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露挑起空担子,跟着她们穿过人群。街口一人守着糖葫芦的靶子,三个人围上去,李盈挑了个夹核桃的糖葫芦,秦招娣要了个夹糯米的,回头看李清露。
“你喜欢什么样的,咱们挣钱了,随便挑!”
李清露踮起脚,从最顶上拔下一个山药的。大师姐付了钱,三个人在路边吃糖葫芦。
清风拂过春衫,空气里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李清露咬了一口山药,又甜又糯,一股幸福感油然而生。
小师妹吃完了还意犹未尽,舔着嘴角道:“等有了钱我就不吃饭了,改成天天吃糖葫芦。”
“那多贵啊。”李清露道,“冰糖才几文钱一斤,咱们种一棵山楂树,自己做来吃吧?”
秦招娣道:“有这功夫咱们多挣点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是更好么?”
李清露觉得也有道理,不过就凭自己这点本事,一辈子也挣不了多少钱,想一想就算了。
三人说着话出了集市,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回玉虚观要穿过一片荒地,三个人走了一阵子,太阳西斜,忽然见前头有人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跑过来。
那人是个少年,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衣裳,披头散发的,身上满是尘土,衣饰却颇为华贵,显然是有钱人家的子弟。三个人警惕起来,这附近偶尔会有强盗出没,不知道这小孩儿是不是遇上了贼。
少年见她们身上佩着剑,又穿着道袍,一看就是正派人士。他扑到她们跟前,喘着气道:“几位姐姐——救命,快救命!”
秦招娣道:“怎么回事?”
少年受了不小的惊吓,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道:“我是前头玉泉山庄的人,方才一伙贼人闯到我家里来,本想搜刮财物,但这边只是我家的一个别庄,没有多少钱。我爹为我姐置办嫁妆去了,他们便把我的祖父、大伯和几个叔叔抓走了,要跟我爹换赎金。我翻墙逃了出来,想去前头报官,又怕他们杀了我的亲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说着,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玉泉山庄在当地是富户,颇有些产业,难免引人眼红。秦招娣道:“你先别哭,我们是玉虚观的人,不会见死不救的。你家叔伯长辈被他们抓到哪里去了,你知道么?”
少年道:“我知道,就在前边的一个山洞里。刚才我偷偷潜在树丛里看见了,有个大汉在外面守着,我没办法救他们。”
秦招娣道:“那你带路,我们和你去救人。”
少年十分感激,正要动身,忽听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女子穿着一身银红色的衣裙,骑着一匹白马朝这边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男人。
她一眼看见了那少年,大声喝道:“让姑娘一顿好找,原来跑到这里来了。臭小子,一家人要整整齐齐的,还是跟咱们回去吧!”
那女子二十出头年纪,生的面若桃花,身段玲珑有致,是个妖娆的美人。她从腰间抽出一条又黑又亮的蟒皮鞭,啪地一声朝这边抽过来。秦招娣把那少年挡在身后,扬声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他!”
红衫女子不耐烦道:“这是我跟他之间的私人恩怨,和你们这些臭道姑没关系。我劝你们少管闲事,赶紧让开!”
那少年大声道:“什么私人恩怨,我家和你们根本就没有过节。你们是金刀门的不是?青天白日的来打劫,还有王法没有了!”
李清露的心思一动,又是金刀门。看来这些人不但明面上嚣张跋扈,暗地里也跟土匪无异,居然抢到人家的家里去了,也太过分了。
那红衫女子一甩鞭子,居高临下地道:“你们到底走不走?”
对面只有三个人,秦招娣寻思以自己的剑法,拖延一阵子总是能做到的。她非但没让开,反而道:“我们若是偏要管闲事呢?”
那红衫女子冷笑一声,道:“不知天高地厚,那就让你知道本姑娘鞭子的厉害——”
秦招娣的目光闪动,低声道:“清露,你带这小孩儿去救人,我和小师妹拖住她们。”
李清露知道耽搁不得,道:“你们千万小心!”
秦招娣怕她遇上危险,从袖中掏出了一张护身符,塞在她手里道:“有三清祖师保佑你,不用怕,去吧!”
李清露把护身符接过来,牵了那少年的手,道:“走。”
两人转身就跑,那红衣女子急道:“喂,谁让你们跑的,给我回来!”
秦招娣锵地一声拔出了剑,和李盈一起拦在她面前,朗声道:“欺负一个小孩儿算什么本事,有能耐来跟我们比划比划!”
李清露跟那少年往西南边跑了一阵子,穿过一个小树林,来到了一个山洞附近。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佩着一口大刀,守着洞口。
那大汉身高八尺多,肩膀宽阔,身材十分雄壮,一看力气就不小。
两人猫着腰躲在树丛里,少年小声说:“人就在那里头了。”
那大汉虽然身材魁梧,但脚步滞重,行动不太灵活,应该不难对付。李清露眼睛一转,想到了一个主意,道:“小兄弟,你帮我个忙。”
她附耳对那少年说了几句,少年连连点头,片刻蹑手蹑脚地去山洞对面躲起来了。
那大汉在这里守得无聊,打了个呵欠,忽然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砸了他脑袋一下。
大汉站起来四下张望,大声道:“什么人!”
又一颗石子砸下来,落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仿佛要勾引他过去似的。那大汉往前走了两步,只觉身后一阵清风拂过,他的身体一僵,忽然就动弹不得了。
李清露让那少年在前面投掷石子,吸引大汉的注意,自己趁机从身后点了他的穴道。
少年从树丛里钻出来,笑道:“姐姐,你好聪明!”
李清露眼睛一弯,谦虚道:“还好还好,多亏了你跟我配合。”
那大汉怒道:“你们干什么,敢偷袭老子,不讲武德!我大姐花如意马上就回来,小心她把你们的狗头都砍下来!”
李清露喔了一声,道:“原来她叫花如意,那你叫什么?”
大汉虚张声势道:“老子在江湖中可是响当当的人物,我就是大名鼎鼎的石奴,你们怕不怕了!”
他人如其名,长得确实像块硕大的石头,但大名鼎鼎四个字恐怕就掺水了。
李清露看向那少年,道:“你听说过么?”
少年摇了摇头,李清露道:“我也没听过,他是不是在吹牛?”
石奴被她揭穿了,恼羞成怒道:“小姑娘一点见识都没有!我警告你,老子可是金刀门的头马,你得罪了我,小心白堂主把你的破道观踏平了!”
李清露道:“唉,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发这么大脾气干什么?”
石奴咆哮道:“我去你的之乎者也,等老子能动了,先把你们两个小东西的脑袋扭下来当球踢!”
李清露不愿伤人性命,却知道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从路边抓起一团泥巴,往那人的嘴里一塞,客客气气地说:“我知道了,麻烦你闭一会儿嘴吧。”
泥巴又脏又臭的,石奴头上直爆青筋,却又吐不出来,简直要被她气死。李清露不再理他,迈步往山洞里走去。
五六个男子有老有少,被反剪着手,用牛筋捆在山洞里。他们一见来了人,都睁大了眼睛,呜呜直叫。少年大步上前道:“祖父、大伯、小叔,我来救你们了!”
一个年长的男人连连点头。少年抽出他嘴里堵着的布,解开了他身后的绳索。祖父道:“这么危险,你怎么回来了?”
少年道:“方才我逃出去,路上遇见了几个道姑姐姐。她们都会武功,我便带她来救你们了。”
李清露拔出长剑,割断了其他几人身上的绳索。众人如释重负,见这小姑娘的年纪虽然不大,却有一副侠义心肠,都十分感激她。众人纷纷道:“多谢姑娘相救。请问你在哪座宫观修行,我们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李清露还没说话,就听外头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道:“不用了,你们都活不过今天,还想什么以后的事呢。”
众人登时一凛,却见方才那红衫女子漫步走到了山洞前,身后还带着两个喽啰。少年啊了一声,慌张道:“是那个妖女,她又回来了!”
李清露心里有些不安,这女人这就回来了,那大师姐和小师妹怎么样了?
花如意解开了石奴被封住的穴道,顺手拍了他头一记,道:“你这个石头脑袋,连几个不会武功的人都看不住,还能干什么!”
石奴呸呸呸地吐了一阵子,把嘴里的泥巴吐干净了,愤然道:“臭丫头,你出来,看老子不一拳把你的脑袋打碎!”
众人一时间都没说话。被抓来的虽然都是男子,却没人会武功。本事最强的,居然只有李清露一个。
此时众人都把她当成了救星,纷纷把目光投了过来,希望她能战胜那几个恶人。
李清露感到了一阵不妙,她虽然从小练剑,但资质平平,恐怕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她迟疑了一下,道:“我师姐和师妹呢?”
花如意微微一笑,傲然道:“那两个臭道姑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已经被本姑娘打跑了。”
她这么说,大师姐和小师妹应该性命无忧。李清露松了口气,可一想到自己即将面对的危险,手心便冒出了冷汗。
她下意识去摸袖子里藏着的护身符,她从小虔诚修道,三清祖师一定会保佑自己平安……
她低头看了一眼,却见那张护身符是粉色的,正面写着良缘天赐,背面写着终成眷属,却是一张招桃花的符纸。
李清露顿时有种无奈感,大师姐忙中出错,居然给了自己这没用的玩意儿。
石奴沉着脸往前迈了一步,手里提着一柄沉重的大砍刀,凶神恶煞地道:“想好了么,谁先死?”
众人都十分恐惧,下意识往后缩去。李清露握紧了手中的剑,心想大不了豁出性命一战,总不能让人小瞧了玉虚观弟子的骨气。
正在这时候,就听一个男人淡淡道:“那就——你先死吧。”
众人一诧,抬眼望去,却见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翩然掠了过来。
那人约莫二十出头年纪,穿着一身黑色锦袍,手中提着一口长剑,剑上刻着北斗七星的纹样。只见一道银弧划过来,石奴手中的大刀锵的一声被打落在地。他还没反应过来,黑衣男子又是一拳打在他的心口,把他打得向后跌去,砰地一声撞在石壁上。
那黑衣人出手如同行云流水,锵地一声还剑归鞘,姿态十分潇洒。
石奴捂着胸膛,哎呦、哎呦地叫了几声,好像不但身上疼,心里也怕的厉害。偌大一条汉子,在那黑衣人面前竟然毫无招架之力。他挣扎着坐起来,道:“姓徐的……又是你,干嘛老坏我们的事!”
花如意见了他,也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顿时没有那么嚣张的气焰了。她的神色有些委屈,又十分恐惧,颤声道:“你这个疯子,总是阴魂不散地跟着我们干什么!要杀要剐,你给个痛快成不成!”
黑衣男子冷冷道:“不成。”
花如意一时语塞,简直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黑衣男子道:“本座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用得着你们来过问?”
他神色淡淡的,却带着一股慑人的气势,那几人一时间竟不敢再说什么。黑衣男子看了一眼蜷缩在山洞里的人质,道:“这些人跟你们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抓他们?”
花如意恨声道:“堂主让我们来玉泉山庄借粮,借不到,只好让他们拿钱来赎人。谁敢阻拦,杀无赦!”
黑衣男子冷笑了一声,道:“好大的口气,在本座面前还敢逞威风,没挨够打么。”
他说着霍然抬起了手,花如意知道他的厉害,登时朝后一窜,生怕被他打中了。那黑衣男子却只是吓唬她而已,见她反应这么大,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点戏谑的表情。
看来他们是老相识了,也不知道这人是何方神圣,居然能把金刀门的人治得服服帖帖的。那几个人被他吓得连一点风吹草动都承受不住了,只想赶紧逃命。
花如意纵身上了一棵大树,悻悻道:“今天本姑娘不跟你计较,改天再慢慢算账。”
她说着轻身一跃,钻进树林里不见了踪影。黑衣男子看了那大汉一眼,仿佛是问:“她都走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石奴连忙捡起了刀,往后退了几步,连声道:“徐教主,不必送了,我这就滚、这就滚——”
另外两个喽啰也跟着石奴拔腿就跑,背影十分狼狈。黑衣男子倒也没想杀他们,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就像猫捉耗子一般。
他见了那两人就打一顿,然后随手放了。等那两人跑出去几天他就再追,见了又打一顿,如此反复。虽然他觉得无所谓,但那两个人已经受不了了。一见他就像见到了瘟神,恨不能作揖叩头求他放过自己。
李清露觉得有些好笑,这黑衣男子看起来阴沉沉的,也不像什么好人,但恶人终归是要有更恶的人来磨的。
黑衣男子扫了众人一眼,见前头站着个十八九岁的小道姑。她穿着一身水蓝色的棉布道袍,头上戴着黑纱道冠,身材纤瘦,容貌秀丽,气质就像仙鹤一般。她的年纪毕竟不大,虽然好看,但羽毛还没怎么长齐。
方才他来之前,就是这个小姑娘护着这群人。看得出来她的武功不怎么样,但是能有这样的勇气就已经很难得了。
他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救了这些人。李清露拱手行礼,道:“我叫李清露,是玉虚观的弟子。刚才多亏了大侠出手相救,我们大伙儿都很感激你!”
“不用客气。”黑衣男子淡淡道,“你年纪轻轻的,为什么要做道姑?”
李清露觉得这人的脑回路有点怪。别人把他当成大英雄,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他却反问人家为什么要当道姑。
她道:“我生来就在道观里。我是师父捡来的,跟着她姓、也跟着她修道。”
黑衣人没想到她是个孤儿,淡淡道:“原来是没得选。”
李清露不想跟陌生人谈这些,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是何门派的人?”
这人的衣着华贵,腰带上挂着金钩和玉佩,剑鞘上镶着蓝宝石,一看就知道身份地位不低。他淡淡道:“我叫徐怀山,是无量山业力司的人。”
李清露好像听过这个门派,一时间想不起是怎么回事。其他人听他这么说,脸色登时都变了,身体也发起抖来,仿佛十分害怕。
“怀山……药?”
李清露想起了自己刚吃下肚的糖葫芦,不由得莞尔一笑。
淮山不就是山药么,这名字倒是好记得很,念起来也挺好听的。
徐怀山道:“你笑什么?”
李清露自然不敢说是想起了十文钱一串的糖葫芦,正色道:“我想起阁下方才一拳就把那条大汉打飞了,心中十分佩服。”
徐怀山往前走了一步,注视着她道:“撒谎。”
他的眼瞳黝黑,就像沉静的海底。一双浓眉压着眼,透出一股戾气,平和的时候又十分好看。他的五官锐利,轮廓就像被雕琢过一般,虽然气质阴沉,却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他身上有种莫名的吸引力。李清露被他这样盯着,心脏一时间怦怦乱跳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徐怀山觉察到了她的不自在,转开了眼,看向她身后的人。
他淡淡道:“既然没事了,就回去吧。他们得了教训,以后应该不会再来找你们麻烦了。报官也好,不报也罢,都由得你们。”
那少年的祖父见这人的武功如此强悍,心中忐忑不安。他听说过业力司的名头,知道这人不好得罪。他客气道:“多谢大侠相救,以后若是从庄上过,还请过来歇一歇脚,让我们一尽地主之谊!”
其他人也纷纷道:“是啊,多谢大侠救命之恩。不如今天就一起回去,让我们好生招待恩人……”
大家虽然在邀请他,但态度都有所保留,似乎怕他真的会来。徐怀山淡淡一笑,道:“不了。”
少年不知道这人的来历有何厉害之处,上前道:“这位大哥,你别客气。从小我爹就教我,做人要知恩图报,不能没良心。”
“业力司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徐怀山漠然道,“我去了,你家里人害怕。”
一群人的笑容都僵在脸上,十分尴尬。他说出了这些人心里想的话,却未免太直接了。
他又看了李清露一眼,道:“洪水滔天,浩浩怀山。我的名字跟山药没有关系。”
李清露:“……”
李清露没想到他还记着刚才那一茬,但他看起来又没有生气。她觉得这人实在有点古怪,他好像把什么事都不放在眼里,性情冷淡难以捉摸,却又极具洞察力。
他的武功高强,就是有这样的本钱,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考虑别人的感受。反正就算其他人看他不顺眼,也打不过他。
徐怀山看了李清露一眼,没再说什么,就这么转身走了。
他离开的方向跟刚才那两人相同,大约是要顺着足迹追上去,再次揍那两个人一顿。
众人看着他的背影,都陷入了沉默当中,感觉不上不下的,一时间谁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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