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减少行装,龙虎军在突围后退进蘅芜山时只带了可吃三日的口粮,其余的都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这几日虽说顿顿勤俭,但也只堪堪维持了五日。
到了第五日,军中上下连一块冻得像石头的干饼都找不出来,马匹尚且可以沿路吃些雪地里埋的干草,可人却只能就一口雪水充饥。
三营都是五大三粗、力能抗鼎的大汉,平日以一敌二靠的也是其魁梧身姿和这把子力气,可如今却在这方面吃了大亏。他们饭量大,饿的又快,每日军中匀下来的口粮根本不够吃。
后来饿红了眼实在忍不住,营中几人行军的时候趁军中将领不注意,故意落在队末,盯上了二营一个体型瘦小的小兵。
要说这二营小兵也是执拗,那几个兵士只想吃他的马,可他搞出来的动静却叫人觉得是他自己要被人下锅煮了似的。
闻讯赶来的戚猛二话不说,先对着三营的几人一人踹了一脚,直把那几人踹得一瘸子一拐才弄清楚缘由,然后又非要那小兵交马出来给他营下的兄弟赔罪。
谁料那小兵脖子一梗,一句“将军吃马不如吃我”把戚猛气的脸红脖子粗,刚想上去给他两个大逼斗,又被赵骞关拦了下来。
赵骞关常训诫二营的骑兵,爱自己的马,就像爱自己的命,这小兵舍身护马,得了赵骞关的欣赏,他连人带马,要将其拔做轻骑营的副将。
“叫这么个豆芽菜带着个小马犊子当副将,我看你二营也是走到头了!”
戚猛不依不饶,鼻子里直哼哼。
二人吵吵嚷嚷地闹到云清澜面前,云清澜揉着脑袋不愿理会,只叫他们握手言和。一群大男人在雪地里手拉手围成一个圈,脸色涨红如猪肝一般,看起来滑稽极了。
一场风波就这么过去了,可将士们没有口粮,就没力气赶路,再加上时近隆冬,天气严寒,云清澜只得让大家先找个少风的隘口安顿下来。
云清澜白着一张脸,原本还有些圆润的面庞如今已瘦成了巴掌大小。
她这几日坚持跟军中将士们同吃同睡,几天下来眼见地瘦了一圈,可把笛灵给心疼坏了。
队伍前脚歇下,笛灵后脚就偷偷摸摸地怀着包东西靠了过来。
“小姐!快趁热吃!”
笛灵掀开层层衣袍,竟是一只烤兔子。
那兔子被烤得两面焦黄,色泽诱人,在隆隆冬日散着暖气,四下登时响起一阵咽唾沫的咕嘟声。
云清澜接过烤兔子从中间一撕,分了左手的戚猛半只,又分了右手的赵骞关半只。
赵骞关看都没看一眼,直接递给了身旁的丁成西。丁成西就是赵骞关从戚猛手里救下的小兵,被升做副将后,他好像就认定了赵骞关,一步不落地跟在赵骞关身边,鞍前马后。
看着赵骞关递过来的兔子,丁成西愣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接过,然后撕成一小块一小块,分给身边的弟兄。
“嘿!谢过云小将军!”戚猛倒是不客气,他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接过那半只兔子,囫囵地吃了几口,正陶醉间突然发现旁边有个小兵正悄声瞪他。
那小兵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紧咬下唇,看起来委屈又气愤。
“你这小崽子,瞅我做甚!”戚猛也跟着两眼一瞪,铜铃似得,比笛灵的眼睛还要大。
笛灵吓得脖子一缩,矮身缩到了云清澜身后去。一边缩嘴里还一边不情不愿地嘟囔:“别的将军都分给别人,我家将军更是一口都没吃,您倒是好意思一个人吃独食。”
笛灵的嘟囔声落到戚猛耳朵里,戚猛一愣,满嘴流油地四下看了一圈,才摸着脸上胡须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嘿,带着兄弟们在军中吃独食吃惯了,忘了忘了!”
一边说着戚猛一边撕下个兔子腿,递给了包三俞。
那日丁成西被赵骞关升做副将,戚猛为了抬杠,当场就把要吃丁成西的马的包三俞一道抬了上来。见丁成西日夜跟在赵骞关身侧,戚猛就也把包三俞系在裤腰带上。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兔子腿被戚猛撕的很是巧妙,外面坠着长长的皮,里面却没包几两肉。笛灵被戚猛厚颜无耻的行径惊呆了,气的你了半天,都没吐出别的字来。
“嘿,这兔子肉烤的是真不错!”戚猛吃的满嘴冒油,“又肥又嫩,美得很!”
正此时靠在一旁假寐的云清澜突然睁开了眼,一言不发地盯着戚猛。
“云、云小将军,我、我可是吃完了啊,”戚猛把最后一口肉吸溜进嘴里,眼珠子转了一圈,心一横牙一咬,“您要想吃,那,我老戚的肉给你吃!”
戚猛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两眼一闭等云清澜发落,突然觉得手里一空,自己啃剩的兔骨头被云清澜拿了过去。
“云小将军,这,这使不得啊!”戚猛这下着实是有点慌了,“不用怜惜,您还是吃我吧!”
却见云清澜拿着兔骨细细端详:“笛灵,你是从哪里打到的兔子?”
“好像是,那边。”笛灵指向西南方向,远远看去那里灌木丛生,后面似是一块平原。
这兔子看骨龄不大,约莫是深秋时候出生的,云清澜回忆着方才完整的烤兔大小,能在寒冬吃的如此肥硕,身边一定有粮食。
思及此她当即起身,朝着西南方向快步而去。
云清澜心中焦急,脚下也走的极快,她气息微乱,刚从一片灌木中冒出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
许久不曾进食,再加上一时心急,脑中传来一阵眩晕,云清澜心中暗道不妙,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正此时忽然有人从背后接住了她。
“云将军就算体恤下属,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温润的声音自头顶上方响起,云清澜抬头一看,竟是秦朝楚。
秦朝楚半将她环在怀中,扶她站稳后又紧接着递来一块冒着热气的番薯,冲云清澜笑道:“真巧,竟在这里同云将军碰上了。”
腹中饥饿难耐,云清澜也顾不得许多,当即接过秦朝楚递来的番薯吃了起来,许是饿急了的缘故,云清澜竟觉得这烤番薯味比珍馐,她一边吃一边问:“你怎会出在这里?”
秦朝楚一脸坦然:“军中无粮,在下也是要吃饭的。”
云清澜一噎,秦朝楚毕竟是稷元皇子,如今跟在龙虎军中竟被饿了肚子。她看着手中番薯,更确定了心中猜测:“你这番薯,那里来的?”
“地上捡的。”秦朝楚眨眨眼,“闲逛时无意看到一处被人扒乱的草木,下面盖着不知什么动物的巢穴,不见动物,只见了这些番薯。”
想来是笛灵打得那只兔子的窝。
这五皇子倒是眼尖,云清澜不做他想,只继续道,“既有番薯遗落,又有动物在此筑巢,想来附近还有更多,我正要前去查看,五皇子可要一路?”
一个敌国皇子绕着自家驻地四处游荡,云清澜到底是不放心,倒不如带在身边来的稳妥。
云清澜心思百转千回,秦朝楚却眉眼弯弯,似是早有预料般:“乐意至极。”
二人又往前寻了一程,果然在离灌木不远处发现一片广阔的番薯地。
那片番薯地极大,一眼望不到边,云清澜心下一喜,忙唤军中将士前来。虽然只是番薯,但至少能充饥。将士们看到番薯,如同饿狼看见羔羊,不过几息,就连吃带拿,蝗虫似得扫荡了个干净。
大家就着雪水吃饱喝足,头等大事被解决,又拉着满车的番薯重新上了路。
“你说这荒无人烟的,怎么会突然有那么大块番薯地?”戚猛边走边吃,话也说的囫囵不清,两颊鼓鼓囊囊,活像个胖松鼠,“该不会是有人种的吧?”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向来少言的赵骞关竟突然呛了戚猛一声,戚猛一愣,却见赵骞关面色担忧地看着云清澜。
云清澜脸色沉沉,这也正是她最担心的事情。
龙虎军已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早就容不得她想这些,可那块番薯地被人为侍弄的痕迹太过明显,又让她无法忽略。若这山中真有山民居住,如此严寒,又拿了他们的番薯,他们该如何过冬。
“哼!”
戚猛来回看了几圈,终于回过味来,他怒喝一声,将手中番薯扔到地上,尤觉不够,又重重踩了几脚:“我们保家卫国,如今却要抢百姓的粮食吃!”
戚猛嘴直心快,虽无意指责云清澜,可云清澜却眼见地面色更沉,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断粮在即,她不可能命将士们再将番薯物归原主,可那些山民又如何过活,又叫她心如油煎。
“龙战于野,身不由己。”正此时身侧传来一道沉静的声音,开解云清澜道,“护国之矛与安巢之卵,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你这鸟质子,怎的又有你的事!”
戚猛正愁火没处发,秦朝楚就适时地凑了上来,戚猛索性直接冲秦朝楚开炮,“你上下嘴皮子碰得容易,若真有山民,他们的性命又当如何!”
云清澜也闻言抬头看向他。
却见秦朝楚面色不动,在众目睽睽中轻启薄唇:“那些人,杀了便是。”
四下鸦雀无声,没人能想到为众人所耻笑的稷元质子,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般冰冷无情的话来。
可秦朝楚自己却浑然不觉,他语气温柔一如往昔,看向云清澜的目光满含鼓励。
“你这鸟质子,杀的不是你稷元人,你说的倒是轻巧!”
戚猛最先反应过来,对秦朝楚这般漠视人命的态度更加恼怒,他上前几步,却被赵骞关拉住:“莫要再闹,给将军添堵。”
事实上对于秦朝楚的答案,云清澜并未如何震惊,她只是觉得心中怪异:费尽心思伪装多年的秦朝楚,为何要在今日毫无预兆地摘下面具?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云清澜想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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