隽俊青年身着明黄绣金衣袍,前一秒还扬颌傲人,端重地训诫人偶幻象,可一见着师门众人,气势瞬间矮上半截。
像不慎走失又好不容易寻回老母亲的小鸡仔,攒了许久的泪水霎时涌出眼眶,拔腿便朝他们跑去。
“师兄师姐,救命,快带我出去。”
谁来都好,去哪里都好,天知道他此刻多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青年一面跑,一面遵循萧氏减罚守则第一条:远离司落,有月扑月,没月扑宋。
他像往常一般扑向脾性最为温和柔顺的大师兄,但还未挨到月秉哲的衣袍边角,便被立在旁侧的宋惊鸿伸手揪住。
萧问天:“?”
欸,怎么回事?
青年神情迷茫,还不知自己方才在殿内语重心长的劝诫已被众人听去了大半。
他挣扎几下,发现挣脱不了,于是试探道:“二师兄下午好,吃了吗?”
宋惊鸿眉角眼梢皆是笑意,学着萧问天的口吻,咬字清晰道:“师门老六,你能不能安分一点,再这么弄鬼掉猴下去,谁替你擦屁股我骂谁。”
这话颇为耳熟,等等,他们听到那段话了?
听到多少,不会只是后半段吧……
萧问天只觉脖子一紧,被人拎住衣领的窒息感袭来,几十年的挨揍经历附在他的耳畔悄悄吹了一口气,说,自求多福。
自求多福个头。
萧问天僵直且艰难地转头,对上几双笑意渐浓的眼眸。
司落抬眸扫了一眼身姿颀长的青年,面前之人与记忆中那位带着稚气、婴儿肥未减的少年已然不像。
司落摸着下巴,笑道:“不错嘛,长大后居然变帅了不少,我差点要认不出了。”
闯祸闹事这么多年,第一回见司落神情如此和蔼,豆大的汗水顺着萧问天的额头淌下,他结巴道:“谢,谢谢夸奖……”
第一回被夸,愈来愈慌怎么办?
萧问天道完谢,周遭便安静下来,他努力平复心情,试图缓解这股紧张氛围,可余光却瞟见白清潋手执白刃,正要挥刀而下。
好狠的心,居然换三师姐揍他,难怪司落这回如此温柔,原来是鳄鱼眼泪。
惊慌难安的萧问天再度挣扎起来,他欲哭无泪道:“等等,你们听我解释,不全是我的问题,这试炼之地也脱不了干系……”
但在场无人听他的辩解,白清潋掀眸睨了青年一眼,不语,只一挥刃,刚烈罡风便裹挟银光迎面劈来。
伴随萧问天的一声嚎叫,宋惊鸿松开拎紧青年衣领的手,又气又笑:“老三不过替你清理那些人偶幻象,这么激动作甚,你小子是不是还背着我们做了什么坏事?”
宫殿内,被刃峰击中的幻象人偶纷纷化为白烟消弭,幻境之灵的声音自天穹幽幽传来:“恭喜吾王坚守不移不变之内心,试炼合格。”
坚守不移不变之内心?
原来,原来这才是突破试炼之地的方法。
萧问天惊魂未定,神色有片刻恍惚。
试炼之人成功通关,幻境景象逐渐变至透明,连带着脚下地面也动荡不已。
司落稳住身形,抬眸望向天穹,隐约瞧见了其余人的试炼之地,她心下一紧:“等等,难不成我们还得去往他人的试炼之地,帮助他们一一通关才能回到现实?”
宋惊鸿一怔,也循着视线抬眸:“别,我只想快些出去休息,不想再踏入他人的试炼之地了。”
“不会的,我们马上便能回到现实。”
月秉哲温和安抚,他执起冷剑,聚起幻境仅存的灵气汇于剑锋,流光魂力也一并徐徐注入其中。
剑身脱手前,月秉哲敛眸,轻声道歉:“渡真长老,得罪了。”
松手,剑柄贴着掌心而旋,在直指天穹那一刻,犹如排山倒海气势的凛然剑气便袭贯整座幻境。
眼前霎时陷入无尽漆黑,恍惚中,司落听见手中霞珠开裂的响声。
渡真长老的无量法器竟在月秉哲的冷剑剑气下几近破损。
这便是剑心传人的真正实力吗?
读文字时总是一扫而过,可直至自己亲身体验,才惊觉震撼。
等等关注点不应该在男主的实力上,这可是佛门无量法器,是渡真法师的本命法器。
男主一剑将它劈得险些裂开,师门怎么向渡真法师交代?
司落只觉窒息。
修补佛门法器需要多少灵石她好像还从来没有算过。
睁眼,入目是薄雾掩住的青山绿水,已至黄暮,日辉将歇未歇,投落一地灿黄流光。
宋惊鸿环视周遭,确认眼前乃是现实而非幻境后松气道:“终于出来了,早知会这么耗费精力,我就该同老四那样提前溜走。”
司落叹了一口气,脸色憔悴:“简直了,早知道我便不来参加修炼课了,一节比一节累。”
身累心更累。
第一堂课得知三师姐道心可能不稳。
第二堂课众目睽睽之下被拎出来。
第三堂课进了那破什子的秘境,还把人家的法器给弄破了。
谁懂?心情像坐过山车,一堂比一堂刺激,简直身心疲惫,好糟心。
萧问天闪了闪眼眸,意识似乎还没完全从幻境中脱离,他讷讷自语道:“原来突破试炼的方法竟是消灭那些人偶幻象?”
白清潋面色如常,安静端坐于席位,而月秉哲握着掌心那颗略带裂痕的霞珠,神情带着一丝不知所措。
檀香幽幽烧尽,试炼正式结束。
在场弟子纷纷醒来,无论通没通过试炼,脸上的神情大多都复杂惨白。
因为这次试炼实在是太过呛人,而且事故百出。
有些本已通过试炼的弟子不知为何又掉入他人幻境,有些弟子本来还在试练,不知为何幻境竟生生破裂,强行放他通关。
渡真法师收回法器,抬眸扫了一圈众人,视线最终落在月秉哲身上,短暂停驻片刻,他收回目光,语气依旧严肃:“试炼结束,下课。”
年迈僧修转身大步离开,悠长鼎声在他渐远的身影下有力回荡。
第三堂修炼课后,过了良久,周遭才又逐渐恢复喧哗,月秉哲垂下眸子,神情不知在想什么。
“无量法器乃佛门圣器,普通方式应该无法撼动它的内核,但宗门大会开始后,我们必须寻个机会向渡真长老道歉,一起赔个不是。”
“啧,说起宗门大会,据说本次第一轮比赛优胜奖是佛光舍利子,有助于修复佛门无量法器,等我们赢了比赛,再把舍利子送给渡真法师如何?”
耳畔传来不轻不重的交谈声,月秉哲一怔,抬眸循声而望。
司落坐在不远处,摸着下巴仔细揣度:“等等,赢下渡真法师提供的佛光舍利子,然后又送回给人家,真的没问题吗?”
她怎么愈听愈觉得不对劲?
宋惊鸿举起折扇叩了叩手背,笑道:“怎么不行,再怎么说也是弟子们的一份心意。”
能省就省,若是亲自买一颗佛光舍利子,他倾家荡产掏空底裤都匀不出那么多灵石。
月秉哲眉头舒缓展开,望着日辉下的少年少女,轻笑颔首:“好,等赢下佛光舍利子,我们便给渡真长老赔个不是。”
玄涯峰山巅再度传来钟鼎相叩之声,众多弟子都不禁长叹一口气。
谅是平日里喧哗吵闹的太欽离尘弟子都一脸疲惫:“我快厌学了,今年的课怎么这样耗费精力,能不能给我们一点放松?敢不敢给我们这个机会?”
一位合欢殿女修揉了揉发酸疲惫的眼穴,祈求道:“希望这节自由修习,最好不用上课。”
御兽宗那边不知谁传来一声嗤笑:“怎么可能,想多了吧,众宗门各位长老副堂哪个不在意修炼课,谁敢顶着那么大的风险给我们放假?”
御兽宗弟子话音刚落,在场众弟子面前霎时都浮现一张黄底红字符篆,字迹格外潦草狂乱。
一位脸上红晕未消不修边幅的男子投现于眼前,打了一个嘹亮酒嗝,他眯了眯眼,复得笑道。
“鄙人青贺,修炼课的授课长老,因突发情况不能及时赶至现场,特地罢工,啊不是,特地请假,大家自由修习,都忙,都忙自个的事去吧。”
说着,青贺抬手掐燃传音符篆,符纸完全烧至灰烬前,还远远传来一声怒吼。
“青贺——你给我站住,你喝酒又没付钱,好歹是仙门长老,怎么这么寒碜呢,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想死?想死就直说!”
领学广场蓦地寂静下来,大家都愣在原地,呼吸微滞,一动不动。
忽的,不知是哪里传来一声嘹亮惊呼,那弟子举臂欢闹道:“不是,一个个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没听见青贺长老说吗,自由修习,该忙啥忙啥!”
众弟子便一个个恍如梦醒,人群中霎时爆发出极高极热烈的呼声,如浪潮般一声高过一声。
“请记住,大家请记住,这是太欽离尘宗,是我们太欽离尘宗的符修长老青贺,快说谢谢青贺长老!”
“青贺长老万岁,他简直是在世男神啊——”
“啊啊啊啊啊我宣布青贺长老取缔了容鹤长老在我心中的地位,太帅了,太有担当了。”
“求告知,青贺长老在哪里寻酒喝,我去替他付钱,以表我不能言尽的感谢之情。”
“那位道友等等,添我一个,我也去,今日定要陪青贺长老一醉方休!”
第四堂修炼课,领学广场上闹腾一片。
弟子们一扫前几堂的疲惫倦意,纷纷兴奋高呼,响动不禁传入了其余峰座。
太欽离尘内阁,各宗长老副堂济济一堂,正有声有色谈论着这届修炼课众弟子的表现情况。
“阿弥陀佛,此届的人才苗子比往届都多上几倍,堪称百年最佳。”
梵佛宗长老悟真法师双眼微阖,掌心落了一圈玄青玉珠,已被他摩挲得十分明亮。
风无相门下那几位弟子依旧大放光彩,但今年新来的许多修习弟子,也都心性秉直,基础扎实,是顶好的苗子。
无剑冢长老洛茉掀眸懒懒瞥了一眼投像水镜:“哎,弟子们不说了,太欽离尘那位青贺长老倒是不错,如若我是弟子,此刻定要为他入迷。”
洛茉道:“这三堂修炼课强度颇高,又连着一起上,弟子们都命苦,这青贺便成了一股清流,跟其他长老一对比,简直是在世神兵,替他们斩尽枷锁。”
“哼,在世神兵?简直是无法无天,修炼课有多重要在座各位不会不知道,他竟敢当堂缺席,甚至不曾先行禀报。”
闻言,御兽宗副堂紫檀云稍稍侧目冷哼呵斥,她的眉间一点紫砂,浑身透着一番生人勿近的气息。
“啊哈哈,是,紫姐姐说得没错,等青贺长老回来了,咱们再好好训导他一顿,一定杜绝此类事情的发生。”
察觉到紫檀云的不满情绪,洛茉连忙端正身子,对紫檀云施展一个异常灿烂的笑容。
坐在一侧的太欽离尘副堂应洛川端起茶杯,掩着茶盖慢慢细饮。
应洛川道:“酒色误人,但已经发生的事情再追究下去也无法挽回,就当青贺替我们给孩子们放了一次短假吧。”
“是。”紫檀云虽是不喜,但这是太欽离尘宗的地盘,她只得应声。
可不知怎么的,悟真法师一直隐约嗅到一股淡酒香味,他不禁蹙眉道:“阿弥陀佛,贵宗内阁之中是否埋藏着酒罐?”
洛茉一怔:“酒?内阁怎会有酒?”
应洛川动作一顿,颇为心虚地将茶杯往身侧又掩了掩。
“是,是吗?许是青贺那小子埋在内阁的吧,你们也知道,这家伙喜饮酒,更喜欢饮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封坛老酒。”
“哎,酒色误人,酒色误人,待他回宗我定多加训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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