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士兵裹了裹身上有些破旧的棉衣，哈出一口气搓了搓僵硬的手，同一旁一起巡逻的同僚抱怨着，“这鬼天气真是受够了！也不知道咱们还有没有机会回去。”
旁边的士兵揉了揉饥肠辘辘的肚子,“哪里顾得上想这些,我只想着我们什么时候能再吃得上羊肉？那滋味可真叫人念念不忘。”
“瞧你那馋样！咱们军里现在是啥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哪能天天吃羊肉？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将军带兵突袭石门关之前,我甚至在担心自己要饿死在这个冬天了……”
“是啊，多亏了将军，不然靠营里那点粮草，恐怕撑不过冬。”
“行了！别闲聊了，该去分营巡查了。”巡逻队小队长见士兵在窃窃私语,喝了一声,示意他们注意纪律。
就在这一队士兵巡逻到某个营时,忽然听到一阵喧闹声。
“年年说发军饷,年年不发！难道让我们在赤霞关出生入死,家里老娘老爹却连饭都吃不上吗！别拦着我！我要去找将军！”
“老三！你冷静点！我听李副将说沈将军已经连上了三封折子请发军饷,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
“上折子有什么用？！上京那些大人物自己吃香的喝辣的,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
“……”
巡逻兵面面相觑，脸色皆有些不好看，去年的军饷至今还没着落，再加上来了西北之后过得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这样的待遇他们心里不是没有怨气的,如今全靠对沈长风的敬重撑着，可那敬重又能撑多久呢？
若不是这个冬天还算能吃饱饭，恐怕早就有人因军饷迟迟不发一事来生事端了。
这也不怪他们,来当兵的人多数家境不好，军饷发到家中还能补贴一二，现在迟迟不发，他们难免心生怨怼，忍到现在已经算不错了。
其实他们心里也知道这些和沈长风无关，户部压着军饷不发，将军也没有办法，甚至他自己都补贴了许多，但这么多张嘴，实在也是没办法，不找将军，他们又能找谁呢？
无论心中作何感想，巡逻队还是按照职责进去制止了这一场骚乱，可表面上骚乱是压住了，但所有人心里的阴影却无法靠三言两语挥散。
很快，这件不大不小的“闹事”就传到了负责管理军备的辎重营副将李文光耳朵里。
辎重营中，李文光让前来汇报的士兵离开，特意叮嘱对方不要告知沈长风，将军本就为军备的事情烦心，再让他知道这些事也是徒增烦恼。
李文光坐在桌面直叹气，他沧桑的脸上眉头紧锁，转头问身边青年，“账上还有多少钱？”
李文光身边坐于桌前的青年名叫蓝岚，本是辎重营里的一个负责文书的小兵，意外被李文光发现他写的一手好字，算账也很不错，便提拔到自己身边伺候笔墨。
蓝岚正在磨墨，劣质的墨石散发着刺鼻的味道，但他却面不改色，用笔蘸了蘸墨汁就在账本上书写起来，听了李文光的问话，他抬头答道：“李将军忘了？最后一笔银子前几日用于给士兵采买过冬的棉衣，如今账面上已经是分文没有。”
“……”听到这个回答，李文光又重重叹气，其实他心里也清楚，但还是忍不住问问，也许哪个犄角旮旯又能翻出点银子呢？
“不行！我还是得去找将军！”
李文光一拍大腿，决定去主账中问问。他也知道将军难办，甚至将军自己的身家都用来填补军需了，可将军清廉，那点银子起不了什么作用，养近十万大军所需的银子岂是小数目？实在不行，也许可以拖上京中的人脉打听打听户部那边，这军饷一直压着实在不像话！
李文光心里也隐隐有预感，能压军饷这么久只有那位的命令了，但他不愿意把事情往最糟糕的地方想，如果真的是那样，那这数万大军岂不是成了弃子？
“李将军！来了！来了！”李文光刚掀开帘子，就见账外一参将大呼小叫地跑过来，他激动的话都说不清楚却满脸喜色。
“小声点！在军中大声喧哗像什么样子？”李文光下意识皱眉。
但了解他脾气的参将才不怕他，一把拉着他往外跑，“您快跟属下来看看就知道了！”
李文光被拉走了，营帐中的蓝岚将将放下笔，正在吹干账本上墨迹，就听到账外一阵震天响的欢呼声，他的神情若有所思，看来是有好事发生，能在这个让士兵们这么高兴就只有一件事……
李文光望着面前一车车箱子，长长的运输车队仿佛看不到尽头，最前面的几车箱子被打开了，白花花的银两险些闪了李文光的眼睛。
“哈哈哈！高兴傻了吧！”易天青大步走来，拍了拍李文光有些僵硬的肩膀。
李文光转过头，一向精明的脸上竟有些呆滞，“易哥，这些、这些真的都是给咱们的？”
易天青点点头，他理解李文光的心情，当初他从明月哪里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也吓了一跳，谁能预料到明月逃出宫后一直没来西北投奔沈将军，却不声不响弄来了这么多银子和粮草，甚至还有不少武器！
“上面不给我们发军饷，我们自己发！”易天青望了望天，语气却没多少尊敬。
这话说得就有些深意了，李文光心中一跳，没敢接这个话茬，只道：“真是太好了！我这就下去准备，尽快把军饷给将士们发了！”
一箱箱银子被抬进去，许久才抬完，然后又是一袋袋堆积如山的粮草入库，李文光两眼放光，带着辎重营中的军需官们跑前跑后忙碌着，浑身都是干劲。
易天青笑着看了一会，见众士兵虽然激动地满脸通红，但在李文光带领下仍旧有条不絮，他心中赞叹，怪不得将军把辎重营交给李文光，他确实做得好。
其他营帐中的士兵听到动静也跑过来查看，见有了这么多粮草和银子，一个个都高兴起来。
“军饷到了？这是咱们的，那家中那份不知可会送到？”一小兵见缝插针捉了个走到辎重营外的军需官问道。
见他眼中恳求，军需官正高兴，也没怪他干扰自己做事，只道：“放心吧，将军说了，这是发到你们手里的部分，该送去你们家中的军饷已经在路上了！”
那小兵这才放开军需官，喃喃自语：“有救了！谢谢将军！谢谢将军！”
如他这般激动的士兵不在少数，为了维持秩序，巡逻兵不得不得将辎重营给围了起来，以免出事。好在沈家军一贯纪律森严，士兵得了消息之后便该回的回，该练兵的练兵，一点没耽误事。
易天青见状便放心地离开了辎重营，前去主账向沈长风复命，因为急着把东西先送到军中，他便没第一时间去见将军，将军一定很担心明月。
沈长风得知沈明月平安无事，甚至已经到了西陵凉州之后果然非常开心，“凉州不错，赤霞关至今还有禁卫军的眼线，既然凉州山匪已除，便叫她先留在凉州吧。”
易天青笑道：“明月说是要和程家谈生意先留在那里，但过段时间便会来赤霞关寻您，她要见父亲，属下恐怕拦不住。”
沈长风背着手在营帐中踱步，一贯严肃的脸上也染上笑意：“明月那丫头一贯有自己的主意，我这个做父亲的除了给她出点人手，竟是什么也帮不上，还要靠女儿来帮我筹银子。”
两人又是一番感叹，待易天青把自己见到沈明月之后的事情都说清楚后，他看了看营帐外，上前几步，声音轻了些，“将军，上京那位待您如此，如今军中一应供给和他们再无干系，不知您……”
沈长风笑容淡了，他默然良久才道：“此事容后再议。”
易天青的眼睛却微微一亮，容后再议那就是还有的商量，将军果然被寒了心，任谁带兵守卫边疆却被皇帝如此对待都会有怨，若不是楚旭连沈明月都苛待至此，沈家军连饱饭都吃不上，恐怕将军也不会动这个念头。只能说有因必有果，楚家这般狼心狗肺，有这样的报应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不管沈长风最终做什么决定，易天青都会忠心追随，哪怕要继续为楚家卖命，他也愿意。从始至终，他愿意效忠的人就只有沈长风，不止是他，恐怕这十万沈家军中有大半人都是这个念头。
……
凉州城内，梅香四溢的小院中，一劲装少女正在练刀，银白色弯刀在她手中灵活翻转，刀风划过空中，惊起竹影摇曳。
9375的小光团身体在陆琉识海中晃荡，它瞧着主人挥刀的模样，一片白茫茫的记忆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着要挣脱束缚，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它也是这么陪伴着主人，却被它忘记了……
“好！少将军果然身手了得。”程明达站在院门外，不知看了多久。
挽过一个漂亮的刀花，陆琉将雪饮刀轻轻搁在石桌上，一早上舞了几套刀法，但她连汗都没有出。
“程大人一大早来这里，可是事情有着落了？”
程明达笑了笑：“少将军替凉州除去一大害，答应过您的事情明达自然会办到。两年军饷已经准备好，只是粮草这些还需要时间筹备，备好后便送去赤霞关。”
“这是程家的诚意，但我作为程家下一任家主愿意追加一年粮草，只希望少将军能够答应我一件事。”
陆琉接过秋容递来的茶盏喝了口水，“程大人不妨直说。”
“我想和少将军一起去西北，明达自知身手不足以上前线，想请少将军在后勤军中给在下谋个差事。”
“程大人，战场上刀剑无眼，虽说后勤军通常情况下不需要上前线，但若是战事吃紧那也说不准，若是程大人出了事……”
程明达神色认真，“少将军放心，在下生死自负，与您无关。即便是我在战场上身死，该给您送的军备也绝不会少。”
“凉州离赤霞关不算远，同在西陵，如果赤霞关破，那么整个西陵也将沦为战场，明达心知肚明。”程明达遥遥望向天际，“再者，我还想要亲眼看到少将军心中所谋之事成真的那一天，我相信，届时少将军一定不会亏待程家。”
“如你所愿。”
……
“砰——”重物落地生如同惊雷一般响在几位大臣头顶，听得这声音，他们头埋的更低了。
“这就是你说的好主意？！”楚旭气得把桌子上的香炉都打翻了，几封折子被他摔在地上，户部尚书隐隐看见其上的几个字。
“粮草充足、重整旗鼓……”户部尚书望着那些字嘴里发苦，陛下压着西北军饷不发，但旁人又不知道其中缘由，骂名都让他担了，好处是一点没捞着。
“查查西北到底发生了什么！沈长风明明弹尽粮绝，到底是谁在暗中给他提供帮助？！”
楚旭胸膛起伏，原本以为这个冬天过去，吃不饱穿不暖的沈家军很快就会被大夏的铁骑击溃，只要赤霞关失守他就能治沈长风的死罪！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沈长风不仅从石门关抢了足够吃一个冬天的粮草，现在又得了大批军备补充，这样下去士气大振，沈长风又用兵如神，恐怕大夏不是他的对手！击败大夏之后，沈家军下一个目标会不会就是上京？
沈家军？沈家军！
明明是他大楚子民，却唯沈长风马首是瞻，他这个皇帝恐怕在他们眼中根本无法和沈长风相提并论！沈长风不死，皇威何存？！
李相垂着眼并不做声，但在楚旭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中划过一丝鄙夷。
若不是走了运，楚旭根本没有资格成为新帝，他作为皇子时不被先帝放在眼里，所以也没有学过什么为君之道，他这样的眼界实在难堪大用，为了除去沈长风，拿边境大事做赌注，倘若赤霞关破，他真以为朝中还有别的将军能如同沈长风一般力挽狂澜？
原本李相还不知道这件事，若不是那人告诉他，恐怕他还被楚旭蒙在鼓里，楚旭此人心胸狭窄，连对大楚忠心耿耿的沈长风都想通过这样伤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方式放弃，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李相当初之所以不曾阻止楚旭对付沈长风，是因为沈长风失势对他有利，但这不代表他希望赤霞关被攻破。
楚旭一意孤行，李相想到和自己接触的那人，心中思绪万千，楚旭不得用，可先帝还有一位德才兼备的皇子还活着呢……
第二日早朝，楚旭当朝宣布因年后大夏军来势汹汹，特派西南的静安王楚昀带着军备和被调走的三万大军前往赤霞关支援。
朝臣心中清楚，名为支援，实则是更深的监控，那三万大军到左元亮手里走了一遭能不能交出来还未可知。
但楚旭不知道的是，那三万大军实际上已经少了一万人了，左元亮得了圣旨必然要补足这一万空缺，届时也只能动用自己手里的人手。
楚旭阴差阳错，倒是又给西北送了一万人，倘若他知道此事怕是会气得吐血。
楚旭只所以安排静安王做这件事，正是因为他早就知道静安王有不臣之心，被赶去西南那边偏僻的地方也不老实，楚旭虽然不知道静安王的势力具体发展到什么地步，但是对他的某些动作也是有所察觉，这次让他带兵去赤霞关正是打着将沈长风和楚昀一网打尽的目的。
想必大夏铁骑不会让他失望的……
而在楚旭下旨的时候，陆琉已经带着程明达和军备到了赤霞关。
沈长风站在营帐前，望着数年未见的女儿，眼中酸涩，他克制着不让自己太过失态，但一切克制都在女儿扑入他怀中时溃散了，沈长风大手抚在女儿单薄的脊背上，涩然道：“你受苦了……”
“我好想您。”陆琉抱着沈长风，属于沈明月的情感倾泻而出，想到死于大夏狱中的沈长风，陆琉的眼睛也有些泪意。
沈明月记忆中的沈长风是俊逸非凡、英武可靠的，母亲早逝，父亲待她如父如母，既严格规训又慈爱非常，可如今不过是在西北呆了几年，沈长风的两鬓已然有了显眼的白发。
“一路赶路累了吧？快来营帐中歇歇，我们父女俩也好叙叙话。”沈长风眨了眨眼，掩去眼里的泪光。
李文光搓了搓手，望着比上次运过来的数量还要多的军备物资，两眼放光，就连沈长风和一小姑娘抱在一起这件事都没注意，眼睛黏在一车车物资上都抠不下来。
易天青和阿谨等人则是识趣地给父女俩留下了单独说话的空间，倒是管肃这个愣头青一边走一边回头，小声问道：“易哥，这小娘子是什么人啊？怎么和将军抱起来了？”
易天青忍俊不禁，明月现在还是易容的样子，也难怪管肃认不出来。明月虽然没有隐瞒自己身份的意思，但这件事还是让他们父女俩自己宣布吧。
阿谨把目光盯着沈长风，满脸崇拜，还想凑上去说话的程明达拉下去了，这个没眼色的，没见着少将军和将军要叙旧吗？
易天青则是左手揽住管肃，右手揽住李文光，朗声道：“这些军备就交给军需官吧！走走走，阿谨这小子给我们带了不少美酒，趁今日休沐，咱们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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