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您不会是一个人过吧?”郭大人忽然福至心灵, 开口问道。
祁云峥沉默了一瞬,声音有些虚浮,“不是。”
“那就好,那就好, 一个人过除夕实在是太冷清了。”郭大人感叹道, “平日里监生们都在, 大家一起热热闹闹惯了,逢年过节若是一个人, 难免心中难过。”
“崔司业呢。”祁云峥忽然问, “没见他请长假探亲。”
“是啊,他说才来, 便不回去了。”郭大人说。
“请郭大人多照拂他一些。”祁云峥缓缓说。
“他跟我们一道呢, 您放心, 他一个年轻小伙子孤孤单单的,我们这些老头子都会照顾他的。”郭大人摸了摸胡子, 看了一眼祁云峥,试探道。
“您若是不嫌弃, 也可以来跟我们这帮人一道,除夕夜我们准备下棋决战通宵。”郭大人说完, 像是想起什么,转而道, “算了算了, 你就看看我们下棋吧,别跟我们决战,战不过您。”
祁云峥眼眸微动, 轻轻笑了笑, “不必了。”
“多谢郭大人。”
……
快到年关, 家家户户从外看去都是喜气洋洋一片,时不时早已有顽皮孩童将炮仗点了,噼里啪啦的时不时在街头巷尾响起。
江眠月下了马车,便看到江府家门敞开,江述怀正在门口等着。
她微微一怔,看向裴晏卿,裴晏卿也有些疑惑。
“多谢你,裴晏卿,你哥在里头呢。”江述怀朝着裴晏卿迎上去,“他脸皮厚,定要在我们家蹭饭,你也一起。”
“江大哥,叨扰了,我哥他实在是,他平日里不这样的……”裴晏卿着实有些不太好意思,面容略微有些泛着红,似乎极少遇到这样的情形,十分窘迫。
“哈哈,没什么叨扰不叨扰的,你是眠眠的朋友,在国子监眠眠也亏得有你照顾。”江述怀笑道。
“没有没有,我没有做什么特别的……”
江眠月有些无奈的看着江述怀……看他这模样,今日那所谓的“有事要忙”根本就是假的。
眼看着江述怀一面跟裴晏卿寒暄一面引路进门,裴家的马车也被牵进门,卸行李倒是方便了不少,江眠月看着家里这热闹的阵势,心里倒是觉得暖融融的。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
屋内,裴晏声看到江眠月,笑意盈然,连连夸赞,一旁的裴晏卿小心翼翼的在江父江母面前行礼,紧张地手脚僵硬。
江眠月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古怪的紧,她趁乱将哥哥扯到一边,皱眉问,“你们在搞什么?”
“没什么啊。”江述怀笑道,“我跟晏声关系不错,官场上他时常照拂我,那裴晏卿与你也相识,便正好请进家里吃个饭,爹与裴家也相熟,亲近来往,也没什么的,不要多想。”
“我没有多想。”江眠月看着他,认真道,“你别胡乱给我做主便是。”
“你看,你还说没多想。”江述怀取笑她,“怎么,想嫁人了?”
“你才想嫁人。”江眠月瞪了他一眼。
江述怀笑起来,“知道害羞了。”
“别闹。”江眠月赶紧认真捉着他胳膊,“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看这架势不对。”
江述怀见她这么严肃,便与她说了实话,“爹爹说,裴家不错,刚好裴晏声又主动与我说起这件事,想让你们两个试试,便想着聚在一起,看看你的心意如何,若是可以,便先把亲事定下,裴家还挺喜欢你的。”
“我们还在国子监读书呢。”江眠月皱眉,无奈道,“哥,你们能不能别添乱,且不说我们目前关系清清白白,若是定了亲,在国子监怎么相处。”
“好好好,行行行。”江述怀见她并非害羞,而是真的有些抵触,不免挠了挠头,“那就简单吃个饭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江眠月这才放下心,江述怀虽然跟自己一样时常心软,可关键时还是靠得住的。
她看向远处的裴晏卿,只见他风度翩然,礼数周到,虽然有时有些窘迫,不太适应这样的气氛,不过他与江玉海说话倒是对答如流,十分优秀。
江玉海面露欣赏,似乎对裴晏卿很是满意。
江眠月无奈皱眉。
一顿饭吃的极为拘束,江眠月也好,裴晏卿也罢,都像是被双方架在烧火炉上的番薯,翻来倒去,内心煎熬。
饭后又是寒暄了一番,喝了些茶,裴家兄弟俩才离去。
“眠眠,述怀,去送送。”江玉海笑着说。
江眠月只好跟着哥哥陪他们二人出门。
到了门口,江述怀便只顾着跟裴晏声说话,将江眠月和裴晏卿撂在一旁,二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
“你……回去小心。”江眠月小声说。
“今日实在是有些贸然,你不要放在心上。”裴晏卿赶紧解释道,“不要觉得困扰,我回去会跟哥哥好好说清楚的。”
“我也想说这个。”江眠月带着些歉意,“让你为难了。”
听到江眠月这样说,裴晏卿倒是微微一愣,他缓缓笑了笑,轻声道,“其实也并不太为难,江伯父为人谦逊高尚,江伯母和善温柔,能来此一趟,也是我的幸运。”
经他这么一说,江眠月也低头笑了起来,“谬赞了。”
一旁,裴晏声看到旁边的二人“相谈甚欢”,朝着江述怀使了个眼色,悄声道,“多跟你妹妹说说。”
“没用。”江述怀觉得头疼,“得她自己想明白,才能答应。”
“你加把劲儿。”裴晏声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述怀朝他犯了个白眼,“你让你弟弟自己加把劲。”
“他这个老实孩子哪里会。”裴晏声无奈道,“我也头疼。”
转眼到了除夕夜。
江眠月在江府与家人团聚,一家人坐在屋子里包饺子,做糕点。
江玉海手艺不错,用面粉捏了个小兔子,在那小兔鼻子上点了一点红,放在江眠月的手里。
江玉海笑得眼眸上显露出笑纹,“又长一岁啦。”
“太可爱了。”江眠月双手捧着那兔子,笑了起来,“谢谢爹。”
江眠月也抓过一个面团,捏了个小猫,惟妙惟肖,眼睛圆溜溜的。
她想到国子监那只橘猫,也不知那橘猫今夜怎么过的。
外头响起了炮竹声,她心中一动,开门出去一看,只见那烟花花火五彩色缤纷,在天空中炸响,热闹的氛围之中,江玉海开始给家中的下人派发红包,一个红包里有一两银子,大家喜笑颜开,热闹极了。
除夕家宴,众人举杯痛饮。
江眠月喝了一口酒,口中辛辣,晕晕乎乎,她看着眼前热闹而温暖的场景,蓦然想到了祁云峥。
他在做什么呢?
他会与谁一道吃年夜饭呢?
江眠月捉着酒杯,有些恍惚,上辈子连续三年,都是与他一道过的除夕,他行事清减,不怎么摆宴,只与她随意吃了几个菜,便抱着她坐在软榻上听着外头的喧闹声。
他什么也不动,便静静抱着她,将面容埋在她的颈窝,轻轻呼吸,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之间,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月色下,偌大的祁府冷冷清清。
祁云峥坐在书房中,低头处理着堆积的事务,看到兵部的某个消息,眉头微微一蹙。
终于开始了。
外头烟花怦然炸响,祁云峥缓缓抬眸,看向窗外。
脑子里却陡然浮现出上辈子的场景。
上辈子的除夕夜,他忙完了事务之后,便会立刻去那小院。
她安静温暖,软绵绵的身子只要轻轻抱着,便能消解掉他身上所有的疲累与戾气。
不必热闹非凡,不必欢声笑语,只要她肯呆在自己身边,便好。
……
“眠眠?”江述怀举杯与她碰杯,笑道,“想什么呢?”
“我在想……”江眠月头脑发热,“祭酒大人平日里对我极为照拂,明日初一,我该送些东西去探望。”
“祁大人啊。”江玉海酒正酣,摸了摸胡子点了点头,“祁大人确实是个不错的人,我前些日子才知道,祁大人与礼部尚书交好,似乎与他说了什么,尚书大人对我十分照拂,我如今各项事务如有神助,相当的顺利,我还未来得及去谢他。”
江眠月手中的酒一颤,洒在了手指上。
他……他什么时候开始做的这些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既然如此,眠眠,你明日多带些糕点去,还有,虽在国子监,可也要守些礼数,束脩之礼还是免不了的。”江母轻声说。
“嗯。”江眠月点了点头。
大年初一清晨,风极寒,冷的厉害。
江眠月穿着新袄子,身着淡粉衣裙,鲜亮的颜色让她如春日里绽开的花瓣儿,嫩得很。
她仔细收拾东西,将那些准备好的束脩装进篮子里。
……
晨光乍现,穿破黑暗照在祁府门前,一片金光灿灿。
祁府门房忽然听到有人敲门,立刻应声进去通报,告知祁大人,有国子监的学生来拜年。
祁云峥听闻随侍通报,手一滞,呼吸停滞,快步出了书房。
“什么样的学生。”他问。
“女监生,清清瘦瘦的,长得很清秀。”随侍赶紧应道,“还带了些东西。”
祁云峥脚步飞快,惹得随侍极为惊愕,是什么学生,如此重要,还从未见过他们大人如此着急。
祁云峥快步来到门前,朝门房道,“还不快开门。”
门房赶紧忙不迭的打开了祁府的大门,门一开,祁云峥眼眸一滞。
“祭酒大人,恭贺新禧。”尹楚楚朝着祁云峥露出一个笑脸,“学生带了些家里做的糕点,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说完,尹楚楚拿出一个篮子来,里头正是一些极为漂亮小巧的糕点,“有些是学生亲手做的,有些是我娘做的,祭酒大人若是不嫌弃的话,请您收下。”
“费心了。”祁云峥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不必如此麻烦。”
“都是学生应该做的。”尹楚楚赶紧道,“祭酒大人平日里对学生十分照拂,这些都是不值钱的东西……还有这个。”
尹楚楚从一旁拿出一捆束脩,递上去给一旁的随侍,“娘亲说了,虽然国子监如今已经不实行束脩之礼,但是您不仅是学生的师父,也是学生的恩人,还请您一定要收下。”
祁云峥也并不推脱,只温和问道,“送了这么多,你们娘俩年关能过好吗?”
“托祁大人的福,如今娘亲心情好,身子也大好,近日用祁大人帮助的银子,支了个铺子,已经可以撑起家里的花销了,学生也时常去帮忙,近年关,生意很不错。”尹楚楚笑着说。
“不错。”祁云峥淡淡笑了笑,深深看了她一眼,“这几日你与其他监生有来往吗?”
“没有。”尹楚楚一愣,有些疑惑,“祭酒大人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什么。”
尹楚楚将东西送到之后,便告退离开,祁云峥在门口站了会儿,随侍看着祁大人在寒风中的身影,顿时有些心疼。
“大人,风大,回去吧。”随侍劝道。
“嗯。”祁云峥心情沉如冰,缓缓阖眼,口中喃喃,“小没良心的。”
他转身,吩咐门房,“关门。”
“是。”门房立刻应声。
只听吱呀一声,门即将关上,却听门房忽然发出一声,“咦?好像又有一个来了。”
祁云峥脚步一顿,站在了原地。
便只听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有些软绵绵的。
“恭贺新禧,打搅您了,请别关门……我是国子监的监生,姓江,请问祁大人在府上吗?我是来给祁大人拜年的。”
作者有话说:
二更晚一点!
第一百二十二章
祁云峥背对着门, 一动也不动。
门房看了宛如一尊石像般的祁云峥,有些疑惑,明明大人也听到了那声音,怎么会一点反应也没有。
“请问……”江眠月再次发问。
“你稍候!”门房赶紧冒出个脑袋, 跟江眠月说了一声, 然后飞快的来到祁云峥面前, 跪下行礼,如实禀报。
“祁大人, 又有国子监监生来了, 说姓江,来给您拜年。”门房小心翼翼道, “您看, 小的是开门, 还是不开?”
祁云峥却仍旧不动,也不开口。
门房有些疑惑, 祁大人今日这是怎么了?
他斗胆抬头一看,却见祁云峥呼吸不稳, 正闭着眼眸,仿佛在克制着什么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情绪, 他似乎忍得极为辛苦,手背上显出青筋来, 有些微微发颤。
“祁大人?”门房呆呆地看着祁云峥, 有些不知所措。
他在祁府已经很多年,虽然跟祁云峥接触不多,却也知道祁大人情绪十分内敛, 根本不会对外显露什么喜好或厌恶。
可如今, 他虽然未有其他表示, 可这模样,很显然情绪颇有些激烈,激烈到了一种近乎难以自控的地步。
一旁的随侍了解祁云峥的脾气,赶紧朝着门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门房赶紧闭上了嘴。
过了一会儿,祁云峥缓缓睁眼,刚要开口,却听门房道,“大人,小的这就去将她哄走?”
祁云峥眯眼,眼眸幽凉,“快去开门。”
“是是是,小的立刻去……”门房差点被他这一眼吓得灵魂出窍,知道自己猜反了方向,赶紧去迎那位监生进门。
江眠月拎着东西下马车,单手擒着裙角,一抬头,却猛地撞进祁云峥那双深黑色的眼眸之中。
他、他怎么就在此处?
江眠月脚步一僵,呆呆看着他。
祁云峥眼眸落在她的身上,忽然觉得口中干涸,有些渴。
她今日未穿襕衫,却穿着崭新的裙袄,衣裙有些粉嫩,衬得她仿佛春日的桃花,美的惊人。
她脖子上围着毛茸茸的围脖,头上梳着少女的发饰,头上没有金簪或是金饰,只有几朵简单的绒花和一枚银簪。
辅上看到他时有些惊愕的眼神,有一种令人十分窝心的可爱。
“祭酒大人!”她看到祁云峥,赶紧行礼,然后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说,“祭酒大人,恭贺新禧!”
“恭贺新禧,江眠月。”祁云峥声音有些不自然,手指虚握成拳放在唇边干咳了一声,开口道,“进来说吧,外头冷。”
“是。”江眠月立刻应声。
江眠月拎着手中的东西往前走,那些东西有些重,祁云峥回眸看了她一眼,朝着一旁的随侍使了个眼色。
随侍立刻心领神会,上前开口道,“姑娘,小的帮您吧。”
“不必了,这些我自己拿就好。”
随侍没有想到,江眠月居然拒绝了他的帮助,依旧坚持自己拎着东西。
那些东西很显然有些重,里头似乎还有束脩之类的,她喘着气,跟在祁云峥的身后。
祁云峥忽然停下了脚步,江眠月躲闪不及,差点撞着他,还未反应过来,便感觉到他忽然微微俯身,手指触及她的手。
“我来。”祁云峥轻声道。
江眠月呼吸一窒,手指被他触碰有些微微发麻,根本顾不上拒绝,便见他已经拿着那些东西走在了前边。
一旁的随侍也愣住了。
祁大人居然亲自拎那些东西?这倒也罢了,只是方才就有一位监生来,也送了相似的东西,可……那位监生甚至连门都没有进便离开了,可是这位姑娘,祁大人居然将她一路领进了内宅?
随侍却根本不敢吭声,只静静地跟在后头,随时等候祁云峥的吩咐。
江眠月越往里走,越觉得心中不安,自己只是来拜个年,怎么祁云峥如今一路往里走,倒是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他没有在前厅停下,却一路往里走,竟是走到了内宅附近。
江眠月心中不安,越走越慢,等到了内宅的莲池附近,抬眸已经可以看到内宅的厢房时,她终于忍不住了,迟疑开口道,“祭酒大人……”
祁云峥顿住脚步,回眸看着她。
“祭酒大人,学生将东西送到,就不叨扰了,您应当还有事情要忙。”江眠月试探着开口,想要找个借口离开。
“书房有东西给你看。”祁云峥直接了当,“跟我来。”
“……是。”既然这么说了,江眠月也不好拒绝,只好跟上。
她一路往里走,却发现,祁府着实有些奇怪。
明明这么大的宅院,一路走来,有莲池假山以及各色布景,看起来极为精致漂亮,却莫名透出一股彻骨的冷清。
她原本以为国子监的夙兴斋便已经够冷清了,可如今来到这里,她才发现夙兴斋已经算是比较有烟火气的地方,面前的这座巨大的宅院,才像是一座精美的空壳,看似繁荣奢华,实际上什么也没有。
江眠月抬眸,看着祁云峥修长的身影,忽然想到昨日的除夕夜。
除夕之夜,家人团聚,他呢?
祁云峥带着她来到一间厢房中,打开门,江眠月看到里头熟悉的书桌与书架,缓缓松了口气。
这儿应当是祁云峥的书房。
也许是因为祁云峥如今大部分的时间都呆在国子监的缘故,他这书房也有些冷冷清清的,透出一股冷意。
祁云峥将她送的东西放在书桌上,朝她说,“随意坐。”
江眠月四下看了看,周围也没有别的椅子,只有距离他极近的地方有一把太师椅,她有些不自在,轻声道,“祭酒大人,学生还是站着吧。”
“既然是大年初一,正在假期,你也未穿襕衫,便不要称我为祭酒大人了。”祁云峥抬眸看了她一眼,“换个叫法。”
江眠月缓缓想了想,轻声喊,“祁大人。”
“……”
祁云峥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对这个称呼并不是很满意。
江眠月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叫法,见气氛有些尴尬,赶紧上前,将自己带来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祁大人,学生带了一些糕点,都是家里做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江面月从篮子里拿出一个食盒,“来时刚蒸好的,也不知祭酒大人吃过了没有,如今还是热的。”
祁云峥伸手接过食盒,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勾,食盒打开,只见里头装得满满当当,有饺子,有糕点,还有一只蒸好之后发得巴掌大,有些扭曲的丑丑猫型馒头。
祁云峥勾起唇角,两指捏起那只“小猫”,打趣问道,“你做的?”
江眠月见到那小东西,脸猛然红了,支支吾吾道,“这,这……娘亲怎么将这个塞进来了!祭酒大人,这东西太丑了,您还是别吃了!”
她上前想要将那馒头抢过来,祁云峥却将手猛地抬高,江眠月扑了个空,差点撞进他的怀里。
墨香味席卷而来,江眠月呼吸一滞,赶紧退后,距离他一段距离,红着脸不说话。
“不丑。”祁云峥淡淡笑了笑,咬了一口,“小猫”里头是甜的,豆沙的馅儿。
江眠月垂着头,听到他说,“手艺不错。”
她脸一红,自己的手艺是家里最差的,往年都是爹爹和娘亲动手,江述怀也时常帮忙,根本用不着她来。
“祁大人谬赞。”江眠月与他单独二人在这陌生的书房中,还是有些不自在,为了打破那微妙的气氛,她赶紧上前,从一旁的篮子里拿出了一捆束脩。
“祁大人,您平日里对学生多加照拂,学生心中着实感激。”江眠月开口道,“如今国子监虽然已经不实行束脩之礼,可祁大人对学生往日多加教导,亦师亦友,此物请您一定笑纳,是学生的一片心意。”
祁云峥将手中的那歪扭的“小猫”放在了一旁,两只微热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眼眸却落在江眠月的面容上。
这话他方才刚听尹楚楚说过。
可是,便是这几乎一模一样的话语,可方才他听到尹楚楚说,心中平静,东西也收下了。
可如今看到她,听到她所言,心中却顿时掀起淡淡的躁意。
束脩乃拜师礼,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江眠月。”祁云峥声音温和,却带着几分不容分说之意,“点心我收下,束脩,不收。”
江眠月一怔,“祁大人,为何不收?”
“祭酒乃官职,非博士助教老师之流。”祁云峥深深看了她一眼,将那束脩从她手中接过,缓缓放了回去,“而且,我不会当一辈子的祭酒。”
更不想做你一辈子的老师。
作者有话说:
尹楚楚:哦,所以我连门都不给进是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二合一)
后面的话祁云峥未开口, 可江眠月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心猛然间跳得厉害。
“你能来,我很高兴。”祁云峥见她不开口,接着说, “心意收下了。”
说完这些, 祁云峥将东西放在一旁, 终于从一旁拿出一份奏报,放在她手中, “特意让你来此, 是要给你看这个。”
江眠月看到手中的东西,神情严肃起来, 打开一看, 却见是兵部武库年度损益账册概要, 上头写明了大笔资金款项的走向以及兵部一年来的所有盈亏。
她心中猛地一震,看向祁云峥, “这奏报,学生能看吗?”
“你有御撰金笔在手, 可以过问朝中事务。”祁云峥语气平缓解释道。
江眠月感觉手中那份奏报沉甸甸的,上下扫了一遍, 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他此时还是国子监的祭酒, 为何手上会有兵部的东西?
也许是猜到了江眠月此时的疑惑, 祁云峥稍稍解释,“首辅大人年事已高,朝中事务繁杂劳累, 他一人已无法承受, 皇上下旨, 命我一身二任,兼顾两者。”
江眠月心中早已料到会有这一日,今日听到他亲口说出,依旧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当然,大部分时间还是会在国子监。”祁云峥道,“主要是处理一些繁杂的书面文书。”
“祁大人……”江眠月本想说,这些事情不必告知她,可如今气氛不错,她不想去打破,便瞬间换了个话题,“那祁大人除夕夜时,也在府中……独自处理公务吗?”
祁云峥微微一僵,看了她一眼,却淡淡笑了起来,“是。”
她心情复杂,却又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觉得心口忽然被人轻轻刺了一下,有些难言的窝心。
上辈子的他那般位高权重,身边似乎总有人来往,平日里繁忙不已,怎么这辈子过成了这副模样。
她昨日与家人团聚,热闹非凡的时候,他难道便在这冷清的书房中处理公务,查看兵部的账册?
祁云峥见她情绪沉闷,反而唇角勾起,他克制眉眼中的笑意,故意语气淡淡说,“没什么,往年都是这样,习惯了一个人。”
江眠月手指捏着那奏报,更加难受了。
她不由得脱口而出,“学生家中时常准备点心,家中也少有人来往,一家四口,倒也算是其乐融融,祁大人日后逢年过节,若是不嫌弃,可以去学生家里,大家一起热闹。”
祁云峥倒是没想到她会主动这样说,一时间居然不知该如何回应。
“学、学生没有别的意思,之前裴晏卿也去过学生家中用饭,寻常的家宴而已,祁大人也可以一起。”江眠月见他不开口,赶紧解释。
祁云峥闻言,眼眸中的笑意渐渐淡去,“裴晏卿?”
“是……”江眠月觉得事情似乎扯远了,垂头不再说,越说越错。
祁云峥平稳情绪,声音平缓道,“你先看奏报,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再说。”
江眠月点点头,立刻收起心思,低头认真查看。
祁云峥既然给她看这份奏报,自然是因为上边的事务与江玉海有关。
江玉海身在兵部,掌管武库进出往来事项,年年平稳运转,且他恪尽职守,忠心耿耿,从未出过什么纰漏。
可上辈子终究还是出了大纰漏,只是那事似乎牵扯甚广,属于兵部机密事项,无关人等一概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江玉海身在其中,也不可与人言说。
所以上辈子,即便江玉海被抓,江述怀被牵连,江家全家都面临灭顶之灾时,江眠月也从未从他们口中听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后来跟了祁云峥之后,更是与世隔绝,只知道祁云峥出手应对那些事,也并不是非常轻松。
她还记得罪状诏书送来的那一日,江玉海捧着诏书跪在宣召之人面前,声泪俱下,“臣有罪,千万条人命,因臣一人死伤!只是恳求圣上,放过我一家老小,所有罪孽,我江玉海一人承担!”
江眠月缓缓舒了口气,平复心情,低头仔细看手中的账册,她虽然对数字并不算敏感,却也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前年的武器库支出项目共是白银三百万两,而去年所有的支出,却只有二百六十万两。
兴师十万,日费千金,如今边关战报比往年还要频繁,且江眠月听闻战事愈发吃紧,为何去年的花销反而比前年的少。
“祁大人。”江眠月开口问,“兵器在战场的折损概率,每年的变化大吗?”
“大抵持平。”祁云峥道。
江眠月皱了皱眉,将自己发现的不对劲之处指了出来。
“祁大人,据学生所知,去年边关战事愈演愈烈,可兵部支出都有所削减,此事着实蹊跷,若兵器折损每年持平,那么在战事吃紧的情况下,费用不可能减少这么多,足足四十万两。”
“不错,问题便在此。”祁云峥道,“此事乃兵部机密,皇上也知道此事,可我才接手,一些情况并不清楚。”
江眠月点了点头,“祁大人的意思是,让学生回去之后,与父亲问明情况。”
“不错。”祁云峥道,“此事并非不能公事公办,只是流程过于复杂,若是发现问题,江大人很容易被牵扯进去。”
“江大人在官场出了名的清廉尽责,据我所知,自去年来,他便与皇太子走得很近,你询问时,不要打草惊蛇提及此事。”祁云峥叮嘱后,从一旁抽出一封信,“还请你将此交给江大人。”
江眠月闻言,上前接过那封信,知道那是祁云峥与江玉海单独嘱咐的事项,顿时眼眶微红。
“多谢祁大人照拂。”
她捏着信,缓缓朝他跪下。
祁云峥眼眸一震,上前捉住她的胳膊,将她拽了起来。
他动作极快,江眠月的手腕被他捉得生疼。
“你这是做什么。”
二人一时间靠得极近,呼吸纠缠,江眠月轻声问,“祁大人此举,对江家关系重大,也许已是救命之恩。”
她耳根微红,睫毛轻颤,祁云峥在近处看着她漂亮的眉眼,纤细的身姿,呼吸沉重如山,一时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动作,他捉着她手腕的手指紧了紧,惹得她微微蹙眉,吃疼吸了口气。
“且不说此事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如今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也并不能确认。”祁云峥声音温和。
“并且,我只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剩余的,还需要你自己去看,去听,去想,去做。”
江眠月心中明白,对于祁云峥而言,他只是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线索,但是对她来说,这却是非常关键的突破口。
祁云峥缓缓松了松手指,却未完全松手,她抬眸看着他,二人目光对视,都从对方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江眠月只觉得面颊滚烫,目光偏移,却不由自主,缓缓落在了他的唇上。
他的唇……很好看。
工笔画描摹般的线条轮廓浑然天成,唇上浅浅淡淡的红,并不艳丽,也不寡淡,放在他的整张脸上,也许是其他地方过于精致,显得寻常且并不怎么而惹人注目,可若是单看,却卓为优越。
她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心中狂跳起来,脸上也浮现出淡淡的红。
她、她好像并不讨厌。
江眠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此时想起兰钰的那套道理,她呼吸微微急促,有些紧张的挪开了眼,见她如此,祁云峥喉结上下滑动,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他感觉有些不妙,猛地松开手,转过身。
“不早了,你回吧。”祁云峥道,“改日前去拜访。”
“是,祁大人。”江眠月也已经耳根灼热,不敢再与他单独相处,赶紧说,“学生告退。”
“束脩记得拿回去。”祁云峥道。
“是……”江眠月拎着篮子推门而出,手中拿着祁云峥对江玉海写的信,快步往外跑,只觉得心口跳得厉害。
完了。
完了完了。
她对祁云峥……
怎么可能。
江眠月满心混乱,脑子里嗡嗡乱响。
不会的,不可能的。
冷风吹着她的脑袋她的面颊,贯穿了她灼热的思绪,她快步往外走,回到马车上后,缩在马车上,缓缓捂住了脸。
自从特意关注他的唇之后,江眠月的脑子里便时不时的浮现出他双唇的模样,他开口时,淡笑时,和上辈子吻她时。
他的唇平日里颜色浅淡,可吻过她之后,反而会显出殷红色,便像他手上那颗痣一样,灼人妖艳。
……她需要冷静。
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这些,她需要将精力集中在如今兵部这项事务上。
按照时间算起来,距离事发,只有六个月的时间。
上辈子爹爹说过,千万条性命与此相关,那便不可能是小事,从开始,到酝酿,到发酵,需得耗费一段时间,如今看来,若是没有猜错,一定与那奏报中事项息息相关。
一路上到回到江府,江眠月终于调整好了凌乱的心情,回府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信交给江玉海,江玉海打开一看,微微蹙眉。
“祁大人与你说了什么?”江玉海皱眉问。
“爹爹的意思是?”江眠月见他神情不对,想到祁云峥让他不要打草惊蛇,赶紧换了个口吻,试探道。
“你虽手中有御撰金笔,可兵部的事□□关朝中机密,不是你能管的。”江玉海皱眉看着她,“乖女儿,平时爹爹什么都依着你,此事你要听爹爹的,千万不要牵扯进来,听到了吗?”
江玉海极少用这样的语气与江眠月说什么,如今话语严肃,带着一股不容置疑,却让江眠月更加心惊不已。
“祭酒大人并未与我说什么,只让我将此物交给爹爹。”江眠月赶紧笑了笑,佯装惊愕反问,“爹爹,这件事这么严重吗?您怎么这么凶啊。”
“不是想要这样说你。”江玉海缓缓叹了口气,“前方战事吃紧,兵器库本身就是极为敏感的存在,什么人都想要分一杯羹,祁云峥祁大人……他之前是单纯的祭酒,如今身兼二职,身处首辅之位,关照我是真,可知人知面不知心,从你这儿给我信,爹爹总觉得有些不安,他倒像是要拖你下水似的。”
江眠月想到他之前说过的那些话,倒觉得他并不是这么想,可此时从爹爹的角度,确实有些怪异。
“祭酒大人昨日除夕仍在处理公务,我送东西去拜年的时候,他府上冷清,几乎无人。”江眠月不由自主的替他解释,“他也许是怕耽误了什么,才让我将东西带回来,爹爹,他到底说了什么?”
“你别管了。”江玉海摆了摆手,“近日一切顺利,皇上也首肯,此事不成也得成。”
闻言,江眠月更是有些心惊,爹爹寻常行事小心,怎么如今倒像是有些铤而走险的味道。
“爹爹,究竟是什么事?”江眠月还是忍不住想问,“您能跟我透露一点吗?一点点。”
“不行。”江玉海直接拒绝。
看着越发出落得漂亮动人的江眠月,江玉海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不过眠眠,你虽如今还是监生,爹爹也需提醒你,你手中的御撰金笔虽是御赐之物,有特权有荣耀,却也容易招人利用,你行事不可想当然,也不可太过听从……某些人的说法,要有自己的主见。”
“是,爹爹。”江眠月认真点头,“女儿记住了。”
“眠眠,你如今也已经不小了。”江玉海上下打量她,“说句实话,爹爹近日时常心中不安,所以万事小心,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和述怀那小子。”
江眠月闻言,抱住了江玉海的胳膊,心中一酸,“爹爹……”
“述怀吧,他是男子,若真出了乱子,好歹能自保,而你虽有文采才华在身,脑子里也时常有主意,可你出落得如此……爹爹时常替你忧心。”江玉海拍了拍她的手背,“爹爹觉得,那裴晏卿不错。”
“爹?”江眠月皱眉看着江玉海。
江玉海一看她的表情便知道她不愿意,知道现在不是提起的好时候,赶紧换了个话题,“好了,你去吃点心吧,你娘新做了一些你爱吃的桂花糖藕,软软糯糯甜甜的,祭酒大人那边若是冷清,你便再去给他送一些。”
“不去了不去了。”江眠月赶紧摇头,“去那么勤做什么!”
江玉海笑了笑,待她去了小厨房之后,低头看向手中的信,面色有些凝重。
那信极为简单,上边是龙蛇飞动般的笔触,上书,“江大人,兵部武库年度损益账册有疑,初三巳时初,祁某前去贵府叨扰。”
江眠月在江府待到了初三,初三晚上便要回去国子监。
她有些不舍得离开家,心中却又记挂着爹爹那件事,想要赶紧回去准备临雍讲学一事,即便只有一枚免死金牌,也许也可以起到一些用处。
“娘亲。”江眠月上前抱住给自己收拾衣裳的母亲,亲昵道,“我自己来,你怎么又替我收拾了。”
“你自己这不带那不带,嫌重,嫌累,到时候没得用了又得借别人的。”江母温柔的训斥,“多带些衣裳,马上到春日,天气忽冷忽热,更要保暖。”
“知道了,我都带上。”江眠月赶紧说,“娘亲去歇着,我自己来。”
“你之前说的那个,尹楚楚的娘,住在何处?你爹总不在府上,我闲着没事可以过去与她做个伴。”江母开口道,“她一个人在外营生也辛苦,我也可以帮衬着些。”
“娘亲你真好。”江眠月笑着抱住她的腰,“楚楚娘亲人也很亲切良善,你们一定处得来。”
江母笑了笑,“这处得来有什么好说的,到时候亲家母,也给我找个好相处的。”
“娘你瞎说什么呢。”江眠月嗔道,“女儿就不给你找。”
江母佯装骂道,“是啊是啊都是给我找,你可真是孝顺。”
江眠月笑倒在床上。
收拾完东西,她与江母你一嘴我一嘴,吵吵嚷嚷往门口走,指挥人将行礼搬到外头的马车上。
“国子监那么多男监生,你就一个都看不上?”
“我是去读书的,又不是去相看男监生的。”
“得了吧。”
“什么叫得了吧,娘亲,女儿心里只有读书。”
“读吧读吧,你爹已经看上那裴晏卿了,就等你读完书回来……”
江母话到一半,江眠月猛地顿住脚,猛地扯了扯她的手,让她别说了。
只见祁云峥一身玉色衣衫站在院中,闻言,缓缓侧身,朝着江母行了个礼。
“祭酒大人……怎么来了……”江母和江眠月都处于措手不及的状况下,江玉海尴尬的笑了笑,朝着祁云峥道,“祁大人这边请。”
“江大人请。”
二人一前一后往前厅走,气氛严肃而正经。
江眠月一时间心情凌乱,他怎么会忽然来此!
她猜测,恐怕是那日信中写了,要与江玉海面议。
爹爹怎么也不告诉她一声!
她摸了摸头发,今日要换襕衫束发髻,她如今在府上,没有外人,打扮的很是随意,头发也是一根木簪随意挽起,发丝垂落在耳侧,颇有些不修边幅。
“娘亲,我去换衣裳!”江眠月说完,拎着裙角快步跑向厢房去。
祁云峥与江玉海在前厅说了半晌的话,江眠月有些着急的在外头打转,她知道祁云峥今日定是为了那件事而来,但是根据爹爹那日的态度,应当不会与他多说。
江眠月心中不安,换上了襕衫在院子里兜圈子,脑子里不住的想着那笔支出变少的可能性。
这几日她一直在想,江玉海如今岗位炙手可热至此,便是因为对那些兵器的掌控权和管理权,以及掌管了兵器对边关那边的运输途径。
虽然不是发令者,却是执行者,那些兵器最终落到实处的事务,都是江玉海在处置。
稍有不慎,便可能酿成灾祸。
可是这事项上的灾祸事太多,江玉海平日里早就养成了极为严谨负责的习惯,这样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便是他有一套自己行事的风格,谨慎小心,从不出纰漏。
可坏处也在于此,行事成了习惯,从不出问题,便如会水之人反而容易溺水而亡的道理相似,他的习惯和自信成了束缚和思维定式,反而容易成为他人利用的工具。
如今祁云峥若是与江玉海直接说明,询问情况,依照江玉海的脾气,反而会很是抵触。
可若是不说明,江玉海却依旧还是会像以前那般行事,极难转变态度。
江眠月在外头站着,皱眉细想。
祁云峥会怎么做呢?
到了午时,江眠月终于听到前厅大门打开的声音,她立刻上前,却看到江玉海情绪不算糟糕,却也不算十分热情。
江眠月看向祁云峥,祁云峥没有看她,而是淡笑着与江玉海寒暄。
“祁大人做了首辅,果然与之前不同了。”江玉海笑道,“如今齐大人年事已高,祁大人临危受命,恐怕国子监难以兼顾吧。”
“目前还可以兼顾。”祁云峥笑道。
“注意身子。”江玉海最后一句倒是极为友善,“承蒙祁大人在官场多加照拂,不过日后不必如此,若是皇上知道此事,误以为祁大人又在结党营私,岂不是对祁大人不利。”
“是否结党,皇上心中明白。”祁云峥回应道,“江大人保重。”
“保重。”江玉海抱拳行礼,看了一眼一旁的江眠月,开口道,“眠眠,送送祭酒大人。”
“是。”江眠月立刻应声。
“你已将衣裳换上,不如跟我回去。”祁云峥看向江眠月,“行李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江眠月倒是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提议,正巧想问他关于与爹爹商谈的事宜。
“眠眠,现在时辰还早。”江玉海似乎并不希望她与祁云峥走得太近,蹙眉道,“祁大人公事繁忙,也许还有其他事务要忙,你就别去凑热闹了。”
江眠月没想到江玉海如今对于祁云峥如此防范,心情有些复杂。
明明之前在寿宁节上见到祁云峥,爹爹还很是赞赏,怎么如今他兼顾首辅的事务,爹爹便完全像是换了个态度。
“江大人过虑,祁某今日没有别的事,只是去国子监罢了。”祁云峥说完,看向江眠月,“你若是愿意,便与我一道,正好从府中带了些私藏的书,路上可以翻翻。”
江眠月心中一动,看向江玉海。
江玉海见她这副模样,知道她还是想去的,只好作罢,由着她了。
江眠月便将原本的行李挪到了祁云峥的马车上,与江母挥别。
祁云峥坐在车上,看着她那些满满当当的行李,淡淡一笑,他看了一眼对眠眠依依不舍的江父江母二人,心中微暖。
若是他,也会拼了命守好这样的家。
马车离开后,江玉海叹了口气,江母不解,“叹什么气呢?”
“祁云峥的手伸得太长了,果然如皇太子所言,十分难对付,那银两一事,我花了多少功夫,如今他才上任,便被他一眼看穿。”江玉海叹了口气,“如今眠眠在国子监,我怎么也放心不下。”
“我看祁大人还是挺不错的,很照顾眠眠。”江母道,“你不要想太多了。”
正说着,不远处的江述怀见此状况,惊愕跑了过来,问道,“刚刚马车怎么回事?眠眠走了?”
“走了,祭酒大人方才来家里,顺道将眠眠带回国子监了。”江母解释道,“怎么了?”
“哎呀,我已跟裴家约好了,让裴晏卿来接眠眠,这可怎生是好。”
作者有话说:
裴晏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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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江眠月坐在马车上, 离开江府之后,她才觉得自己那些行李着实是有些多了,原本祁云峥这辆御赐的马车并不狭窄,两个人坐在上面绰绰有余, 如今放了她的行李之后, 倒是显得有些拥挤。
“给祭酒大人添麻烦了。”江眠月坐在惯常的位置上, 有些窘迫。
“不必在意,举手之劳。”祁云峥也并不与她客气, 直入主题。
“方才在贵府, 与江大人提及兵部开支一事,他态度并不乐观, 此事你有线索吗?”
“学生正想与祁大人说明此事。”江眠月立刻严肃道, “那日学生回到家中, 立刻将您写的信交给爹爹,爹爹看后, 当即便让我不要插手此事,确实对此事极为抵触。”
“自我一身双职后, 有人与江大人打过了招呼。”祁云峥看向江眠月。
江眠月蹙眉点了点头。
爹爹之前对于祁云峥的态度和评价都不错,如今这般防备, 只能是有人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脚。
“抱歉,祁大人, 爹爹他性子直, 之前他提到您时,都是十分赞赏的。”江眠月语气中带着几分歉意,“请祭酒大人不要介意。”
“在你心中, 我这般心窄?”祁云峥淡笑问。
江眠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摇了摇头, 她眼眸的余光注意到他的唇,心中一抖,赶忙转头,不敢再看他。
“此事我会继续查。”祁云峥道,“若是有需要你的地方……”
“学生随时配合。”江眠月轻声道,却没有看他,只盯着自己的脚尖。
祁云峥见到她目光躲闪的模样,缓缓垂眸阖眼,听着车外街道的喧闹声。
车外喧嚣,车内看似安静,车厢内的两颗心,却并不比外头的街道平静太多。
马车很快抵达国子监,祁云峥让车夫直接去了后门,抵达后,祁云峥主动抓起江眠月的那些鼓鼓囊囊的包袱下了车。
江眠月反应不及,脸猛地发热,赶紧冲下马车,“祭酒大人!不必如此!”
下了马车之后,寒风一吹江眠月滚烫的脸颊,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祁云峥身形修长,那些包袱颜色粉白,在他的手上本该不太和谐,可他修长的手指捉着那些包袱,似乎并未耗费多大的力气,那包袱在他的手上,便如同乖顺的娃娃,倒是显得有些可怜兮兮的。
明明裴晏卿拿着这些包袱的时候并不是这种感觉,怎么一到祁云峥的手上,就变得奇怪起来。
江眠月看到他手背上的经络和指节处的红痣,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想起他手指发力的模样,以及他轻而易举将自己拎起来的力道,心跳的愈发快起来。
那些绵软的包袱仿佛成了自己,他手指深陷在包袱之中,紧紧地捉着,上边的褶皱裹着他的指间。
“祭酒大人,我、我自己来吧!”江眠月使劲驱赶自己脑子里那些奇怪的念头,快步上前,“怎么能让您帮我拿包袱。”
“举手之劳。”祁云峥并不打算将东西给她,兀自往前走,“不必介意。”
江眠月赶紧跟在他身后,四处看着有没有别的监生看到,心中紧张。
明明以前与他一道时坦坦荡荡,根本不担心遇到其他人会如何,如今江眠月却感觉自己像是做贼似的,相当心虚,生怕被人看见,传出流言蜚语。
“怎么?”祁云峥见她四处张望,不由问道。
“没,没什么……”江眠月赶紧加快脚步,心中恼恨。
自从用兰钰那法子之后,江眠月便觉得自己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非常的不对劲。
如果说以前面对祁云峥的时候还能稳住心神,如今已经是稍有风吹草动,她便开始风声鹤唳,一颗心如同海浪席卷的沙砾,翻滚不息,无法平静。
祁云峥见她有些慌乱闪躲的模样,微微蹙眉。
之前看她与那裴晏卿走在一处,那小子替她拎着行李,她倒是笑的明媚。
他眼眸浅淡,故意放慢了脚步,悠悠缓缓的走在她的身后,一面走一面说,“给你带了些书,在马车上,过几日自己去敬一亭拿。”
“多谢祭酒大人。”江眠月见他越走越慢,心中着急,“祭酒大人,勤耘斋不远了,我自己可以。”
她上前想要接过自己的行李,可祁云峥却微微一躲,躲过了她的手。
江眠月扑了个空,抬眸看着他。
只见祁云峥意味深长的朝着她笑了笑,“帮人帮到底。”
江眠月心中一咯噔,不由自主回应道,“祭酒大人已经帮了我很多。”
“你是怕被人看见?”祁云峥淡笑问。
“……”被戳穿心思的江眠月顿时身子一僵,缓缓缩回手。
“我帮你搬行李,有什么需要顾虑的?”祁云峥接着问。
江眠月赶紧摇头。
祁云峥淡笑一声,固执的一直将她送到了勤耘斋门口。
好在他们来得早,监生们都还未回,原本在国子监过节的监生们也都因为天气寒凉窝在房中不出门,一路走来,都没有遇到什么监生。
江眠月到此才微微松了口气,一面接过他手中的包袱一面道谢。
“今日你怎么了。”
在江眠月转身时,祁云峥忽然开口问道,“与平日里不同。”
江眠月耳根一热,一句也没有回应他,假意没听到一般落荒而逃。
祁云峥微微一愣,见她拎着包袱如兔子一般跑得飞快,眼眸渐深。
几日前,守在江家的暗卫终于将奏报送到他的手上,江家进出来往之人一一列举,裴晏卿三个字在奏报之中尤为刺目。
具体事宜,参加江府家宴,气氛和乐。
气氛……和乐。
好一个气氛和乐。
年后,终于重新开始上课。
监生们回来之后,都有些假期后的疲累,江眠月强行将自己塞入书本之中,除了时不时与家中通信询问家中情况之外,她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自那日之后,江眠月便有意无意的躲着祁云峥,极少与他单独接触,以求得心中的平静,可是她发现,越是躲着他,他便越是时常出现。
有时在会馔堂用饭时遇到他来检看饭菜,有时在骑射场遇到他来查看上课情况,偶尔下课时,与兰钰躲在树下悄悄说话,都能遇到祁云峥与郭大人临时路过。
江眠月看到他,抓着兰钰的手便跑,弄得郭大人疑惑的看向祁云峥。
“我们这么吓人么?”
祁云峥眯了眯眼,浑身颇有几分戾气……一个月了,她一直这副样子,什么意思?
郭大人倒是真被他吓住,撇了撇嘴,这俩人是怎么了?
难道是祁云峥终于对江眠月下手了?
郭大人悄悄的看了祁云峥一眼,祁云峥立刻发觉,侧眸看他,因情绪不妙,声音有些凉飕飕的,“怎么?”
“没,没什么。”郭大人赶紧闭嘴。
而另一边,兰钰被江眠月拽着跑,她一向少于动弹,被扯着跑了一会儿便开始大喘气,扶着大槐树,有些莫名的上气不接下气问道,“眠、眠眠,你跑什么?”
“没事,想活动活动。”江眠月神情不大自然。
“活动个鬼啊!”兰钰凑上前去,“你在躲着祭酒大人?”
“!”江眠月愣住,“这么明显?”
“简直写在脸上。”兰钰恨铁不成钢,“他怎么你了?”
“没怎么!”江眠月赶紧澄清,“你别误会了。”
“没怎么你为何要跑?”兰钰捉住她的手腕,“老实交代,看你近日实在是不太对劲,尹楚楚也不对劲,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楚楚怎么了?”江眠月立刻问道。
“楚楚最近魂不守舍的,总是问我吴为回来没有……等等,你不要转移话题。”兰钰凑上前去,一双神采奕奕的大眼死死盯着她,仿佛能看到她的心里去似的,“我记得你年前问我,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对不对。”
江眠月心里一咯噔,被她的眼神看得极为心虚。
“你怎么还记得这事儿?”江眠月飞快反应过来,“你若是平日里背书有这样的热情……”
“你是不是喜欢祭酒大人?”兰钰忽然开口。
四下安静,这一句话清清楚楚的在周围炸响,江眠月猛地回身,捂住兰钰的嘴,咬牙红着脸,“别瞎说!”
兰钰却笑眯眯的看着她,一脸“我猜对了”的模样。
“没有的事,你再瞎说我就……”江眠月卡壳了。
“唔唔唔……唔唔唔……”兰钰说的声音含糊,像是在说,“你这样就是心虚”。
江眠月将她的嘴捂得更紧。
好容易威逼利诱让兰钰闭上了嘴,江眠月松了口气,缓缓调节心情,准备回学堂上课,却听兰钰忽然悠悠来了一句,“祭酒大人确实挺好亲的样子。”
“你这个小妮子!”
兰钰撒腿就跑。
江眠月被兰钰闹得一直心神不宁,连听课都时不时走神,顿觉不妙。
当晚的监本校勘更是人间炼狱,祁云峥时不时便过来看她进度如何,仿佛像是故意与她说话,江眠月心绪刚平又被掀起,鼻尖淡淡的墨香味若有似无,她整个人的精神几乎崩到了极限。
她终于忍受不了,站起身来,“祭酒大人,学生有些东西要去书库查看。”
“……”祁云峥看了一眼她所校勘的部分,眯眼道,“什么东西,说说看,我应当知道。”
江眠月深吸一口气,“这部分的年月似乎不太对,学生必须要去一趟。”
祁云峥见她为了躲自己,连这都能编出来,眼眸暗淡,声音平缓,“既然你这么想去,便去吧。”
“多谢祭酒大人。”她说完便快步往书库去。
一路黑灯瞎火,她心绪终于缓了过来,心中懊恼。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可她在他面前总是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祁云峥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的心思。
如今他是祭酒,心思纯正,正直又坦然,若是知道自己作为监生居然对他动了心思,想的都是那些不堪之事……
江眠月想想便觉得绝望不已。
她来到书库,手中捧着灯,缓缓在高耸的书架之间慢慢的往前走,闻到那淡淡的书墨气息和陈年纸张与木柜混合的味道,她缓缓平静下心神,找到了地方志的那块区域。
她确实有些东西要查,之前一直觉得天黑路远不想过来,如今正好。
她将灯放好,小心翼翼的将那厚重如砖石一般的志书搬了下来,缓缓翻看。
这恰好是她出生那年的志书,记录了京城一整年的情况,大大小小的地方史和京城街巷变迁,以及一些四处流传的真实事件。
她越看越觉得有趣,渐渐入了神,直到翻到一页,看到上面的内容,手指忽然颤抖起来,差点将那页撕破。
“5月,京城常有骚乱,惊赫事件频发。京郊有女吞金而亡,有恶徒闻之,生剖其腹,夺取血金,旁有其女遗孤,年五岁,哭喊求助无人应,干呕至晕厥。”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今晚写不动了,明天争取补上二更!
第一百二十五章
那本厚重的志书滑落在脚边, 江眠月背靠着墙,身子缓缓滑下,半蹲在墙边,只怔愕发呆。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 耳边仿佛想起祁云峥轻描淡写的声音。
“你见过吞金而死的人吗?”
“这世上之人, 各色都有。”
“吞金死去之人, 若无人相护,遇见贪婪之徒, 会生何事?”
“这世间还有与我相似之人, 倒是有趣。”
她呼吸急促,死死盯着书上那段文字, 那段文字平铺直叙, 简单明了, 可那字中却如同浸了血,一点一点的从书上渗出来。
她仿佛看到了周围路人或冷漠, 或事不关己,或啧啧惊叹的目光之下, 年仅五岁的孩童无力护住自己母亲绝望的模样。
那日祁云峥说起此事,看似情绪平稳, 可江眠月如今想来,却觉得异常的残忍。
她猜测祁云峥见过那惨烈的场面, 只以为是与他亲近之人, 却未曾想,会是他的生母。
联想到他每次见到金子时的眼神,上辈子的, 这辈子的, 以及她的那篇文章, “有权者道貌岸然,因厌金而焚金化土”,江眠月只觉得仿佛有一把刀刺进了自己的心里,令她几乎无法呼吸。
还有他一个人的除夕夜,无父无母,孤单寂寥,他是怎么过来的。
江眠月眼眸微微一红,几乎要忍不住要落下泪。
五岁,那时他只有五岁。
江眠月抱着膝盖,眼眶中蓄着泪,坐在书库中怔愣发呆。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理智上,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不住地在她的脑子里叫嚣着纠缠着,提醒她祁云峥是个多么危险而无情的人 。
而这辈子发生的事情却如同一个个有力的反驳,一一将上辈子的一幕幕都尽数推翻,告诉她人是会变的。
江眠月轻轻捂住胸口。
她因他心疼,因他心动,因他心悸,因他心忧,这是喜欢。
上辈子的一切放下不提,她如今,真真切切的喜欢这位祭酒大人。
书库中只有她一人,猛然间,她却忽然听到似有若无的脚步声。
她心中一惊,立刻抬手拭去眼角氤氲的泪花,准备起身,可她蹲着的时间稍稍有些久了,腿脚居然有些麻木,她倒吸一口冷气,只能保持原本的动作固定不动。
那脚步声已经极为接近,拐了弯,二人便打了个照面。
也许曾经是书中那位年方五岁,目睹惨剧晕厥的童子,如今身形修长高大,面容精致如玉雕,眼眸深黑之中滚动着浓烈的情绪,略带着几分担忧,正与她四目相对。
书库中极为安静,四下无人,黑乎乎一片,只有江眠月这一处光源。
方才,他远远地便看到她在灯光下蹲在墙角,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她被暖光拂过的侧脸,她似乎在流泪,面容上有淡淡的水痕。
而如今,她惊慌的与他相视,眼眸中却多出了几分……不忍?
祁云峥眉头微蹙,却没有开口。
寂静席卷而来,书库中陈年的气味被他步伐携带的风裹挟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属于他的淡淡墨香之气。
江眠月听到了自己的心跳的声音。
“时辰不早。”祁云峥终于开口,声音略有些低沉,“早些回去。”
“是,祭酒大人。”江眠月轻轻应声,“学生立刻回去。”
祁云峥见她如此,缓缓转身,却在这时,眼眸的余光看到了地上那本京城地方志,封面书写的年份,正是他永远铭记的那一年。
他脚步一滞,重新看向她,目光中带着些许审视。
他阅览无数,自然见过这上头书写的内容,却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被她恰好翻到。
江眠月原本想等他离开以后,稍微缓缓腿脚再起身,却见他忽然静止不动,转过身来,旋即便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她顿时有些无法呼吸,他修长的身形在黑暗中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便仿佛一座山腾挪而来,压在她的心头。
下一瞬,她便看到自己面前多出了一只手。
那手白净,手指修长,掌心朝上,伸至她的面前。
江眠月抬眸看着他。
祁云峥眼眸微动,手掌依旧,带着一股不容置疑与笃定。
二人什么也没说,气氛却陡然变了,寂寥而清冷的书库陡然间温度升高一般,四处都漂浮着淡淡的暧昧气息,江眠月呼吸略微急促,缓缓的伸出手,将自己的手指放在了他的掌心。
她的手指有些微凉,触及他滚烫的手心时,江眠月被他的温度灼得一颤,下意识便要收回手躲开,他却像是提前预料到她的反应似的,直接将她冰凉软糯的手捉在了手中。
不等她有所反应,祁云峥瞬间发力,将她从墙角拽起身。
她站立不稳,陡然朝他怀中倒去,她慌乱的想要挣扎扶住一旁的书架,祁云峥却稳稳地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扶着,让她靠在了墙边。
她刚想说谢,还未张口,却感觉到他靠得极近的温度,以及低沉的气息。
她咽了口唾沫,抬眸,撞进他深黑的眸子里。
背后是冰凉的墙面,面前是滚热的祁云峥,他低头俯视她,靠得极近,双手捉着她的胳膊,稳住她的身子……微弱的烛火灯光因他们的动作而闪烁跃动,她看到他的眼眸之中也有火光在跳动不息。
江眠月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与他的心跳声交杂在一处,仿佛一首凌乱的乐曲。
“你哭了。”祁云峥声音极沉,却温柔的令她窒息,“因为我哭?”
江眠月睫毛一颤,心虚的低下头,故因此祁云峥更看清了她湿漉漉的睫毛上依旧沾着点点泪水,他凑得更近,二人呼吸相闻,祁云峥手指收紧,紧紧地捉着她的胳膊。
她就在面前,不闪躲,不抵抗,只泪眼朦胧,呼吸微微颤抖。
“嗯。”她轻声道。
祁云峥浑身的血液被那点点火苗猛地点燃,他喉结微动,缓缓低头,目光攫取着她的一切,几乎要将她吞噬殆尽。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二人呼吸交错,江眠月感觉到他近在咫尺的唇,身体微颤,她不知所措,茫然自失,理智抽离了她的脑海,余下的全是身体上他熟悉的掌控感和窒息感。
双唇下一秒似乎便要触及。
下一瞬,他的温暖陡然抽离。
祁云峥呼吸急促,退后了几步,手背泛起青筋,强行在行动上将自己从她的身侧死死扯开。
江眠月依旧未动,却浑身发颤,仿佛还未回过神。
“你,早些回。”祁云峥觉得自己再逗留一瞬便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她便这样毫无保留的在他的面前,引诱他,如同一个饵食,令他发疯。
可如今他仍是国子监祭酒,她也还是监生。
忍无可忍,却也要继续忍下去。
祁云峥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快步离开。
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江眠月双腿发软,靠在墙边,双手捂住了唇。
她在做梦吗?
刚刚……是不是差点就……
……
书库寻常无人。
今日最后一列书架旁,却有二人对峙。
悠悠的火光忽明忽暗,点点光晕时而升起时而落下,照在墙角的两个人身上。
她在哭,地上放着那本厚厚的地方志,被她翻到了那一页。
祁云峥缓缓将她堵在墙角,垂眸看她,“你在为我而哭吗?”
江眠月点点头,目光氤氲着水光,眼眶微红的抬眸看着他,“是。”
他呼吸一窒,捉着她的腰,将她抵在墙边,手指触及之处一片软糯,带着她的体温。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祁云峥咬牙问,“你在意我。”
她没有反抗,湿漉漉的睫毛轻颤,她仰头,如邀请他一般,唇齿微张,声音轻柔如水,“我喜欢你。”
他手指锁紧,她身子颤抖,他再也不想控制什么,只俯身,在黑暗中放肆地吻她。
襕衫被掀起,他抽掉她的发带缠绕在指间,她哭着搂着他脖子,伏在他的胸膛上起伏抽噎。
“祭酒大人……”
一如上辈子的每一次,她被他完全占有。
与上辈子每一次所不同的,是她温柔的目光和满眼温暖的爱意。
空荡荡的胸口第一次被温暖尽数填满,之后便是漫长而恐怖的怅然与患得患失。
火光冲天而起,点点的火苗燃起了书库的书架与陈旧的纸张,在泼天的大火和烟尘之中,二人如被撕碎的幻境一般缓缓被烧成灰烬。
……
祁云峥猛地坐起身,额头上的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
乌黑的长发披散在他的肩头,白色的寝衣凌乱,他掀起被子,看到那意料之中的状况,缓缓用手指撑住了额头。
对她的欲念几乎要克制到极限,再这样下去,还未等事成,他已经要疯魔。
而此时勤耘斋之中,江眠月也猛地睁开眼,喘着气惊醒。
那荒唐的梦境仿佛是昨夜书库的另一种程度的延续,她缓缓冷静下来,顿时发觉一件十分离谱的事情。
自己对祁云峥莫名的肖想居然到了这样的地步?
梦境里的她主动又缠人,勾得祁云峥也跟着疯,就在那书库里……
她、她是不是没救了?
“眠眠,你怎么一起床脸就这么红?”兰钰今日起得早,正巧看到了江眠月起身的全过程,眼睁睁看着她白皙的脸缓缓变成如今柿子般的红彤彤,甚至连同耳根,一直到脖颈,都泛着淡淡的桃红色。
“不会是做春梦了吧?”兰钰笑得贱兮兮的,“关于谁的?不会是祭酒大人……”
江眠月被冷不丁戳中心事,又羞又恼又心虚,抓过手边的枕头扔向兰钰,“一大清早胡说什么呢!”
“啧啧啧,我们家眠眠也有这么心虚的一天啊。”兰钰接过枕头,笑得眼眸都快要眯成一条缝,“眠眠梦到什么了?说来给我们听听?”
“听什么听!上课去!”
说是上课,江眠月依旧有些魂不守舍,她强行让自己心情平静,却比往日里更难了几分。
兰钰见她今日做什么都有些急躁,反倒是有些担心她。
下课之后,兰钰捉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
江眠月陡然一颤,迅速抽回了手。
脑子里却想到昨日晚上在那书库里,他那滚烫而不容她躲闪的手掌。
“眠眠,你不对劲。”兰钰盯着她的眼睛,“你到底怎么了?”
江眠月无奈的叹了口气,“我需要一些时间调整。”
“唉,你说的话怎么跟楚楚一样。”兰钰叹了口气,“看来是两个为情所困的姑娘,只有我,心无牵挂,坚强如斯,无坚不摧。”
江眠月无奈地看着她,“楚楚她怎么了?”
“你最近是真的不记事啊,我之前就与你说过。”兰钰努了努嘴,示意她看前面一处空荡荡的位置,那原本是吴为的位置。
“年后吴为便没有来过,说是生了重病呢。”
作者有话说:
兰钰:看透一切的眼神。
江眠月:你知道的太多了。
昨晚就有点不舒服,今天彻底高烧确诊甲流,所以今晚还是没有二更,抱歉,我舒服点再加更。
以及今天的部分可以辅助这首歌一起,《禁区》黄龄。
恭喜眠眠和祁大人在梦里完成联机全垒。
第一百二十六章
江眠月身为斋长, 虽然知道吴为一直因病未到国子监的事情,也与祭酒大人禀报过此事。
可是她近日心情不定,不是在考虑爹爹那边的情况,就是在摒弃一切杂乱念头想要专注读书却不断的被扰乱心神, 完全没有心思去考虑别的。
如今兰钰这么一提醒, 她才觉得有些奇怪, 如今距离年后已经有一个多月,吴为怎么还未回来上课。
尹楚楚年后刚回国子监时, 因为家中气氛不错, 整个人的面色和神态都好了不少,比起之前脾气更加温和, 可如今一个月下来, 她的脾气越发暴躁, 整个人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状态,十分不安, 稍有不顺便直接冷嘲热讽。
在将兰钰怼了好几次之后,兰钰委屈巴巴的反驳, 尹楚楚这才恍然发觉自己近日里的不对劲,才与兰钰说, “我需要一段时间调整。”
兰钰心大,并不觉得生气, 只觉得担心, 转而在此时问江眠月。
“是不是心中装了一个人的时候,整个人就会变得不正常?我看书里都是这么写的。”
“我就不会。”兰钰大喇喇的说,“我喜欢男人的样貌和床榻间的能力, 这点我随姐姐, 男人嘛, 在一起快乐就好了。”
“……”江眠月心虚的干咳两声,“上课去吧,公主殿下。”
说什么来什么,两日后,吴为忽然回来了。
吴为回来的事情惊动了整个广业堂,他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堂上上课,一抬头,便看到一位面容陌生的男监生来到学堂的门口。
他眼睛不大,有些丹凤眼的模样,原本胖乎乎的脸小了一圈,面容上却是显现出轮廓来,并不丑,反而显得有些清秀。
也许是大病一场的缘故,他如今看起来并不算非常精神,眼底有些青黑,面容也有些疲倦,原本的襕衫大了许多,挂在身上有些轻飘飘的。
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他,就连台上正在讲学的张怀宁博士都愣住了,手中的戒尺“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
“吴……吴为?”
整个广业堂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吴为?这还是吴为吗?”
“怎么忽然瘦成这样?这不就过了月余,他是不是被妖精吸走了精气?”
“大病一场确实损害身子,不过他瘦的那样快,等身子好了,胖回去应当也很快。”
江眠月震惊的看着面前缓缓跟张怀宁博士行礼后不紧不慢回到座位上的吴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眠……眠眠。”兰钰也呆滞了。
“他如今也算不得太瘦,只是跟以前比起来要瘦了一些。”江眠月缓缓道,勉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不知道楚楚见过他如今的模样没有,她看了一定比我们还要惊愕。”
上午的课业结束后,吴为站在门口徘徊,一直不肯上前去崇志堂,兰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等楚楚?”
“嗯。”吴为有些羞涩的眨了眨他那双不算大的丹凤眼,“我,我怕她见着我时被我吓着。”
“不会不会,你现在挺好看的。”兰钰摆摆手,笑着说,“楚楚与我说过,她喜欢瘦的。”
“真……真的吗?”吴为一愣,更显得羞涩,“那我,我现在……还不够瘦。”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呢?”尹楚楚的声音忽然从他们身后传来,吴为浑身一僵,垂着脑袋,一时间居然有些紧张的躲在了江眠月的身后。
尹楚楚看到他的身影,眼眸微微眯起,大步走向江眠月,“眠眠,让开。”
江眠月立刻毫不犹豫的闪到一边。
尹楚楚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来,吴监生,能不能解释一下你最近都……”
看清他的一瞬间,尹楚楚却忽然怔住了,几乎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你……”
“楚楚,我错了。”吴为愧疚的垂下脑袋,“我应当给你写信的,只是我这场病来势汹汹,时常昏迷不醒,等我恢复精神以后,已经过了许久,我更不敢给你写信了……”
江眠月和兰钰见尹楚楚面容已然有松动,顿时觉得她们二人在此似乎有些碍眼。
二人手拉手,缓缓后退,快步溜走。
自那以后,国子监开始流传,继江眠月之后,又多出了一个喜欢长跑的监生,不是清晨就是晚上,风雨无阻,日日都要跑半个时辰,一直坚持了一个月余。
一日,江眠月和尹楚楚完成监本校勘后,路过骑射场附近。
春夜入夏的晚风吹拂着二人的面容,江眠月正想着监本马上就要三校上版,在这之前,祁云峥要去宫中找大儒审读一事,正在出神。
尹楚楚忽然心神一动,“眠眠,我想去骑射场看看,你能不能陪我一起。”
江眠月一愣,自然知道她想去看的人是谁,无非是近日被人盛传的吴为一事……如今这个时间点,确实是他在诸位监生们口中时常出没的时间。
“好。”
二人没有往骑射场去,而是去了骑射场的看台,那儿风很大,尹楚楚站在上边,看着场上有个熟悉的身影,步伐平稳,一步一步的往前跑。
她脸色微红,紧紧地捉住了江眠月的手。
“眠眠。”
“嗯?”江眠月回眸看着她,却见尹楚楚黑暗中的面容,眼眸中闪烁着光。
尹楚楚咬了咬唇,“如果有个人,愿意为你拼尽全力,你会跟他过一生吗?”
江眠月心中微颤,转头看向那夜风中长跑的男监生。
一个月下来,吴为并没有瘦太多,但是明显壮实了不少,整个人也精神了,她们心中都清楚,吴为以前有多懒多馋,做到这个地步,无非是因为兰钰那句,“楚楚喜欢瘦的”。
“也不能因为一件事,就做这么重要的决定。”江眠月看了看尹楚楚,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尹楚楚稳下心神,缓缓吸了口气,“我近日心乱的厉害,眠眠……看书时都时常会想起他。明明以前一心只想读书,做官,让我娘亲脱离困境,如今倒像是失去了什么目标似的。”
尹楚楚的话直戳进江眠月的心里,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她还不如楚楚,如今最大的问题还未解决。
“那便再寻个目标吧。”江眠月笑着说,“今年夏日一过,便要升学。”
“你也该跟我和兰钰在同个学堂呆着了,再过两个月便是临雍讲学,书都看完了吗?”
尹楚楚低头笑了笑,“你说的对,现在想那些还太早。”
实际上,江眠月说这些,自己也心虚。
这两个月她的心思也并不纯粹,总是想起那些不该想的事情。
如今她看到祁云峥已经比之前要好多了,不再明显的闪躲,却也在尽量避免不必要的单独接触。
只是祁云峥每次看她的眼神总是包含深意,看得她浑身都不自在,总是想到那日书库里的那个梦。
若那梦只是寻常梦境倒还好,可那个梦着实古怪的很,怪就怪在太过真实,就像是……仿佛真实发生过一般。
她仿佛还能记得他的气息和温度,还有他任情恣性时在她耳边的呢喃,“眠眠。”
而不管是上辈子还是在这辈子,祁云峥都没有喊过她的小字。
那日书库撞见江眠月看到地方志之后,两个人也仿佛有默契一般,都没有再提及那一日发生的事,这便显得更加的怪异,让江眠月愈发不敢与他接触。
祁云峥似乎也从那日开始,便对她有些淡淡的疏离,没有如之前那般,经常叫她留在敬一亭,与她单独说话。
江眠月觉得,此时的自己,便像是地情书中那些传闻中会喷发的火焰山,如今处于休眠的时期,勉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可只要稍稍有异,她便会变成另外一种模样。
三月莺时,四月槐序。
五月,国子监的槐花盛放,满目嫩绿之中垂坠着晶莹的白,掩映在春末夏初的灿阳之下,坠落一地的碎银。
忙碌了几个月的监本校勘终于初步结束,众人都松了口气,如今只差送入宫中,只待学究大儒审阅后,便可以开始刻印。
风起,柔顺而温暖,江眠月抱着书走在槐树林荫之下,不由得抬头,看那漂亮的槐花。
她心中平静又充实,虽然有担忧,有忧愁,有恐惧,可如今这些时光,却是她过的最为舒心又快乐的日子。
忽然,她顿下脚步,看着前方。
不远处,郭大人正把瓜子往崔应观的手里塞,崔应观已经是熟练地接过,笑眯眯的装进了兜里,二人十分熟稔,虽然崔应观比祁云峥后来许多,可郭大人明显更爱与他亲近,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一旁的祁云峥则面色淡淡,略带些冷漠的站在一旁,表面看去气场十足,颇有几分威势,可在江眠月看来,却莫名觉得他看起来有些孤零零的。
忽然,他侧眸,看向江眠月所在的方向。
江眠月远远地朝他行了个礼,笑了起来,“祭酒大人安好。”
祁云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勾起唇角,淡淡一笑,面容上终于有了些温度。
一日结束后,各堂斋长按照惯例去往敬一亭东厢房,诸位斋长各自说了各堂的情况,祁云峥吩咐了一些事之后,诸位各自告退。
正在江眠月要走出门时,却冷不丁听到祁云峥开口。
“江眠月。”他的声音平静,带着几分温柔,“留下。”
江眠月的脚步一滞,心猛地跳了起来。
自书库一事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让她单独留下。
作者有话说:
老规矩,二更晚一点。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其他监生们闻言都先行离开, 只有江眠月留了下来。
门被轻轻掩上,江眠月缓缓来到祁云峥跟前,行了个礼,轻声道, “祭酒大人有何吩咐。”
“还记得之前与你说过, 校勘的监本要送去宫中, 如今宫中形势不如从前,局势紧张, 只能带一人前往。”祁云峥修长的手指捏着羊毫笔, 指间微微泛白,“你可愿与我同去。”
江眠月心中一动, 他还记得, 答应过自己此事。
她沉默了一会儿, 祁云峥缓缓抬眸,见她不开口, 缓缓道,“若是不愿……”
“我愿。”江眠月急忙开口, 脱口而出两个字,随后便猛然愣住了。
祁云峥手指一抖, 羊毫上的墨汁滴在了面前的宣纸上,晕染开一大团乌黑。
同样的话语, 不同的地方, 不同的身份,同样的人。
上次他这样问的时候,她正瑟缩在他的面前, 是一只被掌控的娇雀, 是他的战利品。
她口中说愿, 心中却是抵触又害怕,却勉力的,强迫自己迎合顺从。
可如今……
江眠月有种荒唐感,却又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她勉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打破此时的尴尬气氛,“多谢祭酒大人看重,学生有幸可以与祭酒大人同去宫中,得见文人大儒,自然是愿意的。”
“好。”祁云峥将笔放下,平静面容之下压抑着波澜,“很好。”
“学生……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江眠月开口道。
“你说。”
“如今已经五月,期间我与爹爹数次写信,也回去过几次,关于兵器库的事情爹爹总是三缄其口,我心中总是担忧不已,不知明日见到那些大儒时,能否打听到一些关于我爹的情况?”江眠月着急问。
这几个月以来,她一直在想办法,通过江述怀、娘亲,还有国子监那些家境不错、家中有人在朝为官的监生们去打听,最后别说是别的监生,就连消息最为灵通的吴为都没有一点收获。
兵部实在是太过敏感的一块区域,其中的一些细节,除了祁云峥之外,便只有江玉海、梁清泽和皇上知道。
她本不想再麻烦祁云峥,可如今,时间快要来不及,她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祁云峥看了眼她着急的模样,不紧不慢开口,“你放心,我自有安排。”
第二日清晨,江眠月如之前一般来到下马碑,上了祁云峥的马车。
一如既往,他拿出一盒糕点,说是郭大人买的。
郭大人为何每次都如此凑巧的出去买糕点?
江眠月带着疑惑低头,捏起一个小猫形状的糕点,咬了一口……栗子味儿的,甜滋滋。
会不会是他让郭大人买的?
事不过三,总不会三次都如此碰巧,而且买来的糕点都……这么对她的胃口。
她看向祁云峥,祁云峥正在看向窗外,江眠月缓缓低头,心情复杂,想到今日他所谓的“自有安排”,心中不安,随意捏起一个糕点,递给祁云峥。
“祭酒大人也尝一个吧。”
祁云峥看向她,伸手接过。
那是个狗头型的糕点。
“……”祁云峥轻轻咬了一口,面无表情。
这是江眠月第二次入宫,上次是寿宁节,这次却是因为监本。
马车上的监本摆了不少,大抵有一人多高的书稿。
下车前,江眠月问,“祭酒大人,这些书怎么是好。”
她倒是想搬,只是书太多了,她即便是壮年男子,也不一定能搬得动这么多的书稿。
“自有人处理。”祁云峥缓缓道。
与上次入宫不同,上次虽然是入宫赴寿宁节,当时与他们接洽的宫人却大抵是和乐公主安排的,若不是公主殿下,恐怕根本就无人理会他们这些国子监的监生。
可这次祁云峥下了马车之后,江眠月刚一下车,便吓了一跳。
只见祁云峥的面前跪了一地的宫人,衣裳各异,宫女太监还有一些不知哪儿来的官员,都俯首帖耳,一幅恭敬地模样,像是早就等在了这里,对他行大礼。
“诸位请起。”祁云峥声音幽凉。
“祁大人,审阅监本一事怎么能让您亲自来呢?有我们在便是了,来人啊,去将祁大人带的监本书稿都搬进去。”
江眠月便眼见着一群人哗啦啦的围了上去,将那些书稿都一一搬了下来。
如今他在宫中的主要身份并非祭酒,故这些人都称之为祁大人,江眠月顿时想到他上辈子呼风唤雨般的手腕权势,心中一悸,却见他侧过身来,朝她淡淡一笑,“跟上。”
江眠月的不安与心悸被他的笑容瞬间冲淡,她立刻点头跟了上去。
书稿被分别送至几位大儒面前,江眠月跟在祁云峥身后,听着他们寒暄问好,诸位都对祁云峥十分熟悉且尊重,他虽年纪尚轻,在这些人的面前,谦虚沉稳,却又冷静且带着几分威严。
“这便是那位江眠月江监生吧,江玉海家的女儿。”对方总是笑着说,“江玉海这人老实巴交的,儿子女儿却都聪明的紧,真是令人羡慕不已。”
随即,祁云峥便淡笑着接茬,将江眠月平日里的表现说道说道,惹的对方赞叹。
“不错,这姑娘很是沉稳,比起往年的男监生不遑多让,祁大人好眼光。”
寒暄结束便是一些关于书稿的探讨,江眠月在一旁观摩,是不是祁云峥会引出一句话让她接,她紧张应声接茬,好在平日里看书算是多,字字句句下来,没有出什么纰漏。
那些大儒们听她说了几句之后更是喜欢的紧,忍不住指点她,开口便是金句,另江眠月振奋不已。
一路跑下来,已经快要到午时,江眠月脑子空空,一上午的对话几乎要耗光自己的库存,却让她明白,自己距离这些大儒还有多么宽广无限的差距。
她收获丰沛,对于祁云峥也是感激不已,却听祁云峥忽然道,“最后一处是詹事府,可能要耗费一些时间。”
江眠月一愣,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江玉海今日也在。”祁云峥特意点明。
江眠月惊愕的抬头看着他,却听他接着说,“见机行事,尽量避让。”
“是。”
江眠月心中却忽然想到,爹爹今日要来詹事府,祁云峥是怎么知道的?
詹事府是辅佐皇太子殿下的地方,太子少保常年在此处辅佐皇太子,如今祁云峥应当便是要见那位太子少保,只是江玉海他怎么会来此,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
江眠月心中一震,顿时明白祁云峥选在今日将自己带来此处的原因……今日是难得的机会。
难怪他会说“自有安排”,她忽然想到,若是自己昨日没有提及此事,今日他会不会依旧也带自己来此。
江玉海和梁清泽在此见面,而祁云峥要进詹事府去找太子少保,他便是个吸引各处目光的聚焦点。
那么自己……也许能见缝插针的探听到一些消息。
而且她的身份,作为江玉海的女儿,即便是被他们发现,也很容易找到借口脱身。
江眠月想到此处,顿时一个激灵,祁云峥居然将事情安排到了这个程度……
虽然他应当也是利用她的身份……但是江眠月一点也不在乎,她甘之如饴,并且感激不尽。
通过其他的渠道尝试了这么久,终于能有这样的一个机会接近问题的中心,江眠月心中十分清楚,做到这个程度有多么不易。
“祭酒大人,我在哪儿等您比较好。”江眠月试探着问。
祁云峥深深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淡淡笑了笑,“后花园处有假山石阶,可藏人。”
“学生明白。”
“小心。”祁云峥见她眼中的亮光,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的,心中一动,“若有事,喊我名字。”
“是。”
祁云峥离开后,江眠月由一祁云峥安排的宫人引路,来到詹事府后花园,此时四下无人,她找了一处假山背后躲藏,静静地等着。
果然,正是祁云峥进入后不过一炷香时间,花园不远处便传来了脚步声。
“祁云峥怎么今日来?他是不是听说了你要过来的消息,故意来堵你的?”梁清泽幽凉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责怪,“你是不是将此事泄露出去了?”
“微臣绝没有泄露。”江玉海的声音响起。
江眠月捂住了嘴,眼眸湿润。
爹爹……他居然真的跟这位皇太子上了一条船?他难道看不出,这位太子绝非善类吗?
江眠月心惊,觉得十分奇怪。
自小爹爹便告诉她为官的道理,要清廉,要为民着想,要不记得失,要明白善恶是非。
如今家中过的也不差,并非缺吃少穿,爹爹也不是谋财之人,怎会如此!
“也许并不是你故意泄露,而是他有什么其他门路得知我这儿的消息。”梁清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阴恻恻的,“由此事你便能得知他的手段,一定要防着他。”
“可是皇太子殿下,我们如此而为,也是为了皇上,为了江山社稷,祁大人虽然心思重了些,可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大局查我,若是与他说明清楚……”江玉海再次开口,却被梁清泽打断。
“您还是太过良善了,江大人。”梁清泽的声音带着几分蛊惑,“祁云峥如今可不是为了大局查你,他是为了和乐公主查你。”
“不是谁都真心为了江山社稷着想的,江大人,那日你也听和乐公主的人说了,她如今与祁云峥互惠互利,甚至祁云峥还将她那凤池阁买了下来,和乐公主那么不清不白的一个女人,跟她混在一处的男人,能有多干净。”
梁清泽说到此,叹了口气,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您的女儿,江眠月,如今在国子监吧。”
江眠月捏紧了拳头,几乎想要冲出去与此人对峙。
他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来欺骗爹爹!
太……太龌】龊了。
“听闻祁大人对江眠月可谓是十分看重,您可得防着点,那样的男子,若是对您那不谙世事的女儿下手……”
“不会的。”江玉海皱眉道,“祁大人虽然看着心机颇深,可他为人还是没什么可挑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梁清泽淡淡一笑,“和乐公主什么德行,我是知道的,能与她合作的,都不是什么善类,如今,江大人您明明节省下了银子,还要被查,显然这便是祁云峥不希望您这边太过顺利,您也说了,他甚至让江眠月来做说客,试问哪个光明磊落的人会利用无辜的女监生来行此事?”
“况且……江眠月长的那么漂亮,日久生情,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江大人,可不要大意,若是到了后来,祭酒大人和监生搞在一起有了丑事,您再来提防,可就来不及了。”
江眠月气得浑身轻颤,她咬牙退后一步,踩着一根树枝,发出轻轻的“咔哒”一声。
“谁!”江玉海机警,立刻起身。
江眠月紧张不已,四处寻找躲藏的地方,可那假山石头里根本藏不进人,她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若是被发现,若是被发现,该怎么说?
下一刻,她被一股大力扯到了一旁不起眼的阴影处,她猛地睁大了眼,惊恐之余猛地反应过来,伸手用手肘狠狠的撞了身后的人一下,发出一声闷响。
那人呼吸一沉,却没有发声,只伸手不容置疑的捂住了她的嘴。
他的大掌滚烫,夹带着的墨香气席卷的她的口鼻,她猛地一愣,脸涨得通红。
作者有话说:
祁云峥:老婆现在打人够狠的。
江眠月:给你一个狗头饼吃。
第一百二十八章
淡淡的墨香之气裹挟着她的身子, 江眠月面容逐渐滚烫,连耳朵也红了……
二人几乎是紧紧靠在了一起,江眠月能够感觉到自己背后靠着的灼热温度,和他手掌心触及的, 自己的面容和嘴唇。
甚至他的另一只手也浅浅搭在她的侧腰上, 虽并不如何用力, 可如今天气渐暖,衣裳单薄,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一点点渗进内里去, 令她整个人都绷紧僵住,无法动弹。
不远处传来梁清泽的声音, “今日祁云峥就一个人来?”
“微臣也不清楚。”江玉海有些为难, 有些心事重重, 似乎并没有什么心思去寻找那声音的来源。
“不必了,莫要打草惊蛇。”梁清泽在假山附近兜圈, “方才明明听到动静了。”
“兴许是风吹的。”江玉海皱眉,担忧道, “皇太子殿下,这新式冶炼法真的没有问题吗?微臣近日总觉得眼皮直跳, 说实话,还是有些担忧, 若是武器的品质与韧性发生任何变化, 都非常影响将士们在战场上的发挥。”
“江大人。”梁清泽脚步一顿,没有再上前,而是略微有些不悦的开口道, “这个问题你已经说了几百遍, 不是已经测试过了吗?不管是横砍竖劈, 对战伤人,那些新冶炼的武器都没有任何的毛病,这个答案还是您自己测试出来告诉我的,如今却来问我,嗯?”
“微臣……唉,行,既然如此,便推广至所有冶炼司去。”江玉海道,“祁大人那边……”
“祁云峥有我盯着,你尽管放开手脚去做。”梁清泽拍了拍江玉海的肩膀,“如今朝堂之上哪个不是争名夺利,暗暗相斗,只为平步青云,像您这样纯粹为国的官员少之又少,我如今身在高位,四面受敌,和乐公主觊觎这个位置已久,为了夺权不择手段,这样的形势,只能依靠您做这些实事,您一定要顶住压力,千万不能动摇。”
“皇太子殿下,让您为难了。”江玉海叹了口气,“老臣定会将此事完成,替国库争取一些喘息的机会。”
“多谢。”
江眠月眨了眨眼,听到二人离开的声音,捉住了祁云峥捂住自己那只手的手腕,将他的手掌扯了下来,转身看着他。
地方狭窄,二人距离极近,江眠月刚想说话,祁云峥却眉头一皱,伸手将她捞进怀里,单手将她的脑袋摁在胸口。
江眠月撞进他的胸膛,几乎忘记了如何呼吸,感觉到他浑身上下滚烫的体温和令人无法反抗又卓为温柔的力道,有些不知所措。
正在这时,外头再次传来极为轻微的声响,像是有人的脚步声。
梁清泽居然还没走?
江眠月呼吸一窒,一点也不敢动,反而往祁云峥怀里缩了缩,避免自己被对方看到。
祁云峥垂眸看了她一眼,手掌缓缓用力,手指青筋渐起,扶着她的后脑,感觉到手指尖触及她柔顺细滑的发丝和温软皮肤,喉结不由得上下滑动。
“皇太子殿下!”外头传来一个小太监尖细的声音,“殿下,让小的好找,少保大人四处寻您呢,说是有事情要与您禀报。”
“好。”梁清泽出声的区域已经距离他们极近,几乎再往前走几步,便能发现这阴影处的小角落,他吩咐小太监,“你在这儿找找,看看有没有藏人。”
“是……”小太监连忙应声,带着几分讨好,“小的一定细细的找!”
“要是漏了什么阿猫阿狗,仔细你的皮。”梁清泽的语气并不算凶恶,可说出来却觉得阴恻恻的,惹的人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是,是!谨遵殿下吩咐。”
江眠月十分紧张,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又不敢动,她有些庆幸如今自己是和祁云峥一道被困在此处,好歹是有个伙伴,总觉得有什么兜着底,心中放心一些。
可她又因为与祁云峥在一处有些担心。
方才祁云峥出现之前,梁清泽说的那些话令她非常在意……若是自己与祁云峥藏在此处的事情被人发现宣扬出去,那自己与祁云峥的名声便直接被毁了,到时候父亲一定会非常伤心失望。
正想着,却听到小太监的声音忽然传来。
“大人,可以出来了。”
江眠月一怔。
这小太监居然是祁云峥的人?他难道早就在梁清泽这儿布下了眼线?
小太监方才说少保大人找梁清泽,不会连同那少保大人也与祁云峥有联系?
江眠月不由自主惊愕的抬头看向祁云峥,她动作忽然,冷不丁而为之,祁云峥没有准备,便被她看到他略有些狼狈的模样。
她看到他闭着眼,睫毛微颤,呼吸略有几分压抑,面色也有些不太……正常。
江眠月当即察觉到他腰腹附近似乎有些不对劲,猛地退后了两步,挣脱开他环绕的手臂,呼吸急促的转过身,心中如有一团乱线,解不开理不顺。
二十出头的男子……实属自然反应。
江眠月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去在意刚刚那奇怪的触感。
没什么……只是抱一抱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
江眠月咽了口唾沫,听到他用压抑的声音道,“走。”
“是。”江眠月赶紧应声。
出宫之后,二人迅速上了马车离开,江眠月在马车上不敢开口,祁云峥也一直看着窗外,半阖双眼,似乎也在冷静。
方才的尴尬事宜二人都并未提及,甚至连江玉海的事情也一并没有说。
江眠月垂眸捏着自己的手指,想着爹爹方才说的那些话,脑子里渐渐梳理出了一条明确的线索。
皇上自即位以来至今,并没有时间给百姓们休养生息,充实国库,主要是因为外敌一直没有放弃入侵的打算,一直在边境消磨兵力和军粮,耗费不少人力物力,实属内外交困。
每年的军费开支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江玉海一直在操心此事,之前甚至不惜亲自押解兵器到关外,就是为了中途不出纰漏,节约开支。
而如今他与梁清泽上了一条船的原因,应当便是如他所言那般,发现了可以节省开支的新式冶炼法,且证明了用这种方法冶炼出来的武器与之前别无二致,可以正常使用。
若是一般情况,江眠月也许会对这所谓的新式冶炼法产生一丝幻想,可经历了上辈子,以及爹爹那句,“臣有罪,千万条人命,因臣一人死伤!”更是证明了,一定是那新式冶炼出的武器在战场上出了大问题,才会害了那么多将士的性命,最后让爹爹痛不欲生。
可那梁清泽又说了,江玉海已经亲自测试了那冶炼法出来的成品……
江眠月十分不解,爹爹在这个位置上少说也有数年时间,对于兵器也极为了解,他看起来也十分担心这兵器因为新式冶炼法导致的品质问题,应当十分小心谨慎的检验过才对。
所以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
梁清泽又为什么要用这出了问题的兵器来坑害爹爹?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江眠月百思不得其解,手指捏着手指,蹙眉细想,却在此时,终于听到祁云峥开口,“江眠月。”
“祭酒大人。”江眠月转头看向他,二人对视一眼,江眠月顿时心虚的挪开眼睛,不敢与他直视。
方才二人贴近的距离在这马车上仿佛还在延续,稍稍的视线触及,便能惹来一阵风浪。
“你有何想法。”祁云峥问。
“此事爹爹被蒙骗颇深,且在皇太子殿下的言语之中处处针对您,恐怕爹爹已经对您有了不好的印象,如今您已经不好出面,爹爹连我也防着,我自然也是说不动爹爹的。”江眠月皱眉叹了口气,“那新的冶炼法一定有问题,若是能拿到武器来细细查,说不定能查出问题所在。”
“新冶炼的武器大多在武器库和冶炼司。”祁云峥道,“那儿守卫森严,寻常人等无法入内。”
江眠月垂眸细思片刻,“祭酒大人,若是学生上书皇上求得武器,能否得到回应?”
“看你如何写了。”祁云峥道。
“学生想试试。”江眠月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那便试试。”祁云峥淡淡看向窗外,“若是需要帮助,随时与我说明。”
“是,祭酒大人。”江眠月轻声道。
事情迫在眉睫,回到国子监后,江眠月便回去起草文书。
上次的文书在皇上那儿得到了回应,皇上不仅处理了尹楚楚的父亲尹书文,还关照了尹楚楚和她娘亲的生活,江眠月觉得,只要这次用了充分的理由,要来一把兵器库的武器,应当不会有太大的难度。
可当江眠月将文章写好,觉得理由十分充分,从各方面角度说明了作为国子监监生对如今武器规格与型式的研究需要,她将写好的文书给祁云峥看过,祁云峥帮她上书给皇上之后,五天之内,却没有任何的回应。
江眠月左等右等,什么也没等到,几乎日日去问祁云峥事情发展如何,祁云峥见她眼眸中的焦急,眉头微蹙,道,“此事关乎兵部,皇上应当有所顾忌,不会这么快给答复。”
祁云峥看了她一眼,“你可以选择继续上书,不过这样意图过于明显,容易惹人注意……除此之外,还有一条路。”
江眠月焦急的看着他。
“……”祁云峥与她对视,眼眸中充满深意,“你如今提出要求,我都会酌情考虑。”
他如今一身二职,虽不及上辈子权势滔天,可新式的斧钺刀枪,弄一把来给她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她开口。
江眠月咬了咬牙,明白了他的意思。
“祭酒大人,请准许学生出国子监。”江眠月行了个礼,心中焦急,“学生需要出去一趟。”
如今形势,她只能靠自己了。
作者有话说:
祁云峥:(疯狂暗示)老婆需要什么尽管提。
江眠月:(get到)好,我努力!(靠自己)
祁云峥:……
第一百二十九章
“出去是可以。”祁云峥眯眼看着她, “去哪儿?”
“回家一趟。”江眠月说。
“除此之外呢?”祁云峥问。
“除此之外,学生……见机行事。”江眠月轻声道,“请祭酒大人准许学生出国子监。”
祁云峥眼眸微动,见她似乎有了主意, 大致猜到一些, 蹙眉提醒道, “小心。”
“是,祭酒大人。”江眠月轻声道, 心中微暖。
江眠月做了些准备之后, 便启程回江府。
她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守在了江府附近, 静静等着马车经过。
这个时间点正是江述怀回府的时间, 江眠月看他一身官服一脸疲惫的下了马车, 正准备进门,江眠月立刻冲上前去拽住他的胳膊, 将他拽到了一旁的巷尾。
“眠眠?”江述怀意外的看着她,“你怎么来了?今日不是月初也不是月中, 也不是国子监假期的时间啊。”
“哥,我现在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说。”江眠月沉了口气, 缓缓道,“爹爹寻常几时出门?”
“他往常都是在卯时出门, 近日他很忙, 时常早出晚归。”江述怀皱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卯时。”江眠月算了算时辰,抬眸看他, “哥, 我今日回来的事情, 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娘亲和爹爹。”
“为何?”江述怀皱眉看着她。
“现在还不能说。”江眠月严肃的看着他,“但是哥哥,相信我,我做的事情对江家非常重要。”
“你呀你呀。”江述怀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又想搞什么花样。”
“你掩护我进家门,然后便不用再管我了,好吗?”江眠月捉住江述怀的衣袖,“我记得,你为了接我,用的马车是家里最大的一辆,比爹爹的马车还大些,明日你走路去宫里吧,或者搭裴晏声的便车。”
“啊?”江述怀一脸莫名,“眠眠?你能跟我解释解释吗,为何我听了你说的话之后,心神不宁的。”
“好了,你在前边走,往马厩走,绕个弯再去内宅。”江眠月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再与你解释,相信我好吗?”
江述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见她语气虽然故作轻松,可眼底里却没什么笑意,反而严肃紧张,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
“若是需要帮忙,便直接告诉哥哥。”江述怀选择相信她,“哥哥能帮上忙,会尽力帮你。”
“那你把官服里头的衣裳脱了给我吧。”江眠月轻声说。
“好,好在你没跟我要官服,不然我可难办。”江述怀毫不犹豫的解开衣带,一面开玩笑一面递给她,在递到她手中之前,江述怀面色忽然严肃,跟她约定,“但是等事情做完,你得跟我解释清楚。”
“好。”江眠月点头,“你放心。”
见江眠月认真的模样,江述怀便也不问了,二人从小相处,知道对方的个性,也知道江眠月不是无法无天没大没小的性子,她做事总有些理由,既然如此为之,至少是经过了考量。
江眠月见江述怀无条件相信她的模样,心中暖融融的,“谢谢哥。”
“走吧。”
江眠月跟在江述怀后头进了江府大门,屋外,江府附近的暗卫闪身而过,跟了上去。
夜间,子时,国子监敬一亭东厢房中。
祁云峥收到下属新的奏报,江眠月躲进了自家马厩,将江玉海寻常所用的小马车车轮车辙换上了将断的锈钉,便躲在了车里,看样子是今夜要睡在车里头。
祁云峥听完这些,沉吟片刻,“她有东西保暖吗?”
“啊?”这暗卫下属还是第一次遇到祁云峥回应问话的情况,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寻常祁云峥收到各方传来的奏报,总是面无表情,大抵吩咐一些事情下去,便没有太多话。
“虽快到夏日了,可夜晚还是有些凉。”祁云峥背着手,看着外头的夜色,垂眸道。
“这……这,属下不知。”
“罢了,你安排下去,明日我要去兵器库。”祁云峥吩咐道。
“是,大人。”属下欲走,却又回过身来,“大人,去兵器库的缘由是?”
“随意。”祁云峥开口道。
“……”
江府,夜色朦胧,寒意袭来,有些冷。
江眠月手上有铁锈的痕迹,她胡乱用江述怀的衣裳将手擦了擦,从怀中取出一个冷面馒头,慢慢啃了起来。
馒头有些噎得慌,她小心翼翼的下了马车,在马厩的清水槽中喝了些水。
那水是干净的,却有些凉,她打了个哆嗦,找了一条铁棍重新爬上了马车。
马车的座椅下边是一块可以藏物的小柜子,江眠月掀开座椅上的木板,将那藏物的空间中间的隔板一个个撬开,拆解后,把木板搬下马车,藏进了马厩不远处的稻草堆里。
座椅下边这便空了出来,江眠月钻进去试了试,虽然有些挤,但是自己躲进去完全没问题。
第二日,江眠月猛地醒来,天色还未亮,她便听到不远处传来车夫给马儿上缰绳的声音,她立刻从马车上的地板上爬起来,将江述怀的衣裳也收好,藏进了马车的座椅之下。
隔壁的马车驶了出去,江眠月暗暗算着时间,果然,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江玉海便骂骂咧咧的回来了。
“好好的怎么会锈呢!平日里也不注意修检吗?”
“抱歉,老爷,小的现在就来修!”
“不必了不必了,已经来不及了,就用述怀的车吧。”江玉海着急要去兵器库,“你让人与述怀说一声。”
“是。”
江眠月屏住呼吸,听着江玉海的脚步“砰”的一声上了这辆马车,然后脑袋上木板“嘎吱”一响,便听到江玉海说,“出发吧,快一些,今日要出货。”
“这就出发了!”
一路上,江玉海都没有开口,江眠月捂着嘴,一声也不吭。
这马车不比祁云峥那辆御赐的车,并不能减震,一路遇到路面不平整的时候,江眠月的脑袋直撞木板,疼得她咬牙。
偏偏那兵器库在那偏远处,与冶炼司都在一块儿,路途遥远,中途有一块土石路颠簸的她浑身都要碎了,江眠月咬住江述怀的衣裳,咬牙忍着。
等到抵达兵器库,天已经大亮,江玉海快步下了车,不见了踪影,周围也安静了下来,只听到不少马儿打响鼻的声音。
远处传来冶炼打铁的“叮当”响声和武器的敲击声,江眠月听到车夫离开的声音,迅速下了马车,找到了马厩存放稻草与草料的地方。
她拿出事先从会馔堂熟悉的膳夫那儿讨来的火石,咔哒点着了干燥的稻草房。
顿时,火光冲天而起,稻草极为易燃,且这儿距离马厩有一小段距离,马儿闻到冲天的烟味,立刻惊慌嘶鸣起来。
“走水了!快,快来人!”
“来人啊!”
冶炼武器温度极高,最忌讳走水,马厩声音一起,迅速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周围走动巡逻的官兵们立刻冲上来,脱衣裳的脱衣裳,打水的打水,一时间场面混乱无比,众人都在附近跑来跑去救火,喧闹与杂乱之中,江眠月躲在角落,用手勾到一件武器库官兵的外衫,套在了身上。
见机行事,见机行事。
江眠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勉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首先,她手无缚鸡之力,无法硬闯,其次,她不能被其他人发现,否则非常危险,第三,她需要至少偷到一样武器悄悄带走,这次才算是来的有意义。
趁乱,她狂奔而出,遮掩着面容,趁着所有人都注意那马厩的时候,飞速躲进了距离最近的一处宽阔广大的屋子里。
江眠月方才注意看过在这儿附近出没的官兵,穿的比其他屋子里的明显要多一些,显然不是冶炼的区域,而是囤放武器所在的仓库。
她趁乱躲了进去,果然,根据区域的划分,面前是一摞又一摞的兵器,斧钺钩叉,各式各样,当然最多的还是弓箭与将士们常用的长矛还有长刀。
长矛不好携带,长刀稍好些。
江眠月拎起一把长刀,眉头微皱。
这长刀与她接触过的兵器一般,甚至更加沉重质量敦实,表面看起来光泽漂亮,她从腰间解下江述怀那件衣衫,轻轻一划,那刀锋瞬间将衣裳划出了个大口子。
江眠月心中一沉。
果然爹爹都看不出原因的兵器,漏洞确实没有那么好找,这样乍一看,完全没有问题,甚至比寻常的兵器更加闪亮锋利。
她必须要带一把回去,慢慢找原因才行。
岂料,这时,外头传来了说话声与杂乱的脚步声。
“马厩怎么会着火,奇怪的很,好在火势不大。”有官兵的声音传来。
“偏偏在这么忙碌的时候出问题,这些新冶炼的兵器今日都要运出去,可别出了纰漏。”
“都是百炼钢,有火也不怕。”
“虽说是百炼钢,可我总觉得现在这种新的冶炼法,似乎有些简单了……”
“这话不是咱们能说的,再说,东西能炼成不就行了。”
江眠月迅速用江述怀的衣裳将那刀锋裹住,捆在背后,随手抓起一把弓和几支箭。
简单几个动作,她额头上已经见了汗,那刀实在太重,重得她背后发沉,好在带了江述怀的衣裳用来背着那把刀,不然她恐怕要扛着这大刀四处奔逃。
眼看着出入口都被回来的官兵堵住,她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往楼上跑。
楼上四下无人,堆满了武器,除了上来的楼梯之外,只有一处运货的木车挂在一旁,似乎是专用于运输兵器所用。
那木车需要两人同时使用才能升降,旋转的木轮和手摇的机关都在楼下,她皱眉看了看,这儿距离马车只有一小段距离,但若是直接跳下去,恐怕会直接摔断腿。
她屏息凝神想着对策,死死掐着手掌心。
楼梯上传来官兵们上楼的声音。
“江大人吩咐今日要将二楼这些库存全部运走,先清点一下,清点完了便能用木车弄下楼去装车。”
“数量不少,要快些了。”
江眠月急得满头汗。
东西已经到手,前半段都极为顺利,她现在只需用最快的时间逃出去。
只需,却也必须要如此。
不然就会被发现,前功尽弃。
冷静,冷静想一想。
江眠月冷静下来,仔细观察那木车。
悬挂的木车是离开这里最佳的路径,这儿距离马厩也是最短的直线,只要上了马车,就安全了。
可如今无人在下面为她摇绳,木车根本动不了。
若是砍断了绳子,木车倒是能下去,可木车下坠与她跳下去的效果恐怕别无二致。
江眠月探出身子,仔细看那摇绳处的构造,却见那是由巨大的木齿轮组成,齿轮外有一木杆,绕了粗绳。
木车若是下降,齿轮便会转动。
若是在木车下降时,让齿轮不转……即便绳子断了,木车也会卡在半途中不动。
江眠月伸手摸向刚刚捡来的,背后的长箭——天无绝人之路。
正在她准备实施计划时,她却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乱七八糟的脚步声,随即是江玉海的声音传来。
“祁大人,怎么有空忽然来此!”江玉海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满与急躁,似乎很是忌惮,却也忍耐着怒意。
他做不到曲意逢迎,可祁云峥确实位高,他身为兵部官员,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
“闲着无事,过来看看。”祁云峥笑了笑,假意四处随意扫视,江玉海气恼道,“祁大人,也不至于如此儿戏,没有皇上的准许,此处不可随意进出。”
“哦,是吗?”祁云峥眼眸往高处瞄了一眼,江眠月瞬间探出身子,与他四目相对,又缩了回去。
江眠月喘着气,心中狂跳。
他应当明白自己的意思吧?她需要他将人带离此处,自己好开溜。
祁云峥会帮自己吗?
祁云峥眼眸深深,似乎并不意外她在此处,只是她此时看起来着实有些狼狈。
只一眼,祁云峥已经看出她脸上的灰尘与凌乱的头发,还有她身上不知谁那儿弄来的官兵服饰,在她身上挂着着实是碍眼的很。
祁云峥她交换了一个视线,看了一眼木车,便明白了她如今的境况。
他悠然背起手,淡淡笑了笑,厚着脸皮朝江玉海笑道。
“祁某难得来一趟,来都来了,江大人不带我四处看看?”
江玉海眯起眼,对于祁云峥的“厚颜无耻”有了新的认识。
祁云峥迎上江玉海难看的面色,仿佛根本看不出江玉海情绪似的,嘴角勾起,伸手指了指一旁江眠月所在的仓库,“就从这间开始吧。”
作者有话说:
祁云峥:岳父大人,得罪了。
第一百三十章
江玉海闻言, 几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仿佛面前的人简直就是个涎皮赖脸的混蛋。
可祁云峥却依旧面含笑意,仿佛并不知道什么叫做看人脸色,也不知道什么叫做进退有度, 他兀自上前, 掠过江玉海身边往兵器库的方向走, 一面走一面道,“江大人请吧。”
江玉海满腹不满, 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官大一级压死人,如今祁云峥一身二职, 身兼首辅之位, 实权在握, 若是他传令过来,他江玉海还能阳奉阴违按照自己的规矩行事, 可如今他亲自来,若是撕破脸, 这兵器库的事情,便会被抓住把柄。
所以即便他是奉皇命行事, 如今也无可奈何,只能不情不愿的照办。
江玉海盯着祁云峥那挺拔修长的背影, 叹了口气, 咬牙跟了上去。
江眠月便立刻听着马上要走过来的官兵忽然道,“下边什么动静?”
“下去看看。”
她松了口气,见那两个官兵快步下楼之后, 仔细看了一眼附近, 周围的官兵都被祁云峥吸引去了库房的一楼, 正是她溜走的好时候。
江眠月深吸一口气,爬上木车,做好了准备。
时机不等人,她要用最快的速度下去。
江眠月从背后抓起那把锋利的刀,抬手艰难挥动,砍向控制整个木车滑轮的主绳,那绳索非常粗,由十几股麻绳拧成,江眠月这么费力一砍,只砍断了一半。
那刀太重,她已几乎没了力气,休整了半晌,她喘了口气,从墙边听到了祁云峥的声音,“这些新炼成的兵器,可经过部分实战使用了?”
“时间紧迫。”江玉海道,“祁大人,如今战事吃紧,这些武器都要在今日运出去,您事务繁忙,实在不该来此。”
“如今朝廷事务大多被战事影响,兵器是关键,江大人,有些事情急不得。”祁云峥声音平稳,却充满了暗示,江玉海继续反驳,江眠月听着爹爹固执的声音,心中烦乱,憋着一口气捉住那刀,使劲朝着那粗绳砍去。
她尽量控制了力道,粗绳被砍掉大半,只剩最后一丝连结在一处。
江眠月喘了口气,轻轻放下手中的刀,取下手中弓箭,搭箭,拉弓,瞄准那木齿轮的间隙。
粗绳的一丝逐渐有些支撑不住木车的重量,开始渐渐抽丝截断,一点点断开。
江眠月屏息凝神,在那粗绳彻底断裂的一刹那,在坠落的状态下迅速发出一箭,射向那转动的木齿轮间隙。
只听“咔哒”一声,木车的下坠因为那支箭的阻挡忽然一卡,木车猛地悬在了半空,可木齿轮转动的惯性狠狠的撞向那只木箭,木箭咔哒一声被折断,随即木齿轮继续转动起来,木车“砰”的一声砸在了地面上。
江眠月因为这股力猛地扑倒在地,膝盖狠狠的跪向地面,撕心裂肺的疼。
库房里同时传来说话声,“什么声音!”
“是木车那边发出的声音!”
不等江玉海开口吩咐官兵去查探,祁云峥便率先开了口。
“怎么了江大人,为何这么紧张?”祁云峥似乎有些看热闹的意思。
“祁大人您!唉……”江玉海看着他这模样,心中翻滚着怒意。
这兵器库一向平静,从没有出过什么纰漏,如今祁云峥一来便是乱作一团,之前是马厩走火,如今又是运送武器的木车出状况,若说这些都与祁云峥无关,鬼都不信!
江玉海瞬间便在心中把这罪魁祸首的帽子扔给了祁云峥,周围的官兵都面面相觑,等着江玉海的吩咐。
江玉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这祁云峥耍了,拖延了时间,立刻怒道,“快,都出去看看!”
祁云峥看着江玉海快步往外走的模样,眼眸渐深,也迈步跟了上去。
他看似平静,实则替她捏了把汗,方才那声响那么大,她可别伤着自己。
江玉海来到木车附近,面色极为难看,周围的官兵绕了一圈也没见着什么人,喘着气回来禀告江玉海,“江大人,四下无人,但是在木车的齿轮附近发现了箭痕,木车的绳子也被砍断了。”
江玉海快步过去亲自查看,皱眉道,“这是歹人通过木车从仓库二楼下来,中途用箭射中齿轮……木车行动中仍旧能射中目标,这歹人功夫了得。”
祁云峥缓缓阖眼,遮掩着眼眸中的笑意。
“祁大人。”江玉海立刻调转矛头,看向祁云峥,“祁大人一来,我们兵器库便出现这种事,祁大人有没有觉得很奇怪?”
“也是很巧。”祁云峥淡淡笑了笑,“江大人不会觉得是我干的吧?”
江玉海冷笑一声,被他的态度气的无话可说。
“江大人兵器库守卫不严,怪得了谁?”祁云峥笑道,“此事我会酌情秉明皇上,江大人最好仔细查查这些兵器,可别轻易运出去,若是出了事,不好收场。”
“你!”江玉海被他气得脸都青了。
“江大人,不打扰了,告辞。”祁云峥缓缓笑了笑,转身离开,转身的瞬间,他看向不远处自己带来的侍卫,那侍卫朝他暗暗颔首,表示无恙。
祁云峥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快步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他猛地掀开车帘,车里的人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只见她脸色苍白,略显狼狈,手上满是灰尘脏污,正坐在马车的地板上,俯身正看着自己的腿。
见他进来,她立刻将衣衫放下,遮住了膝盖。
“祭酒大人……”
“启程!快。”祁云峥吩咐车夫道。
“是!”
车夫迅速驱马向前,离开了兵器库区域,祁云峥带的人不多,另在一辆马车,这辆马车只有江眠月与他二人。
“你好大的胆子。”祁云峥坐在马车正位上,垂眸看着马车地板上狼狈坐着的江眠月,眯眼冷声道,“你知道此举若是被发现有多危险吗?”
江眠月有些心虚的垂下头。
“学生……也是不得已为之。”
她额头上的冷汗黏湿了碎发,整个人衣裳凌乱,脸上还有不知从何处蹭来的黑灰,手指间也有锈痕,看得出来受了不少罪。
祁云峥看了一眼地上的那把用衣裳裹住的长刀和弓箭……
这些东西可都不轻。
便是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抓着那刀与弓箭四处跑,她可真有胆子去做!
“你可真是能耐。”祁云峥无奈道,“若是我不来,你准备如何回去?你在木车上留下破绽,江玉海得知定会四下搜查,若是被发现,岂不是前功尽弃。”
“学生原打算去爹爹的马车上躲到天黑。”江眠月轻声道,“爹爹即便搜自己的马车,也应当是随意扫一眼,不会撬开座椅细查,我便能躲过去,等到回了家,我便可以随意行事了。”
祁云峥闻言,颇有几分无奈,她这计划倒还真有可能成功,只是她自己会遭不少罪。
在车厢里躲一日……寻常人哪里能忍下来。
“你昨夜也这样躲在车厢之中?”祁云峥问。
“嗯。”江眠月老老实实点头。
祁云峥见她倔强的模样,缓缓叹了口气,“方才木车动静那么大,可是受伤了?”
江眠月摇了摇头。
“那你为何不坐在马车座椅上?”祁云峥开口便是刁钻问题。
江眠月一直在马车的地板上坐着,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方才在那木车坠落的时候不小心伤了膝盖,她跑到马车爬上来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力气,如今神经放松卸下力之后,她连在车座位上坐稳的力气都没了。
江眠月原本不想说,可她张了张口,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借口。
“伤哪儿了?”祁云峥问。
“小伤,无碍的,祭酒大人。”江眠月赶紧道。
祁云峥却忽然起身,凑近她的跟前,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扯近自己跟前。
忽然凑近的他让江眠月呼吸一滞,她惊愕抬头看他,他却侧身,控制住她的另一只手,将她柔软的手腕捉住摁在一旁的座椅上,另一只手则毫不费力的先开了她遮住膝盖的衣裳。
“祭酒大人!”江眠月被他轻易摆弄得露出腿伤,惊慌道,“小伤罢了,不放事的。”
祁云峥却静静看着她的膝盖处,沉默不语。
只见那处的衣裳都已经磨破了,褴褛的衣衫间透出她白嫩的皮肤,可膝盖的部分,却显出了明显的深青色和暗红的淤血。
他蹙眉,眼神幽冷,手指微微发力,轻松撕开了她膝盖上的布料,布料揭开后,纤细柔软的腿暴露在空气中,膝盖上以及附近区域大块的青紫与淤塞便完全的暴露在祁云峥的眼前。
“这叫小伤?”祁云峥眯眼看着她,“关节处最为脆弱,这样的伤,你居然一路从那库房带着这些东西来到马车上?”
江眠月垂着脑袋,不吱声。
她确实是拼尽了全力,在这件事情上,她没有任何退路,若是爹爹再次如上辈子那般失误,害得那么多条性命,那么她重活一世将毫无意义可言,自己也没有必要在这个世上继续活下去。
好在,她成功将这兵器弄了出来,如今最关键的,便是找到这些武器的问题所在,阻止爹爹将这些武器送到战场上。
祁云峥见她不开口,无奈松手。
“车夫,不去国子监。”他开口吩咐道,“转道去祁府。”
江眠月呼吸一窒,“不必了祁大人,不必因为学生麻烦……”
“伤筋动骨一百日。”祁云峥见她眸中抗拒,缓缓道,“江眠月,你也不希望下个月皇上临雍讲学时,自己拄着拐棍走进辟雍大殿吧。”
江眠月闻言,缓缓垂下头,“多……多谢祭酒大人。”
作者有话说:
江玉海:这歹人功夫了得!
江眠月:心虚。
二更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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