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成郡主见不得这血腥的场面,也怕牢房的脏污之气沾染到自己一身的珠翠上,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
完颜玉看了一眼面前的孤傲少女,吩咐军士:解开她的镣铐。
伴着一阵金属坠地之声,沉重的镣铐被取下。
少女转了转带着淤青的手腕,目光警惕地看着完颜玉。
“你们都退下,我要单独讯问她。”完颜玉说。
军士忙垂首抱拳:“郡主不可!此女危险至极!恐怕会对您不利。”
“照我的吩咐去做。”完颜玉目光睥睨众人。
军士们面面相觑,但也无可奈何,只好按完颜玉的吩咐退出审问室。
室内,便只有完颜玉和少女两个人。
银白的月光落在二人身上。
少女身上捆绑的痕迹和血污配上她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不由得让人想到暗夜中的孤狼,仿佛她随时会暴起,露出锋利的爪牙。
而月光落在完颜玉的身上,那柔和的光芒变得锐利,完颜玉分明是个身体孱弱的瓷美人,却给人一种无可匹敌的威压感,一种来自上位者的淡定从容,书生意气之中又有凛然不可侵犯之感。
少女被完颜玉的气势死死压着,她虽然有很多个出手的机会,但完颜玉身上的矜贵和威严将她钉在原地。
“我技不如人,落在你的手上我认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少女梗着脖子说。
“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完颜玉问。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十七。”
完颜玉瞥了她一眼,美丽的双眸犹如幽深的古井泛起粼粼的波光:“十七,你的剑术不错,师从何人?”
“你没有资格叫我的名字,只有我师父才能这样叫我!”
“你的师父?”完颜玉说,“妄图攻下酆都,整个兴元寨已经死伤殆尽,你的师父恐怕也早是地上的一具尸体了。”
“师父她还活着,她不愿参与攻城,早离开了。”
完颜玉说:“是个聪明人。但显然你叫她师父,不过只是一厢情愿罢了。倘若你像她一般睿智,此刻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你胡说!师父教我练剑,那就是认了我的!即便她口头没有承认过,但在她心底里,一定是将我视作徒弟的!我不肯离开,是因为像你这样的狗贼,搅得民不聊生,人人都欲杀之而后快!”
“杀了我,这天下便太平了吗?”
十七语塞,想了很久,都没能说出话来辩驳。
“其他的人都招了,教你练剑之人,叫金缜。”完颜玉说,“我从前听到过她的名字,天下剑客,她可跻身前十。而她,也是朝廷缉拿的要犯之一,就算她不参与攻城,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我不喜欢绕来绕去,你跟我说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我要你做我的贴身侍从保护我。”完颜玉朱唇轻启。
十七先是一怔,随后大笑:“郡主殿下,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
“因为我开出的条件你一定不会拒绝。”
十七冷声一笑:“你不会以为金钱和权力能收买我吧?兴元寨将我养大,我不能完成大当家交代我的事情,我也绝不背叛!”
“你做我的侍从,我便上报朝廷,从此将你师父的名字从通缉要犯的名单上划去。”
否则,即便金缜已经离开江湖,依然会面临朝廷的追缉,不死不休。
十七犹豫了。
完颜玉拍拍手,走进来一个捧着托盘的军士,托盘上放着东西,但用黑布盖着,叫人看不清黑布底下到底是什么东西。
十七瞥了一眼完颜玉,又看了看面前的东西,她一把将黑布扯下,方才看清托盘上的东西是什么。
一个黑金面具,能遮住上半张脸,而面具后的锁扣极其精妙,一旦扣上,再不能取下。
“我给你两天时间,”完颜玉说,“你尽可以好好想想。你师父的命,就全在你一念之间。”
说罢,完颜玉拢了拢披风,转身离去,脚步声在漆黑悠长的地牢内回荡。
十七颤抖的手握成拳,无数个瞬间在她脑海中闪过,她憎恨背叛,可是又无法想象金缜被围攻的场景,纵然师父剑术高超,可人力终究有限,倘若对方派出上百甚至上千人,那……
十七不能想象金缜受伤的场景,受刑再多她也不曾落泪,可哪怕只是在脑海中浮现师父流血的模样,她的眼泪就吧嗒地落到了冰凉的青石板地面上。
“等等!”十七出声叫住了完颜玉。
完颜玉缓缓转身,目光落在十七身上。
十七双手握拳,泪流满面,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答应你的要求,”十七抬起头来看向完颜玉,“嘉世郡主,也请你兑现你的承诺。”
“这是自然。”完颜玉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将信件在十七面前展开,叫她细细看过,内容是对金缜的赦免,上面盖了完颜玉的印信,而后,完颜玉将信递给军士,嘱咐她快马加鞭,将信送回京城。
“你早计划好一切了?”
完颜玉说:“我赌你是个重情义的人,看来,我赌对了。”
“那信你原是不必拿给我看的,毕竟日后我作为你的护卫,倘若发现你不曾兑现诺言,杀你易如反掌。”
“既然你做了我的侍从,我会给你一个新的名字。”
十七捧起那面具看了许久,像是在对自己的从前做最后的告别:“我还有一个要求。”
完颜玉旁边的军士闻言,不由得气急:“你这贼人,郡主愿意放你一条生路已经是网开一面,竟然还恬不知耻、不知满足!”
完颜玉眼神扫过,示意军士闭嘴:“我应允你。”
“我不要你给我的名字。从此后,叫我小乙。”
完颜玉颔首应允,只是眼神中有几分玩味:“我可否知道缘由?”
“师父起的。”
金缜曾说十七资质平平,无法做甲等第一流,纵然勉力追赶,也不过只能勉强跻身乙等之列,该平平淡淡过一生,这便是“小乙”的由来。
“原是如此。”完颜玉闻言,便不再多问。
十七将面具戴在头上,随着“咔哒”一声,面具从此便不能被摘下。
从懂事起,十七每日练剑,不曾懈怠,只为了得到金缜的一声赞扬,可惜,金缜从未正眼看过她,因为她还不够强。
即便如此,十七也愿意,割舍自己的过往,断送自己的未来,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将自己的性命献祭,献祭给自己心底唯一的光。
世间再无兴元寨的十七,只有一个身为死士的小乙。
“会有人带你去梳洗,”完颜玉说,“今晚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小乙跟在军士身后,去房内梳洗,在一片氤氲的水汽之中,她低头看向水面上自己的面容,戴了面具,如此陌生。
倘若有一天跟师父再相逢,不知她能不能透过面具认出自己。
小乙也在心内想,刚才她们险些伤了的女子,她分明听到婢女唤那女子为“卞雪意”。
雪意?
这个人,会是师父心里念着的那人吗?
小乙打定了主意,也想看了看这个卞雪意到底有什么魔力。
她永远忘不了在篝火边,金缜冒着被烧伤的风险也要将那刺绣捡起。
那刺绣来自于一个叫卞雪意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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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慕青一直住在军营内,不愿回家,而且,她也没有家了。
这几日,她总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但军士们都知道,有一个法子能叫萧慕青瞬间清醒。
“大人,有猎户来报,在山上又发现两具年轻女子的尸体。”军士小心翼翼地上前禀报。
萧慕青的酒瞬间醒了,她的心底隐隐地生出些害怕:“尸体至今无人认领?”
“是,而且面部被狼群啃食严重,已经无法辨认。”
“那……”萧慕青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她不希望事情如自己想的那般,可非得要亲眼看过了才能心安,“抬进来。”
军士将两具尸体抬到营帐之中,上面盖了白布。
只是从身形看去,其中一人似是跟卞雪意一样高。
萧慕青鼓足勇气,掀开白布,只一眼,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
“不是,不是她。”萧慕青抚着心口缓缓坐下,她有着绝对的自信,“雪意的身影我认得,哪怕只是一个背影我都能把她认出来。”
“大人,这些日子再没有其他线索了,或许夫人已经离开酆都了。”军士小心翼翼地说。
萧慕青捂着心口,那里在隐隐作痛,天下之大,她要去何处才能寻觅到卞雪意的踪迹呢?
此时,萧慕青心里忽地涌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人人都说嘉世郡主暴虐无度,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却主动地关怀下属,还说要帮她找妻子。难不成,卞雪意是早就落到了嘉世郡主手中,并被残忍对待了?
萧慕青心里一阵慌乱,转瞬,她又将这个念头从自己的脑海中驱赶出去了。
她心道:天底下哪有那样巧合的事情,天下那么大,不可能偏偏她的妻子就落到嘉世郡主手里去了。何况嘉世郡主忙着跟那位黄衫女子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哪有空做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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