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霈齐惊喜得几乎快要脱口而出:“爸……”
林溪迅速捂住他的嘴:“你怎么会在这里?”
闻陵淡淡扫他们一眼:“太吵了,过来让你们闭嘴。”
林溪无语。
地上的尹诚赶紧趁蒋宇森分神的片刻,挣脱禁锢,他爬向楼梯口,看向闻陵:“救救我。这个疯子要烧了这里……”
蒋宇森手里紧紧捏着钢管,一言不发,死死盯着他。
“你瞪我干什么!你这个丑八怪,你以为今天杀了我,你就能给文清眉报仇吗,我告诉你,没戏!”
尹诚看着他,一边手撑着往楼上爬去,一边嘴里挖苦。
“她就算最后尸体被找到,她也只会是被定义为‘自杀的女疯子’!而我,就算是被你杀了,也只会被人叹惋‘被变态蓄意谋杀’,我还是那个清清白白、让人追捧的影帝!”
蒋宇森彻底被激怒,他双眼通红,举起钢管就要朝蒋宇森挥去。
“不,不对!”林溪猛然抬起头,她抓紧林霈齐的手,看向手表里已经神志不清的文清眉,“有证据!尹诚,我有证据,证明你害了文清眉!”
蒋宇森停下手里的动作,扭头看向她。
“文清眉右眼的伤,是你弄的对不对?”
林溪看向尹诚,尹诚回避她的目光,看向另一边。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和文清眉打视频电话的时候,我就在想,她眼球的那团乌黑血迹到底是什么,人死后的血液,即使是凝固也不会是一团乌黑。”
林溪的目光死死盯着尹诚胸前别着的那支金色钢笔。
“直到今天,林昭昭故意把墨水往她身上泼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那是钢笔留下的墨迹!是你,你在文清眉死前用钢笔戳瞎了她的眼睛!”
文墨听完后,在电话里破口大骂了一声:“畜生!我妹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一文不名,把所有的资源都给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为什么?”尹诚定定地看着他们,忽然,他笑出声来,“因为觉得她恶心!从一开始,她就是拿遍大奖的影后,但你知道外面媒体怎么说我吗?卖屁嫩男!我想要靠自己挣钱,还要一次次被人说是搞商业、吃烂钱!还有你,我一和女演员拍个吻戏,三天两头就要警告我…pua她怎么了,我就是要让你们知道,你们什么都不配!”
文墨在那头已经气得发抖了,他喘着粗气,什么都说不出口。
尹诚直接翩翩君子的伪装了,他坐在楼梯台阶上,挑衅地看向林溪:“你以为凭个钢笔就能定我的罪?天真。”
林溪攥着林霈齐的手,没有说话。
“钢笔不可以,录像可以吗。”站在楼上的闻陵接下他的话,声音平静地念出一串数字,“清aj856l。”
在地上瘫坐着的尹诚立刻抬头看向闻陵:“你怎么会知道?”
“文清眉不是自杀,是你载着她扔到海里的。我的行车记录仪拍下了你上周从301国道路过的车牌号。”
尹诚震惊地看着他:“是你!你是那个车祸的人,你没死?!”
林溪不解地看向他们,怎么回事?难不成那天闻陵遭遇车祸后,她和林霈齐没赶过去之前……尹诚路过了他?
闻陵神色平静:“那时你把车停到了我面前,也许因为你后备箱里装着文清眉,所以你没敢下车救我,只有开车离开。”
尹诚闭上眼,先前振振有词的他,一下瘫坐在地,嘴里喃喃:“那又怎么样,你们还没有找到她的尸体。”
“你知道对不对?”林溪看向蒋宇森,“一开始你答应了告诉我文清眉的尸体,说明你知道对不对?”
蒋宇森沉默着,没说话。
林溪焦急地看向蒋宇森:“蒋宇森,你说啊,这是帮文清眉的最后机会。”
半晌,他才看向仓库最里面:“她在那里。”
林溪一步一步朝里面走去,尹诚从地上爬起来,跟在她身后。
昏暗的储藏室里,杂物里放着一个硕大的冰柜。
林溪打开冰柜——
文清眉就躺在里面。
那个昔日惊艳绝伦的影后,如今躺在一堆又一堆的冻鱼鲜虾里。
她的眉上凝满了冰霜,右眼眼球被利刃戳爆,只剩乌黑的带着墨迹的血流出来,结成冰块,可怖地凝固在脸上。
尹诚看得当场跪倒在地,开始呕吐。
林溪也被吓得不轻,她用有些微颤的双手挡住踮脚想要偷看的林霈齐:“乖,去外面等我。”
林霈齐听话地点点头。
而此时,当林霈齐无意中抬手,电话手表的屏幕拍了冰柜里文清眉的尸体后,那头的文清眉,看着自己的尸体,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就像是电光火石的一瞬,先前提到尹诚时的神志不清,悉数消失。
在对上自己尸体的刹那,她仿佛终于想起所有的事,空气里,只有她长长的叹息:
“尹诚,你害得我好苦。”
尹诚一脸恐惧地往后缩了缩。
文清眉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这昔日恩爱无比的人,只要一想起他这些年是如何一步步出轨、一次次对她挥拳相向、一次次仗着他在火海中救过自己,对她身上的伤疤极尽嘲笑,甚至对她催眠,在精神上羞辱她,让她不停地怀疑、否定自己,走向堕落的深渊……
直到最后那一日,当她鼓起勇气拿出他家暴出轨的证据,试图和他提出离婚,他却举起她送的纪念日礼物——胸前那只佩戴许久,被媒体人们称为“爱的见证”的钢笔,狠狠地戳向她的右眼。
无尽的血和疼痛,染红了整个视野后,他再次将她打晕,驱车到无人的海边,将她狠狠扔向海中……
文清眉痛苦地闭了闭眼,就这样结束吧。
半响,她看着林溪:“林溪,你可以帮我离他……我的意思是,不是尹诚,是他,帮我离他离得近一些吗?”
林溪懵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蒋宇森。
林溪握住林霈齐的手,将电话手表的屏幕对着蒋宇森。
一直都粗暴狂戾的蒋宇森,第一次出现一丝羞惭,他低着头,重新戴上卫衣帽子,遮住自己遍布疤痕的右脸。
“你可以把帽子摘了吗。”文清眉说。
蒋宇森摇摇头,他张了张嘴,没有说出来。
但林溪读懂了他的唇语,他想说的那个字是“丑”。
“不丑。我记得你高中时的样子,你叫蒋宇森,我们当过一学期的同桌,你的右脸颊上还有一颗红痣对不对?”
那颗红痣如今早已被难堪的伤疤盖住,他的咬肌紧绷,仿佛在极力忍耐什么,没有说话。
“我还记得,你那时候不爱说话,也总是逃课,但每天晚上晚自习最后一节课,你都会回来,回来的时候,你还会顺便帮我打一杯热水放到我桌上。后来高二下册,你就转学了……对不起啊,上次你来影视城,我没有认出你。”
蒋宇森把头低得更低了:“是我吓到你了。”
“没有没有。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我的尸体。”文清眉顿了顿,“会被你藏在这个冰柜里吗?”
“我晚上会在海边开船捞垃圾,你……漂了下来,我怕坏,就藏在了你家仓库的冰柜里。”蒋宇森的声音沙哑,像口破钟,“你手机的备忘录里,写了你这些年发现尹诚出轨、被他打骂、精神控制的经历……”
旁观的林溪懂了。
所以今天是一场有预谋的复仇。
蒋宇森知道今天复拍仪式尹诚会出现,就算林溪和尹诚不主动找上门,蒋宇森也会想办法诱他上门,他甚至连汽油都准备好了。
这一环扣一环里,唯一的疑惑是,蒋宇森,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她犯罪,为她放弃一切,为她赌上后半生的生命……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文清眉发出了和林溪一样的疑问。
蒋宇森没有回答。
墙角的钟摆,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那根短短的时针越来越逼近“12”,还差五分钟。
林溪想到何大光说的,他们鬼只能在人间停留七天,如果,文清眉是在闻陵出车祸那天被害的,那今天……正好是第七天!
林溪看向文清眉,文清眉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看着林溪,眼里好像含了泪:“谢谢你,帮我找到了真相,也麻烦你帮我跟我哥哥说一句谢谢,谢谢他这些年的照顾。”
林溪有些舍不得,她摇摇头:“你要走了吗?”
文清眉点头。
林霈齐小声说:“清眉姨姨,我舍不得你。”
文清眉:“舍不得就去看我以前的电影,那时候的清眉姨姨,比现在你见到的好看多了。”
林霈齐大眼睛眨巴眨巴,里面像含了泪水。
“蒋宇森。”
文清眉忽然叫住蒋宇森的名字,他有些无措。
“虽然你不说,但我真的很谢谢你帮我做这么多,我想最后再麻烦你一件事可以吗?”
蒋宇森从齿间艰难地挤出两个字:“你说。”
“把我从冰柜里移出来,那里好冷好冷,我一哭,眼泪就会变成冰块凝在脸上,我怕我真的要去投胎的话,下辈子脸上还要带着被冻伤的胎记。”
蒋宇森嗓音沙哑:“好。”
嘀嗒——
最后一根秒针指向“12”。
林霈齐手表上的画面“滋啦”作响,几声后,黑屏彻底熄灭,一丝影像都没有存留。
林霈齐:“妈妈,清眉姨姨是不是离开了……”
林溪把林霈齐搂进怀里,没有说话。
蒋宇森走到冰柜前,文清眉的尸体已经被冻得僵硬,他却耐心地摘下手腕上的珍珠红绳,绑在她的头发上。一举一动,极尽温柔。
可就在此时,原本瘫坐在地上的尹诚,却猛地抓起旁边地上的一把大剪刀,狠狠地刺向蒋宇森。
“去死吧!”
蒋宇森侧身躲过,一把将失控的尹诚压制在地上,他朝着林溪大吼:“出去。”
林溪抱起林霈齐往楼梯口跑,跑到最后一阶的时候,她甚至因为脚下不稳,狠狠摔了一跤,幸好林霈齐被楼梯口的闻陵一把抓住。
闻陵放好林霈齐后,朝林溪伸出手。
林溪犹豫了一瞬,将手覆在他手心,冰凉的、微微干燥的……
闻陵一把将她拉起来。
与此同时,蒋宇森看了眼冰柜文清眉的位置,点燃打火机——
原本被倒满汽油的仓库,瞬间燃起熊熊的火焰,将尹诚和蒋宇森悉数吞没……
林溪朝着里面大喊:“蒋宇森,你出来。”
她拿起闻陵手中的自来水管,试图熄灭大火,却也只是杯水车薪。
直到火光翻天,林霈齐被浓烟呛得接连咳嗽好几声,林溪才回过神,连忙拉着林霈齐,和推着轮椅的闻陵一起赶出去。
——
月光洒在路上。
文墨赶过来的时候,仓库的火烧了半夜,已经熄灭了,保安很难辨认出他们三个人的尸体。
文墨是在一堆残破的木炭中,靠着那根珍珠头绳,才知道哪个是他的妹妹。
文墨几乎是抖着声音跟林溪说:“小时候,给她讲童话故事,她说最喜欢哭下来眼泪就会变成珍珠的小美人鱼,说想要里面的珍珠。长大后,我出去打工,发了第一笔工资,就给她买了这个小珍珠头绳,其实也不是什么很好的珍珠,但她从十五岁戴到了十七岁……后来不知怎么就弄丢了……现在想来,应该是蒋宇森偷偷拿走了。”
“你知道他和蒋宇森是高中同学了?”
林溪有些疑惑,就算是她,也是几个小时前,文清眉想起来后,她才知道的。
文墨没说话,眼圈还红红的,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递给林溪。
“这是我今天在他的船上找到的。”
林溪接过来。
这是一个账本,翻开甚至还有一些泡面、油污混杂的气味,应该已经用了很多年。
内页里,上面用圆珠笔歪歪扭扭记着一笔一笔账单,不是每天都记,只有遇到数额较大的支出,像书包、胶鞋这类的时候,才特地记下来。
偶尔在那一笔一笔的账单数字后面,会有几笔简单的文字,像备注一样。
“2001年9月13日。
今天爸没打到几条鱼,我把鱼都杀了,等腌好过年了可以卖。
班里今天转来了一个女生,穿白裙子,眼睛很大,手比鱼肚子最白的地方还白。
换座位的时候,文娱委员说我身上有腥臭味,她还帮我说话,说可以天天吃鱼,一定很幸福。
她肯定不知道我们的鱼都要拿出去卖,连死鱼都要腌了卖,舍不得自己吃。
笨。
2001年9月18日。
她的东西都好干净,好白,尤其是她头绳上的小珠子,白白的。
2001年10月30日
本来晚上要去帮爸卸货的,回去路上看到她被班上男的跟踪了。
她哥在她回去后,还说要去打那些男的。她哥瘦得跟个带鱼干一样,怎么可能打得过八个男生。
果然还得老子去。
人打赢了。算了,明天还是回去上晚自习吧,看着她回去。
2001年12月28日
好冷,不想爸去打渔。
学校水房打热水要1毛钱一瓶,有点舍不得。
其实喝冷水也行。
2002年1月1日
她今天作文得满分了,她写她的梦想是以后能当演员。
她说他们家也没什么钱,和我一样没妈,但她哥愿意到处打工供她学表演,以后她要考电影学院,赚最多的钱给她哥哥花。
她还送了我一个保温杯和手套,手套是软软的皮质。她说希望我手上的疮能好起来,祝我新年快乐。
新年,年年都不快乐。
今年还行。
2002年1月15日
爸出海了,没了。
我不读书了,要还家里欠的好多好多钱。
我没跟她说。
我这辈子第一次偷了东西——
我回去收拾的时候,把她落在地上的珍珠头绳捡起来了,没还给她。
2007年5月8日
我今天看见她了。
在工友买的电视剧碟片封面上,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裙子,比以前更白了。
她真的去当明星了。
2007年8月1日
今天捞了一天的垃圾。
我这两个月的工资都没怎么用,留下来买了一台彩电和dvd,我把她拍的电视剧和电影碟片都买下来了。
隔壁工友把碟片借走了一盘,说弄坏了。
我气得和他打架了,他说又不是电视烂了,就是一个破碟片烂了,至于吗?
至于。
2008年1月20日
她也来这边拍戏了,我远远看过她,她好瘦,他们说演员都瘦。
2008年1月31日
他们剧组起火了。
这群烂演员,没有一个人救她,都他妈跑了。
我去火里把她背出来了。
烧起来的房梁砸下来的时候,我把她抱在怀里,这是我第一次离她那么近。
也是唯一一次。
工友说,他找到我的时候,我脸上身上全是烧焦的肉,我已经昏过去了,她也被人接走了。
他问我,火烧我脸上的时候,痛不痛。
我说不痛。
幸好没有烧到她脸上,她以后可是要当大明星的。
2009年9月13日
她结婚了。
丈夫据说是个医学高材生,转行做了演员。五官很好看,至少比我这个半边脸都是疤的人好看。
她好像很喜欢他。
喜欢就好。
晚上我请工友喝了酒,他们问我怎么想起请客了,我说我也不知道。
喝醉后,工友说,这江上的垃圾怎么总是捞不完,就跟这操蛋的穷日子一样,过不完。
2022年12月30日
我在垃圾船上捞到她了。
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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