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悠悠实在是说不出来让城主大人留下的话,她只好非常失礼地没有留人吃饭。
城主与叶悠悠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他走到路的尽头,回身看这一家,便看到叶母热情满面地围着自己的女婿,拍着他的肩膀,殷勤问候着。
叶母身边带的小姑娘年岁很小,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裳,叶悠悠正蹲下身,似是询问着小姑娘什么。
都广野失笑。
这一幕在寻常人家来说,无比自然,热热闹闹的一家人而已:丈母娘带着小姨子来看女儿和女婿,一家人凑在一起吃饭,呆两天便回自己家。
对于上九天高高在上的,这千年来甚至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战神殿下来说,根本不可能。
与其让他相信这就是南宫青野,不如让他死了好。
叶母迅速跟左邻右舍打好了关系,在刚才,她已经听到城主大人巡视的消息,她想去凑热闹看看城主大人,叶悠悠却始终没回来。
心里骂了不知道多少声,好不容易叶悠悠回来了,没想到,周遭的惊呼声告诉她,城主大人竟然与叶悠悠一同回来了!
叶母的眼睛在发光!
这女儿不听话,没想到搬进城里没多久,竟然与城主大人交上朋友了!
这个女婿一开始看着没什么钱,现在看来,倒是有几分本事的!
她亲亲热热将南宫青野迎进去,明明刚刚到叶悠悠的家里,却仿佛早就是这里的女主人,反倒是开始让他们不要不自在,极为自然地巡视起院子与房屋了。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叶母看过了所有的家具,看过了柜子里的东西,又看过了院落,这才勉勉强强点头:“布置的还行,不愧是我的草族的女儿,嫁出来了也还是郁郁葱葱的,好看!”
叶悠悠反驳:“女儿就一定要是嫁出去的?我们这是平等成婚。”
叶母骂了她一句:“小丫头片子嫁人了就支棱起来了?”
她一把将叶悠悠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你们怎么分床睡?闹别扭了?”
“……啊!”叶悠悠眨巴眨巴眼睛:“没有!”
没料到叶母突然到访,叶悠悠连紧急布置家里的时间都没有。
如今能住人的房间,叶悠悠与南宫青野各住了一间,他布置他的房间,她将自己的房间摆上了战神神位,又从木匠那里淘了柜子当做手作工作台,还有摆摊用的各种东西,填的满满当当。
怎么看都是夫妻俩分房分床睡。
叶母的脸色很凝重。
这可不是小事儿!
刚成婚没两天,南宫青野便厌弃女儿了?现在是分床,没几天可就是休妻啊!
叶悠悠面不改色:“就是我半夜总是要祈祷、做手工,所以才半夜歇在另一间房了,没事的!”
“真没事?”叶母狐疑。
“真的!”叶悠悠掷地有声。
“行。”叶母勉强。
她自顾自地将自己东西放在叶悠悠房间,将她轰出去了,“你去你们那屋。”
叶悠悠被推到南宫青野怀中,讪笑。
南宫青野脸上并没有不耐烦,他侧了侧身,让叶悠悠进去了。
叶悠悠长叹一口气,忽而,鼻尖吸了吸。
“什么味儿?”
南宫青野凉凉道:“你的菜园,散发出来的粪肥味道,喜欢吗?”
叶悠悠:“……”
-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就是。
夜色深沉,叶悠悠蹲在菜园旁边,紧急开垦小花园。
菜园的面积可以缩小一些,挨着窗户的地方可以弄个小花园。
叶悠悠拿着小锄头种各种草,她的三妹叶梦梦乖乖蹲在叶悠悠身边,托腮看她。
“你怎么跟着娘一起出来了?”
叶梦梦才十三岁,是家里最小的孩子。
她出生的时候,家里将全部注意力都定格在家中独子身上,对叶梦梦管教的很不上心。
叶梦梦在两个姐姐管教之下,少了叶母叶父的压迫,反倒是比她们两姐妹要天真许多。
叶梦梦小声说,“娘亲说带我见见世面,免得没见过世面,随随便便被野男人骗走了,不知羞耻。”
叶悠悠:……
跟野男人跑了这件事儿,怕是叶母能念叨她到死。
好在野男人有钱,付了她的赎身费。
“那姐姐明天带你去城里逛一逛,”叶悠悠想了想,确实应该带叶梦梦看看城里的世界。
叶梦梦也不识字,自己以后要是有钱了,想给叶梦梦报名私塾,起码认识自己的名字,会读几本书。
不然,就会步上老二的后尘。
想到不知踪迹的老二,叶悠悠叹了一口气。
叶梦梦乖乖点头:“好。”
叶悠悠嗯了一声,她就差一点便可以将这边的小花园收尾了。
南宫青野虽然嘴上不说,心头记恨着她呢,她特意选了半人高的草,虽然不能开花,却很有几分韵味。
正好将菜园遮挡,也抵消了菜园飘过来的异味。
她满手泥泞,正要说一声大功告成,便听到叶梦梦说:“不知道明天有没有时间去玩儿呢,娘亲说要去一个远方亲戚家,带我去看看。”
她顿了顿,“娘亲说要是不错,就可以先定下来。”
“大姐姐,定下来就是你跟姐夫这样成婚吗?”
当啷。
叶悠悠手中的小锄头掉下来了。
-
“你就是吃了没早定下来的亏!”
叶母用手戳着叶悠悠的脑门,几乎将她钉死在墙上。
“若不是你左挑右捡,这个不肯,那个不愿意,还会二十多了还没有婆家?”
“我想着你想要找个好的,行,我就由着你挑挑拣拣,我看耳鼠一族的那个不错,都跟人爹娘见了面,你还是不愿意,自己跑到山里找了野男人!你丢人不!”
叶母将她数落的极为不堪,每句话刀刀见骨:“你还没成婚呢,就将身子给这个野男人了?我要不是盯着你,你后半辈子怎么嫁得出去?我要不是盯着你,那女婿能拿出来这么多聘礼?”
“我都是为了你好!”
“你现在支棱了啊,都敢因为叶梦梦的事儿质问我了?”
“你也不想想,要不是你自作主张,我哪儿会这么急的让梦梦定下来?你还有脸问我了?”
叶悠悠被她戳的头发都乱了。
她像是一个小鹌鹑一样缩在一角,眼神有些迷茫。
为什么到最后,都是她的错?
是她想要自己成婚,闹的家里鸡犬不宁,所以三妹妹才十几岁便要定好婆家了?
“不是的……”她想要解释。
叶母重重地戳了戳她的脑门:“别管梦梦的事儿,女人到底都要嫁人的,她现在年龄小,还能定个好婆家,等以后年龄大了,谁还要她?又不是现在嫁过去,你急慌什么?”
叶悠悠被她数落的开不了口。
她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操心叶梦梦嫁人,不如让南宫青野找城主介绍几个有钱有势的,嫁得好比什么都好!”
“你现在嫁得好,还是因为我放手让你跟野汉子在一起了,他现在一毛钱没有,也就是一个潜力股,你还不赶紧抓住?还分房睡,你脑子里进水了??”
“趁着新婚,还不赶紧生儿子,我看这女婿搭上城主飞上天,挑花了眼的美仙子,哪儿还会要一个草精!!”
叶母凑过来,“城主可是神明,你知道城主有儿子吗?现在能说亲不?”
叶悠悠张了张嘴,脸烧红。
她想要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
这门根本不隔声音,这庭院这么小。
叶母的声音这么大,南宫青野是不是听到了?
他该怎么想自己?
想自己这一家?
门外,传来了克制的敲门声。
南宫青野淡淡的声音传来:
“肚子饿了,该吃饭了。”
……
叶悠悠的脸火烧一般红,一直没下去过。
她看也不敢看南宫青野,闷着头扒拉米饭。
像是犯了什么错误。
晚饭是叶母做的,她做饭是一把好手,轻轻松松便摆满了一整张桌子。
自打入住,饭桌都没有摆放过这么多好菜。
叶悠悠没什么食欲,她吃了几口菜,便不由自主的移开眼神,去看叶梦梦。
梦梦很乖,她在家里一向是隐形人,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说一不二。
叶母对梦梦很满意,说不像是叶悠悠,是个骨头里犟的,嘴上说答应,脚上压根不按照他们说的做。
现在就要定下来?
不对。
叶悠悠的筷子顿住。
没这么急。
叶家一定有什么事儿。
她食不知味地吃完饭,悄悄将叶母落到院落外。
不能再被南宫青野听到了,他便是对她无感,也要厌弃她了。
“娘,家里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叶悠悠直接道:“你先给梦梦定下来并没有好处,万一以后碰到更好的呢?除非……定下来先下了一部分礼,你们想要钱,这是为什么?”
叶母看瞒不住她,便道:“还不是你们没本事?还得要我们俩给你们操心!”
“你弟弟叶俊的金丹有异,现在需要买一颗丹药,让金丹与他完全彻底的融合,这丹药价值不菲,我上哪儿弄这么多钱,只好先给梦梦定下来了。”
她眼角已然泛了皱纹,叹息时候便显出几分忧思:“我也不想这么早给她定下来,这不是没办法吗?”
叶悠悠的声音发着颤:“他的金丹也有问题?”
“也?”叶母看她:“你金丹怎么了?”
叶悠悠的金丹做了移植,与她不符,已然“死了”,成了废丹。
叶母听完前因后果,有些惋惜,复又道:“幸好你是女子,嫁人之后安心相夫教子,用不着什么金丹,废丹便废丹。”
“可是俊俊是要登天路的,这丹药,是非买不可的。”
叶悠悠快要喘不过气来。
女子怎么了?
女子就理所当然废丹,理所当然相夫教子?
理所当然被父母支配着,说嫁给狗就嫁给狗,说嫁给猫就嫁给猫?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深吸气半晌,她没注意,声音里已然带了些哽咽:“这丹药要多少钱?”
“两万灵石。”
叶母忧虑。
叶悠悠扭头就走:“两万灵石我来想办法,先不要给梦梦定亲了。”
-
她闯进夜色,推开里屋的门,便看到一双幽深的、纯粹到无法描述的眼睛。
那眼睛在看着她。
她哑然,转身将门关上。
她垂着头,像是做错事,半晌,低声道:“晚上我要借用一下你的地方睡一下,不能让我娘看出倪端。”
南宫青野审视看她半晌,终于移开视线,“你自便,只是,我要睡床。”
屈居陋室已然是底线,让这女人与自己共居一室更是打破底线,他自不可能为了这女人连床都不睡了。
叶悠悠慌忙点头:“应该的应该的,我当然没有这么不知自知之明。”
“你柜子里有我买的多余的被褥,我就睡在地上就行。”
她听到隔壁叶母在训斥叶梦梦,不知道过了多久,声音隐去了,她这才打开柜子,规规矩矩给自己铺床。
她动作很轻,像是做贼一样,踮手踮脚。
南宫青野觉着有趣,看她瘦瘦身躯麻利地铺床,随后乖乖躺进了被窝里,动也不动。
她连外衫都不敢脱。
在他的注视下,只觉着周身被针扎酥酥麻麻的,逃命似的急急忙忙缩回被子里,裙摆没被完全覆盖,露出青色一角。
荷塘睡莲一般。
南宫青野收回视线。
他拿起桌上的灯,正要吹灭,身后有人唤他。
侧身,他看向她。
被子遮掩住她半张面容,她只露出一双眼睛。
轻轻问他:“青青,一年后,我们是不是连朋友都不是了?”
“怎么这样问?”
许是这样静谧的夜,她才有胆量将话说出口:“我家里人,你也都看到了……”
“我娘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
“我脱离不了我家里,她会无孔不入地渗透到我们的生活里,你渐渐就会发现,我就是这么不堪,我们就是这么市侩的人……”
“一旦有机会,就会像是烂泥一样,疯狂地攀附上去。”
“我是废丹了,我无法修行,我没有底气,我只能当一个扶不起来的菟丝花,只能靠着别人帮我……”
她顿了顿。
这些时日朝夕相处,她自然知道,南宫青野清雅磊落,绝非一般男人。
这并非她以前以为的小精怪。
这样的人,根本不会看得上这样的她。
她才明白。
她有些难为情,更深地将自己的脸藏进被子。
“以后你要是厌倦了,或者说讨厌我了,你能不能提前告诉我……”
叶悠悠心跳如鼓,长长的眼睫微敛,落下一片阴影:
“我怕时日已久,我没有自知之明了。”
南宫青野的眸光依旧是淡淡的。
只是许是夜色深沉,烛火微曳,便觉着他的眸子里与寻常不同。
他吹灭烛火,声音在浓墨里,染了些许温柔。
似是幻觉。
“你是你自己。”
“你从来不是任何人。”
神明聆听众生。
南宫青野在无数信徒中的声声祈祷中,阅尽无数的色彩。
唯有一道翠色的祈祷,最为通透,最为纯粹。
这样的女子,不是她所言的那般。
神明并非无心。
神明有心,只是无心顾怜。
周遭落入黑暗。
叶悠悠将自己缩成一团,抱着战神娃娃,沉沉睡去。
身下被褥无法隔绝地砖的坚硬寒冷。
却是她从未有过的安心。
-
叶悠悠一早便带着叶梦梦出去游玩了。
叶母疑心问她,她只说让叶母放心,过些时日便将两万灵石搞到手,一枚不少。
她牵着叶梦梦的手,带她玩了一整天。
到了暮色微合,南宫青野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梦梦很喜欢南宫青野,闹着让他抱,他竟然俯下身,将她抱起来了。
不远处,跟南宫青野一起来的戈阳波捂住自己的眼睛。
他从未见过战神殿下这么抱过小朋友!
这画面,明明是一家三口逛街!
“明日便是回门了,你请过假了吗?”
叶悠悠问道。
南宫青野点头:“我有时间。”
“那就好。”
“你那两万灵石,准备怎么办?”
叶悠悠霍然看他:“这你都听到了?”
后面的谈话,她明明将叶母拉到了庭院之外,按理说根本不可能听到啊!
她深吸一口气,南宫青野的法力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强!
“这次回草族,我要将我们草族族长的宝贝书拿出来借阅!”
叶悠悠志气满满:“我今日问了城主大人,若是我能做出来让他满意的开天日献祭之礼,便可以奖励给我两万灵石!”
“让一位神明满意,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他意味深长。
“我知道,这有难度,”叶悠悠志气昂然,“但是我不会服输的,我有信心!”
他嗯了一声,怀中的叶梦梦乖的要命,趴在他胸口。
她玩儿了一天,早就困乏了,此刻已然睡了。
“要是不行的话,便来找我。”
神明让信徒来求他,这是第二次。
叶悠悠像是被踩了尾巴,“没事!我自己家的麻烦,自己可以搞定!”
南宫青野:“……”
被叶悠悠拒绝,亦是第二次了。
戈阳波目送“一家三口”回家,只觉着眼前天地黯淡。
神明啊,他的殿下刚才竟然告诉他,他要陪娘子回门,所以明天不要打扰他。
也许,他真的身处幻境吧!
有没有人能救救他啊!
更远处,温曲看着这一幕。
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离开:“放手去做吧,这个男人,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丈夫,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战神殿下。”
“城主大人也是过于谨慎,那南宫青野,怕是早就死在了太阴幽荧手中。”
他们已然耽误太多时间。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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