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鸾的身子被推出了稍许,离着陆长青近了一些。
她终于抬眼,看向了两步开外的陆长青,两人视线交织,一时间皆是情绪纷扰,千言万语都显得十分苍白,且毫无意义。
玉鸾喉咙里溢出丝丝铁锈味。
她无意识的吞咽了几下。
此刻,牢房内的几人,其实皆是旧相识。
换做是年少,玉鸾会大大咧咧、笑靥如花的打招呼,但眼下,气氛已经凝滞到令人窒息,她想逃离这无形樊笼,却发现根本无处可逃。
命运像无形的推手,让每个人都走上绝路。
玉鸾粉色唇瓣微微动了动,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陆……”
她刚吐出极为清浅的一个音,下一刻,就在玉鸾望入陆长青的眼时,他忽然伸出长臂,身子前倾的同时,手掌已经握住了玉鸾的脖颈,一个翻转之间,玉鸾身子被迫挪动,她落入了陆长青的怀中,被他从背后抱住,而玉鸾的脖颈上则被抵了一块薄薄的锋利瓷片。
这个反转发生的太快。
风川拔剑时,已为时已晚,他立刻跪地:“皇上,末将有罪!”
汪裴眼中异色溢出,默不作声,后背却是冷汗直流。
玉鸾被陆长青挟持了,她一动也不动,脖颈上的刺痛十分明显,只要她稍一动作,立刻就会丧命。
封尧低喝:“放开她!”
玉鸾秀眉微拧。
不对劲……
哪里都不对劲。
她没有质问陆长青为何要挟持她,反而是看向了封尧,见男人突出的喉结滚了几下,他的那双深邃幽眸更是冷沉,可看着她的目光分明有了一瞬的躲闪。
陆长青的目光直直看向封尧,那双温润的眸子,终于露出了他原本的阴鸷之色,道:“一命换一命,放我走,玉鸾就让给皇上。”
封尧似是十分在意玉鸾,一口应下:“好。”
龙袍广袖的衣角一挥,帝王亲自下令,金口玉言:“都给朕让开!放陆长青离去!”
就这样,陆长青挟持着玉鸾,一路通畅无阻,直至走到诏狱大门外。
此时,几匹矫健悍马从巷子外疾驰而来,同行之人皆是身着劲装的蒙面人,像是早有准备。
陆长青推开玉鸾的同时,附在玉鸾耳侧,仅仅以玉鸾可以听见的声音,道:“等我归来。”
玉鸾双腿无力,她脑子里满是思量,以至于被这一推,就跌趴在了地面。
她转过脸,看着陆长青跳上马背,疾驰而去,须臾就消失在了巷子里。
而封尧带着人过来时,已为时已晚。
玉鸾又看向风川,见他没有任何动作,她心中疑惑更甚。
封尧走了过来,依旧居高临下,那么的矜贵,且不可违抗:“人已经走了,你还在看什么?”
玉鸾仰面,这个姿势,让她的纤细脖颈直接呈现在男人面前,蓦然,那雪腻肌肤上的一道淡淡血痕,映入男人眼底。
封尧近乎爆喝一声:“放肆!”
众人:“……”俱是茫然。
皇上为何要怒斥放肆?
谁人放肆了?
封尧眸色冷沉,仿佛愠怒到了极致:“楚玉鸾,你还不站起来?难道还要让朕抱你?!”
玉鸾忽然觉得很好笑。
她眼中溢出一抹流光溢彩,当真笑了:“微臣不敢。”
她支棱起身子,缓缓站了起来,并没有察觉到脖颈上的细微痛感。
封尧眸光冷沉,见她不吵不闹,仿佛没什么情绪,细腻肌肤上的血渍也没有继续外溢,只淡淡启齿:“回宫。”
玉鸾顺从的敛眸:“是,微臣领旨。”
汪裴:“……”皇上和楚小姐之间仿佛正闹着情绪,但旁人似乎看不懂。
风川目送着帝王车撵走远,许久才沉吟一声。
皇上今日这一出,到底是伤了楚玉鸾。
*
回宫路上,新帝许久才开口,嗓音低沉中带着些许沙哑:“可疼?”
玉鸾就坐在帝王身侧。
她看向帝王,浅笑一声:“回皇上,微臣不明白皇上是何意?”
封尧索性又闭上了眼,不再言辞。
玉鸾更是不可能主动触霉头。
回到宫廷,新帝又不知怎的愠怒,一回宫,就将司寝女官轰出了御书房。
陆长青逃离了诏狱,此事非同小可,几名年轻的心腹臣子先后入宫面圣。
叶琛过来时,就看见玉鸾独自一人坐在御书房外面的汉白玉石阶上,从他的角度去看,玉鸾尊坐着的姿势,仅有小小一只,就仿佛她还是当初的小姑娘,却没了彼时的意气风发,没了精神气儿。
叶琛起了恻隐之心。
好歹……
大家都是一同长大。
京都贵圈就那么大,差不多年龄的公子贵女时常会见面。
玉鸾年少时,女扮男装,在麋鹿书院待过一阵子,她年少时候的喜怒哀乐,叶琛也参与过。
“楚司寝,你在作甚?”叶琛柔声细语问道。
皇上已非彼时的四皇子,想来楚玉鸾这几天的日子并不好过。
叶琛年纪轻轻,却总是心怀“慈悲”之心。
玉鸾回头看,将手中的搅在一块的丝绦递给叶琛看,她笑起来,眉目弯弯:“叶大人,你看,这是死结,解不开的。”
如此风轻云淡。
叶琛一怔。
不知为何,他被玉鸾脸上的笑意刺激到了:“楚司寝,你……”
到底有多用力伪装,才能笑出这副模样?
就连叶琛都快看不下去了。
玉鸾却还是在笑,笑意灿烂:“解不开的结,只能毁了。”
叶琛:“……”毁、毁了?
她这到底是何意?
这时,男子低沉磁性的嗓音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叶琛浑身起了一个激灵。
玉鸾却坦坦荡荡站起身,依旧保持面带笑意,垂首做服从之态。
叶琛对上新帝一张冷沉的脸,口无遮拦,忙替自己解释:“皇上,臣与楚司寝不过就是浅聊几句。”
封尧似乎觉得很可笑:“浅聊?叶琛,你与朕的司寝有何可聊的?楚司寝仅仅侍奉朕,安排朕的一切衣食住行,你与她有何事可说?”
叶琛舌头打颤:“皇上,臣与楚司寝是知己……不是!是、是……姐妹!”
叶琛脱口而出,越抹越黑。
一旁的汪裴:“……”
这叶大人为了自保,也真是豁出去了啊。
封尧呵笑:“你想去内侍省任职?”
内侍省是本朝阉人所在的宫闱机构,也就是太监去的地方。
叶琛双腿发软,他就不该大意,皇上这爱吃醋的秉性,怎可能会改呢?
“皇上,微臣是家中独苗儿啊。”
“滚。”
“是,皇上,微臣这就滚出去。”
叶琛对楚玉鸾的同情是真的,可胆小怕事也是真的。
这便麻溜的跑不见了,免得新帝当真一个心血来潮,将他安排去内侍省任职。
叶琛这般逃之夭夭,玉鸾噗嗤一笑。
她稍稍抬眸,瞥向叶琛远去的方向,眼底仿佛淬了星子。
那一瞬,封尧眸色滞住。
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她在他面前也是这般嬉笑甜美,没心没肺。
新帝的语气突然就缓和了下来,比方才温柔多了,像蓄意放缓了语速,凝视着女子微微扬起的粉色唇瓣,问道:“今日在诏狱,你为何不躲开?”
陆长青不会杀她。
封尧和玉鸾心里都很清楚。
何况,玉鸾是在永安侯府长大,武将之家的女儿,又岂会无半点功夫?
玉鸾抬首,因着两人挨得很近,她便仰面看着新帝,露出纤细雪腻的脖颈,还有上面一道轻浅的血痕,忽然又笑了。
“皇上,你今日是故意带着微臣去诏狱,不是么?”
她此言一出,封尧明显神色一晃。
玉鸾继续笑着说道:“陆长青既然提出要见皇上,那必然是早就准备,甚至于长信侯的自刎,也在安排之中,为得就是今日见上皇上。而陆长青也一定料到,皇上必然会带上微臣一道过去。陆长青想利用微臣逃离诏狱,皇上也正好将计就计。”
“也就是说,皇上故意让陆长青挟持微臣,便是名正言顺,放了陆长青出去。”
“如此一来,就能彻底引出太上皇、原太子,还有三殿下的所有势力,皇上以为陆长青一定会攀上这三股势力的其中一股,然后借势杀回来。届时,皇上就能有足够的理由铲除一切后患。”
说到这里,玉鸾呵呵一笑,笑声如银铃般悦耳,道:“那……微臣这个鱼饵,皇上用得可顺手?”
汪裴:“……”
气氛陡然僵凝。
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但玉鸾脸上的笑意却灿漫依旧。
无疑,她很美。
尤其是笑靥如花时,但凡她使出勾人的手段,封尧也会败在她的石榴裙下。他愿意重蹈覆辙一次,只要她肯。
玉鸾可清纯如栀子,亦可明艳如妖。
此刻,封尧眼中的怒意滕然冒起。
大概是被人当场揭发,他恼羞成怒。
又大概,是美人脸上的笑意,似是对他最大的嘲讽与鄙夷。
封尧往前迈出一步,铁臂圈住了玉鸾后腰,用了蛮力,让她贴近了自己的身躯,两人就那么紧挨着,彼此身上的热度,透过薄薄衣料,相护传递。
封尧的一只手掌,近乎覆盖了玉鸾的后腰肢,却觉得还不解气,锢住的同时,掌心稍用力,又将她往上提了提。
男人俯视美人精致的面颊,愤恨从唇齿间溢出,一字一句,道:“楚玉鸾,你说得没错,朕的确将你视作鱼饵,不然呢?你以为朕还念及旧情?还是说,朕依旧像从前那般痴迷于你?”
玉鸾眨眨眼,忍着腰肢疼痛,俏皮的回怼:“皇上的心思,微臣哪能知晓。”
封尧的舌尖顶了顶腮帮子,似是被气笑了:“虽说朕心中再无你,不过,朕倒是喜欢极了你这副皮囊。”
玉鸾不退缩,直接面对男人。
那年雨夜,她与他彻底情绝之时,便就注定了再不会破镜重圆。
他恨她啊!
所以,她还抱着什么侥幸?
就像是今日,她这个鱼饵无非只是用上门被人挟持,稍有不慎,小命都不保。
玉鸾笑着说:“微臣承蒙皇上厚爱。”
封尧只觉得美人脸上的笑意十分刺眼:“楚玉鸾,你别后悔!”
一言至此,玉鸾就被男人轻易扛在肩头,大步往御书房内走去。
前来庭议的官员立刻鱼贯而出,纷纷避之不及。
哐当一声巨响。
门扇从里被人关上。
汪裴后背凉汗涔涔,在廊下来回踱步,不知该如何是好。
从前皇上处处让着楚小姐,把她视作小祖宗,眼下这状况,两人之间的罅隙越闹越大了……
“啊——”
蓦然,女子受到惊吓的惊叫声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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