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暗中掺着几丝血红,晨昏不辨。司予的目光落在手里的身份牌上,几秒钟后,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不远处充满闹鬼气息的剧院,抬腿走了过去。


    没走出多远,就见另一边的岔路上走来一个高挑的人影。


    司予脚步一顿,忍不住低头哂了一声。


    真是冤家路窄啊。


    几乎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秦夺便面色一沉,径直走了过来。


    对方的脚步在他一步之外站定,司予调笑着开口:“好巧啊,这位……对我似乎有很大敌意的先生。”


    “你是故意来这儿的。”秦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笃定,“先是地铁抛尸,又故意进入病毒世界,你到底是什么人?”


    司予晃了晃手里的身份牌:“我是绿色信号灯呀,你呢?”


    秦夺一把捏住了他晃动的手腕:“这儿不是让你乱来的地方。”


    “别那么紧张,我并没有打算乱来。”司予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友好,“我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但我觉得眼下比起闹内讧,更重要的还是齐心协力一起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对不对?”


    他说完,手腕不知怎的轻轻一翻,就从秦夺的手里滑了出来:“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但我对你呢,可是一点儿恶意也没有。不但如此,我可能还得请你帮我一个忙。”


    秦夺始终盯着他,眉头微皱,一言未发。


    司予也不在意他的沉默,笑了笑后,自顾自继续道:“你也看到了,我的身份是绿灯。按照常理来说,红灯和绿灯是不能见面的。所以啊,我想请你先帮我把红灯找出来,可以吗?”


    虽然秦夺可以确信面前的人有问题,但有一点对方没有说错:现在确实不是闹内讧的时候。


    被卷入病毒世界的多半是些不明情况的普通人,作为病毒协会成员,他得趁着npc出现前,先把场面控住。


    而且很奇怪的是,虽然司予显然是个危险分子,但根据多年进出病毒世界的经验,他的确没有从对方身上察觉到任何恶意。


    他又警告地瞥了司予一眼,没有吭声,转身向着剧院内走去,决定等之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再来解决这个麻烦。


    身后传来司予含笑的声音:“多谢啦,我在门外等你的好消息。”


    秦夺没搭理他。


    通向深红剧院的路并不长,还没走进剧院的大门,他就听见门内的大厅里传来一个男人暴躁的声音。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地方?”男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拧着眉问,“到底是他妈的怎么回事?”


    剩下几个人面面相觑,满脸都写着茫然与恐惧。


    他原地转了几圈后,上前一步,拎起一个缩在一旁的瘦小男人的领子:“老子记得你,刚刚就是你开车把人撞死了吧?”


    货车司机哆嗦着开口,已经被吓得说不清楚话了:“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个男……”


    他话没说完,就被男人不耐烦地打断了:“结巴个屁呢!老子问你这是什么鬼地方!”


    货车司机脸色难看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也是突然就进来了……”


    一旁一个年轻些的小伙子看不下去了,开口道:“你别激动啊,我们真的不知道。有话好好说,而且我们也是莫名其妙被带进来的……”


    “有你什么事!”


    男人又想去抓说话的小伙子,被人从身后一把扯开了。


    按在男人肩膀上的那只手骨节分明,线条凌厉,众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见来者个子极高,五官深邃,冷着一张脸往那一站,就让其他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大厅里终于短暂地安静下来,秦夺这才开口,一字一句道:“莫名其妙被卷入这个地方,各位的心情可以理解,但现在时间有限,想从这里离开就先别急着内讧。各位应该都拿到了一张写着‘身份牌’三个字的卡片,现在先抓紧时间,先做个自我介绍。


    “我叫秦夺,身份牌是监控。”


    “你他妈……”


    男人刚一开口,秦夺的手便在他肩膀上不着痕迹地压了压:“要吵滚出去吵,别浪费别人的时间。”


    他说完,没多给男人半个眼神,亮了一下自己的身份牌,以证明自己刚才的话。


    片刻的安静后,一个女孩试探着开了口:“我,我叫陈偲偲,身份牌是绳子。我跟她是闺蜜,她叫张书倩。”


    被她拉着的女孩点了点头,也亮了一下自己的身份牌:“我拿到的是文件夹,我们刚刚也在车祸现场,那个男生……就摔到了我们面前,然后我们眼前就黑下去了,再亮起来的时候就到了这儿。”


    她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秦夺一眼:“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啊……?还有这个卡片上说我们要扮演我们的‘身份’,这又是什么意思?”


    秦夺抬了下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这个之后再说。”


    有了这两个人开口,接下来就简单了很多。


    之前帮货车司机说话的是司机的表侄子,名叫赵呈,事故发生时就坐在副驾驶。他拿到的身份牌是“法槌”。而货车司机刘寸拿到的则是“女人”。


    剩下那个很年轻的男生看上去情绪有些不太稳定,他眼眶泛红,神游了一会儿后,才在一旁陈偲偲的提醒下开口道:“我……我叫吴安宇。之前出事的那个男生……是我朋友。”


    这句话说完,大厅里顿时安静了片刻。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刘寸脸色一僵,赶忙苦着脸一个劲地道歉。


    吴安宇摇了下头,还算有些理智:“也不能全怪你,是他自己……突然冲上去的,我看见了。可是他为什么会突然冲过去?明明上一秒他还在跟我说话,怎么会……”


    他说着,情绪似乎又开始崩溃。这时,一道偏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节哀顺变。”


    吴安宇红着眼睛抬起头,见秦夺站在对面静静看着自己。他的语气里并没有指责的意味,而透过那双仿佛一直笼着雪雾的深灰色眼睛,居然能看出两分真情实感的悲戚。


    秦夺的眼睛就像是两颗钉子,暂时把吴安宇处在崩溃边缘的情绪堪堪钉住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稍作调整后,终于重新开口道:“……不好意思。我,我叫吴安宇,我的身份牌是,名牌表。


    见所有人都说了,之前骂骂咧咧的男人才不得不开了口,满脸不耐烦道:“王强,货车。”


    他边说还边嘀咕道:“什么狗屁玩意儿,好好的人不让当,非得玩个什么货车,过家家上瘾了……”


    -


    司予靠在剧院门外的墙边,半张脸隐在建筑阴影里,听完众人的陈述,轻轻“啧”了一声。


    一来,他没想到这次的身份牌里居然会有“女人”这种指向性不明的词汇;二来……这次的身份牌里,居然只有绿灯,没有红灯。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的荒野,还没来得及细想,几乎是卡着众人做完自我介绍的时间,一道脚步声突然在身后响起。


    众人回过头去,见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中年女人不知何时走了进来。高跟鞋踩在老旧木地板上的声音格外空旷,一声声在人的神经上蹦迪。


    女人脸上画着很浓的妆,嘴角外咧朝众人笑了笑,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像是透着风:“欢迎各位见证者们来到深红剧院。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各位先跟随我去观众席入座吧。”


    秦夺一抬眼,发现刚刚站在门外旁听了整场自我介绍的司予,此刻就一言不发地跟在女npc身后。


    他眼睫半垂,唇角微勾,露出的一截脖颈在昏暗的灯光下冷玉般白皙,往那一站,像一只艳鬼。


    不知道想吓死谁。


    -


    或许是黑衣女人的声音太过低哑,又或许是她口红的颜色鲜红得仿佛刚吃过人,拿到货车牌的王强忍到此刻,最后那根神经终于绷不住了。


    他看着npc因为肢体僵硬而略显诡异的背影,啐了一口,冷笑道:“什么狗屁角色扮演,老子不玩了,爱吓谁吓谁去。”


    话刚说完,便听他“唰唰”撕了手里的身份牌,转头要走。


    一切发生得太快,司予甚至来不及阻止,只能在心里低骂了一句。


    没见过这么上赶着找死的。


    被撕碎的身份牌落在地上,激起一小片灰尘。


    其他人听见动静,停下脚步回过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耳边就先传来了一阵诡异的声响。


    喀、喀啦……


    急躁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随着那怪异的声响,王强已经走出好几步的身体突然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停在了原地,两秒的卡顿后,他的四肢和脑袋像是缩水了一般,毫无预兆地向着躯干的方向急剧挤压而去。


    赵呈是几个人里站得离王强最近的,回过头来的他被眼前的变故吓得惊叫出声,叫到一半,被秦夺一把捂住了嘴。


    地上那张撕碎的身份牌如同某种预告,王强原本属于人类的皮肤开始迅速变得粗糙,生出了纸片般的纹理。空气中像是平白多出了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将他的身体一点点竖着压扁,到最后,他整个人都被压成了一张血淋淋的厚纸片。


    然而一切还没有结束。


    下一秒,只见这张人形厚纸片从头顶开始,被缓缓撕成了两半。


    沙沙。


    像是在模仿之前王强撕碎身份牌的动作。


    沙沙、沙沙……


    从两片到四片,再到八片,最后变成了一堆血红色的碎纸。


    和一旁被王强撕碎后扔在地上的那堆身份牌纸片,一模一样。


    而王强被撕开的脸上,甚至还保留着最后惊恐的表情。


    剧院的走道里窒息般寂静,良久的死寂后,秦夺松开了捂在赵呈嘴上的手,听到他颤声问:“他、他他是死、死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但一个人转眼间变成了一堆碎纸片,显然已经没有了活着的可能性。


    走在最前面的黑衣女人见他们一直没跟上去,终于转过身,疑惑地问:“怎么停住了,亲爱的见证者们?”


    赵呈睁大眼睛,颤抖地指着地上那堆王强碎成的纸片:“他、他……”


    女人却像是对面前的一切毫无察觉,恍若未闻地勾起唇角:“别站在原地了,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还请各位加快脚步哦。”


    她说完就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秦夺低声提醒了一句“跟上”,率先跟上了她的步伐。


    这次没人再敢有任何异议,众人咽下即将涌出的呕吐感,不敢再多看地上那两堆纸片一眼,提线木偶似的跟在女人身后,快步走入了放映厅。


    -


    几乎是他们刚一落座,原本漆黑一片的大屏幕就缓缓亮了起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段空灵而又稚嫩的女童的歌声:


    “londonbridgeisfallingdown,fallingdown,fallingdown……”


    缓慢的童谣飘荡在整个放映厅里,周围的人还处在先前王强的阴影之中,眼神飘忽,面色苍白。


    唯有司予双腿交叉,近乎放松地坐在那里,专注地盯着屏幕,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是来看文艺电影的。


    屏幕上的内容过于抽象,司予分辨了一会儿,才看出是几个人形色块在酒桌上喝酒。


    酒桌上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像是一大团一大团的马赛克,只有背景里闹鬼的歌声和扭曲诡异的笑声不断刺激着人的神经。


    然而一片模糊里,却有一个人的脸异常地清晰。


    那是一个十分年轻的男人,穿着得体的西装,明明是在酒局这种场合,他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拘谨木讷到了近乎严肃的地步。


    镜头慢慢开始晃动,哄笑声越来越大,屏幕上的色块也越来越模糊,紧接着“啪!”地一声,一个红酒杯摔碎在了地上。


    殷红的液体从碎裂的玻璃片间蔓延出来,屏幕上晕开大片大片暗红的色块,盖掉了原本的画面,看得人有些头晕想吐。


    先前扭曲的笑声越来越猖狂,混进了凌乱的挣扎和尖叫声,而女童的歌声还在唱——


    “londonbridgeisfallingdown,fallingdown,fallingdown……”


    她越唱越快,越唱越急,最后随着一声骇人的惨叫,流动的暗红色轰然漫布了整块屏幕——


    歌声戛然而止。


    放映厅里一时没人敢发出动静,只能听见不知道是谁的牙齿在打摆子的声音。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司予,他懒洋洋地靠在座椅上,打了个呵欠,泪眼朦胧地问:“演完了么?”


    众人:“……”


    敢情看个闹鬼视频把您看困了是吗?


    黑衣女人原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观察着他们的反应,似乎想从中得到某种乐趣。听到有人开口询问,只好略显遗憾地开口道:“是的,演出结束了。”


    司予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请问还有什么别的事么?”


    黑衣女人定定看着他,像是被这个对自己毫无畏惧的见证者冒犯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突然笑了起来:“有,当然有。


    “亲爱的见证者们,五天后,你们表演的话剧将在此上演。接下来的五天时间,你们可以自由准备演出,房间我已经为各位准备好了,就在二楼,一人一间。


    “那么,我就不多加打扰了。”


    她说完,正要离开,却好像突然看到了什么,脚步一顿。


    “哎呀,”女人蹲下身去,从地上捡起了个什么东西,“这是谁的身份牌啊?”


    看清她手上的东西后,所有人都面色一青——


    她拿着的正是几分钟前,被王强撕碎的那张代表“货车”的身份牌。


    女人面色怪异地盯着那张身份牌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抱怨道:“怎么成这样了,都说了要妥善保管的。”


    说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很快又愉悦地笑了起来:“不过……还好我这里有胶带,还可以补救。”


    她一面说,一面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了一卷透明胶,随后硬生生撕下一大截,动作粗鲁地将碎成好几片的身份牌重新粘到了一起。


    随着她动作的完成,下一刻,放映厅的门口突然传来清晰的敲门声。


    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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