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日当空,湛蓝天穹掺着乳白波纹,司落是被漫漫寒意冷醒的,睁眼入目所及皆是陌生景色。
她躺在冰凉坚硬的地板上,目光微滞,恍然间有种修仙穿书皆为黄粱一梦,醒来后仍然身在海外租房的感觉。
半晌,动了动手指,摸到身侧的须弥芥子袋,从中掏出回暖法器,司落才缓缓撑起身子坐起。
嘶——
怎么这么疼?
腰上传来一阵刺痛,司落整个人顿时清醒不少,她想起昨日自己便从第伍堂搬到第肆堂了。
榻上,大字摊开衣襟斜漏的月槐睡得很香。
虽然现身会耗去一部分灵力,但她享受重见天日的时光,昨晚说什么也不愿回到司落体内。
司落终于知道为何醒来时自己那样迷茫,原来那是月槐将她踢到床下,害得她差点原地升天的感觉。
司落呼出一口气,面带微笑将被子掀开,替月槐把衣领掖好,然后才摇醒她,“前辈,天亮了,起床。”
月槐翻了一个身,整只鬼短发凌乱,意识也仍是昏昏沉沉的。
司落不知一只魂魄怎得那么能睡,先前沉睡了数十年还不够么,竟然比她还赖床?
等司落洗漱完,准备赶着参加今早的修炼课,月槐终于从睡梦中挣扎醒来。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凑到司落身边,认真地望着。
司落不明就里,月槐一字一句道:“我也想洗漱,有没有多余的一份?”
司落:“?”
她不过是照着生活习惯才如凡人般一板一眼认真洗漱,若是遇上急着赶课的日子,便也只会掐个清洁咒。
可一只生前强大的鬼为何需要这等东西,谅是灵力不济,也不至于沦落至连清洁咒都无法使用。
虽是不解,少女仍然耐心回复道:“没了,不过待会我要去选新的炉鼎,顺便帮前辈一起。”
她的青铜炉鼎经过昨天一折腾寸寸碎成瓦渣,一忆起这事司落便心肌梗塞。
“好。”
月槐轻叹道,她深陷司落的记忆里数年,不知不觉中竟也养成不少凡人惯有的生活习性,如今不亲自动手洗漱一番,简直全身难受。
“那今早能借用一下你的么,我勉强不嫌弃。”
司落微笑着将东西收进须弥芥子袋:“可我嫌弃。”
月槐:“!”
啧,每日一遍,这妮子一点也不可爱。
司落收拾完,一推开门,月槐便迅速进入她体内。
入目所见,是空荡荡一片的雪池,融雪化作积水,过了一夜之后不知所踪。
复一抬眸,她瞧见不远处一袭温桃月牙色衣袍的季卿折。
银发如松间落雪般倾泻至腰间,眉梢平直横入,眸子清冽如料峭春寒间的澄湖,冷峻隽美,十分惹眼。
司落仅扫了一眼便后退几步,移开目光。
但不得不承认,虽然她不喜欢甚至害怕季卿折,他却刷新了她对清冷感的认知。
世间除去玄发配白雪这一标配,银丝配淡粉竟也矜贵无比,雪淞桃枝,温月粉玉,配上那副雌雄莫辨的容貌,压根没人觉得他是男子。
司落甚至脑海中还蹦出两句话。
一句比较有文化,是写雪景诗,光楼皎若粉,映幕集疑沙。
另一句则简单粗暴很多,穿得越粉,打架越狠。
季卿折似有察觉,视线转移,落到司落身上,但两人相隔过远,少女看不清他眸底神色。
片刻后,季卿折收回目光,询问道:“如何参加宗门大会?”
司落以为自己听错了,若是她没记错,季卿折拜入风无相门下数十年,从未参加过宗门大会。
但以为归以为,她并没真的耳聋,顿了顿,说道,“去执事堂,寻凌晴长老报名即可。”
季卿折眉眼微垂,他并不熟悉太欽离尘宗,别谈凌晴了,便是执事堂他也不知在哪,昨日分身去往第伍堂时都磕磕绊绊花了不少时间。
可再抬眸,眼前早已没了司落身影。
第肆堂外,传送阵白芒光晕旋绕,终于远离这块冰天雪地,司落只觉得心情都顺畅不少。
月槐则借着镜面倒映,第一次认真仔细瞧看了自己这副尊容。
血盆红唇往上是浓烈黑眼圈,没有瞳仁的眼眸布满血丝,青白色皮肤布满细微裂痕皱纹,一颦一笑都能索命勾魂。
“没有剪发时要好看得多,至少能遮住我现在的样貌。”月槐掐着自己的脸,神色恹恹,“我自己都瞧不惯我这副样子,你昨天晚上怎么睡得下?”
司落默默离月槐远了一些,认真纠错道,“昨晚我们没有同枕共席,也并没有前辈说得那么亲密,因为您一脚将我踢下床。”
月槐轻咳两声粉饰尴尬:“是吗,我睡熟了,什么也不知道。”
好在传送阵效率极高,旋即便停在玄涯峰,霞光从云际倾斜至峰顶,层峦叠嶂,山风吹拂。
这里一向是众长老领学修习之地,司落踏出法阵,月槐便消失不见。
入目便是一众衣袍鲜白的修仙子弟,因为宗门大会在即,此刻这里不仅有同宗道友,甚至还有不少外宗弟子。
譬如衣襟不起一丝皱褶,身板端正坐在席位上的无剑冢弟子。
容貌绮丽清亮的合欢殿弟子。
袈裟加身,安静寡言的梵佛宗弟子。
“小伍,来这边坐!”不远处,坐在一众梵佛宗弟子旁侧的宋惊鸿探出半个身子,朝司落挥挥手。
“欸,二师兄?太欽离尘弟子好像不是坐在这,等等,你们怎么都挨着梵佛宗道友坐下了?”
司落抬脚走了过去,发现师门众人都坐在这里,甚至包括季卿折。
小师弟萧问天翘着腿蹙眉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宗门那群家伙多吵闹,耳朵都要被他们吵聋了,梵佛宗这边安静舒坦多了。”
宋惊鸿则惬意笑道:“是啊,这边舒服多了,对了,今早我路过第伍堂,原本顺道想去找你,但他们说你暂时搬去了第肆堂,没想到路上又碰见了老四,小伍你怎么没同老四一起来?”
“昨天搬家收拾太有点累,我起晚了,便让四师姐先来了。”
司落压根没想过季卿折会来参加今早的修炼课,只当他要去找凌晴,可结果他却来得比自己还快。
好在身侧与众人隔着几个空位的季卿折垂眸安静坐着,不掺和,甚至不在意几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更别说戳破司落随口编的借口。
大师兄月秉哲温和笑着:“好了别站着了,坐下吧。”
司落点点头,挑了一个最靠边的位子预备坐下,可身子还没着凳便被人拉住。
三师姐白清潋抬眸望着她,清眸冷静:“三阶清心丹还有么?”
司落摇头,白清潋默了半晌才继续道:“回灵丹?”
司落摆摆手慌忙道:“都没有了三师姐,不过我们可以商量商量,如果价格合适,下一次我给师姐你再留一点。”
白清潋这才颔首:“坐我身侧。”
司落应声:“好的。”
可还没有移动步子,月秉哲便先一步拦住司落:“修炼课即将开始,小师妹还是不要随意调换座位了。”
白清潋嗓音极冷:“但还没开始。”
月秉哲眸光含笑:“那又何妨,她坐下了便是坐下了。”
“得,又开始了。”小师弟萧问天显然早已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他伸手拍了拍自己身侧的空位。
“来司落,别理他们,坐我这边,他们需要丹药,本太欽离尘第一符篆高手法力高超,不需要这些,也不需要砍价,今日索性大发慈悲救你于水火之中。”
身处一侧的宋惊鸿没打算掺和这几人的争执,一是他没钱,二是他连赊账也不能了,不如继续琢磨自己新炼制的一柄法器来得舒畅。
司落顿了顿,非常迅速地移步去了白清潋身侧,她答应了三师姐的。
四柄冷器自日霞云端而出,金光凛然投射于峰峦之间。
第一柄落入场内的乃是银卷玉带,亦刚亦柔,是合欢殿长老特有标志。
合欢殿一直隐世而居,鲜少插手外界事宜,此次宗门大会乃是首次正式出席,众人都十分好奇,纷纷探头而望。
一抹旖旎缠柔似的灵力直抵玉带,身材颀长容貌俊美的男子现身于众人面前。
男修长老本命法宝乃是玉带?
还不待弟子们惊讶,第二柄冷器便凌日而下,伴随一声玉珰相叩清亮无比的嗓音而来。
“容长老身法了得,险些将我这柄玄青宝剑拦腰折断,实在佩服。”
衣袂飘飘长发高束的飒然女子飞身跃入场地,手握玄青纹剑,乃是无剑冢长老手持之器。
第三、第四柄法器也随之落于场地中央。一物乃是无量佛珠,梵佛宗之器;另一物则是金光符篆,太欽离尘符峰长老之器。
身披正红袈裟眉心金印的垂老僧修踏入场地,紧随其后的,是一名打着哈欠不修边幅,身着蓝袍金纹道衣的男子。
萧问天双眸泛光,异常激动:“气势好足,领学四老里一定是我们符峰长老青贺率先赢得比试,所以压轴登场。”
宗门大会前夕常常会安排一场修炼课,而身负领学职责的各位长老则会在课程开始前一较高低,用作领学时的出场顺序。
鼎钟自玄涯峰顶敲响,修炼课正式开始。
萧问天满怀期待地望着那一身蓝袍金纹身影,期待他第一个走进众人面前,展现一番傲然的符篆之姿。
然而,四周寂静鸦雀无声之际,率先踏至眼前的,乃是合欢殿长老容鹤。
萧问天:“?”
怎么会是合欢殿长老?
一纸金道符文于眼前燃烧,萧问天咬牙切齿地询问符修长老青贺。
“您不是答应过弟子要大放光彩吗,为何一开场便输给了另外一位男修长老?”
身处场地后侧的青贺脸上红晕未消,显是微醺醉酒赶来。
“诶呀惭愧惭愧,没想到容长老一手银卷玉带出神入化,竟摘得领学第一。”
萧问天不甘心地询问道:“那长老您应当,应当是第二对吧?”
青贺道:“实不相瞒,我是顺数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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