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漆这边想着怎么不着痕迹地放水,方贝贝那头却是在认真地执行把高骊弄死的任务。
眼看着他拳打琴决脚踢罗海刀砍高骊,谢漆心里突突地捏几把老汗,赶紧趁乱让出破绽让罗海护着高骊撤出去。
方贝贝揣着刀要追上去,谢漆却忽然听到空中传来一道刻入骨子里的恐怖声音,毛骨悚然地转身横刀并喊道:“小方!快跑!”
方贝贝喊回去:“你丫的叫这么亲热干什么!我比你大叫方哥!”
一回头却见一道噼里啪啦带火星的流星锤飞来,谢漆游刃有余地挑刀拦下,却从头到脚透露着一股瑟瑟发抖的气息,甚至喊破音了:“我师、师父来了!”
方贝贝和他一样,顿时从大杀四方的杀神萎成了急于逃窜的仓鼠:“娘、娘啊!”
他们入霜刃阁成为影奴时不过五岁,十几年生活都是在各自的师父带领下,师父当爹当娘当大佬,当严师时指导他们练武就少不了关键的挨揍环节,揍多了,一听到师父的武器声音就条件反射地竖起寒毛。
谢漆刚重生回来时,握着爱刀想过,哪怕霜刃阁的阁老们来群殴他都不怕。
事实证明,吹牛皮一时爽,师父真来,小心肝都吓得团成球了。
玄漆刀上的流星锤忽然勒紧,谢漆瑟缩着看到有身影从他们破屋而入的洞跳下来……而且不止一个。
他和方贝贝一起惊恐地啊啊叫起来,方贝贝拔腿就跑,赶来的一个健硕老头丢出九节鞭欲去抓他,谢漆闪过去用手臂挡住,小臂顿时麻痹。
“只抓到一个。”九节鞭者拈着胡子朝流星锤者说话,“无帆啊,抓到的是你崽。”
“你崽跑了,很开心吧。”
在方贝贝远去的“啊啊”回声里,谢漆小腿直抖地看着赶来的三个阁老,对着最前头的大汉虚弱地笑:“师……父……您怎么来了……”
霜刃阁的阁老们几乎不出世,基本都守在阁中维护秩序,充当幕后,除非遇到极其罕见的事件才会再次出山。
谢漆是什么也琢磨不出来了,满脑子都是“吾命休矣!”。
他的师父,霜刃阁主杨无帆左手持流星锤,右手提着一条棍棒,左脸上有三道经年的刀疤,正冷淡地看着他。
倒是杨无帆旁边的九节鞭老头多嘴,也就是方贝贝的师父:“听说护国寺认出了下一个天子,今晚你们要联合起来宰了他。但这天子有点不一样,你师爹要来确认确认。”
谢漆小腿肚抖到要抽筋了:“是,徒儿这就让开,请、请师父确认。”
杨无帆道:“可,先试你身手。”
谢漆:“!”
*
高骊是被谢漆拽着后腰带带出来的,他自在城楼下看到谢漆的快刀时便一目倾心,但没预料到真交起手来这么难顶,他擅长的都是大开大合的重器,在战场上倒是所向披靡,但在狭窄的回廊里对上两把快刀还真只有挨揍的份。
啊,不愧是谢漆漆,就是厉害。
他和琴决罗海一起向开阔的地方跑,刚跑出回廊进庭院,只见院子里也是一堆敌我在战,琴决捂着胳膊上的伤口正要带路,忽然听到背后有一道惊恐的大叫声。
然后他们就看到风一样的方贝贝使出最快的轻功,毫无章法地跑,还视他们于无物。
琴决懵了:“这是在干嘛?”
罗海放下警惕的刀松了口气:“不管了。难搞。不来最好。”
高骊回头:“另一个呢?”
回头就看见一个精神奕奕的老头脚下生风地闪过,手里舞出灵蛇似的九节鞭,一把逮住了跑路未遂的方贝贝。
方贝贝杀猪似地叫着被拖走了,目睹此情状的罗海神情一愣,倒抽一口大气,一手捂住脸一手提着刀也慌忙地跑起路来。
琴决又懵了:“绛海大人!”
高骊耳朵听见了风声,警惕地握紧刀来,只见那黑黢黢的回廊走出两个人,其中一个大汉肩膀上还扛着一个昏迷过去的小家伙。
大汉看见了高骊,随手把小家伙扔地上,抄起棍棒就闪了过来。
高骊借着月光看清被扔在地上的是谢漆,怒火顿时噌起来,抬起绛海刀迎上去,力道一放瞬息将对方的棍棒劈成数块。
大汉不慌不忙地用从谢漆那里缴获的玄漆刀对战,并低声朝高骊开口:“主子,是你吗?”
高骊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愤怒地用戴长坤教授的刀法劈砍而去:“你把谢漆怎么了?!”
大汉避过一刀,刀身倒映出他失魂落魄又吃惊的神色:“谁教你的刀法?”
高骊不欲缠斗,瞅准机会扫过对方就冲去回廊,发现另一个大汉不见了,空留谢漆躺在地上。
他赶紧把谢漆抱起来揉揉捏捏:“谢漆!谢漆!”
他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去探谢漆的鼻息都不敢,身后那大汉提刀掠来,刀尖指在他眼前:“你不是那人。告诉我,谁教你的刀法,否则,我杀了你怀中人。”
琴决要赶过来回援,被扛着方贝贝回来的阁老一指戳中昏睡穴,悲催地倒地而去。而另一个沉默寡言的阁老也逮回了逃跑的罗海,一人扛着一个已经长大成人的昏迷徒崽回来汇合。
高骊在刀尖前凛然:“你们是什么人?”
杨无帆不答,旁边摆弄方贝贝的阁老一边揉着徒弟的脑壳一边代答:“我们是霜刃阁的老不死们,你前面那个是你怀里小家伙的师父,也是这一代的阁主,他很疼他徒弟的。至于来干什么,当然是来看看这一代的天子,高骊三殿下,不用这么剑拔弩张,我们可是来护你不死的。”
杨无帆皱眉:“话多。”
“那不然跟他师徒俩一样哑巴?老子才不。”方贝贝的师父切了一旁的罗海师徒俩,又朝高骊吧啦道:“三殿下,听说你白天在护国寺抽了一把疯,其中你对梁奇烽说的话很有意思,我们阁主怀疑你是被他的死鬼主子夺舍了,所以你是吗?你现在是高骊还是先帝啊?”
高骊脸色变了,下意识看向戴在左手上的邪门念珠。
“他是高骊。”杨无帆冷道,“但他的刀法很熟悉。你师父是不是名字里有一个坤字?”
“坤,是玄坤吗?”那阁老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色,“他当年要是放弃保护睿王,现在也可以像我们一样舒坦吧。当初怎么也找不到他,所以他是逃到了北境去吗?还教了个皇子当徒弟?”
杨无帆忍无可忍地回头用暗器点中他的哑穴,眼神里尽是愠怒和无奈。
“戴长坤。”高骊低声回答,“我师父叫戴长坤。他是长洛人。”
他低头看着手腕上的念珠,脑海里闪过很多记忆片段,忽然明白了一些事。
杨无帆寂静了片刻,蹲下身把玄漆刀收回谢漆的刀鞘里,而后沧桑地叹息。
高骊抱紧谢漆冷眼看他:“你曾是先帝的影奴?”
杨无帆不答,只是摸摸谢漆露在外面的手臂,低声道:“殿下,来日你成了陛下,对小漆好点吧。”
话落,夜空中突然炸出一道盛大的烟花,紧接着,另外三道颜色不同的烟花接连绽放,闯入吴宅里厮杀的刺客们见了烟花,就如退潮一般迅速退去,来时无声去时也无声,蝗虫一般让人无声窒息。
杨无帆看着夜空轻声:“吴家摆平了。”
一旁方贝贝的师父冲破了哑穴,兴致盎然地捏着方贝贝的脸又多嘴:“不错不错,吴世子可比他娘果断多了!权臣啊,就该这样,想扶持哪个当皇帝就放手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去大干一场!”
杨无帆“啧”出声,转身去拧阁老的头:“走了。”
阁老抓紧最后一丝机会拍拍方贝贝的脸,朝高骊喊道:“皇帝陛下你可别说我们几个老不死的来过哦!还有还有,当了皇帝后可以的话顺带照顾照顾我这徒儿吧,啊那哑巴的徒弟也是,能捞就捞他两把,可别让他另一边脸也刺个罪字,看把我这哑巴老友心疼的……”
旁边沉默地注视着罗海的阁老也“啧”了一声,起身掐住方贝贝师父的后脖子,和杨无帆一起架着他离去了。
高骊怀抱着谢漆冷冷地看着他们远去消失,这才松口气低头蹭蹭谢漆。
“这岳丈也太吓人了。”他嘀嘀咕咕地摸摸谢漆,待反应自己说了什么,赶忙抓起谢漆的手往自己脸上打,“唐突了,唐突了。”
嘴上说唐突,手上倒是不客气地摩挲着。
*
八月初八掀过去,天破晓时,谢漆猛然睁开眼睛,一醒就含糊地念着“师父”。
一只大手伸过来摸他脑袋:“你师父走啦。把你托付给我啦。”
谢漆懵了一会,扭头看见坐在床边镀了一层破晓熹光的高骊,连忙想要起身,腰却酸得起不来。
高骊略带心虚地扶起他,又忍不住摸摸他脑袋:“别急,那几个霜刃阁的阁老说是跑来保护我不死的,吴攸和几个世家谈妥后,刺客都跑了,那三个阁老也就走了,还叫我不要乱宣扬他们来过。谢漆,你感觉怎么样?你昏睡了三个时辰,总算醒了。”
“殿下,我没事,只是被点了昏睡穴……只有腰很酸。”谢漆忍不住龇牙,露出个小虎牙来,缓了片刻脑子一激灵,“那殿下可有受伤?”
高骊开心地挨着他贴近:“有,是些皮外伤,我皮糙肉厚,没事。”
谢漆被贴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问了他师父,也问了吴攸和世家的情况,高骊回答得头头是道:“吴攸半夜时来了,把他昨晚谈的交易跟我说了一下,其他家同意了我当皇帝,但是要让五皇子当太子,现在我们的处境好了。”
他没告诉他,吴攸来时他还抱着他不撒手,全程把谢漆搂在怀里与之对话的。
谢漆眼神放空了片刻:“如此……那卑职先回一趟文清宫看看情况。”
“不用再去别人那了。”高骊喉结紧张地滚动,“吴攸问我要什么,我说我看你合眼缘,想把你留在身边当、当侍卫。咳咳,他很痛快地答应了。”
然而实际情况的吴攸是这样的——
“玄漆是高瑱的影奴,高瑱不会放他,殿下可以讨要别的东西。”
“殿下……听我一句劝,天下美人何其多,没必要为一个来刺杀你的影奴和高瑱交恶。”
“殿下,你怎么拎不清呢?”
“高骊!”
总之,在他坚持不懈地抗争下,吴攸揉着眉头同手同脚地离开了。
高骊小心地观察着谢漆的神色,怕在他脸上看出一丝不情愿的神情,但他只是怔忡片刻,垂下眼沉思。
“谢漆?”
“卑职得再回文清宫一趟。”谢漆抬手向高骊行礼,他还没有和这一世的高瑱了断,心里的刺得除个痛快,“卑职感激殿下厚爱,殿下愿意再等我一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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