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瑛姑离开了行馆。
王重阳看了一眼穴道被制住的周伯通,没打算解开他的穴道。
王重阳朝段智兴深深一拜,沉声说道:“王爷,今日之事全因我管教不严导致,大错已成,周伯通又是不通人情世故之人,留他在大理,恐怕也无法令王爷平息心中怒气。就让贫道带他回终南山好生管教,他日王爷所有什么事情需要全真教帮忙,全真教定然倾全教之力配合。”
一代宗师,为了收拾师弟闯下的祸事作出这般了不起的承诺,可见其诚心。
段智兴却是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此事并非一人之过,王真人不必如此介怀。”
他的目光落在周伯通身上,虽说此人赤子之心,可他怎么也弄不明白,相识短短十天,刘贵妃怎么就非他不可了呢?
“缘起缘灭,一切皆是缘。”段智兴语气兴意阑珊,“良缘也好,孽缘也罢,我不欲追究他人,只希望此事到此为止。周兄既然对刘贵妃并无情意,今日之举便是负了她。希望周兄天一亮便离开大理,有生之年,也不要再出现在大理了罢。”
王重阳点头,“这是自然,天一亮,贫道便带他离开。”
语毕,他的目光落在慕霜降身上。
慕霜降姿态坦然而放松,还冲他露出一个笑容。
王重阳:“……”
王重阳回想了一下慕霜降先前说的话,说道:“贫道一生所做的事情,一切皆是遵从本心。人若遵从自己的本心,自然也会有辜负他人期望的时候。慕教主年纪轻轻,又冰雪聪明,这般剑走偏锋,怕是对你日后并无助益。”
他和黄药师都不是笨人,一听说刘贵妃被她毒死就觉得奇怪。
周伯通夜闯她闺房时,她衣衫不整尚且有心情戏弄他,刘贵妃一个武功平平的弱女子误闯进去,她又怎会直接将人毒死?
她若行事这般鲁莽,在魔教时早已被人连皮带骨吞了。
两人默不作声,不过是想看她到底用意何在。万万没想到,她是为了帮刘贵妃试探周伯通的心意。
要不是有他在,他这个做事不经脑子的师弟怕是已经死了。
慕霜降却不以为然,“我的事情,就不劳王掌教费心了,你还是回去好好管教你的好师弟吧。”
王重阳也并不生气,看向黄药师。
黄药师朝他抱拳,“等回中原后,我再去终南山拜访王真人。”
王重阳微微一笑,将动弹不得的周伯通扛起离开。
“贫道告辞了。”
慕霜降目送王重阳和周伯通离开,她记得王重阳是在陪周伯通从大理回去后去世的,想来这其中也有周伯通的一份功劳,实在太会闯祸了。
慕霜降忍不住摇头,“周伯通这样的人要是在魔门,坟头上的草都不知要绿几回了。”
黄药师走到她身旁,淡声说道:“我听王真人说过,他的师父收了周伯通为徒不久,就去世了。周伯通的武功,都是王真人亲自教导的,他天□□玩,对人情世故一概不通,许是因为这样,练武总能事半功倍。王真人对周伯通而言,亦兄亦父,世上为父为兄者,多数会护短罢。”
慕霜降看了黄药师一眼,心想可不是么?她都差点忘了,桃花岛主也是个护短狂魔。
王重阳和周伯通走了,段智兴却没走,他倚着门框,神情恍惚。
奉命送瑛姑回皇宫的朱子柳已经回来,他拜见段智兴之后,便温声问道:“皇上,回宫吗?”
段智兴这才回过神来,他看向慕霜降。
慕霜降朝他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柔声说道:“事急从权,不下猛药,安得良效,只是对不住王爷了。”
段智兴苦笑着摇了摇头,“慕教主此举快刀斩乱麻,倒省了我许多事。”
慕霜降一怔,没说话。
很多事情,很难感同身受。
她一直觉得段智兴是个宅心仁厚的君主,既不沉迷享乐也不耽于女色。
不耽于女色不代表不会动情,关心则乱,他到行馆时脚步凌乱不稳,当时的心情分明是极度激荡。
段智兴出神了一会儿,回神之后,又跟慕霜降和黄药师说道:“今夜注定无眠,不知两位能否与我一同喝茶赏月?”
慕霜降和黄药师对视了一眼,当然不会拒绝。
三人移步花园,星空浩瀚,说好了喝茶赏月,喝茶的只有慕霜降一人,黄岛主和段王爷各自抱着一壶酒在喝。
段智兴大概是满腹牢骚无处去诉说,今夜慕霜降剑走偏锋,将周伯通和瑛姑的事情捅出来之后,他心中反而如释重负。
他抱着那壶酒,絮絮叨叨地跟黄药师和慕霜降说起瑛姑何时入宫,那时如何秀美伶俐,她喜欢习武,他便亲自教导,逢年过节,也会想着她……这么多年了,竟比不上周伯通十天相处。
情深缘浅,情浅缘深,情缘二字,伤人至此。不如修佛,四大皆空,凡所有相,皆虚妄。
段智兴伤情至极,又加上喝了酒,竟有些语无伦次。
慕霜降默默地啜饮花茶,等段智兴安静下来的时候,才慢慢说道:“王爷不懂,世间女子,大多只想觅得一良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帝王之爱,注定雨露均沾,即便有所偏爱,不过也是三千弱水之一瓢。刘贵妃正值妙龄,却长居深宫,何其寂寞?周伯通来自终南山,无拘无束,虽然孩子心性,对她而言,却是个十分新奇有趣的人,刹那心动,不足为奇。”
只是总有人错将刹那的心动当成恒久不变的真情,发誓此情不移,此志不渝。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时间一长,朱砂痣变成蚊子血,白月光变成米饭粒。
瑛姑甚至没有成为周伯通心头的白月光朱砂痣,就已经落得如此下场。
段智兴叹息,“刘贵妃说她不悔。”
慕霜降沉默,然后说:“她已经怀了周伯通的孩子。”
大概是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脑,段智兴维持着举着酒壶要喝不喝的姿势,半晌之后,缓缓将酒壶放下,“既然如此,刘贵妃今夜为何不告诉周伯通?”
慕霜降微微一笑:“她说了,周伯通或许会问怎么能肯定孩子是他的。”
段智兴默然。
他因为处理国事又喜欢练武,已经有一些时日没有跟刘贵妃亲近。他与刘贵妃两人心中有数,周伯通却未必会信。
夜色浓重,慕霜降捧在手中的花茶逐渐变凉,黄药师将她手中的杯子取过,直接在掌心用内力将茶烘热了递给慕霜降。
慕霜降愣住,一时没接。
黄药师干脆将杯子放进她手里,然后转头跟段智兴说话。
“王爷平日总说凡事皆有因果,今日种种,不过都是昨日种的因。王爷雅量,有成人之美,他人不领情,也怨不得你。大丈夫生于世间,问心无愧即可。”
黄药师举起酒壶,跟段智兴的酒壶碰了下,“一醉解千愁,王爷请喝酒。”
段智兴豪气干云地将那壶酒一饮而尽,“今夜若不是慕姑娘,我或许还在为此事苦恼。如今既已明白刘贵妃心属他人,我亦不勉强。”
但凡勉强,注定不得善终。
慕霜降心想都到这份儿上了,勉强什么呢?难道他还想顶着一头绿油油的草替周伯通和瑛姑养孩子吗?冤大头也不是这么当的。
她念头才闪过,“咚”的一声,段智兴手里的酒壶已经掉落在地,而他本人,也已经醉倒趴在桌面上。
慕霜降:“……”
她看向黄药师。
月光下,黄药师朝她露出一个笑容,语气无辜,“我没灌他,是他自己想醉。”
慕霜降的目光缓缓落在段智兴脚边的十几个酒壶上,叹气。
婆娑世界,本就处处是遗憾,没什么事情会长久圆满。
段智兴醉得趴下,迷糊中又哪儿都不愿意去,只愿意在花园里吹风。
慕霜降和黄药师只好陪他一起,翌日天亮,慕霜降张开眼睛的时候,段智兴和黄药师都已经醒了,他们两人站在花架下,看着东方冲破云层的日出。
她微微一动,有什么东西从她肩膀滑落,低头一看,发现是黄药师的外袍。
她抬眼看向黄药师,晨光中,男人长身玉立,朝她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早。”
一大早看到这样赏心悦目的男色,实在令人开心。
慕霜降弯着眉眼,“早。”
段智兴在旁安静地看着两人,片刻之后才说道:“慕教主先前中了合欢散,虽不曾渗入五脏六腑,却已伤了根基。毒性可以解除,可受伤的经脉却不容易恢复,想要将功力恢复至全盛时期,至少得三年五载。”
慕霜降:“王爷这么说,可是有办法可以帮我恢复功力?”
段智兴点头,“你身上受损的经脉可以用一阳指重塑,只是经脉重塑后,三个月内不能动武。我知慕教主情况特殊,未必能忍受三个月不能动武的不便。左右你须得在大理处理冥岳之事,还有时间可以慢慢考虑。”
慕霜降:“……”
惊喜就像龙卷风,来得太快太突然。
但……考虑个头。
三个月不能动武,她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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