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例外

    木怀青跟赵岚清说了一会儿话才出来。

    锐利的眼睛无情打量着一直等在门口的风吟天, 却只是眉头微皱,半句话不曾说就走了。

    风吟天进去的时候,只看到赵岚清呆呆愣着, 手里拿着一粒散发着淡淡幽光的宁光丹。

    下意识提步进去,拧眉问道:“你到底怎么了?为何要吃丹药?”

    赵岚清呆呆地扭过头, 想着和木怀青商量的事情,望着丰神俊朗的风吟天,一股淡淡的愧疚萦绕在心头, 再也不好意思那么凶巴巴了。

    似有怔忪地朝他伸了伸手,张开臂膀,一跃上去抱住他, 窝在他怀里道:“绝症, 好不了了。”

    风吟天:“好好说。你的脉象无异。”

    “我也不知道。”赵岚清边抱着他,将手里的宁光丹边咽下去道:“但是国师说他有办法。”

    风吟天便没有再说话了, 指尖摩挲着他润泽的脸。任由他抱着自己, 眼睫末端低垂,掩去了眼中的担忧。

    ……

    木怀青出来的时候江离已然没了影子。空荡荡的院子里,留了一堆只戳了一半的泥巴。泥巴旁边, 是一小袋杂草种子。

    木怀青饶有兴致地听了脚步, 弯下腰,将那一袋种子拿了起来。

    刚拈了一粒出来, 便看到江离从角落冒出了头。风一般移到自己跟前,眼巴巴望着他手里的东西, 甜甜笑道:“国师, 那是我的。”

    “阿离。”木怀青看也不看角落里的人影, 表情淡淡。“收收心, 照顾好国主。别天天玩。”

    “哦。”江离乖乖应了, 小心翼翼从木怀青手里将自己的种子抽出来。没看到木怀青反应,便大着胆子多嘴问道:“照顾他什么呀?明真塔前一阵子不是刚处理了一批魔修?没过多久,谁敢招惹国主?”

    “前一阵子的魔修,来历不凡……”木怀青想要再说两句。可看到那转角处露出来的白色衣角,想了想,还是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莫要懈怠。”

    ……

    白书流等木怀青真的走开了才从角落里出来。

    看到江离又在那戳泥巴,蹲在他身边问道:“江道友,你是在按照我说的用土封根吗?”

    “嗯。”江离点点头,戳得不亦乐乎。自信将种子混在泥巴里可以生根发芽长大。

    这是他前几天问白书流的方法。他问白书流,怎么可以在水里长出草来。白书流告诉他,先用土封住根,然后小心种在水边。只要土不被水冲走,就可以。

    土不被水冲走,可不就是泥吗?

    因着这个思路,江离便开始戳泥巴。

    “我只让你封住根,没让你还没发芽,就把种子拿泥封住啊。”白书流有些头疼,兀自蹲下来,看了看里边的种子。温声道:“算了,我来吧。”

    “等他们发了芽,再交由你种。”

    “哦。”江离便点点头,不再戳了。撑着下巴看白书流熟练地把不同的种子分出来。有的直接洒在土里,有的戳了洞放进去。

    院子里的一角变成了个小苗圃,白书流边将它们种下,边问道:“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种子?”

    “我发芽的地方。”

    “嗯?”白书流一愣,扬眉看着他道:“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发芽的吗?”

    “嗯?你不知道自己出生在哪里吗?”江离抬起头来,一脸不解地望着他。

    “我倒是知道自己在哪出生的。但是……”白书流张了张嘴,有些为难。他到底该怎么告诉江离,自己哪怕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出生的,但,那也是别人告诉他的。婴孩又怎么会有出生时候的记忆呢。

    “你记得自己发芽的样子?”白书流心中一动,轻声问道。

    “嗯。那天有些冷。”江离点点头,回想了一下,轻飘飘道。“我刚从水里冒出头来,就被国师拔了出来。他说我是伴生草,左右已经开了灵智了,放在这里也浪费,不如带回来养着。”

    朴朴素素的一句话,却让白书流震惊到说不出话来。那就是说,江离还在种子的时候,便已然有了灵智??

    真的假的,妖修都这么野的吗?好比人修刚在娘胎里家已然筑基了!

    而且,他还只是棵伴生草。他有了灵智,那他伴生的能是什么?

    白书流为自己的想法打了个激灵。没有再敢问下去。索性温声劝他道:“这件事情我知道就算了。江道友,这件事你可莫要跟别人说了。隔墙有耳,总有人唯利是图。”

    “哦。”江离有些听不懂他说的话。便捡自己听得懂的答应下来。

    撑着下巴望着他劳作的样子,听他道:“这阵子要记得早晚浇水。等到发芽之后,便浇的勤一些。这里灵气浓郁,花草会长得很好的。”

    “你浇。”江离毫不含糊道:“我要照顾国主。”

    “照顾国主就不能照顾花草了吗?”

    “照顾国主很重要。”江离还记得国师刚才交代的。不假思索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不能懈怠。”

    “上次的魔修都把他绑走了!”

    “你说,上次绑走你们国主的是魔修?”白书流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皱着眉,重新问了一遍。

    “嗯。”江离板着脸郑重道:“确实有魔气。我那天看到了。”

    “好。”白书流眼神闪了闪,讷讷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却在替江离种好地后,再也按捺不住,直奔正殿,心神不宁地守在门口等风吟天出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夕阳西下。风吟天趁热打铁,和赵岚清继续修炼了好久才现了身。

    他不会总呆在这里,如今有机会多陪他修炼增长修为,总是要多练一些的。

    白书流兀自将人拉到了自己房间,示意风吟天召出了自己的怀霜剑后才凝神肃眉,开腔道:“二师弟,上次来回南国的是魔修?和无相境的有关吗?”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风吟天一怔,眼中的瞳眸倏然一凝。那沉谨的脸上有一瞬的不忍。还是垂首道:“虽是魔修,却不知道是否来自无相境。”

    “师兄,我们来妖界寻燃灯火,此行隐秘,已属剑走偏锋。不一定是他们尾随而来。”

    “可若是呢?”白书流沉沉望着他,那清雅的脸上有些苍白。“岂不是意味着,无相境已然危在旦夕?”

    “吟天,你的心飞去哪里了?上次说要拿燃灯火的事怎么也悄无声息了?”白书流有些激动地嗫嚅道:“师父正在死守无相境。咱们迟回去一分,若是师父,师父……”

    白书流的声音有些发颤,最后一句话,实在是说不出来。

    只那未尽之语,却也足够让风吟天心中狠狠一抖,一张脸没有表情,在昏沉的夜色下显得有些狰狞,却只绝望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晚风轻轻吹动在院子里,竹影婆娑,让人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恍惚。

    “怎么登上明真塔,如何取燃灯火。”风吟天只觉得自己的喉咙里被刀子无情划拉着,耷拉着眼皮,艰难道:“我已经弄清楚了。”

    “万事俱备,如今,只是在等一个可以让木怀青离开的机会。”

    “稍后我会想一个万全之法,取走燃灯火,再和诸位师兄弟离开。”

    “好。”白书流闷闷地应一声,温和的眼睛定定看着风吟天道:“我会通知师弟们做好准备,静候二师弟佳音。”

    风吟天努力地挺直脊背,步履沉重地走了出去。只站在院子里的背影带着股难言的狼狈。

    一弦孤月上了东天,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擦过明真塔顶消失不见。风吟天背朝着夜阑宫沉沉望着天,远眺那远处肃穆的明真塔,再未着一语。

    ……

    连着几日,木怀青日日都会来夜阑宫一段时间。支开风吟天,喂他吃点丹药。

    在木怀青离开后的空气中,总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药味。

    风吟天却没问,只每天和他一起修炼时候,握住他手腕的时间变长了。却又因为一直平稳的脉象,而皱眉不止。

    直到风和日丽的一天。赵岚清在院子里晒太阳,突然气血翻涌,吐出一口殷红的血出来。捂住胸口,躺在地上打滚不停。

    木怀青倏然而至,来不及将他挪进房里。将怀里的一把丹药塞进他的嘴里。用澎湃的灵力输给赵岚清,帮他克化。

    赵岚清的小脸因着强大的灵力被煞得有些苍白,仰躺在藤椅上奄奄一息。

    嘴角的血迹没有擦干,痛苦弥漫在脸上,让风吟天跟着心一抽。

    “他怎么了?”风吟天一手拦住木怀青,威声道:“这几天一直都是这样硬生生灌输灵力的吗?”

    “你的灵力与他并不同源,这般肆无忌惮,他身体怎么受得住?”

    “受不住也得受。”木怀青皱着眉不耐道:“他患了奇症,没有强大的灵力压下,迟早有一天经脉具断。”

    “什么奇症?这么严重?”风吟天沉沉道:“我为他把脉,并没有异常。”

    “丹田下两寸。”赵岚清趴在藤椅上,眼里已经有了泪花了。因着过于疼痛,抽抽噎噎道:“有点子不太正常。”

    风吟天和木怀青两个人眼神皆一凛,忙过去探看。

    并没有出现异常的地方,却在用灵识游荡的时候,让赵岚清隐忍闷哼出声。

    风吟天脸色变了又变,还是利索将他抱了起来,往寝殿里搬。

    ……

    “灵力我可以给他输。”风吟天凛声道:“国师还是仔细想想,为何国主的病灶会落在那里。事必有因,病不会突然出现。”

    “不必了,我自会给他灌输灵力。”木怀青断然拒绝了他。边给赵岚清倒了杯水,喂他喝道:“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还是国师已然知道内情,却不愿意告知于我。”风吟天脑中清明,直言不讳道。

    木怀青却是没有说话,冷着脸给赵岚清喂好了水,袖子一挥,就要关门。冰冷的眼睛朝着风吟天望了一眼,示意他出去。

    一股烦躁涌上心头,风吟天没有离开。而是望着床上正捂着胸口,表情已然破碎的赵岚清。

    深深吸了口气,狠狠捏着自己蜷在袖子里的手掌。软声问道:“不告诉我也无妨,可能告知,该怎么救他?”

    “往南,有一个浮云峰。去云之巅,找一朵水云花,给他服下。可以试试。”木怀青坐在床边,低声思忖着站起来道:“只是那里的妖兽遍布,也不是我回南之境。我若是去,最快也须得两天才能回来。你替我照顾好他。”

    “这么久?这里没有你能行吗?”风吟天心头一沉,诧异道。

    “国主性命攸关,此刻也管不了什么了。你说得对,日日给他丹丸吊着,也不是长久之计。”木怀青垂目望了眼赵岚清,颇有些怜惜地身上拍了拍他头道:“那里有一个妖修,十年前已是合体之境。不知道有没有踏破合体,到达大乘之期。若是运气不好,遇上了他。只怕会拖延得更长。”

    说罢,便要掸袖离开。

    风吟天心头一坠,目光挪在门外的明真塔上。轻轻吸了口气,突然道:“慢着。”

    “你是回南国国师,直闯他国之境,势必会京惊动那位妖修大能。”风吟天眼里微动道:“我替你去。”

    “你去?找死?”

    “若是担心我拿不到,便让江离与我同去吧。”风吟天道:“最好国主也去。”

    “我将国主安排在山下。待到拿到了水云花,就让他顷刻服下。”

    “要是事情不顺,有国主在身边,想必您也能顷刻知道。”风吟天淡定道。

    木怀青对赵岚清身上似有一股细若微尘的掌控力。无论赵岚清在哪里,似乎都能被他察觉道。

    之前只以为是距离的关系。可在上次看到木怀青能够任由赵岚清被绑走的时候,风吟天大抵能够确定,他们君臣之间的渊源许不会浅。

    “可以。”木怀青点了点头。这样的事情,除了对手是个合体期妖修外,与以往带赵岚清出去捉妖并没有什么差别。

    于是放心道:“那你早去早回。”

    ……

    风吟天第二日才走。却在临走时才跟江离请求道:“若是不介意,烦请带上我的师兄弟们。他们从阵法到炼器再到医术,皆无所不精。”

    “浮云峰上有一位合体期的修者,咱们两个,还带着国主。若是照应的人不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江离刚开始还有些嫌麻烦,听到对手是个合体期大能后,便想也没想,就将另外五个弟子带了出来。

    有备无患,还给每人送了颗保命的还魂丹。这才跟风吟天道:“下次这样的差事莫要带上我。这么危险,怪讨厌的。”

    风吟天没有理他,只和白书流交换了个眼神。

    看到对方朝他点了点头,脸色未动,带着他清徵宗弟子们,直往浮云峰赶去。

    ……

    浮云峰顶,上与浮云齐。

    风吟天淡然望着已因着赶来已有些力竭的众人,跟江离道:“我带着国主先上去,若是遇到了那位大能。便让国主先逃,你掩护他们离开。”

    “若是安然无恙回来,咱们就一起回去。可好?”

    “妥。”江离听到自己毋须去冒险立马点下了头。老老实实带着一行人窝在一棵树下,乖巧地朝着风吟天摆了摆手。

    风吟天便转了身,朝着赵岚清走去。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背,跟他道:“走吧,我带你上去。”

    ……

    许是他们的运气极好,亦或是怀霜剑的作用。

    风吟天直到了峰顶,也没有发现那位合体期的大能踪影。

    峰上云蒸雾绕,最后一截无路可走。灵气稀薄。为了找花,风吟天背着赵岚清,一点一点攀爬在崖壁上。

    身边是流云飘浮,脚下是万丈深渊,赵岚清紧紧抱着风吟天,偎依在他的背后,连大气都不敢出。

    偶尔的动作太大,脸颊相互擦过。两人连一句话都没说,似乎早已习惯了这难以言喻的默契与亲昵。

    只是往上的天梯太长了。赵岚清有些无聊,看着一丝不苟的唇角,想了想,只能没话找话问风吟天道:“你不害怕吗?”

    “清徵宗的弟子,入宗前皆要经过层层选拔。宗门前的天梯十万个,皆要亲自爬过才算入宗。”风吟天淡淡道:“应该比它要高。”

    “哦,真辛苦呢。”赵岚清没怎么上心地应一声道。

    “入宗不辛苦。辛苦的是修道之人,要存天理,走正道,求大义。”风吟天若有所思道:“因着这些,清徵宗弟子代代守护无相境。防止内里的魔气破开结界泛滥成灾,为祸苍生。”

    “这有什么辛苦的?”赵岚清有些不解。“国师一己之力,守护整个回南国。从未有过半句怨言。”

    “无相境内尽是魔气,哪怕修士沾染在身上,久而久之也会因为魔气入体,痛苦不堪。”风吟天边往上爬,边认真道:“我的同门长辈们大多不是寿终正寝,更不是飞升得道。”

    “而是被魔气沾染,抑或是与魔修战斗之时,殒落在里边。”风吟天似乎打开了话匣子接着道:“这些年清徵宗弟子们前赴后继,奔赴无相境内想要歼灭魔修。抑或者清除魔气。”

    “只是,里边的那位魔尊,似乎越发能耐了。如今,清徵宗长老十位,已去其三。若是没有办法彻底清除魔气,只怕他出无相境为祸苍生,指日可待。”

    “你可以不去那里吗?”赵岚清趴在风吟天肩上,小心抠着他肩膀上的一点。突然问道。

    明明知道风吟天是龙傲天,哪怕在原书中没有燃灯火最终也歼灭了那位魔尊。

    可一想到他会像无数殒落的清徵宗弟子那样去往无相境,心中总是不是滋味。

    草木尚且有心,何况他自诩灵魂是人的妖修?

    风吟天一顿,抬眉脚下没停,蹬上一个石台,将赵岚清放下,随后坐在了那里道:“我是清徵宗弟子。”

    “清徵宗弟子,皆以苍生仁义为道,皆以战死在无相境中为荣。”

    “就不能有个例外吗?”赵岚清觉得心情沉重极了,小心蜷着手,请问他道。“我不想你死在里边。”

    “看,天真蓝。”风吟天轻轻道,却在赵岚清扬起头来的时候,一手摘掉旁边一棵淡蓝色的水云花,夹在赵岚清微扬的鬓间。

    灼眼的脸,配上灼艳的花。

    风吟天突然低下了头,俯身,肆无忌惮地亲了亲他的嘴角。

    “你已经是我的例外了,国主。”风吟天望着他那清冽如水的眼睛,轻轻道。

    随即,淡然望着眼皮逐渐耷拉,开始睡意昏沉的赵岚清,稳稳抱住他软软倒下的身体,孤寂道:“可,对不起。”

    第27章 空了

    江离眼望着风吟天离开, 蹲在一棵树下,一动不动地望着浮云峰上的层层流云。

    白书流凑过去,蹲在他身边, 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江道友,夜阑宫里的种子已经发了芽。我送了你一份礼, 系在了旁边的梧桐枝上。”

    “什么礼?”江离眼睛一亮,听到有礼物可以拿,高兴问道。

    “等你回去了就知道了。”白书流有些复杂望着他道:“不要随意乱动它, 它可以替你忘记的时候浇水。”

    “等苗长得再大几分,将它们移去他们该去的地方。那些种子不一样,属于不同的山和水, 总有分开的时候。”

    “有的可能蜿蜒就至, 有的。”白书流轻轻吸口气道:“可能再不会相逢了。”

    “哦。行吧。”江离拧着纤秀的眉毛点点头。并不怎么因为白书流说得那么复杂而担心什么。

    说有什么用,自己又不会做。左右他会在宫里, 让他像帮自己浇水一样, 交给他就好了。

    白书流看到他胡乱敷衍地乱点头,好似知道了他什么心思。絮絮叨叨的话蓦地顿住,望着他不谙世事的样子, 说也不是, 不说也不是,只能站起来叹了一口气, 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发顶。

    强带出些笑容, 宛如平日那般, 怔忪问道:“江道友, 你平时为什么总蹲在角落里?”

    “蹲下的时候能听到很多声音。”

    “嗯?”

    “风声, 水声, 鸟啼声,种子发芽,雨露落下。还有……”江离又眨了眨眼,歪着脑袋道:“你有时候的气息特别不稳。”

    “你清徵宗都没有教你们最基本的调息吗?”江离仰着头,认真望着他道:“还有国主的道侣,有的时候突然一下就没了声息,有的时候,心跳又像打鼓,咚咚乱跳。”

    “吵。”

    白书流猛地垂下头,因着惊慌微微睁大了眼睛。却在看到那双无辜的眼睛,绷着的脸皮上再扯不出丁点笑出来。几近踉跄地往后退开。

    一身狼狈。

    原来所有的牵强嘴硬,死不承认早就被人听得一清二楚。可怜当局者迷,还以为自己可以掩耳盗铃。却不知,只是别人无心无情罢了。

    “江道友,万事皆逐东流去。”白书流默默转过了身去,轻轻道:“以后不会,吵你了。”

    江离却是一愣,望着他走开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连着自己的心都开始吵了起来。

    多出的声息让他有些无措,似乎烦躁着,将嘴边的那句“没关系”,替换成了一个简单的“哦”。

    “哦。”

    ……

    风吟天把赵岚清背回来的时候,天已然有些擦黑。

    他将赵岚清从自己背上挪下来交给江离,带着他找了个山洞。给他们生了火,为赵岚清铺上毯子,垫了个枕头,才跟江离道:“前面崖上太大,只靠我一个人找寻恐会耽搁,惊动那位大能。”

    “我和诸位师兄弟们继续去找,你留在此地,守着国主,不要走动。等我们回来。”

    “好。”江离不疑有他,点了点头便从善如流地推了推赵岚清的屁股,硬生生腾了一块毯子出来,坐了下去。

    还边跟他们挥手道:“你们赶紧去吧。”

    风吟天没想到此事这么顺遂,望了眼白书流。没看到对方有什么反应,才继续编道:“怕有人来叨扰,我们走后,会将洞口布上结界。等回来的时候自会打开。”钙 片 网 址6  0元打 包不 限 时 微 信l y x琪 琪五一五三九零九

    然后,拿出一个小锦盒出来,轻轻道:“另,这是国师拿给国主的丹药,两个时辰后,国主要是没醒,也要给他服下。不要在之前打开,有些丹药珍贵,早早没了锦盒护持,恐生变故,失了药性。”

    “……”

    风吟天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看到江离连连点头,表情不耐烦后才制止。

    恋恋不舍地俯身,指尖刚触到赵岚清脸颊上,却又放下。道:“事不宜迟,我们先走了。”

    江离傻乎乎地继续点头,并不知道,风吟天的这一个转身,便注定着他们从此分道扬镳。

    清徵宗的弟子,再也不是在夜阑宫里,和他一起度过流年的玩伴了。

    ……

    风吟天离开了浮云峰后将身上的一块通关玉符给了三师弟叶渡。“你们现在隐匿身形气息去往妖界边界,到雁荡城等我们。那里并非回南国的属地,鱼龙混杂,不会引人注意。”

    “你们不和我们一起走?”叶渡有些诧异。白书流并未告诉他们关于燃灯火的事情,他们剩余的师兄弟,只觉得不过是被回南国主囚禁侮辱。哪怕到了现在,也无非是二师兄再也不受制于人后的趁机逃脱。

    “不了,我们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风吟天带着白书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叶渡刚想要说什么,被小弟子陆远拉住了。有些无奈道:“咱们还是先走吧。这段日子多亏了两位师兄。咱们也没出什么力。不要拖累他们了。”

    叶渡这才作罢,望着他们迅速消失在深夜里,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

    白书流全程没怎么说话,直到了半路,才冷不丁出声道:“怎么引开木怀青?”

    “两个时辰后,江离喂给国主的丹药是五脏丹和着失感丹。正常吃了会浑身具痛,极似他发病的样子。只因为失感,就没有了痛意,不会引起江离的怀疑。”风吟天面无表情道:“可国师却与国主五感相通。发现他出了问题,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要是他不去呢?”

    “锦盒上有术法,江离打开锦盒我便能感应道。如果我感受到江离打开了盒子,国师却不出去。便也只能装作挟持了国主,逼他就范。”风吟天话里带着说不出来的无力道:“这已经是下下策了。”

    “关住江离和岚清的结界,虽然可以隔绝行踪气息,以江离的修为,轻而易举便可以打开。”风吟天继续道:“只等着明日午时,岚清醒来,我们要是还拿不到燃灯火,江离便会带着岚清出了结界,我们便没有了要挟国师的理由。”

    “就,只能,命丧于此了。”风吟天喃喃道。

    “为何他醒了就会立马反应过来?”白书流没有对自己会命丧于此产生什么疑问,而是揪着细节问道。

    “因为……”正在御剑的风吟天突然扭头望了眼他,有些恍惚道:“水云花,我已经找到了。就在了岚清的怀里。”

    “啊?”白书流这才察觉了不对,抬眉不可思议道:“你不仅没有为难他,也没有把他拿捏在手中带去要挟国师,还真帮他找了水云花?”

    风吟天没有说话,坚毅的脸似有崩塌。

    他任凭风声在耳边呼啸。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我是清徵宗的弟子,”

    “可也是他的道侣啊。”

    ……

    浮云峰下的山洞里。

    赵岚清在风吟天出去没多久就醒了过来。

    一双沁了水的眼睛咕噜噜乱转了一番。起了身,拍打了自己的衣服,看到软软的毯子,舒服的软枕,和一直未灭的火堆。咂摸了下嘴唇,眉心皱成了个“川”。

    嗯~哪怕把自己弄晕了,也没有苛待自己。

    “你怎么这幅表情?”江离对他提前醒来没有什么反应。正窝在他旁边烤着火道。

    “你说,人为什么不能一坏到底呢?”偏生好好坏坏的,让人连着下手都怪心虚的。

    赵岚清有些叹惋,却还是起了身。知道风吟天可能会趁着这个机会动手,自己特意准备了不少法宝,却没想到,他就这样把自己放在山洞里便不管了。

    想起在浮云峰上,那人说过的话,和那个清浅的吻。总觉得心里坠坠得慌。

    哪怕给自己弄个刀山火海囚禁住,也能让自己撕破脸皮的时候,更硬气一些啊。

    只是没有,都没有!

    只有一个破山洞,和一个破结界!甚至还有一朵,木怀青让他替自己摘到手的花。

    “你到底在唉声叹气什么?”江离对赵岚清醒来之后只知道感慨,却一个字都不对自己说的态度非常不满。紧紧望着赵岚清恨不得将他脸上瞧出花来。

    却听到赵岚清道:“你知道吗?刚刚风吟天亲我的时候,我都要觉得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可以放弃全世界了。”

    “还好。能给咱们机会去道德绑架他。”赵岚清木着脸冷冷一笑,利索起了身,深吸口气。

    指着结界道:“隐住身形气息,把结界给我打开!”

    “咱们潜伏回去锤渣男!”

    ……

    夜阑宫没有了主人,漆黑一片。连着明真塔也没有了清辉笼罩。

    一个孤灯流溢在塔中,宛如一只昏黄的扁舟,摇荡在黑沉的湖底。

    从浮云峰回来需要两个半时辰。可直到这个时候,也未见到木怀青离开明真塔的迹象。

    那便是在等着自己了。风吟天心里沉沉,下了怀霜剑,没有半刻迟疑地就要往塔前去。

    却在门前的时候,脚步一顿。望着自己身后的白书流,低声道:“师兄没有必要和我一起。”

    “此行拿到了燃灯火,我们得以一同离开也行。若是所遇不测……”风吟天怔了怔才道:“师兄说得对,修道者不该心生旖念,动摇道心。”

    “更不能做亏心事。”

    “走吧。”白书流拍了拍他的肩膀,却仿佛认命了一般,静静道:“即便所遇不测,也是罪有因得。我也并不无辜。”

    风吟天便不强求他。

    明真塔里只留着一盏孤灯照着棋盘,木怀青穿着深衣长袍正闲敲着棋子。

    听见沉稳的脚步声寂寂走近,那素来如霜的脸上,勾起一丝浅笑。

    抬头望着两人,明知故问道:“你们不该在浮云峰吗?”

    “晚辈,是为借燃灯火而来。”风吟天不卑不亢,拱手道:“仙界无相境内,一位叫云青的魔修惹得生灵涂炭。再没有燃灯火清除魔气,只怕苍生有难。”

    “苍生有难,与我何干?”木怀青却是不屑道:“燃我的灯,清除你清徵宗的魔气。慨他人以慷,也是你们正道弟子该干的?”

    “若国师借燃灯火,我清徵宗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那我要不借呢?”木怀青凛然望着他,沉声道。

    “若是不借,国师,今日和我们一同出去的还有国主。”风吟天微敛着眉。提到赵岚清的时候,心宛如裂弦一般猛地一缩,脸上麻木道:“国主身娇肉贵,若是只能陪我命丧黄泉,大抵是不划算的吧。”

    “是吗?”一声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赵岚清绷着脸,手里握着封仙索快步走了进来。那双漂亮得眼眸里似乎迸着火星,定睛看去才能发现那隐隐的冷漠。

    灼艳凌厉的身影在风吟天的瞳孔中逐渐变大。风吟天呆呆望着,只觉得脑里苍白一片,神魂都空了。

    第28章 喜欢

    塔里一片寂静, 没人在赵岚清冷不丁出现后再开口。

    赵岚清身后还跟着江离,伶俐的身影在进来的时候一顿,只荡了一圈, 猛地缩回了头去。任凭赵岚清眼神示意,远远窝在塔外, 再也不动了。

    白书流看到门口那抹身影一晃而过时,就呆在了原地。仿佛被抽走了脊梁一般,软软站在那里, 失魂落魄。

    被赵岚清凉凉看了一眼,轻嗤了一声。

    赵岚清自己脚步没停,平静地进来。将目光挪到了风吟天身上, 望着他同样僵硬到极致的样子, 不禁有些好笑。

    岑寂的房间内,因为赵岚清的脚步声显得越发静寂, 逼仄得宛如被拉起的弓弦, 下一刻就要弓毁弦断。

    那令人窒息的气氛里,木怀青终是开口,幽幽道:“回来了?正好, 看看你道侣的庐山真面目。”

    “这一次, 可能为他请脱什么。”

    木怀青的声音在这寂静沉闷的塔里显得格外冷冽,浓浓的杀意, 化都化不开。

    周遭像是被填闷住的逼仄土坑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风吟天对木怀青的话却充耳不闻, 只扬着头, 脊背紧绷, 像是一枝在风中努力维持住风神的竹, 唯在等着赵岚清发落, 倔强又狼狈。

    赵岚清没看任何人,却是打定主意演好送走风吟天的最后一步。默默吸着气,脚步轻转后,悠游立在了风吟天的身旁。巧笑倩兮道:“听到什么?除了最后一句,我什么都没听到。”

    说罢,扬起脸,跟风吟天柔声道:“你不过是提前回来一趟,为何我就要与你共赴黄泉了?”

    说罢像平常那样,拉起了他的手,夹在胳膊间,带着人试图扭头往外快步。

    “生气归生气,咱们回去生。莫要在这里叨扰国师。”

    光明正大地耍赖,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想要将风吟天堂而皇之地摘出去,赶紧带走。

    只却没拉动他。

    风吟天像是一尊石雕一般立在那里,只看着赵岚清,似要将他深深印在心里。不言不语。

    “莫要胡闹。”赵岚清这才回头瞥了他一眼,那乌黑粲然的眼里带着股慌张,嘴唇颤动着,轻轻道:“出了这个门,你还是我道侣,不好吗?”

    风吟天留恋望着赵岚清,刀割般的刺痛从脊梁爬上了头顶,像是全身的骨头都被碾碎一般。

    片刻间,却又咬紧牙关,一手拳头握紧,在赵岚清惊变的眼神下,轻摇了摇头。

    然后泠然抬眼,语气淡淡。“国主不必这般勉强救我脱难。”

    “吟天此行任重道远,我清徵宗上下等着燃灯火涤清魔气,为苍生解难消灾。我来这里,是为盗取燃灯火。”

    风吟天脸上带着股孤寂的坚毅,缓慢脱开了他的手,静静道。“以往在这里作您道侣,也不过与您虚与委蛇一番。实非心甘情愿,冒犯之处,还望国主与国师海涵。”

    “如今国师技高一筹,既然我被当场拆穿,吟天也并不后悔。”

    话未完,便看到赵岚清那漂亮的脸上一片苍白,像是被风吹动的伶仃叶子,惹人心碎。

    风吟天那坚毅的唇抖了抖,倨傲的眼里终是有了一丝波澜。下意识想要走一步,脚步刚抬起来,便听到木怀青淡淡道:“既不后悔。那我杀了你,也确实该吧。”

    木怀青对风吟天说的话丝毫不意外。一双锐利的眼睛毫不忌惮地盯着他,似乎终于将压抑了很久的实话吐出来了,带着股悠游的顺遂自在。

    甚至贴心一指白书流他道:“放心,你既认了罪伏了诛。你这位师兄的命,便不会收。你清徵宗在仙界人多势众。我无意与正道结仇。你死了,也别让他们来找我。”

    唰然,一个激灵。风吟天那不可抑制的脚步又缓缓放回去。默了半天,终于从那滚动的喉咙间抵出一个“好”字。

    终是无奈地别开了望着赵岚清的眼睛,松了松蜷在手心里的手指,似乎了无遗憾了,轻轻闭眼道:“请吧。”

    话未落音,周围的罡风便骤然起来。木怀青眼睛眨也不眨地挥着凌厉的虬藤要往风吟天身上斩去。

    像是刀一样,直要将他碎尸万段。

    只那人却好似解脱了一般,泠泠立着,闭着眼睛,嘴角撇出了一抹温柔清净的笑。

    像是晚风阵阵吹拂丝丝垂柳,依稀让赵岚清想起,曾经那人轻轻为他梳头绾法的时候。笑容温柔,神情庄重。垂眸耐心的时候,他再不是身肩重任的那个清徵宗弟子,而是和他耳鬓厮磨的道侣。

    “慢着!”赵岚清的眼睛骤然一凝,心中一恸,心便提到了嗓子眼。身体比脑子更快反应,决然挪到了风吟天面前。

    在风吟天有些发怔的眼里,咬咬牙,狠声道。“不许杀我道侣!”

    赵岚清离得风吟天极近,却是连看都不看他,灼灼望着木怀青,蓦地嗓子有些哽道:“既然他是为除魔卫道。那,今日之事便算了吧。”

    “当日,也是我们不分青红皂白,把他掳来。他没有计较我们,便算欠他一个情。”

    “他也曾想要只做我的道侣。”

    “哪怕只有一瞬,那也是。”赵岚清吸了吸鼻子,执拗道。

    “今日我们不杀你。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从此分道扬镳,再无纠葛可好?”赵岚清声音里带着股无措的呢喃,像是被欺负了的孩童,却不知道该向谁撒娇。

    张皇失措的样子让风吟天心里狠狠一抖,却是决绝瞥开了眼,再不看一眼。

    赵岚清却又转过身来。不管他看没看,朝他轻轻道:“风仙君,记好了。”

    “从现在开始,你再也不是我的道侣了。”

    “你走吧。”赵岚清的声音平和又冷静。像是晚风一般,细语轻轻。

    却听得风吟天面色一黯,宛如冰雕般顿在原地。一丝惶恐从脸上划过,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直对着木怀青咬牙摇头道:“苍生百姓人命关天,这燃灯火不可不拿。还请国师可以高抬贵手,将燃灯火借我一用。让我师兄带燃灯火离去,我的命留在这里为此赎罪。要杀要剐,听凭处置。”

    只这冒昧的请求让木怀青直皱眉,这人怎么哪怕不要命了,也要拿走燃灯火。

    气得木怀青一掌拍在面前的桌子上,冷哼了一声道:“你以为你是谁?要你的命有何用?”

    “燃灯火供于明真塔,是为我回南之希望。你仙界百姓是苍生,我回南百姓便不是了?”

    “我清徵宗拿了燃灯火,必会对回南国负责到底。”风吟天泠泠道:“即便我死,也是国主道侣。日后,自会有我清徵宗弟子过来,替国主守疆。”

    赵岚清:“……”

    这不对啊,怎么越说,越甩不开了。

    刚想出声,便被木怀青抢了先。清冽的声音里夹杂着些许怒意:“你以为我当年建国,只为守这弹丸之地?燃灯火烧一寸便少一寸。”

    “没了燃灯火,我国主的性命危在旦夕。”木怀青耷拉着眼皮道:“有意盗我燃灯火在先,国主既然说要放你走,我才不作追究。你便该领情离去。”

    “莫要贪得无厌了。赶紧滚。”

    风吟天却只以为木怀青在找借口搪塞自己。咬着牙倔强地立在原地,眼睛通红。

    看得赵岚清一凛,生怕他下一刻向着木怀青出手。

    下意识又靠近一步,贴着他,抬眼泛着苦意,轻轻问道:“今日,哪怕撕破脸皮,没了性命,你也要燃灯火是吗?”

    “是。”风吟天咬着牙,脸上的线条紧紧绷着,在昏暗的塔里看不清神色。

    “哪怕,夺走燃灯火,让我恨你,你也在所不惜?”赵岚清静静望着他,明知道自己是在装,可心里泛着股无法言喻的感觉。

    刚说一句,鼻尖便一酸,眼里的水意似要凝成泪珠,掉下来一般。

    “今日已行至这里。”风吟天闭眼艰难道:“我宁愿让我留下,也要带燃灯火走。”

    “今日之恩,吟天日后若是有机会,必会百倍千倍奉还。如今,吟天只有自己……”

    “还我?”赵岚清面色绷着,心里吐槽,你可别还我。

    想了想,深吸口气,却是哼笑出声,宛如绝望般,白着脸,拔高了声音道:“你拿什么还我?谁要你的命了?”

    说罢,封仙索利索变索为剑。赵岚清袖子一拂,扬起了皱巴巴的脸,却将封仙剑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带着哭腔,高声道:“国师,将燃灯火,给他!”

    惊变来的太快,饶是木怀青都没能阻止,连忙铁青着脸,慌张起了身:“你当真要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木怀青不虞望着他道。“将剑放下!”

    “他已然不管不顾了。这燃灯火,是拿情分换的!以后,便再无瓜葛了。”

    “给他!”

    赵岚清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沁着泪的脸,宛如在雨中摇曳的清荷。

    玉骨一般的手牢牢抵着剑,封仙索的剑意似如丝如缕的烟一般,箍住所有人的脖子,让人不能喘息。

    赵岚清一手拉着风吟天的胳膊,一手扶着自己脖子上的剑。大踏步拽着他往明真塔之上去,将他狠狠一推,飒沓道:“去吧!”

    “他敢动作一分,我便血溅于此。叫他什么都没了。”

    风吟天呆愣了一瞬,惊喜又惶恐。不敢耽搁,却直抱起赵岚清朝上飞去。

    明真塔上的是一个天星盘。看似黑沉,再往上却是无数的光亮闪烁。

    天若棋盘,星若棋子。

    木怀青便是拿明灭的繁星设阵掩盖燃灯火的光辉。

    只风吟天牢牢抱着赵岚清执着往上,循着木怀青当日开塔顶的记忆,身轻如鹘落,毫不迟疑地按照顺序点在一个个阵眼上。

    片刻之间,黑沉的塔顶渐渐褪去。一股跳跃的光火映照了真正的天空。

    磅礴的灵力骤然流泻出来,于此同时,一股犹如月华般的光幕拔地而起。笼罩起明真塔,遮盖起真正的宝物光辉。

    橙色的光影跳动在风吟天的手上,却映照出赵岚清有些呆怔的脸。

    赵岚清呆呆望着,只觉得离近它时,心里在隐隐跳动着什么。

    还没想明白,风吟天便将它收了起来。与此同时,白书流利索捏开早就准备的千里云遁阵法。

    一股空旷的风从面门刮来。

    下一刻,自己被风吟天牢牢拽着,眼望着改天换地,宛如树叶一般,纷飞在风里。

    逃出生天的那一刻,赵岚清意识到,自己终于“成功了”。

    ……

    距离回南国的千里之地,他们三人倏然从天际落下。

    赵岚清不知什么时候被夺走了剑,硬摔在风吟天的身上。

    只那人吭也不吭,等他利索爬起了身,才自己默默起来,体贴地将剑递给了他。

    “多谢国主。”明明得手了的两人,脸上却无半丝喜意。白书流看了眼眼神恨不得粘在赵岚清身上的风吟天,率先开口谢道。

    “不用谢。”赵岚清低着头,游刃有余地控制着自己的态度,眼看着送走他们在即,抬眼低声道:“拯救苍生去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朝前,就要飞身离去。

    却被风吟天死死拉住胳膊。

    那人不言不语,只执拗望着他,生怕一个眨眼他便消失不见了。

    赵岚清扬起脸淡淡回望着,却是慢条斯理地将胳膊上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终是微笑道:“你已经达到目的了,恭喜。”

    “我……,你等我回来,等事毕后,我会向你好好赔罪。”风吟天微微垂头,庄重的神色上带着丝惶恐。历来游刃有余的清徵宗最为骄傲的弟子,却连话都说得有些结巴。

    “不必了。”赵岚清轻轻吸着气,如水的眼光里一片淡然。“刚不是说清了吗?你再不是我的道侣。从此咱们分道扬镳,你拯救你的苍生,我做我的国主。”

    “可你帮了我不是吗?”风吟天一愣,声音有些苦涩。被他掰开后又重新拽住衣袖,手掌紧了又紧,低垂着头,语气卑微道:“我知道你喜欢我。我其实……”

    “你错了。”赵岚清再一次毫不留情地狠狠挥开他,仰脸打断他道:“我从未喜欢过你。你在我的眼里一文不值。”

    “留下你,只是因为不想让你死在我回南国,让国师徒增恶业。”

    “再说……”赵岚清轻吟笑了笑,继续道:“即便是咱们这段时间相处的微薄情分。”

    “刚才不是倚剑帮你,还过了吗?”

    “是你刚才为了燃灯火不管不顾的。你还想得寸进尺什么?”

    说罢,利落挥剑,直将被风吟天的袖子斩掉。在风吟天想要再抓住他的一瞬间,飒然离去。

    高处清辉尽带寒霜,赵岚清的话,像是月夜下直挺挺的一把刀,直戳向风吟天的命门。

    清晰地告诉自己,刚才,是自己,亲手踏灭了本该拥抱住他的希望。

    第29章 想

    赵岚清灰头土脸赶回去的时候, 已然晨光熹微。天光之上,朝阳为晴空浅浅坠了个金边。宛如欲要喷薄的烈火一般,逐渐驱散浓稠的黑夜。

    明真塔仍旧留着灯, 在半亮不亮的天色下格外不起眼。像是虚空中漂浮着的雾,让人觉得明明灭灭。

    赵岚清远远看见便缩了脚步, 下意识敛住身形。咬了咬唇,刚想犹豫要不要就这样进去,那微弱的烛光便适时熄灭。

    没有了一点光的明真塔, 带着股森然肃穆的黑冷色。

    冷得赵岚清有点脸疼,让他吸了吸鼻子。知道木怀青并没有继续见他的意思,就抬步回了夜阑宫。

    刚拐了脚步, 便看到塔前角落, 江离蹲坐在最后一阶石阶上,抽着鼻子, 眼巴巴望着他。

    “你们搞完了吗?”江离撇着嘴, 适时宣泄自己蹲在外边吹了一夜冷风的不满。

    “搞完了,走吧。”赵岚清看了他一眼,胡乱扒拉了下他的头发, 不虞道。

    江离却没动, 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明真塔。想了想, 出声道:“你道侣呢?”

    赵岚清没理他,只心脏蓦地顿了一下。任由晨风轻轻吹动了他的衣摆, 他却只深吸了口气, 掸袖率先抬步。

    被江离爬起来, 不依不挠拽住衣角, 头铁问道:“你不等他们吗?他们怎么还不出来?”

    “你衣服怎么那么脏?你跟他们打架了?”

    “……”

    一连串的问题像是念经一样, 让赵岚清烦躁不已。

    赵岚清狠狠一掸袖子,打断了他的话。素来舒展张扬的脸此刻如霜般凛冽,绷着脸,斜看着江离,静静道:“他们已经离开了。从此以后,我再无道侣。”

    “夜阑宫中,亦再也无清徵宗弟子了。知道了吗?”

    江离撇嘴望着他,没有吭声,似乎被他的样子吓傻了。愣了好一会儿,水汪汪的眼睛里带着抹委屈,似乎想要掉下眼泪。

    赵岚清叹了口气,还以为他在伤心,那如霜的脸有几分融化。心道,江离有什么错呢?何必迁怒于他?

    想了想,抬起手,想要摸摸他的头,安慰他一下。

    却看到江离那欲泣的脸骤然抬了起来,颇为怨念地“哦”了一声,拍了拍屁股。头也不抬地走了。

    “你早说呀,让人家等在这里一夜。讨厌~”

    留下赵岚清愣在原地,看着他风风火火的样子,只摸着自己空落落的心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

    雁荡城门口,风吟天和白书流找到了清徵宗的剩余弟子。

    那头,一直驻扎在城外等候他们的同门师兄弟们个个兴高采烈。

    眼望着他们道:“诸位师兄们,此行可顺利?”

    “掌门月前通知,诸位若是得手,可直接前往无相境。”

    “得手了。”风吟天眉目间有些疲惫,温沉朝着清徵宗的小弟子轻轻道。

    被簇拥着朝客栈走去的时候,却是脚步轻顿,留恋地望着古朴的城门口,眼神落寞。

    妖界与仙界之间泾渭分明,无事皆不可妄自通过。哪怕有事,也须得由宗门出面,得来通行符,方能进入。

    手中可通行的玉符仅此两枚,珍贵异常。此番要是交出去,再要进去,还不知道要何时才有机会。

    “东西给我。想回去,就回去吧。”白书流没比他好多少,眼望着他恋恋不舍的样子,安慰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你既已动了心,那道便是如此。心已留在这里,人走了有何用?”

    “苍生,不需要你抛却所有来拯救。”

    ……

    夜阑宫里一下子就失去了往日和煦的气氛。

    赵岚清醒来的时候,万物空旷。面不改色地收拾了风吟天存在的痕迹,提溜着东西出门的时候,看到江离正挽着袖子在院子里就这水和泥。

    茁壮的草苗上面,一棵梧桐枝子上挂着个银质镂空小圆球。小圆球上灵光流转,上面密密麻麻的阵法宛如花纹一般在阳光下闪着光芒。

    “那是什么?”赵岚清一下子就被这个多出来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好奇出声问道。

    “好东西。”江离撑着下巴,眨巴着眼睛道:“每隔六个时辰会出一遍水,十二个时辰的时候会自己悬空移动到那头,给那一半也洒洒水。”

    “你哪儿来的。”赵岚清下意识问道。这样精巧的阵法,却被刻在这样的东西上,被江离用来浇水。赵岚清觉得多少有些料不抵工。做的人怕是脑子有些问题。

    “咱们宫里没别人了,那就大风刮来的吧。”江离两手一摊,面无表情道:“管他呢,好用不就行了?”

    简直比赵岚清还要无情。

    “哦。”赵岚清摸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气,听完便没什么兴致跟他说话了。转身就往自己屋外走。

    “刺啦”一声,燃起一束火,将风吟天所有的东西化为湮灭。

    ……

    明真塔里,木怀青独坐在桌前垂眸未语。面前是用筮草占的卦象。离卦九四,”突如其来如,焚如,弃如,死如。”

    木怀青一大早起来,已经枯坐在那里了一上午。看到赵岚清来,面色动也不动,听着他简单总结了下昨日的成就。

    只听完后久久未语,突然问道:“所以,你果真对他毫无真心情谊可言?”

    “倒也不至于这么看不起我。”赵岚清扬着脸,下意识不屑道:“咱们昨天做的每一步,不都是计划好了的吗?怎么连你都被骗过去了?”

    “我只是确认一番。”木怀青想了想还是道:“这样最好。”

    “要不,你,出去游历一番,去寻觅些机缘吧?”

    “为何?”

    “我刚才为你占了一卦。”木怀青说到这里,眉头紧皱。像是两座高高的山,抬手点了点自己面前的茶几,示意赵岚清看看。

    “什么意思?”赵岚清对占卜了解的不多,主要是根深蒂固的三观,让他无法相信这样的事情。

    只想到木怀青都是大乘之境,作为渡劫飞升只差一步之遥。这样的都信,自己还是权且信一信吧。

    “突如起来如,弃如,焚如,死如。”木怀青重复了一下卦象的卦辞,思忖道:“突然而来,像是火在燃烧,会被抛弃,会死。”

    “死弃之象,难解。”木怀青敲了敲桌子道:“况且第一句已然应验。你昨天被抛弃了。”

    赵岚清:“……”要不然咱们还是不要那么迷信吧?

    “可是,不是他抛弃的我啊。”赵岚清想了想,坚持嘴硬道:“是我们道德绑架,逼他抛弃的我啊。按道理来说是我不要的他。”

    一番话,只换来木怀青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

    无声的静寂最为尴尬。赵岚清咳嗽了一声,仔细想了想,才开口道:“既然您想要让我出去,那也好。我本来也是想要让你准许我出去的。”

    “回南国积弱积贫,既然回南国目之所及,皆为我之臣民。为何我们不出去大肆招徕修者,编纳他们,让他们为我们所用的同时,不至于我堂堂国主也要出门降妖,捉襟见肘?”

    回南国倒不是真像他说得那样。他只是想要借机出去游荡一番,找个人将身上的毒清了。否则,再这样拖着,总有一天会让木怀青发现。

    只是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告诉木怀青,徒惹人担心。如今木怀青正有此意,当然甚好。

    “也可以。”木怀青有些佛,听了赵岚清的话,善解人意道:“最近你越发跳腾,小小的夜阑宫确实容不下你。若是想要出去,便去吧。”

    “只是有一点,务必隐姓埋名,遇到清徵宗弟子,一定要有多远逃多远。”

    “嗯?”赵岚清为木怀青的态度感到诧异。都已经将燃灯火送与清徵宗了,他们吃了那么大一个亏,来卖清徵宗一个大人情,不至于以后见面了还狭路相逢吧。

    “他们可能,没多少时日了。”木怀青脸上没有欢喜,亦没有嗔恶。像是见惯了世事变迁,习惯了人间沧海桑田,宛如说着天气一般云淡风轻道:“必须用燃灯火才能化解魔气的地方,必然凶险万分。”

    “他们有多依赖燃灯火,死得就会有多惨烈。”木怀青静静道:“因为,昨天被风吟天拿走的,不过是我用燃灯火分出来的一束光影。”

    “没有燃灯火的真身在旁,它迟早熄灭,更别提燃灯续昼。”

    “哗啦”一声,赵岚清猛地站起来,一不小心将面前的茶几带倒。

    那娇艳平静的脸煞地变白,连着唇都失了血色。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道:“为何不给他们?”

    “给不了。”木怀青没有在意他的神色,淡淡道:“死了心吧。除非你死,不然我不会拿出来。那是以整个回南国的国气供养出来的,维系着你我的性命,凭什么得给他们?”

    “哦……”赵岚清轻轻吸了口气,只觉得心口又隐隐疼了起来。

    可细想想,却又有什么理由去责怪木怀青呢?木怀青没有需要为了区区一个自己舍弃一切的理由。

    “我先回去了。”赵岚清下意识敛着眉,蓦地失去了再说什么的勇气,忍着痛,慌忙起身失态逃了。

    ……

    夜阑宫里,江离仍旧坐在小苗圃旁。哪怕不需要自己浇水了,还是眼巴巴看着。

    看到赵岚清回来了,蓦地道:“你今天把他的东西都烧了?”

    “嗯。”赵岚清和他一样,坐在苗圃便,还因为木怀青的话,有些提不起精神,捂着心口闷闷回道。

    “前段时间……,他雕的那个玉娃娃还在吗?”江离眼里骨碌碌地转着,直言不讳问道。“既然要扔了……。”

    “没有!不行!不可以!”赵岚清激动得站起来,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手上的储物玉环。

    想了想,才深吸口气,欲盖弥彰道:“那东西,我又不稀罕,早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哦……”

    “不给就不给,你激动什么呀。”江离没再多纠缠,只点点头腹诽道。

    没一会儿注意力又转回到了小苗圃上,百无聊赖地拨拉着小圆球上的流苏,幽幽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赵岚清这才泠泠问道。

    “有棵草长大了,我想找个小河沟去放生。”

    “那就去啊。”赵岚清懒得理会江离古古怪怪的说法,静静道。

    “我不会。”江离瞪了他一眼,义正言辞道。

    只一句话,便让赵岚清本就有些疼的胸口更疼了。鼻尖一酸,方才在明真塔强忍着泪差点飙出来,气呼呼地过去一手将那冒尖的草拔掉,不虞道:“有什么不会的?离了清徵宗弟子便什么都不会干了吗?走,我带你去!”

    离开夜阑宫的小河边,江离把草放在了小水沟里,不放心,还在严严实实垒着第三层土。

    独留下赵岚清一个人躺在草地上,空茫的眼睛望着碧空如洗的天。想到木怀青的话,蓦地不忍心地闭上了眼睛。轻轻问道:“江离……”

    “嗯?”

    “你想白书流吗?”

    “你把我的草拔坏的时候,有点想。”

    赵岚清又闭上嘴,只抚着心口越来越疼的地方,轻轻喘气。任凭阳光照在身上,针扎一样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离兴味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国主,那,你想你道侣吗?”

    “我不想!”赵岚清忍着疼,第一次没有绷住。

    不知道哪里来的怒气发泄了出来,歇斯底里道:“风吟天那个王八蛋!凭什么让我想?”

    憋了一天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轻喃道:“可我,心口疼。”

    浓浓的委屈像是河水一般,清暄暄地响在旷野里。赵岚清死死咬着唇,宛如魔怔了一般,睁大了那宛如雨后青山般明澈的眼睛。

    赵岚清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拿走了假的燃灯火,也是风吟天自愿的。哪怕清徵宗满门因此而死,也与自己无关。

    可一想到这个结果,心口便如沉入了满是泥泞的潭底一般。绝望又悲凉。

    “岚清……”一声呢喃,宛如轻吟一般,让赵岚清回过了神。

    似有所觉地回过头去,只感觉到一个熟悉的气息骤然出现在这方旷野里。

    赵岚清捂着胸口恍惚起来,因着疼痛,清减苍白的脸上带着股连自己都没发觉到的期盼。

    风尘仆仆又奔回来的风吟天再隐匿不住身形,骤然出现。沉谨的面容上是深到化不开的心疼,轩昂的眉宇间尽是后悔。轻轻将他抱在怀里,熟练地输送着灵力,仰天无奈道:“乖,不疼了。我是王八蛋。”

    “我知道我有错,千刀万剐也是活该。只是,让你生气,且嫌恶我,我感到很抱歉。”

    作者有话说:

    离卦九四:“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选自《周易》我改变了一下顺序。emm大家在穿书之前还是要相信科学啊。啊!!!

    第30章 离开

    赵岚清没听见。他捱了许久, 在熟悉的灵力抚慰疼痛的时候,一个激动撅了过去。

    属于风吟天的灵力气息,肆无忌惮游荡在小水沟旁。一旁的江离早在他出现的时候就愣了一下。

    只反应有限, 看了一眼后便又继续挖泥巴了。可怜手下的一根小草颤悠悠,被封在一大坨泥块里, 任凭风吹都摇曳不起来。

    刚想继续再垒一层,却是眉心一皱。

    江离腾腾起身,满是泥的手毫不含糊地凌空一拽, 直拽在匆匆赶来的木怀青,那纯白的袖子上。上赶着回禀道:“国师,国主心口疼。”

    刚想要掸开他的木怀青一顿, 本就蹙着的眉紧紧拧着, 惊道:“怎么还疼?”

    “晚辈也想问问,云水花不是拿到了吗?为何国主的奇症还没好?”风吟天已经安抚住了赵岚清。紧攥着赵岚清的手上, 运转灵力未停。狭长的眼眸无惧望着木怀青, 凝神心疼道。

    木怀青没有立即说话,似是无奈般将袖子甩得猎猎响。想要把赵岚清抱过来,又害怕断了风吟天给他的灵力。

    眼中的心疼一闪而过, 细细思忖了一番才扬起那凛然如霜的脸, 忍住自己要挪过去的步子,静静道。“本尊记得, 昨日你们刚分道扬镳,这件事情现在和你并无什么关系。”

    一句话, 让风吟天的心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深邃的眼眸里宛如古井深潭, 努力将悲痛压下, 呼吸又粗又沉。

    “分道扬镳是国主的事, 我愿意来是我的事。做错的是我,又不是国主。为何要拿我的错处,来惩罚国主?让他不得救治?”

    风吟天深吸口气才继续道:“我知国师最是看重国主。恳请现在不要赌气,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不让他那么难受。”

    赵岚清这次发作格外猛烈,一张小脸失了血色又白又惨。哪怕撅了过去,眉宇间也痛得直拧在一起。被风吟天伸手一遍又一遍地轻抚着展平,却又在下一刻闷哼出声,不自觉地重新皱起。

    看得所有人都心疼坏了。连着江离都蹲在小水沟旁,搓着手,无措极了。

    想了想,还是去扯了扯木怀青的袖子,一手指着赵岚清,轻轻道:“先放过他吧,都疼哭了。”

    木怀青这才斜了一眼风吟天,那紧抿的唇终于轻启,冰冷道:“先把他抱回去,其他的事情,我要问问他才好决断。”

    ……

    赵岚清醒来的时候,有些恍惚。

    日常出尘的木怀青正坐在床边,亲手给他炼药。袖子上好几个泥印子都没来得及擦,就这么穿着,凝神控着药鼎下的火。

    催人泪下的苦意弥漫在屋子里,熏得赵岚清有些喘不过来气。他怔怔望着木怀青,轻轻道:“我是不是回光返照了?”

    “我好像看到风吟天回来了。”怪吓人的。

    “你没有回光返照,他确实回来了。还救了你的命。”木怀青一丝不苟,连眉毛都没抬起来半分,淡淡道:“倒是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赵岚清有一瞬间的呆滞,知道木怀青这是在兴师问罪,却无暇顾及,一个鲤鱼打挺就起了身。惊恐道:“他回来干什么?”

    下一刻,发觉木怀青早就结了个结界,才放下心来,直言不讳问道:“他知道拿走的燃灯火是假的了?”

    “他为什么回来,我不知道,也没兴趣。自然也不是因为发觉拿的是假的燃灯火。”木怀青淡淡道:“不过,他问我你得了什么病的时候,我没有告诉他。也并未声张当初囚他来是为了给你解毒。”

    “没声张是对的。”赵岚清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告诉他了,咱们设局给他创造机会,引诱他偷燃灯火的事情,可就很容易暴露了。”

    风吟天现在不恨他们是因为觉得辜负的人是他自己。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和国师同样图谋不轨,这道德的制高点可就站不稳了。

    木怀青:“……”

    “你想跟我说的,就只有这些吗?”木怀青淡瞥着他,剔透的眼睛微微眯着,森森问道。

    “啊?”赵岚清下意识崩起了脊背,故意装傻。

    木怀青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只想知道,你不是说,你的情丝毒已经解了吗?为什么还会疼成那样?”

    赵岚清:“……”果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木怀青还是问了。

    赵岚清觉得有些牙疼。总不能告诉他“风吟天不能睡呀,睡了会死得更惨。”

    想了想,还是一甩袖子,绷着脸道:“因为,我对他有些许偏见,我并不想拿他解毒。妖界人修少便罢了,仙界难道也少吗?”

    “我做什么要拿一个不喜欢的来用?”

    “所以,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早说?”木怀青五味杂陈地望着他,问道。

    “早点说?岂不是为你徒增恶业?”赵岚清叹了口气,由着他三心二意地边控火便跟自己说话。不动声色地捏了个清洁术替他把袖子上的几个爪子印洗干净。才拍了拍他的手,哄他道:“国师,草木尚且有心,何况我们呢?”

    “你都这么为我殚精竭虑了。”赵岚清朝他咧着笑道:“总不能老是因为我的事,惹您劳心。”

    “你能说这样的话,我很高兴。”木怀青点点头,认真道:“但是如今,你须得靠风吟天的灵力缓解情丝毒,可该如何?”

    “好不容易让他带着假的燃灯火离开,若是再有牵扯,岂不是功亏一篑?”木怀青似在警告他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清徵宗时日无多,你莫要一条路走到黑才是。”

    赵岚清一听这个,潋滟温润的眼睛里便一个瑟缩。心里猛地一窒,逃避一般,扭头避开了木怀青的目光。

    木怀青已然说过,燃灯火事关回南国祚。

    赵岚清便再也没有了理由擅作主张将真的燃灯火借给风吟天。

    可一方面,却是清徵宗的万千弟子。压根不用想就知道,但凡风吟天在事败之后还能活着回来,指不定分分钟来找国师和自己报这份仇。

    一想到这里,便有些头疼。只刚抬起头,便看到木怀青探寻的眼神。

    知道这事必要有个承诺了,眼里一闪,想了想道:“我先和他一起出去。待到了仙界,自换个人修吧。”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修还不好找吗?”

    木怀青泠泠望着他,没有反驳亦没有同意。

    知道他许是没有听进去自己的劝告,只是有些无奈地拍了拍他的头。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玉符。玉符正面是“回南”二字,背面是一个极为苍劲的“木”字。

    木怀青将这个玉符递给他,轻轻道:“你若是非要跟他去,我也不拦着。”

    “只这个玉符要收好。内有法阵,可在需要的时候给我传讯。亦可以在你有危险的时候,帮你避开一击。”木怀青眼里透着股罕见的温柔,沉静道:“喜欢他并没有错。无须为此找什么理由,你已然长大,明了是非,只要你愿意,去哪里,做什么都可以。”

    “没有哪个生灵,生下来便是非要做什么不可的。”

    “你说的话,我都,省得。”赵岚清听他说到一般的时候就皱起了眉,只还是听他说完,才扼腕道:“但是,谁告诉你,我,喜欢他的?”

    赵岚清反问的时候,眼里乌光灿然,显得格外理直气壮。

    木怀青:“……”

    “事不大,你自己看着办。”木怀青懒得就这个事跟他辩论什么。挥了挥袖子,那一鼎药便挪了下来。从黑墨一般的药鼎里,扒拉出一粒丹丸,直塞在他嘴里。待到赵岚清飙着眼泪咽下去,才道:“不过,不管你喜不喜欢。毕竟你暂时离不开他。开口跟着他这件事,可怎么提?”

    赵岚清嘴里正发着苦,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茶,只能眨巴着眼泪和着口水干咽下,缓了缓,埋怨道:“所以他回来干什么?”

    “算了,没关系,看我发挥吧。”赵岚清袖子一挥就要出门去。

    ……

    “所以你回来干什么?”门口,一直坚持不懈蹲在墙角想要听点东西,却连屁都没听到的江离,扬着脸朝着非要站在庭院里的风吟天问道。

    “心之所归,便回来了。”风吟天表情淡淡,像是磐石一般立在那里,轻轻道。

    “哦。”江离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实际上没听太懂。于是继续问道:“所以你回来到底做什么呀?”

    风吟天:“……”

    “我不想就这样离开这里。”风吟天抿着唇,还是耐心道。

    江离:“哪样?”

    风吟天皱皱眉,转头望了眼江离。

    只看到那那尚带着几分愚蠢的清澈的脸庞,到底不好意思苛责什么。还是轻轻吸了口气,怔忪道:“仓皇起恋,婉转成仇。”

    “emmmm……”

    “我喜欢他,不想他恨我。”

    “哦。”江离这回终于听明白了,终于起了身,兀自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觉得他没怎么恨你,还挺喜欢你的。”

    “你不在的时候,他老发脾气,还哭了。”江离的声音掷地有声,带着股无畏的单纯。

    “多谢。”风吟天点点头。罕见地朝着江离颔首扬了扬唇角,以示谢意。

    刚回了神,便听到,门“吱呀”而开。

    木怀青早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去,只剩下赵岚清一个人,大敞着房门,淡然走出来。

    围着风吟天转了一圈,才抬着下巴,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势问道:“不是分道扬镳了吗?回来干嘛?”

    风吟天一怔,只觉得心里一恸,微蜷着手,静静道:“因为想,就回来了。”

    “那你以后想干什么?”

    “但凭国主处置。”风吟天长睫轻眨,静静望着他道。

    这是他回来的路上已然思考过的。

    曾经他如孤云飘逸,可以随遇而安。可而今朗月照胸,心便有了挂碍。

    他不能够当做没发生一般,就这样一走了之了。宛如紧闭的峡谷蓦地被风吹开,从此霞光涌入后,便再也忍受不了曾经的苍白孤诣。

    “哦。”赵岚清讷讷应一声,想了想道。“那你离开这里吧,这里不需要你。”

    一句话,让风吟天没有了声息。只觉得心像是撕扯般疼痛。一只手紧紧握着,带着股难言的落寞。

    “可我……”风吟天还是挺身抬眉望着他,薄唇紧抿,眼里带着悲伤,坚持道。“我想和你在一起。”

    随后,宛如找死一般,破釜沉舟。“你可以给我个机会吗?哪怕不在这里,我也想要好好待你,弥补对你的亏欠……”

    “你愿意跟我离开吗?”风吟天捏着拳头,小心翼翼问道。

    似乎最后一句用尽了最后的勇气,连着呼吸都没有了力气。只屏息望着前面,眼里带着绝望之后的空茫。

    不会答应的吧,他恨自己如此,又怎么会容自己痴心妄想。

    接着的一阵沉默,让风吟天越发绝望。庭院里的风仿佛透过皮肉吹进了风吟天的心里,吹得心空荡荡,让风吟天觉得自己可悲至极。

    “啊,那也可以。”赵岚清在沉吟后,骄矜地看他一眼,装模作样地勉强点点头道。

    风吟天:嗯??????

    作者有话说:

    风吟天:惊喜来得太快,我就知道他喜欢我!

    赵岚清:(摊手)我不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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