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骊娇初见苏二锤时,只在大雨泥泞中看到一个蜷缩着的模糊身影,后来小少年脸上的污泥就没干过,一路上风尘仆仆便越来越狼狈,在她的印象里苏二锤就是一个脏兮兮的泥孩子。
是以当她见着白白净净的小郎君时,心里的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是哪家少年郎如此俊俏。
而她第一反应,便是这少年郎是张之润给她准备的,只是,这个小郎君年纪未免太小了些。
这种事在京城很是平常,那些人为了讨好她没少往公主府里送小郎君,她那时瞧那小郎君着实可怜便将人收下,谁知后头竟犹如洪水破了道口子再也止不住。虽然后头再未收过一个,却仍架不住那些人打着各种幌子往她公主府塞人。
但,这不像是张之润会做的事。
“殿下。”赵骊娇一怔,这声音…
苏二锤!
公主又盯着人看了半晌,总算将他与那脏兮兮的泥孩子重合,她心中颇为气恼,她刚刚竟将他当作…
赵骊娇潋了心神,皱眉:“你做什么。”
苏二锤抿着嘴双手紧紧揪着衣角:“来给公主殿下请罪。”
所以,他这是知道了她是公主。
赵骊娇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何罪之有?”
苏二锤不敢去看赵骊娇,抬头后也只敢平视,入眼的是公主华丽的衣裳与纤细的腰身,腰封上还挂着一块的玉佩,绣花鞋上嵌着一颗硕大的珠子,都是他从未见过的贵重之物。
公主高贵不可侵犯。
苏二锤想到自己对公主三番五次的冒犯越发心慌,他咬咬唇壮起胆子道:
“我…我之前不知殿下身份,冒犯了殿下,特…特来请罪。”他刚刚问带他沐浴的那位哥哥得罪了殿下该如何,那哥哥说应当来请罪,所以他就来了。
赵骊娇安静的瞧着他不说话,苏二锤一颗心砰砰的跳,有些……心虚。
营帐外的动静吸引力不少人,虽都不敢凑上去但少不得偷偷观望,唐钊香凝二人也不远不近的立着看戏。
张之润只瞟了眼后便垂下头,他之前在京城时从未见过这位小少年,原以为这是后入府的公子,可又瞧着那年岁不大像,不过眼下气氛有些微妙,他也不敢贸然去问。
过了许久,才见赵骊娇屈膝半蹲在苏二锤面前,直视着他:“好本事啊,敢同本宫耍心机。”
这话一出,苏二锤霎时蔫了,头越来越低,他就知道他这点小九九肯定瞒不过殿下。他大张旗鼓跪在这里请罪,一是希望殿下看在他态度乖觉诚恳的份上从轻处罚,二是因为在姑苏刺史等官兵眼里他是陪着殿下同生共死过来的,若这个时候殿下杀了他,定会让下属寒心,所以他才敢来搏一搏。
但是,好像失败了。
少年公主看着小少年发红的耳朵和湿润的头发不耐烦:“你就让本宫看你的头发?”
苏二锤慌忙抬头,赵骊娇措不及防没来得及退开,二人之间竟只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苏二锤这下不仅耳朵红,脸和脖子都瞬间与那天边儿晚霞一个颜色,他一直都知道殿下好看,可却没想到会如此好看。
他没读过书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最多只能用仙女二字来比喻,那股属于女郎的香味扑面而来,苏二锤一颗小心脏砰砰直跳,他傻愣的看着赵骊娇竟不知该要如何。
赵骊娇也有片刻怔愣,她没料到这泥孩子会突然抬头,小少年的脸在眼前放大,她干脆凝了神细细打量,除了肤色不好看以外愣是没在这人脸上找出一丝瑕疵,待好生娇养后,他日长开必是绝色。
“还看?”瞧着小少年已面红耳赤,公主凉凉的道。
苏二锤又慌乱低了头,再也不敢去看公主。
赵骊娇起身时撂下一句:“看在你琴川有功的份上便饶了你,若有下次便把你喂狼!”
当然也不可能有下次,回到姑苏他们这一生都不会再相见。
苏二锤欣喜若狂,连忙磕头:“谢殿下。”
张之润见赵骊娇踱步走来赶紧迎上去:“殿下,马车已备好,可是现在出发?”
赵骊娇点头:“嗯。”现在还不在姑苏地界,难保不会再生出旁的事端,只有到了姑苏城内才能彻底安心。
马车只有一辆,就连张之润都是骑的马,苏二锤自然是不可能有坐马车的殊荣,他立在马前愁眉苦脸,某处如今还隐隐作痛,他实在不想再乘马,唐钊趁着他愣神间已一把将人拉了上去,还随口说了句:“在京城不论女郎还是儿郎都是会骑术的。”
说完又觉不对,以苏二锤的处境他这辈子都不会去京城,遂后半句让苏二锤习马的话便收了回去,然苏二锤却听进了心里,他一声不吭的坐在后头,仔细的观察唐钊是如何骑行。
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用不上,可心底里就是有一股气憋着,如果可以选择他也想有个更好的活法,也想与他们一样英姿飒爽的在马背上潇洒肆意。
小少年陷入沉思,就连那处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未免再出状况一队人马连夜疾行,到姑苏城时天已经大亮了,苏二锤趴在唐钊背上昏昏欲睡,马儿停下嘶鸣才将他惊醒。
睁开眼入目处是一片高墙青砖,青砖道上仅有两座府邸且相隔甚远,苏二锤抬头看着那烫金的公主府三字,心中的自卑感越发深厚。
这是小少年第一次感受到他与他们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即使他们曾共患难,曾一路并肩而行,可如今也已是天地云泥之差。
这是他穷极一生都触碰不到的奢华与尊贵。
唐钊早早请示过赵骊娇,是以马儿刚刚停下他便唤来一个侍卫送苏二锤回家,苏二锤跪在赵骊娇的马车前磕头谢了恩,才随着那侍卫离去。
等人走远了,赵骊娇才漫不经心的将黏在人背上的目光收回来,下了马车踏进公主府后,便见几十婢女仆从齐齐跪下:“恭迎公主殿下。”
赵骊娇知道这是张之润为她准备的,淡淡唤了声:“起。”
连续半个月的生死挣扎,赵骊娇早已身心疲惫,此时揪着的心终于松弛,张之润瞧见赵骊娇脸上的疲态,恭敬作揖:“殿下先稍作休憩,臣为殿下备了接风晚宴。”
赵骊娇嗯了声:“辛苦张大人。”这句话说的倒是真心实意,张之润这一路的安排极为妥帖,这公主府更是费了不少的心思,里头的格局与她京城的公主府别无二致,赵骊娇神态略微舒缓:“张大人有心了。”
张之润低头浅笑:“殿下喜欢便好,若有需要尽可吩咐微臣。”思虑半晌后他还是道了句:“殿下可放心休憩,微臣定不会让人扰了殿下清静。”
他原本是想要安抚赵骊娇几句,可话临到嘴边却又觉得不妥,她是高高在上的嫡公主,何以让他一个臣子去宽慰,且这位殿下向来骄傲肆意,定是不喜欢被人同情的,即使他没有这个意思,可一旦安抚的话出了口也就会变了味儿。
张之润的进退有度让赵骊娇倍感舒适:张大人思虑周全,本宫自是放心。”
张之润离开后,赵骊娇并没有立刻入寝殿,而是唤来唐钊让他去放了消息,唐钊身子一僵后沉声应下,他与殿下存着相同的侥幸,或许原泞他们还有人活着呢。
赵骊娇没让香凝伺候,而是指了两个婢女给香凝:“日后你们便跟在香凝身边。”在京城公主府,她的六个侍女也都各自有两个贴身的小丫头使唤,到了这里她自然也不想委屈了香凝,且如今她只剩她一个了。
两个婢女屈膝应下,香凝知道赵骊娇这是要歇了,遂恭敬退下,半个多月的高度紧绷她的确有些吃不消,是以连房门都没让两个婢女入便径自歇下。
赵骊娇让婢女伺候她洗漱后就将人禀退,躺在榻上半醒半梦间还在担忧着舅舅与幼弟的安危,不知他们此时可到了陵安,路途可有险境,许是真的太过疲乏,赵骊娇没思虑太久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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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皇帝只立过一位皇后,便是嘉宁后唐氏,嘉宁皇后过世后后宫主位便空悬至今,嘉宁皇后膝下有三子,太子赵禹,嫡公主赵骊娇,六殿下子赵鹤。
一月前,太子领兵在边关退敌却不慎遭遇陷害进了宗人府,国舅爷唐靖乃嘉宁皇后的嫡亲兄长,本在京城任职尚书令,因太子一案受了牵连被贬回陵安老家任刺史。
唐靖与赵骊娇几乎是同时离开的京城,姑苏城与陵安只有两城之隔,两方人马行走的路线却完全不同,赵骊娇走的陆路将大半火力吸引,而唐靖则是带着六皇子连夜轻装启程走了水路。
六皇子虽然并未受太子兄长一案牵连且年纪尚小,可他的身份便足矣让他不能在这场腥风血雨里全身而退,晋渊立嫡不立长,太子薨逝,六皇子便是晋渊唯一的嫡出皇子。
唐靖与赵骊娇被迫离京,六皇子无依无靠即使有皇帝相护也不可能躲得过宫里的明枪暗箭,所以在太子事发时唐靖与赵骊娇第一时间便将六皇子接出了宫悄然安置在唐兵里头。
宫里那几位主子没少借着六皇子失踪一事发难,可此事皇帝心知肚明,不仅没阻止赵骊娇反而还明里暗里敲打了那几位,朝堂之上皇帝对六皇子的失踪一事不说缘由却也不让人继续追查。
朝上那些老狐狸对六皇子的去处心如明镜,也都知道这是皇帝有意要护嫡幼子,六皇子如今不过才十二岁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是以各方势力也乐得在皇帝面前卖乖,不去给皇帝添堵。
那几位主子不好明着与皇帝作对,只得暗中派人截杀赵骊娇,谁都知道只要骊安公主与唐靖一死,六皇子不足为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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