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秉性敦厚老实,平日里又一向没什么主心骨,刚失去庇护了她一辈子的太皇太后,本就万念俱灰。
现在一听皇帝儿子也倒了,整个人彻底慌乱了。
还好顾问行有能为,三说两说又给劝住了。
太后知道皇帝一向最信德贵妃,如今见她有主意,自然全力配合:“我这就告病。”
她在宫里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待的,知道他们这是在忌惮什么。
顾问行:“贵妃道如今慈宁宫人多口杂,恐走漏风声。是以想请娘娘一道口谕,今日尽早放众人出宫,等皇上醒来后,再看是否允许其入宫哭灵。”
太后点头:“有理,你将我的牌子给德贵妃,命她全权代理。”
黄升很快被梁九功悄悄带来,沈菡紧张道:“皇上的身体如何?”
黄升面色凝重:“皇上乍逢大悲,脉象不稳,又有呕血之症,身体损伤不小。”
黄升细细把了半天的脉,犹豫片刻,还是吐实道皇上悲入脏腑,伤及心脉,若不悉心调理,以后可能埋下隐患。
沈菡万万没想到后果竟然那么严重,好在黄升又接着道:“万幸皇上身体底子好……”
也亏得玄烨常年弓马不歇,沈菡又谨记太皇太后的嘱咐,之前一直死死盯着他用膳休息。
他这般折腾自己不过就是这几天的事,还不严重,尚有挽回的余地。
沈菡闻言松了一口气:“那皇上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黄升:“皇上现在劳累过度,照顾总管所言,皇上已有三日不眠不休,水米不进。恐怕还需一段时间才能醒。”
强行唤醒也不是不行,但玄烨现在这昏迷大多是累的,最好还是能好好休息上一天半日的,缓缓精神。
沈菡点头:“黄院判说的是,那就让皇上先好好休息,看看情况再说吧。”
一天半天的,她还撑得住,可若是玄烨昏迷上三天五日,宫里宫外见不到皇上,肯定会出乱子。
太后和贵妃的名头加起来也顶不了十分之一个皇上,时间太长必定会引起猜疑。
黄升去开方子熬药,沈菡看看他的背影,吩咐梁九功:“在旁边给黄院判收拾间屋子,派两个小太监伺候着,皇上醒过来之前,进入慈宁宫的所有人一概许进不许出。”
梁九功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是,奴才这就去。”
不多会儿,顾问行带着苏麻喇姑回来。
沈菡上前:“如何,太后怎么说?”
顾问行递上牌子:“太后命娘娘全权负责慈宁宫上下一干事务。”
沈菡接过牌子,心弦微微一松,有太后的配合,事情就好办多了。
她看苏麻喇姑:“此事还需劳烦玛嬷。”——玄烨一直敬称苏麻喇姑为玛嬷。
慈宁宫必须尽快清场,但若换别人出面,可能会引起些无端的揣测。
而换成苏麻喇姑上前代太后传旨,众人自然而然就会少很多质疑。
太皇太后的去世对苏麻喇姑同样打击巨大,她看起来比之前苍老了数倍,但闻讯仍强撑着赶过来:“娘娘放心,奴婢这就去,定会将慈宁宫上下诸事料理妥当,您只需好好照顾皇上即可。”
沈菡亲自送她出门:“辛苦玛嬷。”
在殿内举哀的众人很快接到懿旨,虽然心下奇怪,但既然太后有恙,传旨的又是苏麻喇姑,众人纵心有疑虑也不好说什么,纷纷遵旨告退。
慈宁宫很快将闲杂人等清空,闭锁宫门。
佟佳氏上车后感觉有点儿奇怪,她看明姑姑:“你出来时看见德贵妃了吗?”
怎么乌雅氏自从被叫走就再没见回来?
佟佳氏刚才上车时左右看了一圈儿,并未在妃嫔中发现她,承乾宫的车驾好像仍停在门口没动。
明姑姑下去打听了一圈,回来后迟疑道:“德贵妃好像并未从慈宁宫出来,承乾宫的车进到慈宁宫里去了。”
佟佳氏眉头一皱,掀开车帘望向慈宁宫已经紧紧关起的大门。
明姑姑:“主子,咱们要不要回去看看?”
明明皇贵妃才是后宫之主,若是真有什么事,也该是皇贵妃留在那里处置。
如今太后有恙,竟只有皇上和德贵妃在内侍疾,若是传扬出去,皇贵妃成什么了?一个摆设吗?
佟佳氏捂在手笼中的两只手紧紧掐在一起,几乎要将自己的掌心掐出血来。
——只要乌雅氏一回来,她就像个无关紧要的外人。皇上不管什么事,都不会想起她。
掐了自己好半晌,佟佳氏深吸一口气:“回宫!”
皇上不会在宫中久住,多半不久后就会带着乌雅氏回园子,她不必与她争这一时之气。
只是不知为何,明明已经想开,这心里却仍是堵得厉害,堵得心绞痛。
佟佳氏烦躁道:“去请太医!”
福格带着雅利奇和胤祐回到永和宫。
之前临出慈宁宫,青桔急匆匆地将雅利奇送过来:“成妃娘娘,主子这几日有要事脱不开身,无暇照顾公主……”
福格点头,把面容憔悴的雅利奇揽到怀里,她也不问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只是干脆道:“行,我知道了,公主交给我就成,你快回去伺候吧。”
青桔行过礼,又火急火燎地转身回去。
福格让人打了水,亲手拿着湿帕子一点点给雅利奇擦脸:“都哭花了。”
雅利奇这些天已经明白过来死亡是什么意思。
——乌库妈妈不见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她的眼睛肿得像个核桃,每次一想起这件事,就忍不住又要哭起来,止都止不住。
雅利奇钻进福格的怀里:“成额娘,我好想乌库妈妈,我想她……”
福格摸着她细软的头发,把她的辫子松开,拿过梳篦轻柔地梳通。
想起姐姐走之前对她说过的话,福格温声道:“乌库妈妈并没有离开雅利奇,她只是变成星星了,以后每天都会在天上看着你,陪着你长大的。”
雅利奇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哑着声音问:“真的吗?”
福格将她的辫子重新编起来:“真的……雅利奇以后每次抬头看星星,里面最亮的那一颗就是乌库妈妈,你们每天都可以相见。”
离开的人,就是离开了,无论如何都见不到了。
可是那个人留下的回忆,能带给人无穷无尽的力量,支撑留下的人,走完这漫长的一生。
东五所。
胤禛和胤祥疲惫地回到屋里,接连数日的哭丧守灵,让两个少年疲惫不堪。
青桔刚才送雅利奇的时候顺道过来和胤禛说了一句,语焉不详:“阿哥爷,太后娘娘有恙,娘娘要留在慈宁宫中侍疾,命奴婢将公主托给成妃娘娘照顾。娘娘道六阿哥今日不必回承乾宫,跟着您回东五所即可。”
胤禛点头:“我知道了,劳姑姑告诉额娘,请她不必担心,我们能照顾好自己。”
胤祥回来后面上有些忐忑:“我刚才见二哥神色有些不对劲,哥,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还有阿玛……”
刚才在正殿,阿玛突然面色怪异急匆匆出去,之后再没露过面。
结果没过多久,苏麻喇姑就来说太后病了,胤祥怎么想都觉得有点儿奇怪。
——根本没人进来通报过太后生病,阿玛怎么知道的?
而且刚才众人在慈宁门前分开上车时,太子还莫名其妙地打量了他们哥俩几眼,那眼神让胤祥有点儿不舒服。
胤禛心中也有怪异的感觉,甚至有几分不敢说出口的猜测。
他刚才离得近,看到了阿玛痛苦的神色,他忍不住担心猜测,是不是阿玛出事了?
还有额娘,只有额娘留在了慈宁宫里,若真是阿玛有恙,额娘会不会有危险……
胤禛想到这种可能,心里一紧,几乎要坐不住,想冲进慈宁宫看看额娘和阿玛。
胤祥:“哥?”
胤禛看到弟弟紧张的神色回过神来——他现在不能乱。
胤禛端起手边的茶盏强灌下几口缓了缓精神,安抚弟弟:“咱们......先冷静点儿,不要自乱阵脚。若真是有什么大事,额娘不会一点儿消息都不告诉咱们。如今既然额娘没说什么,想必事情不大,或是额娘自己能处理。”
说着说着,竟突然觉得这也不失为一种可能?
胤禛心里安稳了一点儿:“咱们这时候只管照顾好自己,不要给额娘添乱就好。”
为了不让弟弟胡思乱想,胤禛特地让苏培盛去膳房要了几样味道不错的素斋和点心:“这几日是不是没吃好,趁着今日回来的早,多吃一些。不然往后还要守好几十天,你年纪小,恐受不住。”
胤祥毕竟年纪小,见哥哥恢复镇定,有了主心骨,渐渐放松下来。
兄弟俩打起精神用膳补充体力,为接下来的守灵做准备。
晚霞西照,天边残阳似火,巨大的紫禁城笼上血色。
毓庆宫。
阿宝从外面一回来,胤礽就忍不住上前开口询问:“怎么样,打听出什么来了?”
阿宝小声道:“慈宁宫的前门、后门,连带侧门、偏门全部已经封闭。侍卫看守严密,除非有里面的人拿着牌子接应,否则谁也进不去。奴才在附近观察了半日,只看到梁九功领着黄院判进去了,未见其他人。”
篱笆扎得太紧,他见不着里面的人,消息自然也打听不出什么。
胤礽:“梁九功……”
阿宝又说他从附近洒扫的小太监那儿打听到德贵妃的车驾好似进了慈宁宫,人并没有离开。
胤礽一愣,眉头忍不住皱起,声音也沉了下来:“四阿哥和六阿哥呢,现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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