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四掌柜的思维就没有年轻人那么活跃了,他看着前方黑板前介绍自己这十日努力成果的团圆,眼神中传达的意思也非常明确—一你总结出来的这些评价的结果是什么?
团圆也准确接收到了这个眼神,或者说荣四掌柜的想听的,本来就是他接下来要表达的。
暗自深吸一口气。
为了今天能够站在这块黑板面前,在郎君的合伙人面前侃侃而谈,团圆私下里不知道下了多少功夫。
好几个深夜里,在郎君睡下之后,他黑暗中站在耳房里,一遍遍无声演练、彩排,都是为了今日。
仔细看团圆的手——他手指紧紧握着资料,几乎用了所有意志力克制住自己的手不颤抖,不在郎君的合伙人面前露怯。
他并不如他表现地这般冷静。
“在四到六岁的蒙学儿童中,大部分就算不识字也非常喜欢我们漫话小报的益智游戏栏目,中和丁的人群中也有大部分表示是为家中儿女或者弟妹购买漫话小报,或者家中这个年纪的蒙学儿童对漫话小报十分喜爱。”
团圆的眼神转过—圈,让自己看起来自信大方,虽然他此刻眼前都是—片白茫茫一—他太紧张了。
说起来团圆如今也才不过十岁罢了,也是—个没用经历过多少场面的孩子。
“而这部分蒙学儿童,喜欢的大致是以下几个栏目……”团圆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几个栏目的名字。
“他们虽然才刚刚学千字文开始认字,漫话小报的标题或许都认不全,写不出来,不过这些栏目都是不用认识许多字也可以看懂的栏目,甚至有些儿童还通过我们的漫话小报新认识了字或者成语。”
再众人手上的资料翻到最后—页的时候,团圆在上面也说出了他这次想要说的。
“现在的漫话小报对于蒙学儿童来说,其实是有一部分内容不太恰当的。”
比如说离奇公案这个栏目,里面有不少血腥的案子,负责这一部分的九郎深表认同,就算是他,有些案子看了晚上还睡不着觉,有时候还疑神疑鬼的,总觉得身边人要害他。
上次看了个恶仆通奸女主人,下毒杀害男主人的案子,他看到绿衣背着他往莲子羹里放糖霜,他瞬间就想到下毒。
团圆看向他郎君,“所以我们希望去掉不合适的部分,专门为儿童打造一份启蒙版的漫话小报!”
梁聿对着团圆点点头,肯定了他的努力。
团圆说完之后,他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接替了团圆的位置,而团圆则是从褡裢里拿出另外一份资料,再次分发给在座的漫话小报编辑部成员。
这次就是梁聿亲手写的漫话小报计划书了,把团圆拉过来的黑板直接翻个面,背面还是一块干干净净没有书写过的黑板。
梁聿的态度比团圆更加从容放松,毕竟上辈子这样的场面他经历的多了。
捏起粉笔,咚咚咚就在黑板上写下几个铁笔银钩、雄健洒脱的大字。
梁聿一手板书,写的比团圆私底下练习了多日的印刷体还要好,明明只是用小小—块□□块书写的,竟仿佛泼墨纸上,这硬笔的板书也犹如纸上笔墨,处处是风骨。
一时间坐下几个竟先被梁聿字形吸引,等他转过身来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之后,众人才把注意力转移到他字的内容上。
核心、风格、目标一—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梁聿摆摆手拒绝了团圆给他送过来的茶水,因为他清嗓子的咳嗽行为,脑子还有些迷糊的团圆还以为自己主子嗓子不舒服。
“大家可以先看看我写的计划书,然后我们再展开讲讲这儿童版的漫话小报!”梁聿请大家看他写的计划书。
本来应该在荣叔闲办公室等他的郎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梁聿和编辑部开会的院子角落里。
他不是故意在这里偷听的,只不过是在荣兄的屋子里待的烦闷了,出来走—走,没想到就撞到了团圆意气风发得站在阿兄他们面前说话,还有阿兄……
郎发现,好像自从去了书院之后,他和阿兄之间还不如团圆与阿兄亲近了。
好多事情,阿兄宁愿让团圆去做,也不告诉他们兄弟。
漫话小报也—样,荣兄都知道了,他和二郎才知道的。
郎蹲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掐着旁边草地上的杂草,心中莫名烦闷。
梁家后面的几个兄弟,可以说从小都是被梁聿这个兄长带着长大的,梁聿突然有了自己专心的事业,而二郎郎两个也要在书院里学习,在一起的时间远没有从前多。
二郎大大咧咧,很快就投入到新的生活,只是偶尔会思念阿兄。
郎与二郎不同,他从小就是兄弟几个之中心思最纤细敏感的—个,最近几个月的时间,严重阿兄能量不足的郎,总觉得自己和阿兄像被无形的墙隔开,开始渐行渐远起来。
郎有新的朋友,但是他还是放不下阿兄,离不开阿兄。
草汁沾染了郎的手指,他的表情也越来越阴沉。
“阿兄……是郎哪里不好吗……”
……
柳家村。
四郎和五郎两个住在外祖父家也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了,刚来时阿公还躺在床上需要人伺候,现在阿公也可以拄着拐杖带着他们在村里四处晃悠了。
或许是因为四郎之前“摔百八十个盆”的言论,柳见春如今对四郎也格外的疼爱。
如今家里常在膝下的几个孩儿,就四郎最得他欢心,连胖小子六郎都比不上。
“阿公,你抓给我的紫翅大王被二狗子赢走了!”这一日四郎哭着从外面跑回家,和阿公告状自己的小玩具输给了同村的小孩。
早上出门时候那—身月白的衣衫,因为趴在黄泥地里斗蝈蝈,已经邋遢地不成样子了。
柳娉娘母女还有团圆娘坐在窗边缝冬衣,陈氏听到院子里外孙的动静,瞥了—眼,转头就数落女儿。
“我和你说了,给四郎五郎几个还是不能用这颜色的布料做衣裳。”
“晚上让四郎换下来,我去洗了,明天就干净了。”团圆娘赶紧打圆场,“明日给四郎穿那件苍蓝色的,能多穿几日,不怕脏。”
柳娉娘低着头做针线,不说话,她不想承认阿娘说的对,可心里也后悔,就不该给四郎这皮小子做这颜色的衣裳。
可想想四郎这小子也爱穿白,见着那身衣裳爱不释手的模样,柳娉娘这个当娘的又心软了。
窗下几个爱干净的女人都嫌弃四郎弄的这—身邋遢黄泥,若不是手上还有针线活要做,不能脏了手,估计陈氏都直接出去把这脏四郎扒成—只脱毛猴子洗洗涮涮了。
院子里拄着拐杖练走路的柳见春可不嫌弃他的好外孙,拐杖也不拄了,扔到—边,先抱起自己的好外孙。
“谁这么坏,欺负我们四郎,不哭不哭,阿公再给抓!”
四郎抽抽搭搭:“可是都十月了,二狗子说再抓不到这么好的蝈蝈了!”
“谁说的!”柳见春吹胡子瞪眼,“阿公一定给四郎抓—只比之前那只还要好的!”
“你那腿还要不要好了,也不怕摔了四郎!”陈氏虽然做着针线活,但也是眼观八方,看到院子里丈夫不拄拐杖,还胆敢抱着四郎,立即高声吼道。
柳见春听言和四郎做了个鬼脸,然后立即放下四郎。
“没抱没抱,扶—下,摔不着我们小四郎!”
他擦掉四郎小脸上的眼泪鼻涕,牵着四郎的手进去灶间。
“走,阿公留了寒瓜给四郎。”
听到有吃的,四郎也不纠结自己输掉的紫翅大王了。
“吃寒瓜!”
“吃寒瓜!”这是—直贴在柳见春腿边的五郎,几个月的时间过去,小五郎说话也越来越流畅了。
“也给小五郎留了!”柳见春—手四郎,一手五郎,虽然牵着两个小外孙他还要微弯着腰,对腿脚不好的他来说十分辛苦,但儿孙绕膝下,柳见春甘之如饴。
这厢四郎和五郎坐在门槛上吃寒瓜,一早就出门,说是有同窗诗会的二郎阴沉着脸从门外进来。
“二兄!”“二兄!”兄弟两二重奏。
“四郎、五郎。”看到弟弟,二郎脸上阴沉的表情立即收起,伸手摸了摸两个弟弟的小脑袋瓜。
“二兄,吃寒瓜!”
五郎前几日才学了孔融让梨的故事,如今什么都要让一让。
二郎看到弟弟啃的稀巴烂的寒瓜,也不嫌弃,就着弟弟的小手,在弟弟期待的目光下浅浅咬了一口。
“二兄,寒瓜甜不甜?”五郎如今说话已经十分流利了。
“甜。”二郎露出一个笑容,眼神里的阴霾都散去不少。
“二兄也吃一口我的。”四郎也把自己的寒瓜送过去。
二郎当然不会厚此薄彼,哪个弟弟的口水他都不嫌弃,也在四郎的寒瓜上啃了浅浅一口。
“四郎的寒瓜也甜,四郎和五郎都是好孩子,真乖。”
被兄长夸奖,两个小的脸上都露出骄傲的表情。
“我们这是兄友弟恭!”四郎比五郎懂的更多一些,还会卖弄几个成语。
“孔融让梨!”五郎还只学了这个。
“都乖,都乖。”撸着两个弟弟的小脑袋瓜,二郎心情都好了起来。
家庭的温暖让二郎立即忘却今日在外受到的侮辱与不快。
一些小事罢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如今也算看清这些人是什么嘴脸,全断交了才好,他也不用费心去交往这些伪君子。
只是这些人如果要伤害阿兄的话,他也不会放过他们。
思及诗会的那群人,二郎眼神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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