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进来的时候,瞧见师父一人伏案写着什么东西,但他目光下意识就瞥向坐在桌上的白团子。


    白团子也知道有人来了,只跟他对视一眼,又转回头去。


    看那模样,腮帮子鼓鼓的,是在生气?


    师徒俩许久未见,但关系摆在那儿,也不需过多寒暄。


    杨二爷每次来玉泉山,不喝茶水,只饮甘泉,这个规矩金霞洞的人都清楚。


    红泉在旁帮忙沏泉,蓝玉就上前,打算把白团子抱走。


    却被玉鼎真人喊住:“小白就留在这里,正好让他们师兄弟正式见个面。”


    杨戬一听,不禁疑惑,师兄弟?


    待红泉和蓝玉退下,这才问:“师父,您刚刚说的师兄弟是……”


    玉鼎真人下巴一抬:“喏……你师弟。”


    杨戬目光再次放到白团子身上,小貂的毛尾巴都不摇了,死气沉沉耷拉在桌上,似乎还生着闷气。


    师弟……


    他心下仔细琢磨这个称呼,不禁出了神。


    半年多没见,师父居然给他弄出来个师弟。


    当初玉鼎真人把小貂带走,杨戬以为师父会把它当个爱宠养起来,就跟他养哮天犬一样。


    可转念一想,小貂的身份摆在那儿,若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再随便当个普通宠物来养,怕是会不妥。


    貂族如今再怎么不问世事,但在三界中的地位,却一直都是个神奇的存在。


    据说貂族一脉并非一直神隐在雪山,也有那么一段相当风光的日子。


    但杨戬出生的时候,不知是何原因,貂王又率领众貂隐于雪山,再不问世事。


    即便花狐貂落魄至此,人家也是正儿八经的小太子,据说还被玉帝赐予过封号。


    要知道,非天庭一脉的神族后裔,像什么东海龙王、西海龙王,他们的子女是生来就有太子和公主的头衔,没什么可稀奇的。


    但若是被玉帝亲自授予封号,那级别又不一样了。


    哪咤就是个活生生的典范。


    哪咤讨伐商纣有功,玉帝龙心大悦,便破格赐予他哪咤三太子的封号。


    不得不说,玉帝亲封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尽管王母娘娘再不喜哪咤,但架不住玉帝对他还算满意,王母也只能忍着。


    毕竟三界之主还是玉帝,不是她王母。


    再比如杨戬自己的“昭惠显圣二郎真君”名号,还有妹妹杨婵的“三圣母”封号,皆是玉帝所赐。


    就算天庭上有不少人对他们兄妹俩不满,暂且也只能受着。


    话说回来,花狐貂是受过玉帝亲赐封号的貂族太子,身份显贵着呢。


    杨戬出神的这会,白隽也在发愣。


    这大半年里,除了太乙真人时不时来两趟,玉泉山便只有他、红泉蓝玉、还有自家师父。


    红泉蓝玉不用说了,是玉泉山的看门童子。除了这俩小童,就只有玉鼎真人和白隽师徒俩。


    玉鼎真人所收徒弟不多,除了杨戬,便只有白隽自己。


    但杨戬在灌江口有自己的府邸,不在玉泉山长住。


    这一晃大半年没见,以至于真君突然到访,白隽还没从“师兄弟”的称呼中缓过神。


    他和杨戬同为玉鼎真人门下徒弟,杨戬比他入门早,这点毋庸置疑。


    如此来算,杨戬便是他师兄,他就是杨戬的师弟。


    哦吼……这称呼,白隽还真有点不习惯。


    杨戬是什么人物,白隽心里清楚得很。


    正因为清楚,所以这人莫名其妙成了自己的师兄,他有些不敢相信罢了。


    想着这些,从自家师父那里受的气倒是莫名消散了不少,毛尾巴都从桌上微微抬头,卷出圈圈的形状。


    “呼啦啦”一声,玉鼎真人收起桌上的竹简,眉毛上扬:“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一人一貂这才回神。


    杨戬应道:“师父您一般不轻易收徒,徒儿只是没料到。”


    玉鼎真人很得意:“这小貂崽底子好,又十分刻苦,是个好苗子,我那倒霉师弟太乙都有好几个徒弟,为师座下却只有你一人,想来太过孤单,常言好事成双,这成双成对的,看的才舒服。”


    杨戬也很捧场:“师父所言甚是。”


    炫耀完了,玉鼎真人才道:“陪师父下盘棋吧。”


    玉鼎真人没有别的爱好,却酷爱下棋。


    以前还在玉虚宫时,没少拉着太乙去下,结果因棋艺太烂被嫌弃。


    玉鼎真人气得直哼哼,敢说他棋艺烂,以后再也不跟你下就是了。


    后来收了杨戬为徒,这个任务自然得徒弟顶上。


    每次杨戬一来,不管所为何事,最后师徒俩都要聊到棋盘上。


    玉鼎真人的这点乐子杨戬怎会不知,左右他也无事,陪着师父玩两把也没损失。


    权当哄老人家开心了。


    白隽不懂棋艺,可实在无聊得紧,一时半刻又不想练功,索性扭过头来,蹲在棋盘旁边,装模作样地盯着棋局。


    落子声啪嗒啪嗒,小貂单爪托腮,红彤彤的眼珠子转个不停。


    从黑子到白子,再从白子到黑子,看着就头晕烧脑。


    况且一盘棋下来,少说得两刻钟,时间再长些,半个时辰往上都有可能。


    不如玩把五子棋来得快。


    白隽百无聊赖地想着,开始东张西望。


    忽然,眼珠转到玉鼎真人写字用的竹简上。而竹简下面压着的,是一个烫金卷轴。


    他倏地想起来,红泉当时就是捧着一个卷轴,呈给玉鼎的时候还提到了“这是天庭派人送来的”。


    莫非……那就是蟠桃会的请帖?


    有了这个认知,白隽心思又动了。


    哼……不带他参加,那他自己拿着请帖去参加好了。


    请帖在玉鼎真人的左手边,白隽目前在他的右手边。


    本来跳过棋盘就能碰到的东西,为防被玉鼎真人察觉,他便只能含泪绕远路。


    远路就是杨戬那边,也就是他还未叫出口的师兄那里。


    于是,桌上棋盘之中“剑拔弩张”,桌下小貂顺着边缘往前爬。


    修炼了半年有余,白隽的身子便不似刚来时那么脆弱。


    倒着身子爬行对他来说并不难,甚至都可以一口气爬到头。


    谁知,他刚挪到一半,上方猛然传来一阵拍桌声。


    桌案本就是玉质而成,滑溜得紧,拍桌动静又大,毛爪险些没抓稳。


    刚要松口气,“砰”的又一声。


    若说方才那一声是不小心,这次就显得有些刻意。


    紧接着,又来一声。


    小白貂心情刚平复下去,刹那又变得气赳赳。


    这是下棋呢,还是砸桌子?


    随后听到他师父在上面嚎:“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啊。”


    “砰砰砰”,接连来了三声。


    动静太大,桌底太滑,白隽有点撑不住,只得调整姿势。前两只毛爪蓄力,勾住玉桌边缘。


    如此一来,后两条短腿便悬空了。


    他师父还在上面不停拍桌,小貂勾住桌边的毛爪都在不停下滑。


    白隽只能咬紧牙关,两只毛毛爪使劲攀住桌边,试图稳住小身子。


    恰好这时,有个热乎乎的东西扫了一下他的尾巴尖,当即就让白隽一个激灵。


    小身体比脑子快一步,悬在空中的后两条短腿下意识勾了上去,就像攀住一根救命稻草。


    后两条腿找到了着力点,白隽当下便轻松不少,前两只毛爪也趁机抓稳了桌沿。


    一番折腾下来,早就满头大汗,需要休息一下。


    于是乎,白隽很自然地就坐了下来。


    刚坐下便感觉哪里不太对。


    低头一瞧,屁股底下,可不就是杨戬的大长腿么。


    自己不仅坐在上面,两条毛毛腿还缠在上面。


    十分的不合时宜。


    白隽小脸一绷,现在再把屁股抬起来还来得及么。


    虽然他现在只不过是一只貂,但坐男人大腿这种事,多少有点羞耻。


    不过……显然是来不及了。


    杨戬左手一挥,刚好把貂圈在怀里,右手摸向盛放棋子的罐篓:“师父,该您了。”


    玉鼎真人把小桌敲得叮当响:“哎呀,别催,容我再想想。”


    说罢,身子往前一倾,眼睛都快粘到棋盘上了。


    手里不停比划,嘴里还在念叨:“放这儿……不行不行……这儿……好像也不行……”


    杨戬也不急,早就习以为常。


    在这个空当,正好低头仔细瞅瞅自己的小师弟。


    早在进了金霞洞,他就默默观察着。


    小师弟依旧是兽身,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一身雪白的毛茸茸漂亮得更胜从前。


    他跟师父对弈,小师弟扭过头,蹲在棋盘旁边,明明看不懂,却装的跟真的一样,实在可爱。


    后来,小师弟不知看到了什么,挪着小身子开始往外撤。


    杨戬的目光便有意无意追了过去。


    要知道,他以往在对弈中,不管对方棋艺如何,都是从不走神。


    今日不知为何,总想频频侧目。


    好在自家师父的棋艺实在太过感人,杨戬不需太过专注,就能轻松应对。


    当然,这个肯定不能让师父知道就是了。


    被黑色袖袍围了一圈的白隽,也不管坐在男人大腿上羞不羞耻了,小身子下意识扭了扭。


    杨戬的衣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蹭。


    还有那只围在他脖子前的手,白隽只瞟了一眼,目光就粘到了上面。


    谁都喜欢好看的事物,白隽也不例外。而且,他还是个手控。


    他一直觉得,男人的手不需要太过白皙,正常的浅麦色就很有男人味。


    还有就是,骨节分明可以,不能太过突兀,会显得有些瘆人。


    修长可以,不能太过纤细,那样会显得没有力量感。


    上面这些汇集起来,可不就是杨戬的手么。


    就跟建模出来的一样。


    不对,建模得到的都不一定是最优解,能不能通过假设检验还得另说。


    而杨戬的手,于白隽而言,就是最优解。


    或许,还不只是手。身上能看得见的地方,都符合这个特征。


    白隽觉得自己有点魔怔了。


    对着一个男人的手,就能联想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当即就拼命甩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


    默默观察这一切的杨戬只觉好笑,小师弟盯着他的手看了半晌,接着脑袋就跟拨浪鼓一样,摇个不停。


    还真像只没长大的毛崽,可爱得要人命。


    “……就放这里,徒儿,该你了。”


    杨戬收回眼神,不着痕迹地把左手衣袖扬起,目光再次放到棋盘上。


    白隽终于重获自由,趁人不备,从师兄的大长腿上跳下来,退出去老远。


    他把毛毛爪往后一摸,嘶……


    不就是坐了一下师兄的大腿,屁股都热得跟要发焦了似的。


    吃一堑长一智。


    以防刚才羞耻的事再发生,白隽这次学乖了,老老实实从桌子外面绕了一圈,一直绕到玉鼎真人的左手边。


    接着再顺着桌腿往上爬。


    这回爬的时候,倒没出什么幺蛾子。


    好不容易爬上来,白隽不再犹豫,便直奔主题。


    可惜爪刚伸出去,就被一只手接住。


    白隽一惊,被发现了?


    随后就听到他师父扯着嗓子嚎叫:“又输了啊啊啊啊啊……”


    紧接着,白隽就感觉自己的毛爪上湿漉漉的。


    原来是师父错把他的毛爪当成了巾帕,二话不说就往自己脸上擦。


    边擦嘴里还念叨:“我怎么会输呢?不应该啊……”


    似乎觉得一个人自言自语没意思,冲着对面就说:“徒儿,说好的让着我呢,也没见你让啊?”


    杨戬:“……”


    真不是他不让,而是……让不动啊。


    就好比路都铺到脚下,就差把步子迈出去了,可师父就跟看不见一样,扭头往身后的泥沟里走。


    这能怎么办?


    半年多不见,师父的棋艺不见涨就算了,还退步了许多,本来就不富裕,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杨戬也很无奈。


    一旁被抓着毛爪的白隽更是无奈。


    不是吧师父,就这么输不起嘛。


    “你说谁输不起?”玉鼎真人的嚎叫戛然而止,瞪向小貂。


    白隽:“……”


    真是嘴欠,怎么就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呢。


    他还指望着把请帖拿到手,这个时候,可万不能得罪了师父。


    恰好好处地露出一口小白牙,笑得那叫一个明媚:“师父,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我的意思是,您很输的起。”


    玉鼎真人刚想点头,立马又顿住:“输?为师在棋盘上大杀四方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还有你,”玉鼎眉毛一竖,连带着大徒儿一起教训,“你也不知道在哪儿穿着开裆裤玩泥巴呢。”


    俩徒弟也不争论,一起点头哈腰。


    在玉鼎真人身边学艺半年,白隽多少也知道师父的行事做派。


    老小孩一枚,你越跟他争论,他就越起劲,不如听之任之,尽早翻篇也就罢了。


    白隽这个小徒弟都明白的道理,杨戬怎会不知,只不过……


    该提醒还是得提醒:“师父,您先把师弟的……爪放下吧。”


    这声“师弟”一出,小白貂姑且忘了挣扎,眨巴着红豆眼,模样有点呆。


    玉鼎真人后知后觉,似乎这才发现自己手里的不是擦汗用的巾帕,而是自家小徒弟的毛毛爪。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玉鼎真人别的方面兴许不行,但记忆力却极好,这点连元始天尊都赞不绝口。


    若没记错,小徒弟刚才还在他右手边,怎么这会工夫,蹿到左手边来了?


    小白貂蹲在桌上,也不说话,毛尾巴一翘一翘,战术性乖巧。


    这时杨戬说话了:“师父这儿的泉水味道极好,入口清甜,比我府上的茶水要好喝数倍,等会我要带些回去。”


    此话一出,玉鼎真人不再理会小徒弟,转而看向自家大徒弟。


    “哪次你来玉泉山,没管你喝个够……”


    瞧着师父没空搭理自己,白隽松了口气,毛毛爪往前一伸,继续去做刚才没完成的事。


    谁知还没碰到烫金卷轴的边,就被玉鼎真人一把抽走。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对方拿起卷轴擦桌上的水渍:“年纪大了,手有点抖。”


    白隽:“……”


    师父您手抖的真是时候。


    小白貂微笑的毛毛脸上,带着一丝绝望。


    反倒杨戬搭了句话:“这卷轴,看着有些眼熟,可是蟠桃会的请帖?”


    玉鼎真人“嗯”了声,头都没抬,直到把茶盏中流出的水渍擦干净。


    肉眼可见的,那个卷轴,瞬间变成一块破布。


    玉鼎真人满意了:“反正都用不到,也算物尽其用了。”


    白隽:“……”


    好一个物尽其用啊。


    此刻,毛毛崽的脸上,已经不只是绝望了。


    费了这么大劲,结果就这?


    支撑他的信念没了,小白貂立马摊成肉泥,还是一摊不起的那种。


    “咕咕……”


    听得出来真的很憋屈。


    杨戬放下茶盏:“这请帖,灌江口也有一份。”


    蟠桃盛会乃天庭为数不多的大型盛宴,玉帝宴请各路仙君,杨戬又是二郎真君,收到也在情理之中。


    玉鼎真人信誓旦旦:“收到又怎么样,不过是废纸一张,师父还不知道你,这种宴会你肯定不去。”


    杨戬瞥了一眼摊在桌上的小毛崽。


    “本来不打算去的,现在要去了。”


    说罢,还特意在小毛崽身上停留片刻。


    果不其然,白隽听到这话,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眼睛都在放光。


    他听到了什么?杨戬要去?


    这样一来,能不能带他一起?


    小白貂兴奋地搓搓爪,可劲盯着杨戬看。


    仿佛在说:师兄看看我!


    与此同时,玉鼎真人一个没坐稳,差点摔地上。


    眼珠子一瞪,又确认了一遍:“这可是玉帝举办的,你确定要去?”


    连玉帝邀请做官都不去,一个小小的蟠桃会,咋就入了杨戬的眼?


    这大徒弟咋回事,脑子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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