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的很快。
少女冲进了黑雾中,夜色将她吞噬进去,温柔地包裹。
叶悠悠边跑边擦着眼泪。
寒风吹散了泪痕,变得皲裂发痒。
抽泣声渐止,她的神智缓缓归位,脚步慢了下来。
她环视左右。
心灵在悲痛的时候,身体为她做了决定,她所在的这条小路,是她进山常年会走的路。
一草一木,她都熟悉。
这样的熟悉,让她第一时间发现了些许异样。
她蹲下身,青色裙摆堆叠在厚厚的树叶堆上,带起微微的摩擦声。
“好奇怪,今天它们似乎有些害怕。”
“你们怎么啦?是哪里受伤了吗?”
灌木丛的树叶温柔的落在她白皙的掌心,混着眼泪未干的咸湿,隐隐含着一股悲伤。
它们似是想要告诉叶悠悠什么。
草木无声。
——跑。
——快跑。
她站起身来,有些茫然地看着遮天蔽日的草木,看着无穷无尽的大山。
树是苍翠的,挺拔的,微微摇曳,晃动的声音带着些凄怆。
山是辽阔的,宽厚的,此刻望去,却隐隐有些悲壮。
一阵狂风吹过,树叶草木被席卷着疯狂摇摆。
深山里动起来。
叶悠悠往后退了一步。
山里一定出什么事儿了。
她咬了咬唇,扭头就跑。
她没有跑出这危机。
就像是她亦是没有跑出将她束缚的桎梏。
穿着黑色长袍的一群神秘人无声无息,就在她的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裹挟着隐约的血腥。
适才,他们已然发现她的闯入。
就那么戏弄着,看着她发觉恐惧,身冷颤栗。
低沉怪诞的声音笑起,几乎不分男女。
为首那人戏谑笑道:“小娘子,这可是你自投罗网。”
-
小小的姑娘怯生生推开房门,只露出半个脑袋。
南宫青野正在看书,他挑眉,“梦梦怎么还不睡?”
叶梦梦平日里都不会大声说话,胆子小小的。
叶母慌忙通知叶父带着人去找叶悠悠,却不敢将此事告诉女婿南宫青野。
反正叶悠悠没有灵气,她根本跑不远,一会儿便能将悠悠找回来了。
南宫青野觉察出她有事儿要说。
他放下书,站起身来,以上九天诸神从未见过的耐心蹲在梦梦面前。
南宫青野摸了摸她的脑袋,发丝细软,还是个孩子。
“没关系,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诉我。”
他微开玩笑:“我是神明,你想要的,我都能帮你做到。”
叶梦梦没那么怕了。
大姐夫很和善,根本不像是大家说的那样不近人情。
他都会借用神明的名义来哄她。
那天逛街的时候睡着了,大姐夫还抱着她回家了。
她迷迷糊糊地,将胳膊圈住他脖颈,流口水在他胸口,他也没有怪她。
他的胸膛很宽阔,像是一艘船一样,仿佛只要有他在,便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真的吗?不仅仅是骗小孩子?”
叶梦梦还是有些害怕。
南宫青野被她孩子气的模样逗笑了。
他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脸,轻声道:“当然,神明的话,要作数的。”
叶梦梦给自己打了打气,她的声音很小。
她说:“姐姐不见了。”
她说:“耳鼠族被灭族了,姐姐跟娘亲吵架了,她自己进了山。”
“我怕姐姐死了,你能救救她吗?”
南宫青野唇角的笑冷下去。
吃过晚饭后,叶母便将叶悠悠带走了。
新媳妇成婚三天后回门,在娘家是要跟自己娘亲睡的,夫君则是单独就寝。
这也是老规矩,女子体弱,刚刚成婚夫妻房事剧烈,便会让女子受伤。
此刻夫妻分开,不让新郎晚上接触新娘子,也是给新娘子身体休息的机会。
南宫青野自己一个房间,房间被精心布置过,在他看来,依旧简陋不堪。
他困意全无,这才灯下看书,等到夜色深了,依旧没有入眠。
他站起身来,一字一句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他身上的气息瞬间变了。
刚才温暖和煦的氛围,变得森冷凌然。
叶梦梦有些害怕。
她往后退了几步,扭头就跑了:“吃完饭没多久,好一会儿了!”
南宫青野看了看如豆烛火。
已经过去整整两个时辰了。
-
南宫青野找不到她。
广袤的原始森林,无边无际,草族身后的山,最远能抵达天界之门,魔界之边际。
想要在茫茫天地寻找一个人,绝非易事。
除非,他现出战神真身。
以神明的名义,让天地臣服。
然而都广野已经将整个丹熏境封锁。
南宫青野若是现出战神真身,不出一刻,都广野的人便会将他围个水泄不通。
他笃定都广野已经堕魔。
都广野敢在他伤重时对他下死手,叛变是迟早的事儿,只是缺一个导火索。
太阴幽荧重伤南宫青野,他真身几乎都不能凝聚,若非那天叶悠悠救了他,他神魂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归位。
若是都广野提前找到他,这导火索瞬间便引爆。
事实上,他隐姓埋名呆在这里一年,一方面是他身受重伤,并未痊愈,尚且需要调养身体,暂且蛰居,另外一方面,则是春神宿春堕魔之事,牵扯到上九天归墟境的秘密之事,他要查个彻底。
春神宿春的堕魔,并没有那么简单。
在上九天之时,南宫青野执掌天界诸事,批阅的是无尽的奏章,按照呈上来的消息,春神带走了春日所有的生机,麾下各族俱都与他一同堕魔。
仅仅有少部分他看不上眼的,连随他堕魔的地位都没有,被逐出各界栖息之地,在下九天丹熏境苟延残喘。
显然,丹熏境草族便是呈上来的“苟延残喘”之类,并不值得一提。
而草族一分为二,宿春堕魔带走的俱都是精锐,南宫青野还以为草族已经就此消亡。
直至那天,叶悠悠说,她要拿到草族族长手中的《洪荒百花千草册》。
当时不显,他心底却不由一惊。
叶悠悠不知道这本书的重要性,他却知晓。
这并非寻常书籍,乃是春神秘传,早就已经失传。他贵为天界神祇,也只是听过这本书的名字,而未见其貌。
根据洪荒残存记载,《洪荒百花千草册》乃是以母神女娲娘娘所阅天下万物为记载,尽收各界奇花异草、诸物生机,妙不可言。
这等秘传,春神堕魔之时,怕是也要将它带走的,何至于流落在草族这里?
春神之事尚且可以再议,都广野之事却是迫在眉睫。
都广野的种种动作,是要他陨落在丹熏境。
战神南宫青野是震慑天界的主宰,他轻易不下上九天。
天界平静已久,危机悄然来临。
都广野与他相识甚久,数千万年来的交情,南宫青野对都广野亦是了解很深。
他肯冒着被剔神骨风险,一定要杀了自己,那么一定是有让他无法拒绝的诱惑之事。
在某种程度上,想要让神明堕落,难如登天。
除非,与母神曾经的预言有关。
那这一切就说得通,都广野设计他主动前去杀戮太阴幽荧,设下圈套,都广野要的是南宫青野的神魂与身体,他所图的,颠覆天界的秘密。
都广野与他相识多年,多年老友。
他们在默契对弈。
棋盘之上,胜负未知。
夺取的是对方的命。
距离叶悠悠失踪,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了。
这么久的时间,一切都可能发生。
戈阳波听从召唤而来,此刻亦是急的如同蚂蚁。
“这小草精不会死了吧?可是如今大局为重,万万不可能打草惊蛇的!”
南宫青野终于下定决心。
白色衣衫随着风而曳动,他微微闭目,一抹淡青色从他脸上肌肤隐现。
真身。
自数千万年来,战神殿下从未显出过真身。
以上神神魂之力,仅仅寻觅一人。
戈阳波瞳孔微涨,他张了张嘴,几乎说不出来话。
殿下当真是疯了!
从被那个女人捡回去开始,桩桩件件,一点都不像是他所认识的殿下。
戈阳波焦急阻拦:“殿下,不可!”
“为何不可?”
他眼睛微闭,眉头紧蹙。
太阴幽荧的重伤尚且在他体内,他需要回到归墟境深处才能治愈神魂。
如今动用神力,唇角瞬息浮现血丝。
“殿下!”
戈阳波的声音都扭曲发颤了:“您会死的!”
南宫青野:“未必。”
两个字,带着上位者的狂妄与自傲。
戈阳波心头一颤。
青色纹路愈发明显,独属于上神的气息正在弥漫。
他已经做好战的准备。
便在这时,南宫青野淡淡咦了一声。
上神之力显现,他鬼使神差开启了祈祷之境。
几乎是同时,一道纯粹的翠色之光穿透无数的祈祷而来。
祈祷之声带着仓皇,不似是平常的清澈淡定,而是有些神志不清般低语。
“战神殿下,我就要死了,以后我不能来向您祈祷。”
那道祈祷声影影绰绰,似隐似现。
清澈的声音哽咽:“从幼时便叨扰您,每天雷打不动地来向您祈祷,您一定厌烦我了吧,或者说,您从未注意过我的存在。”
“我的神祇不会记住我,我也不配得到爱……”
那道声音微微喘息,微弱下去:“刚成婚几天妻子便死了,怕是要承担克妻之名,我还是耽误他了。”
“身为小精怪,就活这一次都没活好,我真是活的太糟糕了……”
“对不起,从不敢玷污您的神境。只是我要死了,有些忍不住。”
南宫青野深吸一口气。
他脸上的青色鳞片隐去,上神之力熄灭。
他开口,是遥远而神圣的声音:
“你在哪儿?我……本座自会降临福泽,有人会救你。”
叶悠悠的祈福声骤停。
她又喘息一声,似是极为紧急:“您又回应我了,只是您在遥远的上九天归墟境,如何能救我?”
“我……我在水边,‘他’来了!”
……
深山最深处。
耳畔是流水迢迢,地面有些微湿。
不是流水倾濡,而是鲜血。
叶悠悠的脚趾微勾。
鞋子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白皙的脚上满是泥泞,黑色与赤色混合,愈发显得赤足小巧莹润。
她手肘支撑身体,触在濡湿的泥土上,一点一点地往后退。
眸子里的清澈已然不再,她眼圈发红,脸上浮现不正常的红晕。
饶是身体退却,眼角眉梢勾着四散的媚意。
似是一汪春水,拢都拢不住。
她的膝盖依旧在流血,一开始痛的她想要蜷缩成一团,现在却恍如身陷极乐,连痛感都不真切。
身体里恍若有一团邪火在燃烧,烧的她几乎丧失理智。
那股火想要让她臣服,她却还是努力想要支撑身体,站起来。
逃。
她逃了太多次。
这次,她的腿都被打断,显然,掌控她的人,失去了耐心。
盛宴已开,他准备享用。
黑袍男子踩在湿润的黑壤上,居高临下看着她。
夜色森冷,冷光照在他冰冷的面具上,面具挡住了他大部分面容,只露出冷酷的鼻尖与唇。
他开口,语气里满是戏弄:“身中‘媚骨生香’,早就该摇尾求欢,你却足足跑了九次。小娘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媚骨生香”足以让上仙都神志不清,被媚药支配,只想求欢寻乐,乐不思蜀。以往他用来,皆是战无不胜,从未失手。
没想到,用在小小草精身上,她明明难忍,却依旧不肯跪下。
此行无趣,这小娘子却阴差阳错落在他掌心,自当好好玩弄。
他放她跑一程,便追上去,看着她绝望。
随着时间的推移,“媚骨生香”会发酵的越来越凶猛,让人在极乐与痛苦中沉沦死去。
他等着她的成熟。
他慢条斯理地凌虐。
直至这一次,他玩弄够了,便要摘取这熟透的果子。
这枚果子熟的几乎要爆出,他忍不住想要掐破这含而未露的风情。
他抬指,一道灵气便打断了她的腿。
她逃不了了。
挥了挥手,手下便哈哈大笑,识趣往后退去,隐没在黑暗中了。
他俯下身,伸出手指,勾起小娘子的下巴。
“这触碰,喜欢吗?”
点燃了火,焚烧。
浆果要破了。
叶悠悠贝齿将唇咬破,眸子盈着水光,伤痕累累的手指死死抓着身下的草。
她道:“你死心吧。”
她抬手,便将手中抓着的毒草塞进面具人嘴里!
面具人轻而易举地避开。
叶悠悠心底了然,她柔弱的连杀死一个人都做不到。
但是,她可以杀死自己。
在同时,她狼狈吞下了毒草。
凡夫俗子,苟且偷生。
她一开始自是想活着,她忍着受着,想要求一丝生机。
不到最后一刻,她不想屈从。
她想要逃。
直至此刻来临,叶悠悠发现她躲避不开她蒲草一样的宿命。
她在每一次的逃跑中,都找到了致死的毒草,如果主宰不了什么,那么就主宰自己的性命。
面具人掐着她的嘴,想要逼她吐出来。
叶悠悠浑身发冷,耳畔是汹涌的轰鸣声,极致的快乐与死亡的痛楚将她交错包裹。
她微微闭上眼。
如果有死亡,那么请让她的神祇带她离开。
在眼皮阖上的刹那,她看到黑袍面具男微微睁大眼睛。
适才将她掌控于掌心肆意玩弄的主宰,瞬息失去了生机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变成黑色的粉末,从下而上的粉碎。
这是上神独有的杀人惩罚:由身体到灵魂,俱都片片粉碎,不着痕迹,洒落天地。
不会有轮回,不会有生还的机会。
看着自己一点点变成灰烬。
对于天界之人来说,最为残忍,最为冷酷。
他脸上的面具碎裂,露出一张极为儒雅的脸。
是温曲。
城主都广野的麾下,上仙温曲。
他死死盯着叶悠悠身后,恐惧而又了然道:
——“是你!”
叶悠悠阖上眼睛,眼泪无声落下。
她的神祇没有骗她,真的有人来救她。
只是,她要死了。
害她的人,与她一同死。
“也算是报仇了吧……”
她呢喃。
温暖的手接住了她。
低沉有力的声音嗤笑:“同归于尽,算什么报仇?”
“放心,我在,死神也无法带走你。”
是比神祇都要自大的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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