近期行事高调，早已引起多方注意，对于杂货铺的调查也不是今日才开始，只是无论如何调查，都抓不到这间店铺的尾巴。
至今只知道这间店铺的店址在摇光市，但是有人曾开车走遍摇光市内郊区、大街小巷，都未曾找到疑似杂货铺店址的地方。
庞士铭统领的调查小组的前身是曾经的955特殊部门。
自从姬氏的人退出955特殊部门，后来整个部门一度被解散，有经验的老员工都在这段时间转行，此次集结起来的调查组组员基本都是当时的新人，没有太多工作经验。
异世界杂货铺的存在已经到了不可忽视的程度，庞士铭小组领命调查，主要任务只是搞清楚经营这间店铺的背后之人到底有何意图。
怪异之物古已有之，曾经的955部门也只是进行观测，并在可操控范围内掩盖怪异之物的存在，以防它们影响到普通人类的生活。
那时有姬氏的协助，整个部门的工作倾向于探查、观测、隔离，如今组内成员都是普通人，他们最多只能使用常规手段进行调查，以揣测杂货铺店主的意图。
不过这位店主可谓是相当高调，遗留的线索不少。
庞士铭小组的组员已经通过大量购买杂货铺的商品，拿到进入商店街内网的资格。
朱宁从一堆异世界奇异物品中拿出三枚漆黑的钥匙：“老大，这个道具叫回溯之钥。使用它可以回溯任何物品过去二十四小时内的经历，我想对从杂货铺购买回来的物品使用回溯之钥，或许就能找到店铺所在。”
庞士铭拿起一枚回溯之钥，眯起眼睛打量：“你们确定这钥匙有这种用处？杂货铺连这样的道具都能做出来售卖，我真的无法想象背后之人到底是什么身份？难道真的是神明？”
姜源接话道：“我和小朱刚刚试验过一次，对一台工作手机使用回溯之钥，过去二十四小时的使用痕迹完全对得上。”
回溯之钥的神奇程度直逼空间戒指、旅行便携折叠屋，当你想对某个物品使用回溯之钥时，手持钥匙正对物品，物品的某个地方会自动出现一个锁孔，插入钥匙，大约十五分钟就会出现一份回溯报告。
回溯报告记载在回溯之钥上，使用过的回溯之钥会变成类似U盘的东西，插/入电脑就能读取数据，出来的报告是带有声音的画面。
这个道具其实有点像监控，使用它可以看到任何你想了解的物品在过去二十四小时内的状态。
姜源和朱宁的思路也算独辟蹊径，他们想到对杂货铺的外卖袋、餐盒、商品使用回溯之钥。
庞士铭也认为这个方法可行，于是立刻投入试验。
可惜无论他们如何尝试，从杂货铺购买的物品都不会出现锁孔，也就没办法插/入时空之钥。
姜源苦笑：“我们还是想得太简单。”
朱宁也道：“杂货铺的商品都有诸多使用限制，说明书比硕士毕业论文还长，足以说明幕后开发人员心思缜密，确实不太可能留一个回溯之钥的破绽给我们。”
调查陷入僵局，接下来的好几天时间，调查组组员好像只是成为了杂货铺的普通客人，除了买买买，没有收获任何有用信息。
又过了两天后，调查组终于从内网得到一个消息：开放日，演员舒元灿和新生代小花纪欣将在商店街现身。
据最近观察分析，调查组认为这个商店街就是杂货铺的大本营，实体店址所在。
调查组决定想办法拿到开放日的名额，潜入商店街。
***
圆梦系统每日都会向路遥汇报入驻摇光市的几支调查组的动向。
除了庞士铭这支调查组，其实还有好几支民间人士组织的调查组也在寻找商店街的所在。
几支调查组的思路相当一致，全都靠砸钱的方式进入到商店街内网，同一时间得到开放日的消息，并萌生出同一个想法。
路遥听完汇报，不甚在意：“那就暂定在开放日接待几位调查人员。”
圆梦系统难免担心：“人心可是很贪婪的，一旦他们知道你的存在，一定会提出严苛的条件。”
路遥：“放心，我有分寸。”
圆梦系统：“要不就一直藏着呗，反正凭他们，根本不可能找到我们。”
路遥：“我确实不喜欢被打扰，但是有时候越藏着越叫人小瞧，反而麻烦，不如一步到位解决掉。”
圆梦系统：“……你不会是想抹消掉他们吧？”
统统毫不怀疑店主现在的能力，别说让几支调查组销声匿迹，就是倾覆世界也不无可能。
摇光市所在的这个世界如今连主神都没有，毁灭掉轻而易举。
路遥忍不住笑了：“你总是把我想得很可怕。难道我看起来还不够温和无害？”
圆梦系统心说要不是后台的觉醒条反复横跳，它真的看不出来店主的本心。
她很愤怒！她很疯狂！
她就是深渊和毁灭的化身！
但是这么多年，店主一次都没有爆发过，无论面对多么严苛的任务要求，多么挑剔的客人，她始终妥善地掩盖本心。
就好像她心甘情愿回应那个人的愿望，恢复成他希望的模样。
圆梦系统想到千门山的情形，又觉得眼下几个调查组确实没有什么可担心。
它不再多言。
过了两日，路遥接到一通电话。
姬非臣纠结犹豫了很长时间，决定拨通店主的电话，坦白不独在千门山的状况。
路遥当时正在杂货铺上架新链接。
终于有终老之戒被梦之乡的亡灵找到，现世出现了返生之戒，路遥第一时间上架戒指，售价为一亿。
姬非臣的声音艰涩：“店主，大人的状态十分危险，可否请您亲自来千门山一趟？”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开启，预计还有五章左右。
第373章 本世界篇（28）
没有路遥做不到的事情。
千门山, 冰雪神殿大外殿，员工宿舍。
零下三十八度，姬秋言抱着电暖袋坐在桌边。
不大的长方形木桌上放着两桶撕开的泡面, 可水壶里的水迟迟烧不开, 她费力地紧了紧身上的绒毯, 冻得满脸麻木。
姬清阳从外面走进来, 头上、肩上落了厚厚一层雪, 他在门口抖掉雪粒子, 摘下口罩和防风镜，长吐一口气：“水还没开？”
姬秋言摇头：“太冷了, 就算沸了也不一定开了。你实在饿得慌, 不如干嚼面饼。”
姬秋言不是挖苦姬清阳, 实在是山上的生活条件艰苦, 吃口热泡面都是奢望。
两个人是姬非臣从姬氏年轻一辈重新挑选出来的小辈，从名字就能看出来，他们俩和姬清研一样，属于姬氏旁支的小孩。
大概一两年前, 姬氏嫡系的大部分小辈在摇光市出任务时，全部惹得稚子厌恶，这次姬非臣只得从旁系挑选新人照顾稚子。
几百年来, 侍奉神明的职位一直牢牢被姬氏嫡系把持，何曾让旁支沾到一星半点？
族里放出消息的时候，姬氏旁支的老一辈欢天喜地地把小辈送过来，被选中的年轻人们也满心期待。
哪想到工作的地点是条件如此酷烈的雪山高原，没网、没电、没社交, 日常工作就是打扫神殿, 平时连稚子的面都见不到, 活脱脱被流放到山区的保洁人员，有人时常自我调侃“也算是少走四五十年弯路”。
要不是姬氏还算有点财力，他们在山上连口热水都喝不到。
饶是如此，姬秋言和姬清阳也没有怨言。
只要稚子顺利成神，哪怕只是神殿一名不起眼的清扫人员，走出去也是受人仰望的存在，尤其是那一脉无望再在神明膝前侍奉的嫡系，光是看到他们怕都恨得咬牙。
只是想象那场景，姬秋言都觉得有趣不已。
唉，哪怕入了神殿，她好像也没生出太多敬畏心。
稚子对她来说，仍旧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他们初来千门山的时候，山上还没有这么冷。
最近一个星期，气温一日比一日低，风雪一日比一日暴烈。
姬秋言和姬清阳听族里前辈说稚子的力量比以前强了许多，或许快要成神。
可是连续一周，非臣叔的脸色越来越差，常常独自坐在外殿门口的台阶，迎着风雪，脸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稚子日日待在地殿，鲜少露面。
山上本就没什么人，又没什么娱乐，近似上级的前辈们脸色都不大好，姬秋言和姬清阳也隐隐感受到沉重的压力。
他们待在这里，真的能飞黄腾达吗？
姬清阳坐下来，从泡面桶里拿出面饼咔嚓咔嚓嚼起来，边道：“非臣叔下山了。”
姬秋言：“这个天气？”
姬清阳：“我听到他和内殿的人说要下山打电话，好像是要联系摇光市的某个大人物。”
姬秋言：“就为了打个电话下山？希望被摇到的人真的有用吧。”
姬清阳：“我在想非臣叔联系的人会不会是非命叔？不是说有两个嫡系最近两年都在摇光市吗？”
姬秋言摇头：“我不懂这些啊。非命叔侍奉的神明陨落，新的稚子被非臣叔找到，就算非臣叔去请非命叔，人家乐意过来吗？”
姬清阳看一眼门口，压低了声音：“其实我觉得非臣叔最近纠结的事情可能就是这个。他好像非常不乐意去请那个人，但是稚子的情况越来越紧迫，最终还是不得不向那位大人物低头。”
姬秋言：“为什么不乐意？”
姬清阳：“我只是猜测哈，非臣叔是不是担心非命叔过来，有可能取代他的位置？毕竟非命叔有二十年以上的神使履历，知道的秘闻也比非臣叔多，他还有阴阳眼。”
姬秋言：“非臣叔不会如此气量狭小吧？”
……
两个小辈无聊闲聊，等到最后水也没能烧开，姬秋言也只得库库啃起干面饼。
山下，姬非臣挂掉电话，站在空寂的路边一阵迷茫。
他其实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是稚子的情况越来越糟糕，已经超出他能处理的范围。
姬非臣一直拖到这时候才联系路遥，确实如姬清阳猜测的那样，心有忌惮。
只是被忌惮的对象不是姬非命，而是路遥。
异世界杂货铺出现在现世的那一天，姬非臣终于明了，店主走得恐怕和稚子是一样的路。
可是一个世界只会有一位神明，若是店主先于稚子成神，那稚子会怎么样？
姬非臣对商店街、对店主有感情，但是比不上他对稚子的真心。
稚子是被他找到的宝贝，是他的执念，是他的理想。
他无法想象若稚子无法成神，他会做出什么。
姬非臣带着不独回到千门山之后，日渐减少和商店街的联系，其实也是有意切断稚子和店主的联系。
姬非臣拜托族长查找族中遗留的古籍，最终确定一个世界若出现两个有稚子资质的存在，必然会有一个消亡。
店主的力量强过稚子太多，真到了争神位的那一天，结果几乎没有悬念。
无论姬非臣心里抱有何种强烈的期望，他都无法否认这一点。
姬非臣不相信路遥会为不独让路，即便不独声称祂是为了路遥而诞生。
那可是神位，坐上去就是俯视众生的存在。
可是姬非臣深信稚子会为了店主放弃神位，否则祂不至于到如今仍不愿意分离影格，破除杀念。
千门山的地殿深处，不知何时破了一个洞，不断有怪物从那洞里冒出来。
稚子守在洞口，日夜不息，杀红了眼，身上的血腥气和戾气越来越重。
这么下去……
姬非臣看得痛心，终于下定决心联系店主。
回神殿的路上，风雪割脸，姬非臣埋头走路，一言不发。
他有不独赠予的雪珠，不会在雪山迷路遇险。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能等店主过来。
他深恨自己的无力，又恐惧预感应验的那一刻。
***
路遥结束和姬非臣的通话，起身往外走。
姬非命和哈罗德接到消息，在门外等她。
路遥看向哈罗德：“我要去千门山见不独，你们两个随我一起。”
姬非命心下一凛：“可是稚子出了什么事？”
路遥眉心微皱，摇头：“姬非臣没有说明，只是要我过去一趟。不独或许是遇到什么事，那座山一直拒绝我，连传送阵也没办法制作，只能飞过去了。”
哈罗德啐了一声：“照顾不独的人怎么回事？”
小黑龙转身往商店街深处走去，他要找一个足够空旷的地方化龙。
姬非命想得多一点，叫住店主：“您打算怎么做？”
路遥讶然：“什么怎么做？”
姬非命垂眸，试图组织出合适的言语，却发觉异常困难：“我觉得这可能是个陷阱。”
路遥：“什么陷阱？”
姬非命咬牙，决定做一次刻薄无礼的小人：“不独回到千门山之后，与您联系日少，祂或许早已不是仰慕您的那个孩子。我曾经侍奉过一位神明，比旁人知道得多一点。一个世界只会有一位神明，而您和稚子必有一争。或许这一次，就是引您进入祂神域的陷阱。”
神明在自己的神域里，就是最强的存在。
说完这段话，姬非命脸色微红，垂着眼眸，不敢看路遥。
争夺神位，说起来犹如天方夜谭，可这个世界确实在旧神陨落之后，出现了两个拥有稚子资质的存在。
店主明显是实力更强的那个，可姬非命还是隐隐担忧。
路遥一定会对不独心软。
就像姬非臣对感情有所取舍，姬非命同样如此。
他也喜欢不独，喜欢那个像雪一样纯粹可爱的稚子，可若是将稚子和店主放在天平上衡量，他毫不犹豫选择路遥。
路遥上前一步，抬手轻拍姬非命的肩膀：“不必想那么多，也不必忧虑，你预想的那些可能都不会发生。”
姬非命愣住，脱口而出：“您的目的不是成为神明吗？”
一声龙啸响彻山间，震晕了不少没来得及跑掉的鸟雀小兽。
路遥从小黑龙的脖子爬上去，又俯身朝姬非命伸手：“一直没有告诉你，两三年前，我因为事故失忆，醒来后就拥有了这条街道。至于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想去哪里，至今是迷。”
姬非命借力爬上龙背，双手紧紧揪住店主的衣服。
他第一次骑龙，紧张得无法思考，对店主不经意透露的惊天秘密都无从反应。
哈罗德张开龙翼，地动山摇。
商店街的店员纷纷跑出来，看到高大如小山的漆黑巨龙，心胀骤停，说不出话。
是龙是龙！
真的是龙！！！
眼前的这一幕太奇幻了！
即便身处商店街，店员们也一时无法恢复平常心，长久地凝望着小黑龙飞走的方向。
***
千门山上空，小黑龙扇动着龙翼，龙爪不断攻击结界，有些气恼。
“这结界看似纤薄，还挺结实。”
他来第三回了，还是打不破这个结界。
神殿外殿正门，姬非臣小队刚从山下回来，正在抖身上的积雪和碎冰，头顶蓦然炸开一道巨响，仰头看见犹如外星生物的漆黑巨龙，众人骇然后退。
姬秋言和姬清阳听到动静跑出来，仰着脑袋，目中惊惧。
巨大尖利的龙爪在透明结界上狂抓乱磨，那刺耳的声音如携雷霆万钧，敲得他们心脏乱跳，瞳孔收缩，一瞬间无从反应。
刺耳且令人惊骇的攻击只维持了几秒钟，众人以为怪物无法击破稚子的结界，缓缓松一口气。
下一秒，结界上空出现一个漆黑的小点，明明小如针眼，底下的人却看得清清楚楚，无法忽视。
砰一声脆响，以小点为中心，细密的裂缝呈蜘蛛网状扩散，结界碎片扑簌簌如碎雪飒然飘落。
一支奇怪的人头杖自上空坠落，随后那头如神话怪物的漆黑巨龙也俯冲而下，落在神殿门口，布满全身的鳞片在雪色映衬下粼粼生光。
姬秋言和姬清阳脚下一软，后退数步，摔倒在地上。
他们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怪物。
哈罗德落地，立刻变回人形，顺手接住路遥。
小姬摔坐在地上，又自己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
路遥跳下来，弯腰拾起规戒之尺，转身朝神殿大门走去。
巨大的黑色龙形怪物数秒间在眼前变成人，姬氏其他人被亲眼所见的怪诞惊得浑身僵硬，冰雕一样做不出任何反应。
姬非臣眼瞳微缩，上前一步，站在最前方，朝路遥低头行礼：“店主。”
路遥扫视一圈，没看到不独：“不独在哪里？”
姬非臣：“地殿。”
路遥颔首：“带我去见祂。”
姬非臣微顿，眼风极快地扫了一眼姬非命，什么都没说，转身在前领路。
路遥走了几步，停住脚步：“哈罗德和小姬就在外面，等我把不独带出来。”
姬非臣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快步朝前走去。
姬非命目送路遥离去的背影，想说什么，被哈罗德拦住。
哈罗德凝望着路遥纤薄的背影，幽蓝的眼瞳平静无波。
世界上没有路遥做不到的事情，他们只要相信这一点就足够。
冰雪神殿是不独成为稚子之后才出现的神殿，并非旧神的那座神殿。
犹如水晶宫殿的神殿以冰雪为骨，精雕细琢，殿宇层层叠叠，越往里走，冰寒刺骨。
姬非臣停在主殿外，微微喘气，手脚发抖。
路遥：“你出去吧，我知道不独在哪里。我去找祂。”
姬非臣：“不，我还可……”
昨天他还能勉强进入地殿，今天连主殿都已经寒冷砭骨，令人无法轻易靠近。
路遥打断：“不是想侍奉神明身侧吗？如此不爱惜自己，你又能侍奉祂几年？”
姬非臣猛地抬头，目含惊惧，又似不相信。
路遥却不再说话，绕过姬非臣，大步朝殿中走去。
主殿右侧的巨大雕花墙柱后面，有一个通往地下的地窟，沿台阶往下，就是深入地下的地殿。
路遥拿出一颗永明灯，手持规戒之尺，踏入地下台阶。
走进地殿第一步，浓郁的血腥味席卷她的感官，腥浓的血味、惨叫犹如潮水，不断朝她涌来。
路遥扶住岩壁，俯身喘息。
圆梦系统焦急的声音响起：“路遥！出去！他让你出去，不要进入地殿！！！”
细密的冷汗自额头滑落，背脊湿黏一片，撑在岩壁上的手掌下也是一团黏腻，路遥没有理会圆梦系统，缓缓吐气，直起身一步一步朝黑暗深处走去。
每走一步，路遥都能听到一声熟悉的惨叫。
细碎的记忆像尖锐的玻璃片，一点一点扎进她的脑子，逼她回想曾经在这里经历的一切。
这座地殿，原来是旧神的神殿啊。
走到一半的时候，路遥全部想起来了。
第374章 本世界篇（29）
终极隐藏任务完成！
路遥想起来这地殿里的血、岩壁上凌乱的印痕, 半数以上是她挣扎时留下的痕迹。
大约三年前，路遥身患绝症，自觉时日无多, 又担心自己走后, 陆铭潇一个人像没有家的流浪小动物, 孤苦无依。悄悄安排完所有身后事, 最后一点时间, 她说服陆铭潇陪她爬一次千门山。
因为路遥听说千门山上居住着神明, 诚心向神明祈愿，愿望就有可能实现。
其实上山之前, 路遥没有抱太大期望, 不过是绝望之下的无谓挣扎。
她和陆铭潇都是寡运之人, 一个幼年失恃, 被亲人指责命硬克母，战战兢兢活到二十来岁，又身患绝症；一个无父无母，自闭寡言。
除了她, 他拒绝接触任何新鲜的人事物，还自带死亡buff。
路遥那时甚至乐观地想，若世间真有神明, 看到他们这两个小可怜，分分钟生出恻隐之心，说不定抬手就实现了她最后的、小小的奢望。
事实是寡运如影随形，路遥和陆铭潇不仅没有亲缘，就连神明都深深厌恶他们的存在。
被神明厌弃的凡人, 心存妄想企图与万物恐惧的魔结缘, 最终在这座阴暗深幽的地殿被神明虐杀。
就像人类碾死蚂蚁, 抬脚踩死还不够，还要掂起脚尖用力搓碾两下，直到看不出地上那团是泥土、是灰尘，又或许是肢体散落与尘埃揉到一起的一具蚂蚁尸体。
她的血开出花，喷洒在目之所见的岩壁，顺着地板横流，血肉稀碎，没有一块完好。
她的惨叫犹如魔音，回荡在空旷的殿中，一声比一声哀绝。
她听见神明居高临下地审判：“身如蝼蚁，还祈愿神明满足你的愿望，你算什么东西？替你实现愿望，你又能给本神什么好处？”
……
路遥气息急促，手指用力握住规戒之尺的尺柄，克制住不断喷涌的愤怒，沉下气息，继续往地殿深处走去。
圆梦系统看到后台的觉醒条瞬间跳满，进度为百分之百，稳稳的，不再反复，惊惧不已：“路遥？路遥！！！你说句话？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路遥一只手撑着湿黏的岩壁，腥浓的血气尘封在这地殿，三年都没有干涸消散。
她缓步朝下走，进入地殿深处，嗅到更浓的恶臭。
路遥停在台阶之上，张目四望，昏暗的地殿里，确实破了一个大洞。
不断有黑色怪物从地洞涌出，银发的小少年手持血色刀刃，站在洞口前，血红的眼瞳浸染杀意，如同一台被杀戮附身的机器，周身萦绕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少年雪白的袍服被染红，干涸后又染上新鲜的血迹，一层一层积在一起，化作沉暗不详的深黑。
难怪姬非臣忧心焦虑，不独沾染了太重的杀戮之气，继续下去祂就算成神，怕也不是这个世界所期待的宽和慈爱的神明。
不独好像没有发现路遥，机械地挥臂举刀，眼中只有不断从地洞涌出的怪物。
路遥走下台阶，地板上一阵湿黏，被斩杀的怪物不似人形，死亡后化作污浊的泥水，汇聚在坑底，复又侵蚀着不独的意志。
路遥踩进泥水，鞋裤被沾湿，皮肤如针刺，后又似刀割，这尸水比忘川之水厉害不少。
路遥不管不顾，大步朝不独走去，抬手挥向地洞，跃跃欲试的暗影受到召唤，迫不及待地飞扑至洞口。
怪物冒出来，顷刻间就被暗影绞碎吞噬。
暗影化身猎手，兢兢业业守在洞口，不断绞杀溢出的怪物。
不独殷红的眼瞳轻颤，缓慢地仰起头，看清那张熟悉的面容，浑身一震：“母亲？您怎么会来这里？快出去！我能解决，绝对不会允许祂们来到这个世界。”
路遥弯腰，抚触不独柔软的银发，低声道：“放心，我把洞口堵住了，祂们过来不了。”
不独目光惊异：“母亲，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路遥蹲下去，揽住不独，轻拍他的背部：“你累了，休息一会儿。乖。”
不独不想睡，怪物对这里虎视眈眈，祂们想夺走母亲最后一丝魂光。
可是母亲的怀抱好温暖，像一个无风无浪的避风港，祂想就此沉睡。
不独在路遥的安抚下，缓缓闭上眼睛，陷入沉眠。
被暗影守住的地洞，不断冒出身形诡异的漆黑怪物，又一一被暗影吞噬。
路遥抱着不独站起来，转身准备踏上台阶时，目光轻移，岩壁的另一侧，开了一道小门，门里隐约现出台阶，若有幽光自高处洒落，照在台阶上，映出幽暗繁复的血色咒痕。
路遥凝望小门片刻，依然转身，抱着不独朝上走，离开地殿。
双腿踩上台阶，路遥沾到污水的鞋裤和血肉皆被侵蚀，剩下莹白的骨头，粘连着些许血沫。
她好像感觉不到痛，一步一步朝出口走出。
路遥抱着不独从地殿出来，在主殿外遇到还没离去的姬非臣。
对方看到她和被抱出来的不独，脸色瞬息万变，继而看见路遥不见血肉的枯骨双脚，脸色青白，快步迎上来，声音艰涩：“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路遥继续往外走：“不独休息的地方在哪里？”
姬非臣顾不得考虑其他，带路遥往不独的寝殿走去。
***
来到千门山数月，姬秋言和姬清阳第二次见到稚子，传闻中只可仰望的稚子被陌生的年轻女性从地殿深处抱出来。
比起稚子的状况，姬秋言二人被女生从地殿出来时的模样深深震慑，下半截小腿几乎没有血肉，两只脚掌只剩骨头，在没有肌肉皮肤的包裹下，没有散架，甚至行走自如。
回想起早些时候暴力敲结界的黑色巨龙，两人仍是一阵胆寒。
世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癫狂可怕？
不独在寝殿安睡，路遥在姬氏临时安排的宿舍休息，等待脚上的血肉自愈。
哈罗德和姬非命守在路遥身边，姬非命沉默不言，哈罗德望着路遥光秃秃的小腿，眉头皱得死紧。
路遥坐在沙发上，拿毯子盖住腿部，不甚在意：“晚上就能长好，不用担心。”
不独一直不醒，路遥暂留在千门山，没有回商店街。
路遥看起来仍旧温和平静，只是有些寡言。
圆梦系统时不时絮叨两句，路遥也不理它。
这天晚上，路遥、哈罗德和姬非命在山中神殿留宿。
路遥这一晚不停重复一个梦境。
她站在地殿的那道小门前，抬头仰望，布满荆棘的血色之路蜿蜒崎岖。
隐约间，她好像看到熟悉的银色发丝飘动，抬脚想踏上台阶看个分明，被金色的刺棘阻拦。
一整晚，路遥被梦境困住。
她反复往返地殿，跑到小门前，仰望，被阻拦，又回到房间。
***
大清早，神殿外殿站了一圈人。
除哈罗德，全是姬氏。
小辈和普通姬氏站在稍远的外圈，姬非臣和姬非命在中心，相对而立，脸色都有些难看。
姬非命目光冷硬，厌恶地看着姬非臣：“你既以稚子的神使自居，处处防备店主，还有什么脸来求她帮忙？”
姬非臣一步不让：“稚子因顾念店主而不愿分离影格，以至迟迟不能成神。我为什么不能请店主开解稚子？”
姬非命：“既是神子，祂会不知道自己该什么时候分离影格？又岂会受店主影响？分离不出影格，不过是时间未到而已。”
姬非臣闻言，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难看至极：“稚子亲口与我诉说，祂是保护店主的刀刃，不会分离影格，亦不会舍弃杀念，因为那样就无法保护店主。你还能说稚子无法成神与店主无关？”
姬非命一脸冷漠：“你觉得我们店主需要保护？是谁在摇光市求店主垂怜，只为留在稚子身边？又是谁带着稚子回到千门山就过河拆桥，试图切断稚子与店主的关系？是谁处理不了状况，厚着脸皮把我们叫来千门山？又是谁从地殿深处抱回稚子？稚子成不了神跟我们店主有什么关系？难道不是稚子自己太弱的原因？”
姬非臣万没有料到姬非命身为前神使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气得说不出话。
姬非命也气得不行。
姬非臣到底把稚子、把神明当做什么？
俯视众生的神明若那般脆弱，祂又凭何坐上那至高之位？
不独无法成神，就是祂的神道没修好，还不足以成神而已。
不要什么锅都乱甩，好吧？
外殿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哈罗德抱胸站在一旁，神色不耐。
其他姬氏想劝，却连话都插不进。
靠近外殿的宿舍门从里面拉开，走出一道清瘦的人影。
路遥以手掩唇，打了个呵欠，慢吞吞朝人群方向走。
一夜过去，光秃秃的腿骨上已长出血肉，只是还不甚完好，苍白的皮肤，殷红的血肉，瞧着竟比昨日还可怖。
路遥像是没有痛觉，走近一些，停在哈罗德身边：“这是怎么了？”
姬非命和姬非臣不防路遥突然出现，方才还争得面红耳赤，忽然都闭了嘴，侧身朝路遥行礼。
路遥摆手：“不独还没醒？”
姬非臣摇头，上前一步：“店主，关于稚子……”
姬非命打断：“稚子成神之事，与店主无关。别仗着店主面软好说话，非得强人所难！”
姬非臣急道：“可是稚子迟迟不愿分离影格……”
路遥抬手示意姬非命不用担心，又朝对面急得不知所措的姬氏看去，淡淡道：“我有些饿，你们都吃早饭了吗？”
姬秋言等人会意，微微颔首，退开各自忙碌，准备早餐。
不知道怎么回事，被那双浅淡又温和的眼睛注视，就不自觉想听从她的吩咐。
多余的姬氏退去，外殿只剩下路遥、哈罗德、姬非命和姬非臣。
路遥的目光扫过姬非命和姬非臣，淡淡道：“影格，我记得不独第一次去商店街的时候，曾听你们提起过。”
影格，据说是神子成神前必须分离出去的恶念。
影格的特点是会完全继承神子所有的私心和恶念，并持有神子一半的神力，像影子一样隐藏于世间。
稚子成神的最后一道考验就是杀死自身分离出去的影格，破除邪念和私欲，方可成为众生仰望的神明。
不独想保护路遥，不愿意舍弃杀念，是以不愿意分离影格。
而不杀死自己的影格，就没办法成神。
姬非臣因此认为店主阻拦了稚子的成神之路，又何况她本身也有稚子的资质。
路遥继续道：“你们当时还怀疑我是不独的影格，因为我们长得很相像。”
姬非臣不敢说，他至今仍怀疑路遥可能是稚子的影格。
只是作为影格而言，店主明显强于稚子，又不作恶，但是她的行事风格绝对称不上有为神的器量。
店主始终如凡人，割舍不下对钱财的喜爱，且有生意人的通病，舌滑狡诈。
路遥直视姬非臣：“你们难道没有觉得奇怪，分离出自身恶念的神子却能杀死自己的影格，神明真的通过杀死影格的方式剥离了恶念吗？如果在分离恶念、私欲之后，却还能狠得下心杀死另一个自己，杀掉影格的神明不是比影格还要恶吗？”
姬非臣悚然抬眸，惊异地对上店主的眼睛。
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路遥：“与其说神子通过分离、杀死影格的方式破欲成神，不如说祂们通过杀死自己一次的方式凝练心性。神明追求的不是善，不是慈悲，而是强欲。连自己都能狠心杀死，方可俯视众生。”
姬非臣下意识反驳：“不……不对……”
路遥眸光湛然，继续道：“反过来说欲念这种东西，真的可以通过分离的方式割除吗？浮世大陆的魔族永生不灭，因为他们依存人的欲/念而生。人族不息，欲念不绝，心魔不断。就连皮肤上的黑头都需要定期清理，恶欲、邪念却能通过杀一个人而断绝。不觉得可笑吗？”
姬非臣说不出话。
姬非命瞪大眼睛。
这可真是个精妙的角度。
哈罗德面无异色，他觉得路遥说得没错。
巨龙一族在亚历山大大陆一直很任性，属于人见人愁鬼见鬼愁的种族，但是因为他们强大，无人敢置喙。
而路遥和姬氏谈起的神族，就比较奇怪。
祂们好像十分强大，偏又极其自律，甚至有着统一的神德标准。
就好像神明不仅强大，还是好人、善人。
这在哈罗德的认知里就十分奇怪，因为巨龙从来都是手腕越粗的越肆意妄为。
强者即自由，弱者被掠夺，惯来如此。
清脆的风铃声从长廊深处传来，风铃连接着稚子的寝殿。
殿门开启，风铃就会响起。
一定是不独醒了。
路遥最后看着姬非臣，坚定道：“不独不需要分离影格，一样会成神。”
姬非臣望着路遥远去的背影，叫住她：“你……不想成为神明吗？”
路遥脚步顿住，微微偏头：“我可能没有说过，因为之前忘记了这件事。三年前，就在这里，这座神殿下面的地殿，我弑杀了小姬侍奉的那位旧神，因此得到神格。”
她不需要跟自己家里的小朋友争抢一个小世界的神位。
成神这一步，早在三年前就完成了。
圆梦系统头皮一阵发麻：说出来了！她居然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坦白了！路遥一定是想起来了！！！
姬非臣退后一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姬非命不比姬非臣好多少，他猜测过许多可能，唯独没有想过是店主弑杀了旧神。
商店街确实神奇，但那条街的机制更奇特，持有它的店主除了脾气好一点、脑子灵活一点、心胸宽阔一点，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杀戮之心。
姬非命觉得店主的所作所为反而更像普世观念里，众生对神明的想象。
可是她说，三年前是她弑杀了旧神。
哈罗德依旧保持双手抱胸的姿势，跟在路遥身后，往不独的寝殿走去。
不独茫然地站在冰雪浇筑的长廊上，满心失落，直到看到两道身影自尽头出现，祂眸光一亮，赤脚跑起来。
路遥停下来，蹲身下去。
不独跑过来，一头撞进路遥怀里：“母亲。”
路遥抱住祂：“饿不饿？你的下属准备了早餐。”
不独跟路遥撒了会儿娇，忽地站直，跟哈罗德打招呼。
哈罗德走过来，毫不客气地重揉一把不独柔软的银色短发：“还是这么让人担心，你该回幼儿园再多学习几天。”
不独脸红：“我也想回商店街，但是那个人还在这里，我也必须守在这里。”
哈罗德：“那个人？”
不独仰头，小心觑着路遥脸色：“就是那个人，他想拼凑回完整的母亲。我……答应帮他。”
陆铭潇。
也是赦天。
路遥想起地殿下的那道小门，布满荆棘的血色台阶，顶端似有银色丝缎飘扬。
不独似乎知道路遥在想什么：“现在的母亲无法见到他。”
离开千门山之前，路遥又去了一次地殿。
那个破洞已经不再往外溢出怪物，暗影吃得太饱，圆了好几圈，差点没办法回到路遥的影子里。
洞里不再冒出可以继续喂养暗影的饲料，路遥就把破洞堵了，又在原来的洞口处开了一道星门。
没有店主的允许，这扇门永远无法打开。
无论是从这头，还是那头。
路遥也曾试图攀上岩壁小门内的那道台阶，与梦中情景一样，她还未踏上去，金色的棘刺自四面八方飞出，挡住去路。
确定无法进入，路遥只得暂时退出地殿。
她没在千门山久留，和不独道别，当日就回到商店街。
***
商店街还是和平日一样，破败中生出繁荣。
路遥从千门山回来第二日，标价一亿的返生之戒被人买走。
返生之戒现世时，商店街内网的街圈广场的大喇叭免费广播三日，大概一亿的售价确实不够亲民，戒指在店铺挂了好几天，一直无人问津。
直到这日凌晨，突然被买走。
戒指交易完成两天后，娱乐圈的一场红毯活动上，息影十年的元老级影后现身活动现场，惊呆全网。
五旬影后当日身穿镶满碎钻的黑色裸/背长礼服，肩背纤薄，体态堪比少女，脸上没有一丝衰老的痕迹，与她十八岁出道那年看起来无甚区别。
当晚影后一组生图引爆全网社交媒体，全网都在讨论影后青春不老的秘密。
所有人一致认为影后做了超级贵的医美项目，但是五十岁看起来和十八岁一样，没有一丝违和感，效果过于逆天，一时间全网都在深扒影后做项目的医院。
没想到活动结束第二天，影后姜馨颜自爆没有做过网友猜测的医美项目，只是在前几日收到丈夫送的礼物，一枚来自神奇杂货铺的戒指，佩戴即有重返青春的效果。
其实最初收到丈夫赠送的礼物，听说花了一个亿，还有这么花里胡哨的功能，姜馨颜强忍着没埋怨，只觉得他也老了，竟成了老年诈/骗的对象，还被人骗个正着。
被丈夫劝着佩戴，姜馨颜不想扫他的兴，没想到戴上一秒惊艳，居然不是老年人智商税。
但毕竟售价一亿，这效果好像也只是杂货铺一贯的水准。
姜馨颜从小美到老，她对“美貌”有自己的见解。
因为戴返生之戒而在活动上意外翻红，她也大大方方告知网友自己容颜不老的秘密。
网友听完影后自爆，兴奋涌进杂货铺，一看标价纷纷退出，直呼“打扰了”。
返生之戒的出现，将异世界杂货铺的神秘感无限拉高。
人们对杂货铺的探究欲越来越高涨，甚至有人开始在网上喊话，要求杂货铺交出所持有的技术，而不是隐藏在背后，闷声赚大钱。
第二次开放日，五十名游客里混入十三个调查人员。
为避免惊扰其他客人，路遥让小姬把调查人员请到无神之地隔壁的私人会客室。
十三个调查人员里，庞士铭小组有三人，庞士铭、姜源和朱宁，其余十人分别来自不同的民间组织，有人受委托调查杂货铺，也有人是因为自己好奇，花钱找门路混了进来。
他们很兴奋，自以为顺利混进杂货铺的大本营而不为人知，直到被请到私人会客厅，见到比预想中年轻很多的店主。
路遥坐在主位，目光扫过那些或紧张、或兴奋、或贪婪、或严肃的面孔，语气轻柔：“诸位不请而来，可是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
或许是见店主太过年轻，短暂的尴尬之后，被请来的十多人开始直抒来意。
有人表示家产颇丰，想和杂货铺合作。
有人斥责店主不该独占技术，而是该将这些有趣又新潮的技术大量投入市场，并且应该降低售价。
有人想探知杂货铺神奇商品背后的秘密，并表示只要店主配合，绝对不会暴露商店街的秘密。
路遥从千门山回来之后，心情一直不太好，但是她擅长隐忍，从没有表现出来。
就如此时，她坐在会客室的主位，笑盈盈地听着众人高谈阔论，仿佛没有脾气的人偶娃娃。
等众人都表达一轮见解，只剩庞士铭小组的三人没有出声。
路遥温和的目光从三人身上一一扫过，落在庞士铭身上：“这位先生可还有别的想法？”
庞士铭有些紧张，他刚刚听了一轮，也算摸清这些人肚子里的恶鬼心思。
他心想有能力经营起这样一条奇特街道的店主本人，就算看起来过分年轻，也绝不可能是眼前所见的菩萨性情。
庞士铭仔细斟酌，小心回答：“杂货铺售卖的商品犹如天外来物，新奇且有趣。只是我觉得这些奇特的物品不该如此轻易地出售，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时候还是低调谨慎一些更为妥当。”
路遥若有所思：“您的意思是并不想看到或是接触到杂货铺相关的消息？”
庞士铭垂眸，他确实觉得杂货铺太过高调，哪儿哪儿都能看到消息，尤其是网络上，到处都在讨论这家店铺。
路遥又看向姜源和朱宁：“两位也是这个想法？”
姜源和朱宁是庞士铭的组员，两人以为这是组长意图深入调查的话术，比起其他人的说法，庞组说得相当委婉中肯，于是点头应和。
杂货铺低调一点，不被那么多人盯着，确实有助于他们展开工作。
路遥点头：“行，我充分了解诸位的诉求，杂货铺将全力配合各位的愿望。
“庞先生、姜先生、朱小姐，三位从这里出去，沿街道径直往外走，走出商店街，你们的愿望就会实现。
“至于剩下的十位客人，小店暂时没有合作的意愿。为表歉意，免费请几位到乐园一游。待充分了解小店的业务范围，若有人仍想与小店合作，到时再面谈，几位看可合适？”
圆梦系统捂脸。
店主最近的情绪可是相当糟糕，真有不长眼的往枪口上撞。
庞士铭、姜源和朱宁被客客气气送出商店街，三人前一秒还在感叹店主的年轻和温和，下一秒姜源突然惊恐地抬头：“我好像找不到杂货铺了。”
朱宁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叫找不到杂货铺？”
姜源：“就是手机上搜索不到任何异世界杂货铺相关的信息，也找不到那个内网的APP了。”
朱宁一愣：“不是吧？”
她从包里摸出手机，点开购物软件，试图搜索，同样再也找不到那间神奇的异世界杂货铺。
庞士铭皱眉，心底冒出一个令他胆寒的猜测。
他拿出手机，果然也搜索不到杂货铺相关的信息。
异世界杂货铺从三人的世界消失了。
物理意义上的消失。
异世界商店街经营准则之一：绝不强买强卖。
异世界商店街经营准则之二：只出现在祈愿商店街出现的客人眼前。
至于另外十位民间调查组的客人，受到梦之乡乐园NPC的热情款待之后，被妥善送回住处。
异世界商店街经营准则之三：遇见心怀不轨的客人，各店铺店员必须热情款待，务必让客人体验到最原汁原味的异世界服务。
第二次开放日结束，路遥再次调整商店街开放的频率，由原本的十日开放一日，改为每月开放一日，开放时间以摇光市所在世界的年历为准。
路遥的商店街和异世界杂货铺如庞士铭所要求的那般，迅速淡出人们的视野，鲜少高调出现。
三个月后，一个极其平常的夜晚，月朗星稀。
路遥坐在杂货铺的屋檐下，凝望夜空发呆，蓦然听见久违的系统任务提示音。
【路遥的异世界杂货铺火爆本世界，狂赚一百亿，终极隐藏任务完成！】
【诸神审判开启！】
第375章 本世界篇（30）
诸神审判，凡灵之声。
路遥坐起来, 神色恍然。
诸神审判？
审判谁？
她吗？
【魔神施展黄粱一梦，范围为三千世界。诸神、众生应邀前来，见证罪神路遥的终末审判！】
“黄粱一梦”为魔神的能力之一, 魔神掌管死亡, 成神之初, 祂身上的人性还未褪尽, 时不时替亡者向亲属托梦, 熟练掌握托梦技能。
而祂今日所施展的“黄粱一梦”与单纯的托梦不同, 跨越三千世界，受到召唤的生灵、亡者皆在指引之下踏入神界之门, 众生将在此见证诸神对路遥的审判。
梦之乡的亡灵突然受到魔神召唤, 稍微愣神的工夫, 眼前景象一变, 他们离开了梦之乡，站在一片广阔的荒原。
他们不再是人形亡灵的模样，而是平日在乐园工作的怪物形态。
小吃店的店员聚在一处，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四目震惊。
杏子：“怎么回事？魔神大人为何要召唤我们至此？”
祁琛第一次化作怪物，背着沉重的盔甲十分难受, 语气恹恹：“好像是什么活动，我没听清。”
茄子小马挤过来，眼泪汪汪：“我听到了。诸神审判，被审判的对象是路遥。”
其他人悚然一惊：店主？为什么要审判店主？
白铭和赤从远处走过来，两个人刚才遇见了乐园的守卫长白简, 简单聊了几句。
赤：“是店主, 要被神明审判, 我们被拉来做见证者。”
杏子不解：“店主做什么了？搞这么大阵仗。”
白铭：“诸神审判，不是小事。”
小茄：“店主被审判，小吃店和青山面馆会怎么样？我不要店铺出事，也不想店主被审判！”
青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化身魇魔的他看起来又强又可怕：“这种阵仗，来者不善。既是诸神审判，竟还牵扯普通生者和亡灵。你们看对面，都是商店街的店员和客人，像不像准备煽动人心的架势？”
梦之乡的亡灵化身怪物聚在一起，远远看着，如同数万个乐园世界重叠，诡异怪物聚成堆。
而梦之乡方队对面是来自亚历山大大陆的店员和客人，数百条巨龙如重山稳稳矗立，不死族、血族、魔族、恶魔、精灵、妖精、亚人种族、鲛人，以及人族站在巨龙以身躯围拢隔绝出来的大片空地上，吵吵嚷嚷不知所措。
木心找到哈罗德，因化出龙形不便挪动，只能伸长脑袋问：“怎么回事？是不是店主出了事？”
哈罗德有些躁狂，他被困在这里，无法使用穿越时空的能力，也不知道路遥在哪里。
美甲店的店员围拢在一起，周围站着许多不明情况的人族，也有异族，全是曾经光顾过美甲店的客人。
美甲店隔壁，无常大陆的人类和异族站在一起，四下张望，一时看到对面来自乐园的怪物，吓得心脏骤停，一时又发现旁边的巨龙方队，骇然后退，像怕冷的小鸡仔一样挤成一团。
和梦之乡的亡灵一样，巨龙、血族、不死族、恶魔……任何异族在这方神之领域都回到了自身最原始的形态，无法以障眼法、术法遮掩真身。
无常世界方队对面站着来自伊甸海的水滴海豹、人类，以及各种奇奇怪怪的毛茸茸。
伊甸海的人类像是贸然闯进大型猎食者狩猎场的小动物，挤在一起瑟瑟发抖，全靠水滴海豹维持秩序，将惊慌失措的人类圈守在固定范围内。
水滴海豹作为神使，宇宙无敌可爱，却没什么战斗力。但是他们这两年在毛茸茸小店打工，业务能力一流，安抚情绪崩溃的客人、督促客人排队，都是他们熟练又擅长的事。
伊甸海方队隔壁是来自大武朝的百姓和官员，武帝、万宝珠、后宫妃嫔、朝臣、禁卫军、百姓……刚开始大家摸不着头脑，又频频目睹围在四周的怪异生物，惊骇无措。
武帝在短暂的惊愕之后，迅速下达命令，驱使官员和军队维持秩序，稳定人心。
电影院的店员也如平时组织客人排队检票，熟练地配合军队安抚百姓。
大武朝方队对面是超能力者方队，虽然他们如今的能力值极低，超能力仍是三花市民身上不可磨灭的独特印记。
来自童年补习中心的店员和客人惊异地望着对面的古人，一度以为到了横店影视城。
徐晓晓突然指着大武朝方队旁边空出大片位置的地方，似惊似喜：“那些像豆子一样撒在地上的是小人吧？好可爱啊。”
胡椒探头张望，目露惊奇：“全是小人族！好可爱，比视频里看到的反差还要大。”
尼特安小人实在迷你，又不明情况，急得满地乱跑，远看就像滚落四处的小土豆。
小郑、白露、姬清研作为温泉旅店的正式店员，和尼特安小人在一起，想安抚他们，又不敢动，生怕无意间踩到哪个小可爱，那可就是惨案了。
尼特安小人方队右边的大武朝方队、左边的浮世大陆方队频频有人蹲下来，隔着看不见的屏障观察尼特安小人。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迷你可爱的有智生物。
六界中的人、妖、魔、鬼、仙、修士，该不该出现的这时都站在同一个方阵里，面面相觑。
浮世大陆方队对面是来自明日市的未来人类，他们看起来和现代人类区别不是特别大，不过普遍身高更高，体型偏瘦。
一眼望去，鲜少看到有比较胖的人。
明日市方队隔壁的星域方队也是未来人类，人群里有一半以上的机械人，四分之一半机械人，四分之一原生人类。
两个未来世界方队相邻，但两个世界的人类差别极大，互相观察、打量，却无法攀谈。
星域方队对面的黄金之国方队异常显眼，不仅有普通人类，还有一半以上的丧尸。
所幸丧尸与人类中间隔着一条不可跨越的过道，饶是如此，人类一方仍有不少人崩溃大哭。
黄金之国方队紧邻从无神之地召唤而来的人类，大多是垂暮之年的老人，头发花白、牙齿疏落，皮肤松垮，佝偻着肩背站在一起。
他们没有大吵大闹，只是安静地站在一处。
人群里也有年轻人，茫然地打量四周，有些惶然。
从商店街本世界召唤过来的人类店员和客人聚集在星域方队右手边，姬止心、姬非命、姬非臣、不独……商店街的店员，千门山的神职人员，商店街的客人无一落下。
店员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平静下来，大多数客人茫然四顾，看到形态各异的人类或异族，懵懵然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恍如梦游。
不独撇开众人，独自跑到最前方，侧首朝人流尽头张望。
忽然，一道声音出现在众人脑中。
不是被听到，而是声音通过意念传达到众人的意识中。
【肃静！今日邀诸君前来，只为见证对罪神路遥的审判！】
【罪神路遥，以邪祟之身弑杀主神，破格为神！野神出身，神力诡谲，不修神道，贪婪狡诈，不仁不慈，毫无宽和之心，不堪为神！】
那道声音嫉恶如仇地宣告路遥的累累罪行，站在偌大广场的众生思维还停在第一句。
“谁？路遥？”
“路遥不是店主吗？”
“路遥竟然是神明吗？根本没看出来。”
“话说世界上居然真的有神欸！！！好神奇哦。”
“神明也需要开店赚钱啊？”
“不是，路遥怎么会是恶神呢？”
……
大概过去五分钟，众人的思维终于转到下一段。
“邪祟是什么？还弑杀神明，路遥这么猛吗？单挑神明？”
“我们不是一起打过邪神吗？她猛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店主那么温和善良大方，哪里不堪为神？我觉得比仙族有为多了。”
“呜哇，这是干嘛啊？就算店主是坏神，我们能干嘛？又没能力制裁她，最多以后不在店里买东西了。”
“不要吧，杂货铺那么有意思。假若店主是神明，就难怪杂货铺的东西好用，突然更放心了呢。”
……
虚空之上，金碧辉煌的至高神殿虚影若隐若现，众生并未发现众神坐于殿中，俯视着他们。
神殿之中，大主神梵天居主位，左侧站着一位银袍银发、手执金色书册的神明，名为金越。
就是金越刚才宣告路遥的罪行，祂也负责主持此次审判。
站在大主神右侧的神明面容稍显稚嫩，黑色长袍银色短发，与梵天和金越的月白色眼眸不同，这位有着一双血红的眼眸，倒是有几分肖似弑神赦天。
说是诸神审判，从至高神殿而来的神明实则只有三位。
大主神梵天，主审金越，疑似下任弑神的雪稚。
倒也不是不重视此次审判，梵天是统领至高神殿的唯一主神。
祂亲自到场，足以说明对这场审判的重视。
而大主神亲临，其他神明是否到场，不重要。
主殿之下，与异世界商店街有牵连的神明依次而坐，魔神、深渊和命运三位神明的坐席空置。
此外，丰饶女神芙拉的神位上摆放着一个未发芽的花盆，尼特安大陆的神位坐席上同样是个花盆，盆里种着一颗郁郁葱葱的树苗，明日市世界的神位坐席上是一只瑟瑟发抖的章鱼玩偶，星域世界的神位坐席上放着一本书。
梵天本就心燥，底下那些凡灵的声音和心音又源源不断传来，如此便罢，这些愚驽的凡灵根本不知有幸参与对神明的审判，对他们来说是多大的荣耀，哪怕处决对象只是邪祟出身的罪神。
而凡灵一如祂印象中那般目光短浅，明明是审判罪神，竟还留念起她的好来。
金越察觉到梵天隐隐不耐，面不改色推进流程：“罪神路遥，速速入殿领罪！”
明明审判还没正式开始，却叫人来领罪，迫不及待至此。
深海女神微微低眸，长睫半垂，敛下眼底嘲讽神色。
大殿尽头，无形之门自外面打开。
众生闻声侧首，一瞬间如蒙神赐，目明耳顺，哪怕隔得极远极远，四周都是人，却能清晰看到一个人影从远处那扇巨大的门扉外走进来。
身在商店街的路遥，听到系统任务提示和审判开始之后，一条晦暗的小道出现在她眼前。
路遥定定望着小道，沉默片刻就踏了上去。
她沿着小道一直走，走了很久很久，遇到一堵巨大的墙壁。
圆梦系统满心焦虑：“这里是审判之殿，待会儿大门打开，咱们就要进去接受审判。”
路遥没有多问，静静站在门口。
直到金越宣告，审判大殿大门打开的瞬间，无数金色棘刺从四面八方飞来，禁锢路遥的四肢和脖颈，带有禁制之力的棘刺刺穿皮肉，殷红的血液流出来，顺着金色藤蔓蜿蜒而下，不过几秒，滴落一地。
殿门豁然打开，映入众人眼中的就是被金色刺棘禁锢的店主。
路遥抬头望去，哦豁！
满殿都是人，她很快认出站在殿尾，最接近殿门的亡灵和巨龙。
路遥神态自若，抬脚踏进殿门，在心里跟圆梦系统感叹：“好多人啊！”
数以万计的亡者、生灵不约而同皱眉，他们听见了店主的声音，和最开始的宣告一样，不是耳朵听到，而是声音直接传进意识之中。
不仅如此，无论距离殿门多远，每个人都如身在特等席，不远不近正好能清晰地看到店主。
他们看到店主被棘刺禁锢，鲜血在金色的刺藤上汇成一股，不断滴落。
随着她不缓不急地走动，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因为看得清楚，店主的声音传进脑中时，所有人都发觉店主没有张嘴。
接着，众人又听见另一道声音。
圆梦系统焦急不已：“居然使这种手段，好卑鄙的审判！”
明明店主身边没有其他人，那道声音却清晰地传进众人耳中。
唯有来自明日市方队里的一部分人目露疑惑。
这声音……有点耳熟。
现状有些奇怪，自从店主入殿之后，他们所有人都能听见直接传达至意识的声音，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倒是能靠着眼神与周围的人意念交流，试图弄清楚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路遥的语气隐含好奇：“什么手段？我怎么不懂？”
圆梦系统不相信路遥真不明白，又深恨她到此时还吊儿郎当，恶狠狠地说：“还能是什么？哪怕是我也知道审判神明，何须子民在场？特意如此做，不过是为了削除凡灵对你的信仰，削弱你的力量。我有不好的预感，肯定会发生对我们不利的事情。”
圆梦系统不知晓它和路遥的对话会变成心音被所有人听到，满心焦虑无处安放，只得掰碎了说给路遥听。
路遥仍不在意，甚至有心逗弄统统：“信仰？什么信仰？商店街和客人之间从来只有信任，互为合作伙伴。不要胡乱定义我们与客人的关系。”
路遥的心音、圆梦系统的声音，以及众生的心音源源不断传进诸神耳中。
“店主在和谁说话？”
“不会是脑子里装了个系统吧？”
“她知道我们听得到她的心声吗？”
“看起来不知道。”
“事情好像变得有趣起来，店主真的会被审判吗？”
“你看她的手脚和脖子，被那么粗的刺穿透，流了那么多血，不疼吗？”
“有点过分嗷！店主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吗？要被这样对待！”
……
亡灵和巨龙距离路遥最近，已经不管不顾朝中心涌去，又被无形墙壁阻挡，无法逾越一步。
路遥扫了一眼梦之乡的亡灵，又扭头看向另一边的巨龙，目光在哈罗德身上停留一瞬，什么都没说，扭头直直朝前方走去。
小黑龙不断用身体撞击屏障，甩起龙尾猛砸，方阵内地动山摇，屏障纹丝不动。
哈罗德幽蓝的眼眸染上血色，只能眼睁睁看着路遥远去的背影，无能为力。
他嘶吼着垂下头颅，一滴泪自眼角滑落。
凡人短寿，可路遥是神。
他都还没来得及开心，路遥会像他的父母一样死去吗？
明明都那么强大，却败于旁人肮脏的私欲。
金越深感凡灵的棘手，他们的关注点永远不在祂们期望的点上。
轻咳一声，祂大手一挥，虚空之上出现天幕，拉回凡灵的注意力。
【罪神路遥，在人间敛财罪证——】
路遥和众生抬头仰望，画面是路遥在异世界开店的片段。
她在小吃店用廉价的食物赚取时间，转头高价售卖出产自梦之乡的特殊道具幻戒，操控生者生死。
最过分的当属最近在杂货铺售卖的返生之戒，用卖吃食赚取的时间制作道具，高价在人间售卖。
姜馨颜和她的首富老公仰头看着天幕上的画面，只见店主坐在工房，反复调试手里的戒圈。
她拥有数不尽的时间，不过是往戒指里注入几十年时间，就敢开价一亿。
而从路遥手里购买过幻戒的乐园玩家也在现场，庄良、沈平进、祁玦……他们终于知道店主与乐园游戏的关系，也看到店主与人交易的画面。
恍惚间，那道稍显稚嫩的机械音再次传入众人耳中：“啊啊啊啊啊啊！！！祂们一定保存了你开店的所有资料，要被扒得底裤都不剩了。”
路遥颇为认同：“神明都是跟踪狂吗？好变态。”
圆梦系统：“你一点都不担心吗？凡灵知道你的真面目，你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信仰都要付之一炬。”
路遥沉思：“相比而言，我更担心客人和店员的安全。”
圆梦系统：“嗯？”
路遥：“他们看到这些东西，还能活着回去吗？”
听店主心声吃瓜看热闹上瘾完全没考虑过现状的凡灵：“……”
圆梦系统恍然：“你说得很对。等审判结束，这些凡灵没了用处，又知晓如此多神族秘辛，怕是只能送去转生，而且下辈子肯定不会是人。”
下辈子可能转生成畜生虫蚁的凡灵：“……”
路遥声音淡淡：“做人那么累，转生成没有灵性的生物也还行。”
众凡灵彻底无言：“……”
金越眼见审判流程又被带歪，大手一挥，天幕上的画面一转，来到路遥开在贯岛的书店。
圆梦一看见书店的画面就大感不妙。
下一秒的画面果然是路遥为书籍定价，其他世界的书籍在星域以数十倍甚至数百倍的超高价格出售。
贯岛的狱守、犯人、星域的读者……书店的狂热粉丝、被书中世界救赎的机械人沉默地看着天幕。
其他异世界的客人看到这一幕，吃瓜的心最大，暂时忘记可能被灭口的危机，咋舌不已——
“我的天！为什么书要卖这么贵啊？”
“贵其实能接受，但这也太贵了！”
“本来以为自己是杂货铺的大怨种顾客，突然释怀！这书店也太坑了吧！”
……
像是为了故意刺激星域的凡灵，画面再次转换，其他异世界店铺没有一家像书店这样漫天要价，甚至为了稳定客群，店主还会想方设法增加商品的附加价值，唯独书店的售价高居不下。
圆梦系统说话都没什么底气：“遭了遭了！早就跟你说书店的售价过于极端，你不听。”
路遥：“书籍在星域，本就有这样的价值，我问心无愧。”
金越冷笑，好一个“问心无愧”。
祂抬手一挥，画面继续翻转。
【罪神路遥，在人间犯杀忌、屠杀凡灵的罪证——】
天幕上，第一个画面是绿宝石镇的美甲店，哈罗德和司金作为店里雇佣的保镖，清扫不速之客。
司金和哈罗德没想到连这样的事都能被算到店主头上，明明是那些人恶意找店里麻烦。
亚历山大大陆的人族大祭司卡洛斯的死亡，也被算作店主的责任。
无常大陆，变异兽虎崽的父亲兽王死在店主情人手里。
虎崽这些年留在盲盒店，长大不少。
他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怔怔望着天幕上被陆铭潇杀死的父亲。
如果说前面这几条还有牵强附会的嫌疑，跑腿小店在黄金之国清除丧尸的行动则是无可辩驳的罪证。
不仅有店员，店主也亲自出手清除了许多丧尸，又有因为冒犯店主而被拉入黑名单的客人，最终丧生于丧尸潮中。
今日的审判，不仅邀请了生灵，连亡灵、丧尸这等异族都有，只要曾与穿梭于异世界的店主路遥接触过的凡灵，尽数在场。
圆梦系统终于忍无可忍，不满道：“黄金之国的主神墨祝都没说什么，人还帮忙清除丧尸呢，这也是咱们的锅吗？”
坐在神位上的墨祝低头，求别提。
丧尸先不论，生灵其实也不理解这条罪状的判定标准。
“在丧尸横行的世界搞跑腿业务，要不说人家能赚到钱呢，店主这小脑瓜是真会想！！！”
“这业务没点实力真的吃不下！”
“我不觉得斩杀丧尸有什么不对，如果我感染病毒即将丧尸化，也期望有人能给我个痛快！”
“想到可能连亲人、爱人都吃掉，我也希望在变成丧尸后有人让我解脱。”
“店员都是收钱办事，从求生者的角度看，这样诚信且有实力的跑腿员实在是太安心了！”
……
金越属实不懂人心，祂完全不理解最忌讳同族相残、道德标准一大堆的人族，为何不因店主的所作所为而愤怒。
感受到来自大主神的压力，祂不再多想，立刻放出下一罪证。
【罪神路遥，因情生妒，煽动小世界的凡灵屠神——】
看到天幕上六界生灵在不仙山组队屠杀邪神陆瑶的画面，路遥终于气笑了。
她当时就觉得专门培养一个和她长相相似、名字相似的傀儡，又特意抹消陆铭潇的记忆搞那么多事，肯定不仅仅是为了阻拦她做任务，原来还在这里设置了陷阱。
这个瓜瞬间吸引一众凡灵的目光，虽说不出话，众人的心音比当事人还活跃。
“快让我看看怎么个事儿？！”
“一直听说店主有个情人，到底长什么样啊？让我康康……”
“店主的情人……不敢想象和店主谈恋爱的状态……”
“没天理啊，店主不是神吗？为什么连神都有恋爱谈，而我没有？”
“原来前两年被封印的邪神心悦魔尊啊？居然没吃到这个瓜。”
“当时的妖皇心悦邪神，邪神心悦魔尊，但魔尊喜欢在人间开网吧的店主。四角关系确实不稳定，屠神大战四个死了三个，只剩店主。”
“什么？居然是BE？”
……
金越无语。
你们真的一点都不关心她借刀杀人的恶行？
圆梦系统又开始跟路遥叨叨：“啊，看出来祂们真的找不到你的错处了。这事明明是那个陆瑶不对，她捅了你一刀，又把你和小熊精关在神器里，还冒充你试图掌管商店街，而且她自己心魔难抑修成邪神，被封印是六界生灵共同的愿望，怎么又是我们的错？挺会恶心人。”
哦豁，还有这种内情？
凡灵一边哼哧哼哧吃瓜，一边怜惜店主。
路遥正好走过浮世大陆方队，血迹拖了一地，她脸上血色褪尽，苍白如纸，还有心思跟那个看不见的魂灵调侃：“或许，被误解就是我的宿命。”
圆梦系统：“……”
听店主还在皮的众生：“……”
别说凡灵，坐在神殿之下的众神都想笑。
至高神殿搞了好大的场面，庄重严肃的诸神审判，还把凡灵弄来当看客，没想到小丑是自己。
金越成神数千年，也是头一次遇到这般滑稽的状况。
但是祂并不担心，源源不断放出路遥在异世界开店的资料作为罪证。
店主在不同的店铺拉黑客人……
店主赠送偏爱的店员昂贵稀有的物品……
店主一边疯狂收割熟客的钱包，一边做免费活动，拉拢那些从没有在店里消费过的凡灵……
店主把到商店街玩乐的客人送进恐怖的逃杀游戏……
店主单方面断绝与客人的交/易/关/系……
桩桩件件都是店主服务态度不好、双标、杀熟的罪证。
凡灵的信仰脆弱，又何况路遥与他们建立的是最肤浅单薄的金钱关系。
一旦看清店主的真面目，她兢兢业业经营三年收集起来的信仰，将如沙堆的城堡，轰然倒塌。
……
路遥打了个呵欠，小声跟圆梦系统抱怨：“审判就这样了吗？”
圆梦系统也有点疲惫：“……你再忍忍。”
血迹滴落在路遥走过的道上，像一朵朵绚烂的花朵，路遥一路看到许多眼熟的面孔，都是商店街的店员和客人。
尼特安小人像摞乐高一样，堆成一张网趴在看不见的屏障上跟她挥手打招呼，水滴海豹在她路过时拍肚皮试图引起注意，机械人安静深沉地凝望她，无神之地的老人裂开缺牙的嘴，激动地叫她名字，可惜发不出声音。
不独站在道旁，眼瞳里的鲜红鼓胀，几乎要喷溅出来，哀伤地仰望她。
姬非命、姬止心、周素、姬清研、钟连嘉、白颐、白露……商店街的店员站得整整齐齐，虔诚地注视着她。
路遥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目视前方。
她不会认罪，也不会回头，仿佛没有尽头的审判之路终于出现变化。
人潮散尽，路遥眼前蓦然出现两条小道。
左边那条鲜花点缀道旁，玉石铺道，阳光灿烂，还未走近就已感受到不可言说的暖意，宛如被暖阳晒化的棉花糖，散发出叫人骨头发软的甜香。
右边那条窄陡崎岖，布满荆棘，高处还有刀山枪阵，一看就不好走。
路遥看也没看那条鲜花着锦，绿意盎然的阳光大道，抬脚就要踏上崎岖陡峭的刀山火海。
至高神殿主位之上，漠然旁观，好似与这场审判无关的梵天突然出声：“得到伪身、重临世间的邪道路遥，并非诸君所见这般磊落良善、宽和慈悲。
“成神之前的她，不过一凡人，侥幸成神，根本担不起三千世界亿万凡灵如此信重。
“况且，尔等凡灵在她眼里，仅是边角添头。她本为邪道，降临人间，不过是某个失职神明因一己私欲强求的结果。
“至高神殿掌管三千世界，驱逐为祸人间的邪道乃职责所在。”
几道轻飘飘的凡灵心音飘来——
“卖个货就为祸人间啦？不是很懂神界的律法。”
“啊对对对对！她担不起三千世界凡灵信重，你担得起！！！”
“那你就驱逐啊，跟我们说这么多干嘛？我们又拿她没办法……”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大半夜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不懂为什么突然就要审判店主？更搞不懂店主做了什么罪无可恕之事，非得要这么多人在这里围观她受刑？还要逼着大家都表态！”
金越无言。
还不是你们这些没见识的凡灵轻易交付信仰，养得她神力充盈，无法无天，以至于最高级别的伏神令和连番审判都没能削落她的神格。
她还想登监神山，真让她登上去该如何收场？
第376章 本世界篇（31）
愿望和愿望。
路遥也听见了梵天的声音, 她用了极大的耐心听完对方冠冕堂皇的说辞，几乎要控制不住那份长久克制的愤怒，左眼忽而刺痛。
路遥抬手捂住左眼, 覆于掌心之下的长睫轻眨。
那只和深海女神交换的眼睛突然看到似从高处俯视的景象。
这不是她的视野, 而是深海女神的视野。
因为交换眼睛, 她们竟可以共享视野。
路遥此前并不知道这件事。
深海女神在高处, 俯视审判神殿, 目之所及, 皆是象征纯粹信仰的金色字符，如星火燎原, 将苍白冷肃的审判大殿照得亮亮堂堂。
世间多少凡灵至死都不曾听闻神名, 神在什么地方做着什么事情, 从来轮不到凡灵置喙。
如今日这般审判, 大抵是至高神殿在路遥这里栽了个大跟头。
一个没有世界、没有子民，连神域都是从三千世界各位神明那里拼拼凑凑讨来的一条破败街道。
短短三年，她就收集到足以开启监神山的纯粹信仰，这还是在至高神殿百般阻挠的情况下。
别说至高神殿费解嫉妒, 就连深海女神都生出几分羡慕。
或许只有人神才会想出这样另辟蹊径的神道，存世太久的神明生来便受四方供奉，即便施恩与子民, 也绝不会如路遥这般开店卖货。
路遥透过翠皇星的眼睛，看到一点至高神殿的虚影。
深海女神坐于下方，看不见居于上方主位的梵天真容。
不过路遥知道梵天，那还是三年前她成神时的事情。
眼下这件事并非紧要，梵天其实很强, 凌驾于众神之上的无上神力是他傲慢的根源。
但因为某些原因, 祂暂时没办法动手, 而路遥必须立刻登上监神山。
誓约这种麻烦的东西束缚着双方，祂已擅自走了一百步，现下终于轮到她往前走一步。
不理会梵天蹩脚的挑拨之言，路遥再次准备攀登荆棘山路。
虚空突然出现一道门，门里星辰漫天，如流星夜坠，走出一个身着月色长袍的美人，银色长发在身后半挽，容颜清绝无双，一双眼是浅淡的月白色，几乎看不见瞳仁。
主殿之上，金越惊讶：“逐繁怎么来了？”
梵天：“祂是赦天的监神，毕竟照看弑神数千年。”
金越没明白梵天的意思。
弑神赦天在神界可是个神见神嫌的边缘神。
神明本强大无比，坐享无尽岁月，不犯大错几乎难以消亡。
直到数千年前，神界从一神秘岛屿接回一只拥有弑杀神明之力的魔种。
那个魔种后来成为弑神，就是赦天。
赦天的强大仅次于大主神梵天。
弑神成为了梵天手里最锋利的刀刃，原本不可轻易斩杀的神明，只要略有失职，就可能被弑神处决。
众神厌恶弑神，也惧怕弑神。
有人担心弑神杀戮太多，被杀心控制，毕竟是魔种出身，向梵天进言，请掌管神界星辰的主神逐繁做弑神的监神。
监神之神，实际有照顾、庇佑之意。
而逐繁在赦天身边，更多是行监视之责，又因逐繁掌管星辰，条件充足的情况下还可赋予世间万物规则。
有时候赦天出任务，处决失职神明，就会遇到逐繁施加的限制规则。
逐繁看似照看赦天多年，金越却觉得祂不可能对赦天生出什么特殊情愫，何至于专门跑这一趟，眼下最紧要的是阻止野神路遥登上监神山。
逐繁从星门走出，缓步朝路遥走去。
圆梦系统的声音响在众人耳中：“啊啊啊啊啊啊！麻烦人物来了！”
路遥不认识逐繁，也不打算理会。
逐繁却叫住她：“路遥。”
路遥回头，奇怪地看她一眼：“有事？”
逐繁：“你执意要登监神山，先不论是否有资格，难道你忍心见祂就此身坠永劫，死不瞑目吗？”
路遥皱眉，不耐烦：“你……谁啊？”
无论是店主的心音，还是声音，尽皆传入凡灵耳中，脑中亦有清晰的画面浮现。
凡灵的脑中仿佛被植入了一个音画俱全的小电视，沉浸式吃瓜。
他们也想问：大姐，你谁啊？
逐繁淡漠的眼似扫了路遥一眼，淡淡地自我介绍：“吾名逐繁，弑神赦天的监神。”
路遥似乎笑了一下，回头看一眼高远陡峭水深火热的监神山，转头轻蔑地看着逐繁：“你是赦天的监神？那本神又算什么？”
吃瓜凡灵八卦雷达哔哔哔哔——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新角色出场！赦天是谁啊？”
“听店主语气，怎么感觉有点像是那位未曾蒙面的小情人呢？”
“监神又是什么？怎么一股修罗场的味道？”
……
逐繁语气了然：“果然，你的野心是监神之位！”
默然一瞬，逐繁语重心长道：“你可知，当日你虽侥幸成神，却是没有肉身、无法临世的孤野之神。赦天神力强悍，神魔界无人是祂对手，可是祂的神力有个致命缺陷，只可杀生，不可救死。为了救回你，祂倾尽一切。而你竟要在最后关头无视祂的心愿？”
路遥两眼茫然，好像不知道逐繁在说什么。
圆梦系统犹犹豫豫：“店主，一直没跟你说，我好像……是陆铭潇的系统。”
路遥没说话。
圆梦系统继续道：“陆铭潇那日在千门山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没有声息，他几乎疯了。”
当时的情况已经不能只用“惨”来形容，圆梦系统生出意识就看到被陆铭潇抱在怀里的碎肉块、碎骨头，根本看不出来那曾经是个人。
陆铭潇抱着路遥的残躯哭了很久很久，像个被丢弃的狼崽子，跪在千里冰雪之上，哭到没有声音。
他无数次尝试拼凑出路遥的模样，就如逐繁所言，他的能力无法复活路遥。
而且在此之前，他已经用能力救过路遥一次。
那是他唯一一次使用自己的神力挽回一条生命，代价是这个生命死后不入轮回，且会成为深渊的一部分。
圆梦系统的记忆在绑定路遥之前被封印，它一直以为自己是至高神殿安插在店主身边的间谍，时不时给店主使点绊子。
直到从无神之地回来，它突然恢复记忆。
弃暗投明许久之后，突然得知自己的老板另有其人，圆梦系统也混乱不已。
圆梦系统有些恹恹：“他真的很可怜，想救你却无能为力。祂虽是神，却被神界排斥。你死之后，没有人爱他、信任他、尊重他，也无人对他伸出援手。他想救你，散尽神力祈求万界，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仍是如此可笑。”
逐繁在圆梦系统话音落下，走到路遥面前：“你那时混沌无知，恐怕并不知晓他为你付出了什么。你能得到伪身，重临世间，受三千世界凡灵供奉，皆是因他祈愿。我想应该让你亲耳听听他的愿望。”
圆梦圆梦，自当以许下愿望之人的心愿为上。
逐繁扬手，夜幕倏然降临，星辰坠落，被保存在星瓶之中的记忆如突来的骤雨，淋湿了所有人。
站在殿中的凡灵纷纷搓手臂，突然好冷，而且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三年前的千门山，旧神神殿。
银发红眸的青年浑身是血，他的右半边身体自肩部往下缺了大半，肋骨也消失好几根。
他却没有痛觉似的，跪坐在地上，不断用完好的左手捡拾地上的肉块，企图拼出心爱之人的模样。
寒风刺骨，跪在雪地里的人无数次向天祈愿。
天地渺然，万物噤声。
从此世间，再没有他心爱的那个人。
陆铭潇最初救下濒死的脆弱人族并未多想，她终究活不了太久。
那时他还没有“陆铭潇”这个人类名字，冷酷无情的弑神赦天并不在意路遥死后能不能入轮回，也不在意她死后会融入深渊。
可后来，脆弱的人族给了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大概是在一起的第三年，陆铭潇后悔了。
他后悔插手一个人族的生死，还必须亲眼看着她重新走向死神的怀抱。
遇到路遥的第八年，陆铭潇陷入极度焦虑。
只要想到某一天再也无法见到她，无法与她手拉手在热闹的街市晃悠，无法在寒冷的冬日与她依偎在一起看电影，他就难受得想死。
可是弑神不会死，只会杀死身边的一切。
第九年，陆铭潇找不到挽救路遥生命的办法，决定在她死后，与她一起融入深渊。
他明明都想好了。
这是他和她最好的结局。
他想要随这个人类消亡。
但生来如影随形的厄运之力并不垂怜他，他最心爱的人死在千门山上，粉身碎骨，没有一丝完好。
他没能和她一起走。
那个杀死她的废物神也不知被什么东西绞杀，神魂俱灭。
陆铭潇其实疯过，恨不得毁掉三千世界。
又在某一瞬间清醒，跪倒在地，无助地祈愿天地——
“吾愿以神格为祭，削尽神骨，以吾之血肉为她重铸一具完好肉/身。”
“吾愿散尽神力灌养深渊，只求允她魂归人间。”
“吾以深渊之子之名，号令深渊，生生世世庇佑她无病无灾，所愿皆成，脚下皆坦途。”
身负厄运的弑神无论如何祈愿，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那本该是一个永远不会被回应的愿望。
可这个不该被回应的愿望，却在某一刻受到感召。
未知之物回应了陆铭潇的愿望，野神路遥得到一具伪身，得以重临世间。
然后世间，多了一条破败但神奇的商店街。
凡灵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商店街的背后竟有这样的因由。
“我去！神奇的商店街原来是这么来的！”
“呜呜呜呜呜——原来真的有人在谈这种恋爱啊，哭死我了……”
“赦天后来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
逐繁垂眸，漠然凝视路遥片刻，微微侧身，看向路遥不愿走上的那条阳光小道：“你得以重临世间、获得穿行三千世界的神域、收割凡灵信仰，皆因赦天之愿。祂奉上神格、削尽神骨，以自身血肉为你重塑肉/身，祂最后的心愿是愿你以凡人之躯走上那条没有危险、永远平稳安宁的鲜花小道，生生世世。”
路遥眼睑半敛，眸色晦暗。
良久，她才缓缓出声：“你好像没听清，他说愿我所愿皆成，脚下皆坦途。”
逐繁微怒：“你——”
不等祂说完，路遥已转身，踏上布满荆棘的陡峭小道，冷声道：“而我的愿望是登上至高神位，踏平神界。”
吃瓜凡灵仿佛看到一个大写“BE”迎面飞来，心碎了一地。
“店主你——真是油盐不进！！！呜呜呜呜——”
“未免太凉薄了，突然不喜欢店主了。”
“呜呜呜呜呜——我们最好的弑神，店主你就依他一回又怎样，最后一回了。”
……
神殿之上，金越茫然眨眼，不明白方才无论如何煽动都坚定不移的信仰为何出现松动。
逐繁不过是抖露几句赦天的过去，就将众人动摇至此。
凡灵，真是难以理解。
没过多久，又有不同的心音传来——
“其实店主的选择也能理解，无论如何弑神都已经不在了，应该是这样吧？毕竟店主好好在这里，弑神的愿望一定是实现了。她重新做一个凡人，众神会放过她吗？不如换一种选择，全部都踩在脚下！”
“可是有弑神的庇护，还有那个什么深渊，别的神明应该动不了店主吧？”
“弑神的愿望若是已实现，为什么还要审判店主？”
“我就想知道店主现在的小情人是谁？不可能是弑神了吧？呜呜呜呜呜，又想哭了。”
……
金越无语。
祂永远跟不上凡灵跳脱的思维，真是一点不想正事。
审判尽头，路遥已经踏上监神山的小道。
逐繁突然发难，招来数颗陨石，裹着岩浆的陨石直直砸向路遥：“就凭你，如何能胜任监神之职？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神，妄以为有弑神庇佑，真能为所欲为！所以本神厌恶人神、野神，侥幸成神的家伙，狂妄自大！”
站在神殿上金越暗暗咋舌，提笔快速在金册上书写几笔。
几息之后，携万钧之势的雷霆在路遥头顶炸响。
陨石和雷霆几乎同时袭向路遥，被困在无形屏障中的店员看到这一幕，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
哈罗德撞得满头是血，伏在地上无法起身。
化作魔龙的囚玉盘在熊安安身上，痛苦嘶鸣。
商店街的众多异族店员在这一刻深深感受到实力的差距，天外有天，在另一方世界，原来他们都算不上强者，连一道无形屏障都无法突破。
不独距离路遥最近，然身为神子的祂在诸神眼里根本不够看。
祂的手已经化掉一只，无形无色的屏障不可撼动。
不独跪在地上，以头抢地，血泪从殷红的眼里流淌下来。
姬非臣蹲在不独身边，试图安抚：“稚子，店主她……”
不独的脑海里响起那个人的声音——
“吃下我的肉，你会持有我的部分能力。不会很强，但也比大多数废物能打。我消亡之后，替我守在她的身边，永生永世。”
不独终于想起来母亲死后，祂还见过一次陆铭潇。
祂不仅得到了母亲的血，还吃了那个人的肉。
某种意义上来说，路不独确实是路遥和陆铭潇的孩子。
只是在陆铭潇的愿望被回应之后，不独的记忆也遭到不明篡改，以至于后来母亲从他的记忆里看到的过去，并不完全。
母亲出事的时候，陆铭潇正被一群杂魔追杀。
等他摆脱杂魔赶到母亲身边，半身残缺，神骨缺失，又看到母亲的残肢，几乎瞬间疯魔。
后来便是祂倾尽所有祈愿，保留最后一丝意识守在千门山的地殿，只为护住母亲最后那丝魂光。
只有这丝魂光重新回到母亲的身体里，母亲才会变回陆铭潇记忆里的那个人。
他嘱咐祂：守护她，生生世世。
不独甩开姬非臣，抓起血刃站起来。
不够，祂还不够强。
根本没办法保护母亲。
不独遥望路遥的背影，仰头将血刃吞下，无视周围的异样眼神，祂必须立刻变强。
血刃其实就是母亲的血，不独莫名察觉母亲的血带有的力量比弑神的肉还要强。
这一点在祂吞下血刃后立刻得到验证。
陨石和雷霆距离路遥仅数米之遥，席卷着滚烫的岩浆和雷电，两位主神的全力一击，母亲接不住！
不独来不及多想，手臂化作刀刃，用力朝着虚空挥下，脑中回想着陆铭潇最后的嘱托，原本无论如何都无法撼动的无形屏障轰然碎裂。
不独飞身跃起，朝着监神山跑去。
雷霆先至，陨石紧随其后，不独感觉来不及，手却先于意识，伸出去的瞬间化作磅礴冰山，几乎要完全遮住路遥。
斜刺里伸来一只漂亮的手，提溜住不独的衣领，将小孩往腰间一夹。
不独不防被拎个正着，神力溃散，冰山还未凝实瞬间消失，祂气得快要疯掉，激烈挣扎起来。
远处路遥低头行路，不躲不避，微风轻拂，缠绕着细微电光的雷霆即将碰触到路遥的发丝，蛰伏的暗影化成数以万计的柔韧丝线，顷刻间绞碎雷霆，并不停息，直指上空的陨石。
数十颗巨大的陨石瞬间被粉碎，碎石四溅，好半晌却不见有砂石落地，吓得蹲藏起来的凡灵懵然抬头。
陨石碎片已经被暗影吞吃掉，路遥正嫌烦，驱使暗影绞碎禁锢她四肢和脖颈的金色刺棘。
披着华裘的命运女神弯腰放下不独，那双常年疲惫厌世的眼里满是兴味，缓声劝慰：“正是关键时刻，你可别去捣乱。”
命运女神身旁，站着一具身着破旧甲胄的骷髅。
逐繁未料路遥的神力已如此可怖，深感棘手，又朝两位大主神进言：“两位既然来了，还请尽快阻止邪道登神山。”
巨大的轰隆声仿佛从遥远的过去传来，轰隆轰隆像是要把天捅破，比金越降下的那道雷霆恐怖得多。
众人看见荆棘小道高处火山喷发，岩浆喷涌，店主却视若无物，无所畏惧地继续朝高处攀登。
魔神摆手：“这事儿本神可管不了。”
命运女神按住还想往神山跑的不独，淡淡道：“因果循环，你看！那个破掉的圆马上就要重新相连，世间多一位监神也没什么不好。”
逐繁气恼二神的态度，却碍于这两位神职特殊，无法发作，转而道：“怎么不见深渊女神？”
命运女神神色有些奇怪：“深渊女神已陨落六千年，至高神殿竟没收到消息？”
逐繁惊讶抬头：“什么？不可能！”
魔神仍旧看着登神山的路遥，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不急，马上就有新的女神即位。”
逐繁抬头朝路遥看去，反复否定：“不可能！！！怎么会是她？她不是想要监神之位，又如何能以深渊临世？”
命运女神拨弄腰间挂绳上的骰子，兴致勃勃：“本神瞧你刚才对路遥吆五喝六挺有底气，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逐繁悚然扭头，无珠之目盯住命运女神：“敢问上神知道什么？”
命运女神抬手一挥，以金线汇聚而成的命运之河显现在众生眼前。
女神随手捞起一条金线，就有一段过往被起出。
数十年前，孤独厌世的弑神赦天从一场车祸中救下濒死的人类女孩。
因弑神能力特殊，被祂强行挽留在世间的女孩死后不入轮回，且将化作深渊的一部分。
这是后来一切的起点。
*
命运女神随手将那一根金线丢回河里，又随手掬了一把起来，指尖翻动，赦天和人族女孩相伴十年的过往如幻灯片，哗啦哗啦翻过。
直到命运女神找到最关键的那一缕金线，时间、地点转换，又回到众人前不久从星瓶里看到的那座巍峨雪山。
千门山上，自知时日无多的女孩向神明祈愿，却遭到神明恶毒的讽刺。
神说：“区区人类，也敢舔着脸祈求与神魔结缘。
“你可知你祈愿的那怪物是最下等的魔，暴戾凶恶，世所不容。至高之神予他没有尽头的生命，可凡是他所爱所愿，必在他眼前凋零逝去。
“神魔无心，他不爱你。只有愚驽又贪枉的人族才总是祈望情情爱爱。
“本神为何要替他解开诅咒？那样的魔种，就该被放逐到时间尽头，化作尘埃，无声无息地消亡。”
若只是如此，身为弱小人族的女孩除了忍气吞声，倒也别无他法。
神却好像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祂缓缓变了神色，微微俯身下去，朝女生招手。
女生并未上前，不动声色地后退。
神明想置人于死地，凡人绝不是对手。
那时的路遥察觉到神的恶意，试图逃脱，还未彻底转身，胸腔已被拳头粗的冰锥刺穿。
神明漠然地走过来，停在路遥身前，等待她彻底消去声息。
祂等啊等，五分钟过去，鲜艳的血染红她身/下大片洁白的雪，她吃力地喘息着，背过身狼狈地朝前爬行。
居然没死。
神明有些疑惑。
大概杀了路遥五次，神明恶劣地笑起来：“竟是杀不死的怪物，倒还有点意思。”
祂像是找到有趣的玩具，拖着路遥回到神殿。
就在不独绞杀怪物的那座地殿里，路遥不断被杀死，又吊着一口气复活，狼狈惊恐地逃亡，却永远逃不掉。
地殿的岩壁、地板、天花板处处都有她的血迹，也有她痛苦挣扎留下的痕迹。
被穿心而死、被冻死、被巨石砸死、被扔至高空又重重坠落、被野兽撕扯啃食、溺亡在血池之中……
路遥困在神明的神域里，神志清醒地被虐杀了九万多次。
她的肉/体在第三十九次死亡时散落满地，再也无法复原。
路遥惊恐地发现即便失去身/体，她的意识还被强留在地殿深处，无法往生，无法消散。
更加绝望的是没有身体，不知为何只剩下意识留存世间的她也没有被放过。
神明用更加残忍的方式不断破坏她的精神，使她崩溃发疯，再毫不犹豫将她的一切否定碾碎。
路遥即将第九万零九百九十九次被恶神碾碎灵魂时，地上杂乱的血迹终于汇成巨大、繁复而古怪的图案，数以万计的深渊暗影自集满怨气和恨意的残血中诞生，又被妥当裁剪成均匀柔韧的细丝线，隐匿在阴影之中，直到找到机会轰然刺穿被杀戮刺激得已近疯魔的神明，瞬间就将其碾作尘埃。
路遥最后的意识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既然神明对你我皆无怜悯之心，那往后的岁岁年年，无尽时间，我来做你的神明。世间众生，我只听你一人祈愿。
路遥躺在冰凉的雪地里，思来想去，努力保持清醒：你不爱说话，又冷冰冰的，哎，我得给你找个爱说话的朋友。主动交朋友对你来说难度有点大，新朋友就叫圆梦吧，不用太聪明，爱说话就行。
路遥缓慢地思考着，花了很长时间才捏出“圆梦”的雏形。
她感觉费了好大的劲，越来越疲惫。
直到眼前轰然黑暗，四周陷入永夜，她还在呢喃：小圆记得跟着他，多跟他说说话。陆铭潇没什么生活常识，你得多学习啊，他看不见我了，你尽可能陪他久一点吧。
愿你余生除我，再无遗憾。
***
路遥再次恢复意识时忘记了很多事情，很快连自己为何存在都记不得了，只如游魂游荡在千门山……
后来她在山上遇见一个跪在地上抱着一堆碎肉哭得很惨很惨的青年。
青年缺了一半身体，骨头也丢了几根，但是他一点都不在意，只顾抱着地上那堆臭烘烘的残肢哭得像个傻子。
她就没见过这么爱哭的人，好心蹲下去跟他打招呼，他也不理人。
路遥很烦。
自从发现了这个人，无论她跑到多远的地方，都能听见他的哭声。
他时而像小狗一样趴在地上哇哇大哭，时而像猫崽一样躺在地上小声啜泣。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很像突然没了家的小动物。
怪可怜的。
路遥不知道青年的名字。
他真的很能哭。
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路遥感觉青年快要死了。
他像个偷偷拿出所有压岁钱跑到游戏厅肆意挥霍的小朋友，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
“吾愿以神格为祭，削尽神骨，以吾之血肉为她重铸一具完好肉/身。”
“吾愿散尽神力灌养深渊，只求允她魂归人间。”
“吾以深渊之子之名，号令深渊，生生世世庇佑她无病无灾，所愿皆成，脚下皆坦途。”
路遥那时就蹲在陆铭潇面前，低眸看见青年那头原本很漂亮的银发，失去光泽，凌乱不堪，形如枯草，一点都不好看。
她莫名看不顺眼，上手戳了戳。
和以前一样，触碰不到他。
路遥在他身边坐下来，手指虚虚停在他的脸侧，低声喃喃：“你很贪心啊，一口气提这么多要求。”
青年跪伏在雪地上，整张脸深埋在雪里，没有声息。
他没有死，只是像个没有魂灵的躯壳，固执地守着那堆碎肉，鲜亮的眼瞳一点一点失去光泽。
缺了半边的身体，内里黑乎乎一片，倒没有血流出来，就是显得尤为可怜。
路遥盯着青年这副好似赖皮的样子许久，缓缓站起来，弯腰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雪粒，自言自语：“虽然不知道你在为谁祈愿，这副快心碎死了的样子实在难看。先说好，我也不是什么很闲的人，只是你动不动就哭，还非得让我听到，就很烦。”
“今天我心情好，姑且当一回许愿机好了。”
路遥自顾自说完，转身重新蹲到陆铭潇面前，伸手虚抚他的发顶：“不要哭了，什么都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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