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拜战神殿下,承蒙殿下恩泽,消病去灾,增寿加慧。”
前面十分正常,南宫青野偶尔聆听信徒祈福,不知道听了多少遍,耳朵都要磨出茧子。
他眸光平淡如水,直接掠过耳畔低语。
“信女叶悠悠祈求,保佑家宅平安,喜乐安宁。”
南宫青野觉着无趣。
世人信奉神,向神祈祷,无非便是这些,将人的欲望投射到寄托神灵之上,祈愿的内容换汤不换药。
在神灵面前,战战兢兢,恐惧颤抖,却又希望得到神灵的庇佑。
叶悠悠也不过是一个平庸的,再也不能这么平庸的信徒罢了。
他抬了抬眼睫,便要关闭神识。
忽而,在神识海中听到了极为清晰的他的名字。
与神建立联系,竟然敢直呼神明其名!
关闭神识海的动作慢了一瞬,他便听到,叶悠悠并非是直呼神明之名,而是在说“他”。
“南宫青野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精怪化形,又莽撞又执拗,战神大人的名讳又岂是他可以冲撞的?”
“我这夫君不懂事儿,战神殿下若是听他自称与您一样的名讳,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不要生气。”
叶悠悠觉着,若非丹熏境都广野神君封了结界,这新夫君就被天降神罚劈死了。
她成了寡妇倒是还好说,就是南宫青野冤得慌:
全部身家十八万灵石都给了聘礼,转瞬间人都没了,什么都没落得下。
她那娘亲她可是了解的很,怎么也不会把到手的钱吐出来。
到时候,还得用她的私房钱,给他拼拼凑凑买一副薄棺。
南宫青野听得啼笑皆非。
他松松垮垮靠在床头,忽而听到西屋有动静,眼睛忽而睁开,眸光严厉。
影影绰绰的烛光下,西屋的窈窕身影伸了个懒腰,带起了一阵窸窸窣窣。
女人似是跪的累了,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腿脚。
她揉了揉脖子,复又接着跪下来,继续絮絮叨叨。
她把对战神的祈祷,当成唠家常了!
“南宫青青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原形,石头?藤草?大槐树?他天天冷着脸,看上去怪吓人的,修为却很不错。”
她想了想,“长得很好看。”
“不知道他以后有什么打算,草系精怪化形灵气大抵一般,不像是他能立刻当仙府的仙师。”
叶悠悠纠结起来:“我最讨厌灵兽类精怪了,千万不要是我最讨厌的那个、那个东西……”
“太厌恶了!”
“我简直连一眼都不想看到!”
说起来最讨厌的灵兽本体,她舌头都要大了,含在嘴边,半晌都没说下去。
她常年对着战神像祈祷,早就习惯了神像不会有回应,怔了一瞬,便要转移话题,说一说遇到的新邻居。
有什么在寂静之地降临。
神识海中,有无穷无尽的神圣光芒撒过,金粉无边无际,散落漫天的光影。
有一道声音,踏过无数苍茫的祈福声,顺应她的祈祷而来。
声音很飘渺,很遥远,很模糊。
落在她耳畔,却很清晰。
“你最厌恶的,是什么?”
那声音非男非女,听不出来明显的声线,似是慵懒,似是圣洁。
这样遥远神圣的声音,无端的让人觉着自己格外渺小。
在声音抵达的一瞬,叶悠悠的身躯都僵硬起来。
“神神神、神君君君君、大大大人!!”
她从未得到过神像的回应。
据记载,这数千年来,得到战神神像回应的寥寥,便是有个别人宣称得到了战神殿下的聆听,也不过是认为哗众取宠。
叶悠悠没有做好准备。
至少,她应该带有千万倍的虔诚,而不是絮絮叨叨说些没用的废话。
神音聆听。
她下意识道:“蛇,毒蛇!”
“我最讨厌的,便是毒蛇!”
草精一族枝繁叶茂,常常与泥土小虫作伴,然而密林里常常盘横着毒虫大蛇。
她从小便惧怕蛇,更厌恶蛇行而上,爬过绿叶黏腻的渗感。
草木枯萎,死于最烈的毒。
她厌恶。
“幸亏我夫君不是毒蛇,若是毒蛇,我一定会连夜收拾东西跑路!”
“若是跑不了呢?”
叶悠悠几乎丧失思考能力,瞬间便道:“那便将它钉死七寸,切成段段,碾成渣渣!”
小草与毒蛇你死我活,不想夭折,她自当拼尽全力。
神音隐隐嗤笑。
神识海中,周遭弥漫的光粉攸然抽身离去,只留下空落落的神识海。
她头痛欲裂,抱着脑袋,惧怕地坐在原地。
心跳如鼓!
与神明的第一次聆听,为何会这样?
神为何会对她不屑一笑?
神明对她嗤笑!
嗤笑!!
——她搞砸了!
-
叶悠悠神思不属,一晚上辗转反侧。
天光大亮的时候,她幽魂一样起床,铜镜里影影绰绰是她的面容,极为清晰地看到她眼下深深的乌青。
幽魂一样。
叶悠悠浑噩的神智归位,一声惨叫:“我搞砸了!”
神明第一次回应了她。
她却触怒了神明。
简单洗漱后,叶悠悠勉强回复些许神智,小院里,夫君南宫青野并不在,她给自己做了简单的早饭,便呆愣愣地坐在手作台前,对着自己的编绳发呆。
编绳编了半晌,错了几次,往日得心应手的各种图案,此刻却通通不听她调遣。
她心中不宁,索性放下手中各色线绳,打开了玄机镜,问她的手作小姐妹:“我好像闯下大祸了。”
蝉衣迅速回复她:“怎么了,跟夫君闹别扭了?”
叶悠悠甚而重之,打下几个字:“触怒了神明,怎么做?”
蝉衣:“触怒神明啊,你要看是谁,若是六重天的神明,大约是没空计较的,顶多罚你去深渊做几个甲子的苦工。”
叶悠悠心头发颤:“不是六重天的。”
蝉衣:“不是六重天的啊?三重天以上,统称为上九天,这些神明各个都是惹不起的主,寻常精怪根本没机会见到他们,到死可能就听过名字吧。”
“至天地分明,还没有过一个小小草精触怒上九天神明的先例,你就放心吧!”
叶悠悠闭上眼睛:“真的触怒了呢?”
蝉衣的回答也谨慎起来:“你要小心了,上九天的神明各个都是通彻天地的人物,他们心思深沉,从不表露真实情绪。”
“若是能对你一个小小的草精表明怒意……”
“这样吧,我给你个真诚的建议。”
“……什么?”
蝉衣诚挚道:“你知道天界之门在哪儿吧?”
“到了天界之门,往左边走。”
“那里有座诛仙台,跳下去!”
她的回答掷地有声:“那样死的快一点!”
叶悠悠哀嚎一声,将玄机镜收了起来。
不行,死也要死个明白!
她一定要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为何她说了恶心毒蛇,便触怒了尊贵神圣崇敬圣洁高傲的神君殿下!
-
天界中,想要打听消息,都是资源。
资源不是每个人都有的,至少刚进城的小草精叶悠悠没有。
她趁着闲暇时间,与左邻右舍照了面,攀谈之下,无人知晓战神殿下的真身是何。
上九天的上神,本就不是下九天的精怪能亵渎觊觎的。
叶悠悠懊丧之余,将目光落在了自身之上。
当务之急,她还是要提升自己的修行实力。
待字闺中之时,想要修行都是处处受限,现在她嫁的南宫青野,与他君子约定,正好趁此短暂喘息机会,试试能不能继续登仙路。
在天界,想要修行,一是出身天赋,二是根机因缘。
叶悠悠如今,什么都没有。
但她不想认命。
她在城中晃了一整天,打听了几个宗门仙府,是否招收新弟子,都吃了闭门羹,连尝试的机会都不给。
叶悠悠并不气馁,直至问到了最后,灵越仙府的修士告诉她,想要当外门扫撒弟子,需要通过门口的验灵石。
验灵石,叶悠悠听说过。
那时,叶父叶母带着弟弟回家,一脸的欣慰与激动。
那天晚上两个妹妹为家里人做了一顿大餐,请了草族好多声望高的长辈。
酒桌上,叶父喝酒喝的畅快,吹嘘着弟弟天赋如何卓越,用出一道灵气,便让验灵石通彻斐然,纯粹的绿光几乎闪耀了整个宗门。
而东厨里,叶母与三个女儿坐在小桌凑合吃饭。
叶悠悠一手执着筷子,一手捂着丹田处,痛苦的脸色发白。
她与弟弟的这枚金丹并不能完全契合,不属于她的金丹蛰伏在她的丹田里,将她的肌肤骨血灼烧的破碎不堪。
旁边的叶母并不在意她的疼痛,她推了推叶悠悠,让她去把堂屋里男人们吃剩的餐盘撤下来。
叶悠悠回过神来。
从换过金丹开始,她的丹田便没痊愈过,好在时日久了,不属于她的金丹似是接受现实,渐渐偃旗息鼓。
她谢过灵越仙府的修士,深吸一口气,站在验灵石面前,缓缓伸出手。
葱白莹润的手指纤细,她握住冰凉安静的验灵石,雾气将周遭一切笼上不真切的朦胧。
她心中默念,灵气自丹田处运转,缓缓渡过经脉,流淌,奔腾。
她用出十二分的力气,才堪堪调动了丹田金丹。
验灵石十分给面子地亮起来。
是淡淡的青绿色。
叶悠悠不由地有些失望。
她从叶父的吹嘘声中,拼凑出弟弟用她的那枚金丹迎来的壮举:
通体碧绿,恍若最上乘的帝王绿翡翠,嚣张刺眼的绿光笼罩了整个宗门。
肆无忌惮地宣告修仙天才的诞生。
眼前,唯有摇摇欲坠的青绿光。
恍若蜡烛,即刻便要在暴风骤雨中熄灭。
灵越仙府修士极为和善,似是见得多了,“这点天赋,距离成为外门弟子还远得很。”
他宽大的掌中出现厚厚一本册子,手执毛笔:“不过若你还要再来,可以留下姓名,日后自可优先。”
他宽慰她:“只要好好修炼,日后未尝没有可能。”
叶悠悠咬了咬唇,报出她的名号。
修士的字迹行云流水,将她名讳、居住地址登记上,正要说什么,便看到验灵石的光骤然冷彻,瞬息不见了。
验灵石空寂、璀璨,透过云雾,是虚无的。
这代表一丝灵气也没有了。
修士眸中的错愕与叶悠悠的错愕凝结在一处。
叶悠悠茫然地再次运转丹田处灵气,那早就与她不契合的金丹死寂无声,似是已经死去。
“怎么会这样?刚才还有灵气的!”
修士遗憾地看着她,将验灵石收回:“不必再验了,这种情况,只能是废丹。”
“叶悠悠是吧,非常抱歉。”
他再次抬起毛笔,湿润的毛笔尖落下浓墨,将她的名字从名册上划去。
那扇半开的门彻底关上了。
“她的”金丹,死了。
叶悠悠魂不守舍,她没想到金丹有彻底死去的时刻。
更没想到,她要成为拥有废丹的人。
饶是天族精怪,也有化形后无法修行的先例,那便是废丹体质。
叶家的几个子女,俱都没有废丹,以她的修行天赋最高。
换金丹的时候,她打听到失败有可能变为废丹,被叶母骂了好些天,说她好的不提坏的提,怎么会那么巧,碰到不可能发生的事儿?
那都是不开眼的倒霉蛋!
没想到,今日她也成为了那个倒霉蛋。
夜色很深,她幽魂一样,直至喧闹声入耳,她才发觉差点错过了摆摊时间。
租赁房子的时候,她顺便向牙侩打听了如何在摆个小摊,牙侩道,只能在瓦子里摆摊,去其他地方是要被抓到天狱中的。
叶悠悠向牙侩缴纳了一些灵石,买下了小小摊位三个月的时间。
没了修为,总不能又没了钱。
人不能丢了两头。
叶悠悠冲进家里,院落里黑漆漆的一片,她摸黑带出来她摆摊用的东西,便急匆匆的从院子里出去了。
叶悠悠的摊位很小,却很精致。
她从小生在草族,积攒的起始资金太少,根本买不起精致的布匹、昂贵的彩线,做首饰成衣根本不可能,于是她另辟蹊径,自己冒险潜入深山挖掘水晶矿石,再自己打磨出漂亮的珠子。
她很有美商,不同的宝石、不同的颜色搭配在一起,辅以精细的配饰,亦或者是轻巧灵动的编绳,足以取巧。
更何况,她卖的很便宜。
花费一块灵石,便能买下一份配饰,这对于普通人来说,亦是一份消遣。
灯火辉煌的瓦子里,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穿梭。
高耸的各色建筑沉甸甸地向人压下来,酒味懒洋洋溢洒,混着人味儿,将这里的气息闷起来,混成了人来人往的热闹,却有些透不过气。
叶悠悠坐在摊位前,专心致志地编绳。
此刻并没有客人来挑选。
她低垂眉眼,葱白一样的手指翻飞,手中彩线被她安排的明明白白,规规矩矩地从八股辫,变成了斜卷结。
赤色线映衬的玉手肌肤胜雪,纤细的腰身在夜色下愈发盈盈一握。
暗夜的深处,危险的视线不知何处而来。
落在她手指上,落在她瓷瓶一般的腰肢上,落在她垂落的发丝,以及细嫩的脸蛋之上。
丹熏境从来没有上九天的圣洁高雅,这里处在下九天,毗邻魔境,每年堕魔的天族人数不胜数。
特殊的地理位置,造就的是弱肉强食,欲望加身。
一个面生的,并且水灵灵的小女子在闹市摆摊。
香腻的肉落入饿狼群。
她抛头露面的半柱香内,便有人盯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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