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服侍
“小侯爷出去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 就带回来一个男宠。”这消息传到忙里忙外的赵山耳朵里的时候,差点没有让他失神闪了腰。
多事之秋,风成州有意不让他们在京城里碍眼, 既然还没走出去,本来应该小心行事, 可没有想到小侯爷竟然还在乱来。
赵山顿时什么都顾不上了,放下了手头的事情,气势汹汹地上了赵岚清的马车。
看到真有一个气度不凡的人和小七一起跪在赵岚清的面前, 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公子……,您这是什么意思?”赵山鬓边已经生了白发,不好说脸上的皱纹有多少条不是为赵岚清生的。如今背着手站在他面前的时候, 神色凛然, 皱纹都绷得严肃极了,颇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直接将正闲散着翘着二郎腿躺在那里, 有意无意地打量着风吟天的赵岚清吓得顿住了那随意晃荡着的腿。
没人知道, 赵岚清其实在自己府上的时候,是极为规矩的。
雍英侯临死对自己的幕僚赵山托孤,赵山便负责操持了赵岚清的一切, 简直就是半个操心的爹。让他在外放浪形骸, 嚣张跋扈是为了露拙保命,可在府上, 到底是雍英侯未来的希望,自然不能由他这么吊儿郎当。赵山的要求不低, 赵岚清又随性不羁, 自然没有少被赵山管束。
因此, 看到赵山的时候要收敛自己的德行, 便成了赵岚清下意识的反应。
可赵岚清刚想把腿乖乖放下, 转眼扫了一眼垂首敛眉的风吟天,又不免有些纠结。
今天这个事情吧……,有些不一样啊。他要是这么规矩了,又该怎么规矩地回答自己把风吟天弄上自己马车的事情呢?
他不知道风吟天为什么要去梧州,但是多多少少能够猜测到一些。梧州现在驻扎的是三皇子的亲舅舅,那位三皇子在两个月前还是角逐皇位的最大潜力股。
只因着,他不仅有手握兵权的亲舅舅,还有一个身为先皇近臣的亲外公。
只是他运气不好,在先皇驾崩的前夕,已经先一步得了急病去了。
赵岚清听说后来先皇刚驾崩,他的外公——右丞袁守墨连着国丧都来不及处理,连夜带着自己的一家老小和细软,奔逃到了梧州。
紧随其后的便是登基的新皇下旨,痛陈把守梧州的袁大将军和袁守墨对先皇藐视不敬,让他们回京认罪,给先皇服丧。
回当然不能回去啊,傻子都知道,回去了才是上赶着找死。袁大人那么聪明的老狐狸自然不会自投罗网。
所以,那位袁大人和袁将军算是唯一一个明目张胆和风成州撕破脸的“乱臣贼子”。
梧州自然而然地成了乱臣贼子的驻地。
风吟天这个时候去往梧州,简直不言自明。那不就是去投靠叛军吗?
不过关于这点,赵岚清也理解,因为自己得位不正,风成州生怕被人犯上作乱,现在和他们这些尚且活着的兄弟已经水火不容了。到现在还没有音信的其他皇子们,只怕情况和风吟天一样不妙。
风吟天要是不去投靠梧州,早晚也得被风成州揪出来弄死。与其坐以待毙,收拢住已经没有主子的三皇子的旧部,试图反戈一击,对风吟天来说自然是更好的选择。
只是这些都是风吟天的事情。
对自己来说,帮助他这个想法,还是蛮棘手的。
他可是雍英侯的小侯爷,当今圣上的亲表弟,即便自己再是看不上风成州,也不得不承认,也是因为风成州上位,自己才能嚣张到现在。在别人眼里,自己也注定是和风成州一丘之貉,更甚至是人家得道,他得以升天的一只犬牙鹰爪。
要不是因为自己或多或少知道些风成州干得那些腌臜事,实在是瞧不起他。他也确实该为风成州肝脑涂地。他好自己才能富贵长存。
更不至于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去胳膊肘往外拐地想要帮对家。
所以,赵岚清要是聪明一些,是不该插手他们这群兄弟的夺位之争的。
毕竟,老雍英侯在世的时候,哪怕自家妹妹,他的姑姑在宫里盛宠不衰的时候,都没有想过站自己家外甥的队。
现在自己反过来,暗搓搓做这样的谋反自己亲表哥的事情……,简直就是吃力不讨好。
但凡因为自己的努力,让风吟天后来成功了,赵岚清遭到清算的话,他这都已经算是自掘坟墓了。
可赵岚清觉得自己是个好人。最起码不是那种愿意看着风成州坐在不属于他的位置上,任意施为的人。
他爹在世的时候,除了为官为民之外,并无不良嗜好。那么大的家财基业与地位也从未放在心上,这样的行事作风把赵岚清耳濡目染得也成为了没有太多世俗欲望的小君子。他们父子俩对别人向往着的富贵权力,其实没什么兴趣。
所以,为了自己的富贵,去对风成州屠戮亲兄弟,把持朝政胡作非为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不是赵岚清急公好义,他只是带着些莽撞的老实。觉得本不该是这样罢了。
更何况,风吟天这个小可怜都已经撞在自己手上了,就这样坐视不管也不太好。
可是,身份到底在那里,自己也确实也不能够让风成州抓住把柄。
赵岚清躺在马车里,虽然没有动作,可在赵山的那威严肃穆的眼神注视下,早就心思千回百转,恨不得把惯常不怎么使用的小脑袋瓜子都烧着了。
终于还是觉得自己救了风吟天的这件事情,连对赵山都要保密。
赵山认不得这位低调到基本上都算作是查无此人的七皇子,自己也不该认得。
既然自己不认得,那自己还不如就把他当做一个,半路上捡来的好看的男人算了!
就算是风吟天后来被抓住了,自己也可以说是自己被美色迷惑了,反正自己本来就“好男风”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谁能想到,自己也不愿意风成州那垃圾当皇帝,暗地里帮别人呢。
于是……,想了又想,觉得自己已经把所有事情都想明白了的小侯爷,连着脚都没有从自己的腿上放下来。
仰看着赵山质问自己的面容,狠狠点着自己的头,一副浪荡着不知所谓的做派,跟赵山笃定道:“就是您看到的这个样子。”
“这个人太好看了,我要把他当男宠,带去燕州!”
不算太大的马车里,立时安静了下来。只有当事人知道,在赵岚清毫无顾忌地将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赵山和风吟天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赵山皱了皱眉,只是毕竟是在京城那污秽里护持赵岚清到现在的人,只片刻便收敛了神情,宁声问道:“公子?”
“我当然知道……”赵岚清看到赵山的样子有些发怵,和他相处了这么多年,赵山生没生气,他可太清楚了。可是……,赵岚清心里有些慌,却还是装作漫不经心地慢慢坐了起来。多少还知道先要把风吟天弄走,便眉毛一抬,转脸对小七斥道:“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还不快滚下去?”
一副胡乱撒气的模样,简直十足的纨绔子弟的作态。
风吟天悄无声息地皱了皱眉,到底听得懂人话,乖觉地低着头跟着小七下了马车。
……
夜已经深了,只是因为主子没有休息,车外还是有不少的仆从侍卫守着。
风吟天颓着肩膀和小七一起站在最靠近马车的地方,等着赵岚清和赵山说完话。
被衣服掩盖住的一身伤口,因为今天的动作早就疼到极致,让他隐隐站着都有些不稳。只是他却努力地一动不动,紧紧捏着拳头,面色平静地站在那里等着命运的发落。
他知道,赵岚清和方才进去的男人肯定是在讨论如何处置的问题。
也知道,这位小侯爷和传言中的并无什么差别。且行事乖张,哪怕那个男人劝阻,自己必然会被他得偿所愿地留下来。
只是,委身服侍这么一个人,并不值得自己高兴便是了。想到这里,风吟天那敛下神情的脸上越发麻木,心中的浮起一丝轻然的惋惜和遗憾。
如此让人惊艳,像是个瓷娃娃般漂亮的人,怎就生了这么一副讨人厌的恶心心性。
风吟天站在那里沉思,因着浑身的痛意,哪怕努力忍住,也让他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许是因为他这幅摇曳的样子看得实在可怜。一旁的小七同情地安慰他道:“你也怪倒霉的……”
“我家主子虽然传言……,可从来都没有将人强带回来过。”小七叹了口气,只以为风吟天是因为被赵岚清强带回来而失魂落魄。可想了想,却还是告诉他实话道:“只是我家主子向来想要什么从不会落空。听他刚才的语气,就算是赵管家来了,你也逃不脱了。”
小七抿嘴小声道:“姑且受着吧。”
“主子色若春华,且待自己人极为宽厚。你静下心来,小心服侍着,他不会亏待你的。”小七面色古怪地咕哝着,想当然地道:“你也不算吃亏。”
风吟天没怎么说话,他悄无声息地深吸了口气。紧紧捏着自己的拳头,那深深垂下的脸上一片晦暗。
待到平复了下来,才静静道了一声:“好……”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哪怕如今这位小侯爷有多不堪,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他已经别无他法了。
……
马车里,并没有风吟天想象中的那样,为了他的去留闹得主仆两人争吵不休,剑拔弩张。
因为赵山只是抿着嘴凛着眉,用那锐利的眼睛扫了一眼赵岚清,便差点让赵岚清的泪花飚出来。
“小侯爷……,听话……,此去不是真的游山玩水,来历不明的人不可带上。”赵山凝神说道。
只是望着赵岚清那实在可怜的脸,终究是不忍心,还是退了一步,下意识地软了语气道:“即便想要个男宠,也要等咱们离开了京城来说。到时候,咱们什么样的……”
“不行……,我就要他。”赵岚清早就因为害怕,委委屈屈地窝在角落里捏着枕头了。只是他铁了心要扎实自己强抢良男的人设,即便眼里含着泪花,也还是期期艾艾地嘴硬道:“只要这一个……,您便……,便答应了吧?只要您答应我,我保证不再路上闹事了。”
“为何?”这一副又怂又硬气的姿态让赵山一愣。赵山知道赵岚清不是个没有分寸的人,并没有继续疾言厉色下去,而是掀起自己的衣摆,坐在了赵岚清的身旁,严肃道:“这京城之中耳目众多。”
“今天你带走了这个人,明天就能传到那人的耳朵里。”赵山耐心解释道:“这个人来得仓促,我尚且没有时间查清楚。但凡是谁派来的敏感人物,你便说不清了。所以知道了吗?他就是一个麻烦,您把我交给我……”
赵岚清心说敏感倒是真心敏感,只是这个时候也没有回头路了。人都已经带上了,真让人查到了什么,早就说不清楚了。这个时候就算是把他赶下去,有什么用?
想到这里,赵岚清突然一怔,他敏锐地感受到了赵山话里的深意,猛地抬起头来,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高声拒绝道:“上都上来了,这个时候赶下去有什么用?”
“你想把他处理掉是不是?怎么处理?杀了?埋了?嫁祸给别人?”
总之赵山想要明哲保身的话,他就没什么好的下场!
“你不能杀了他!你怎么能杀了他呢?”赵岚清是来救人的,可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的。理解到了赵山的话外之音,越发坚持自己的想法。紧紧拽着枕头,一点都不听赵山的忽悠,坚持道:“赵伯,您放心吧。他如今形单影只,不会有人来找茬的!”
“我只是……我只是想帮他一把。”赵岚清眼里带着些许的瑟意,不敢告诉赵山,又怕赵山暗下杀手,只能犹犹豫豫地纠结道:“等咱们到了燕州便将他放了!”
“绝不多贪图他的美色!我保证!”
赵岚清言辞恳切,巴着赵山的袖子给他打包票。
殊不知情急之下,看似没有头脑的话,对赵山这样善于见微知著的谋士来说,已经足够了。
赵山挑了挑眉,颇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只沉吟了一瞬,便装作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不由得叹气敷衍道:“既然小侯爷这么坚持,那老奴也暂时不为难您了。”
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平静无虞的话,让赵岚清有些摸不着头脑,总觉得高深莫测。
赵山趁着将他震住的功夫,直接起了身,径直下了马车,脚步一抬便朝着风吟天站的地方走去。
帮赵岚清在京城里沉浮那么些年,最是机敏。他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赵岚清坚持的原因就在刚才的那个人身上。
……
赵山下了马车,直奔着那个男人而去。
夜晚的清风吹徐,风吟天垂眸缩肩膀站在那里,虽然人高马大的,只是因为本就风尘物外,反而透着一股可怜,活似一朵正在忐忑自己命运的可怜小白花。
“你……,把头抬起来。”赵山将一只手背在身后,只眉眼一抬,便是满满的威严寒意。
没人敢称呼这位雍英侯府的管家为下人,亦无人敢说他这般放在别家府上的嚣张行径是越俎代庖。
赵山虽然只是管家,可年轻时候,却是一位连中两元的举人。为报命恩才中断仕途,自愿跟在雍英侯的身后鞍前马后。这么些年,伺候完老雍英侯,又扶持赵岚清。
赵岚清一个早丧考妣的孤儿,能在一个深宫太后的护庇下活得风生水起,不得不说全是这位的能力。
风吟天从记忆中搜罗到赵岚清的时候。便多少想起些赵山的来历。知道他身份地位不凡,不敢在这位面前露出马脚,只微垂着头轻轻斜了他一眼便立马重新敛了神色,一副逆来顺受又小心胆怯的样子,就那么唐突地继续站着。
“大胆!”一旁的小七轻轻呵斥他了一声,提醒他道。“管家让你抬起头来,你怎么埋头得更深了?”
风吟天没有理他,只轻轻瑟缩了一下,继续埋头,却想要抬起又不敢抬的犹豫样子,当真是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低调读书人。
“无妨。”赵山将他的反应映入眼底,倒是没有为难他。自己继续抬步朝着他们走近。
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几眼,直到看清了他的模样,那从赵岚清马车上下来便抬起的眉毛挑得更高。
只是那老谋深算的眼睛轻轻一眨,便将锋芒和复杂深深敛下。
似乎是打量他打量够了,只嘴一张,便轻悠悠道:“长就这一副祸国殃民的样子,怪不得让侯爷如此痴迷。”
“将你直接打杀了,也省得惹是生非。”
一句话便让风吟天心里一寒,那凛冽的寒意顺着脊背往上爬,他知道这位管家是真地想要杀了自己。
只是……,那不动声色握住的拳头突然捏住,却又沉静地松了下去。这个时候负隅顽抗,只怕当真会不明不白死在这里。
风吟天的眉头撇成了一个川字,隐在衣服下的双腿立时绷住,随即幽幽抬起了头,紧紧盯着在自己面前不足三步的赵山,像是拉满的弓弦一般。只等着一击即中,擒住近在咫尺的赵山的咽喉。
清风浮动着所有人的衣袍,风吟天暗自望着他。只等着他命令的下一刻,就扑上去。
却听到赵山转过了头来,继续道:“只是……,我家小侯爷非要留下你……”
“这是你的福气,日日便好好伺候着吧。”不过一句话,便让人从死而生。
风吟天抬起了黑沉的眼睛,望着这位传闻中的管家,一颗心缓缓沉下。
知道方才这位是故意敲打自己的。而自己,早就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已经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任清凉的夜风从自己的脸上拂过,面色平静地低低应了一句:“是……”
……
煜煜的烛光为马车里的人的脸上皆覆盖了一抹柔色。
风吟天和小七重新入了赵岚清的马车,一个人捧茶,一个翻书。静谧安好的样子,好似方才赵山从没有来过,更没有什么生杀予夺平的敲打。
唯有赵岚清,似乎有些不安。
根据自己的经验,赵山突如其来的发难,又莫名其妙地放过,那定然是后面还憋着后招。
“刚才,管家说什么了?”赵岚清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边伸着自己的小腿,漫不经心地问道。
“没说什么,只说让陈吟好好伺候着。”小七面色一淡,自然不能告诉赵山敲打这位的话,只捡了好听的,安抚赵岚清道。
“是吗?”赵岚清看着他躲闪的眼神,又笑不起来的样子,越发不相信了。
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小七话里有话,不耐地翻了翻身,掩住自己的表情,确认此事怕是没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风吟天确实回了自己的马车上,可要是作为管家的缓兵之计,只想等着自己睡着之后把人杀了怎么办?
一想到这里,赵岚清又一个激灵。
那眉间一凝,片刻后便将自己的头转了回去。
一个哈欠边带着眼间的湿润,散落在车厢里。
似乎能够传染,瞬间让小七也下意识地跟着打了一个。
“今天不看了,要休息了。”赵岚清一手合上了摆在自己面前的书,不容质疑道。
“好……”睡前让他看些书是赵山的吩咐。让赵岚清当成课业来做,不容懈怠。
只是,这几日要赶路,想也不需要那么严格。
小七收拾好了马车,走的时候,却是隐晦地望了风吟天一眼。
言下之意便是询问风吟天该怎么处置。
赵岚清便面色不改,聊聊撑着下巴,跟风吟天道:“你留下。”
小七一副果然是这样的样子,什么也没说,自己下了马车。
马车里骤然陷入了沉寂,似乎空气在凝固了一瞬后才又开始缓缓流动。
风吟天在赵岚清淡淡嘱咐的时候呼吸一顿,下一刻便又神色如常了。唯跪下的脊背在轻轻颤抖。
赵岚清更是无所谓,他只是想要保风吟天一晚上罢了。
等明天再看看情形。实在不行,独让他晚上在自己马车上伺候也无妨。左右已经是自己的男宠了,也不会太显得怪异。
想到这里赵岚清便定下了心,继续晃荡着腿,嘴里念了一声“陈吟”。早在被弄回来的时候,赵岚清已经问了风吟天的名姓,得了个“陈吟”的假名。
听到那人应了一声后,便扬起下巴,高高在上道:“今儿……,你便睡我车里吧。”
随后还望了望自己的马车,因为自己的四仰八叉,所以这马车哪里好像也躺不下一个人。
没有办法,只能委委屈屈地挪了挪屁股,给他空了个角落,只随手一点,便道:“你就睡在这里。”
“是……”风吟天的面色一滞,只以为赵岚清立刻便让自己侍寝。只可惜现在已经进退维谷了。
风吟天那深邃的脸上有些苍白,眼眸里宛如一汪死水。望了一眼赵岚清,薄唇张了张,却只是轻轻道:“可否……将灯吹了?”
即便舍身侍奉,总不会太过难堪。
赵岚清却没有体会到风吟天话里的艰难凝重。
只觉得这人果然还是皇子,屁事真多!睡个觉还要熄灯?不留个夜灯起夜吗?
赵岚清撇了撇嘴,心想也行吧!谁让自己揽了个这样的活呢?
送佛送到西,不过区区小事,也犯不着置喙什么。
赵岚清于是点点头。只又挪了挪身体,示意风吟天自己过去吹。
风吟天望着他那边的烛火,心里骤然一紧。只片刻后却又释然了。
一板一眼地越过他,一只手轻轻撑在他胳膊旁边,身子倾了过去,将马车壁的烛火吹熄。
两相覆盖着的阴影随着烛光的熄灭而消失。
好似在马车中的旖旎不存在一般。
只是,眼中失去了光明的那一刻,似乎连着鼻子的嗅觉都灵敏极了。
赵岚清似乎闻到了风吟天身上的淡淡的血腥的气味,还有极为明显的自己专用皂胰的清爽气息。
这才想起,让风吟天进来之前,可是专门赐了他用自己的东西洗刷干净的。
为了验证一下,赵岚清便顺便凑过去闻了闻已经吹熄了灯,犹豫着离开的身体。
很好,闻起来很干净。
这才放了心,躺在自己的被子上,身子一侧安稳地睡去。
他不知道,在他靠近的那一刻,风吟天那黑沉的眼睛便迸发出一股森然的冷意。对着不言自明的“暧昧”邀请不置可否。
那尚撑在他身边的有力的手颤了颤,终究还是百般无奈地向现实低头。
于是……,早已经闭上眼睛的赵岚清,只觉得没一会儿泰山压顶。
风吟天隐忍着声音,伏在他面前道:“主子……,您需要在下如何服侍?”
第102章 蹭蹭
“????”赵岚清在自己叫出声来的那刻, 努力捂住了自己的嘴。
脚却没有闲着,不由分说,胡乱地一蹬便将人踹了出去。
只他身娇肉贵力气不大, 将风吟天勉强踹得摔在一旁。自己迅速鲤鱼打挺,坐起了身来, 低声怒斥道:“放肆!谁准你这么僭越的?”
风吟天没有顾得上说话,他被赵岚清踹得匍匐在被子上,只觉得天旋地转, 鼻间的闷哼泄露了主人的痛苦,看似有力的手掌难耐地攥了攥手下的被子,却终究没能起身来。
倒不只是因为赵岚清的这一踹。
连番的逃命让他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那批学子救他出来, 也只是简单地把伤口包扎了一下, 便马不停蹄地想办法把他送出来。
逃亡的日子以来,条件有限, 他压根没有被好好医治的机会。
再加上今天他绞尽脑汁地靠近赵岚清, 进而留在他的身边。步步都得谨慎思虑,处处都得小心翼翼,哪怕八风不动的人, 也还是因为过于强大的心神消耗, 累倒了。
都说病来如山倒,铁打的身体一旦崩掉, 便来势汹汹。
风吟天知道自己在发热,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有些散乱, 头疼得似要裂开, 让他集中不了精力。隐约间, 听到一声仓促的“你怎么了?”
随即, 方才被自己吹熄的烛火又被点燃, 照亮了这个马车的内部。
“在下……唐突……”风吟天咬着牙勉力起来,半伏着身体有些狼狈。方才还紧张的心情,因为赵岚清的一踢倒是安心了些许,却也凉下来大半。
知道自己惹到了赵岚清,只恐他靠近自己,发现了什么端倪。
莽撞着去伺候事后能解释,要是现在暴露了自己身上的伤。到时候说不清道不明,才没办法善终。
“自是唐突……”赵岚清结结巴巴道。听到他隐忍的声音,便知道自己误会他了。
随着自己将烛光点燃,到底只是被突如其来的靠近吓到了,片刻便回复了神色,心也沉静了下来。
刚想装装样子,乍唬唬地发个脾气,可看到风吟天实在难受的异样。那怒意不由自主地消弭了,有些忐忑地软着声音朝他问道:我是问你怎么了?”
“无妨……”风吟天无暇顾及他已经分外和善的反应。只半跪坐在那里,勉强稳住声线道。
明显的敷衍回答。赵岚清却也没恼,尝试着轻手轻脚地靠近,刚想摸到风吟天的衣角,便看到那人艰难地又往外躲了躲。
带着股隐忍的颤抖,让自己欲要过去的手顿在空中。
刚想骂他不识好歹。只是下一刻,他便知道风吟天为什么那么反常又狼狈了。
他高高弓起的背部,已经洇出来了点点血迹。
联想到自己方才闻到的淡淡血腥气,赵岚清立马就知道他怎么了。
风吟天的身上肯定带了伤!
“只是……有些困顿,失了神志。主子赎罪。”风吟天断断续续的声音从自己打颤的唇齿间倾泻出来。整个身子半跪着绷得死紧,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伤口已经崩裂了开。
墨发白衣,俊朗英挺的五官被阴影掩盖,唯独白衣上夹杂着的点点血迹,带着股难以言喻的破碎感觉,像是一只被人射中悲鸣的漂亮大雁,分外灼人眼。
赵岚清又是心悸又是慌神,压根没有理会风吟天嘴里卑微的求情话语。
他已经顾不上风吟天会错意扑向自己的僭越事情了,只想着风吟天要是死在自己车里,那可就不好了。
好不容易回归了些许的理智,慌里慌张地便从车厢里刨出几个箱子。
一一打开,看到了一个装着瓶瓶罐罐的药箱才面色一喜。
他这次是出远门,因此除了带了随行的大夫外,自己坐的马车里东西也是一应俱全。生怕中途生了什么不好处理的事端,没有好药用。
眼下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只是赵岚清刚想要凑上去,便突然一顿。
这人,自己不能救。
没人会不由分说地救一个凭空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男宠。不问他身上伤的缘由,不打听他的身份。
今日但凡这么救了他,风吟天定然会知道自己已经识破了他的身份。
可……,赵岚清身份到底敏感。若是让他觉得自己救他是为了改弦易帜,转而支持他便算了。但凡觉得自己别有用心,进而如履薄冰处处提防自己,……,或者泄露了风声出去……这都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不怪赵岚清谨慎,皇家贵胄,走一步便是一个印子,多少人在暗中蠢蠢欲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稍有些反常,便能让人闻风知味,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更何况眼前的人刚经历生死,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地轻信别人。
退一万步,风吟天果真接受了自己的好心。受了自己的救命之恩。
可赵岚清压根就没打算掺和他们的夺嫡之争。更不是为了这个,才对风吟天伸出援手的。毕竟,但凡聪明点的,谁会站一个落魄成为个落水狗的无宠的七皇子啊。要站队,也得找个资质好点的吧。
所以,为了能让他雍英侯府明哲保身。无论如何,这个人,自己都不能够明目张胆地救。
赵岚清能够强扯一个收男宠的理由,挥挥手便风轻云淡地把风吟天捡回来,打消赵山和小七对风吟天的疑虑。
可如何让风吟天对自己没有疑虑,才是最要紧的。
否则……,若是因为自己的搭救,让他以为自己别有用心,觉得自己在利用他,牵扯进雍英侯府,那才是弄巧成拙。
想到这里的赵岚清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没有了看到风吟天快死了的惊恐脑热,而是有些棘手地坐在了原地。
这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前往燕州的路程还远,这个状态下去,今天他不死,迟早也会没命。
要是就这样放弃了……,赵岚清闭上眼想了想自家表哥那昏秽荒唐的样子,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能够不择手段想办法搭上自己,又是文世渊看中的皇子。单就这两条就已经甩了他表哥几条街了。为了那已经因为他们作乱动荡不安的百姓,赵岚清觉得自己还能努努力。
赵岚清查看了一番眼前的风吟天。这人一直紧闭着双眼,连跪着都有些勉强。浑身不可抑制地痉挛着,怕是早就意识不清了。
兴许没有注意到自己刚才在干吗?
所以,自己既然不能救他,给他机会让他自己自力更生呢?
想了想,赵岚清眉头一挑,便又轻轻地将药箱放回了车壁里。
却没有像刚才那样压在最底下,而是放在了最上面一层,让风吟天自己好拿。
待到收拾妥当,才拂了拂袖子,直直朝着那人走去。浑当看不见血迹一样,高声道:“你……本公子只是看你颜色好……”
“你怎么敢爬上本公子的床的……”赵岚清咬着唇,斟酌地拿不大不小的声音道:“你也别矫情……,不过是踢了你一脚,踢到心窝了吧……”
“可踢便也踢了,这是你自取其辱!谁让你自己会错意,要贴过来呢?你起不来也不能怪我!”
“车里有药,你自己擦擦吧。休想让本公子跟你道歉!”最后一句话说得格外凶巴巴,赵岚清一副惹出事后强词夺理的蛮横样子,拿了自己的披风就往外去。想要给风吟天留下一个独立的空间。
人走了,药也告诉他车里有了,要是连起身给自己上药的力气都没有,那便只能让他自认倒霉了。
自以为急中生智把这件事办得妥当的小侯爷心情舒畅地出了自己的马车,甚至还不忘记给自己拿上一件御寒的披风。
半夜的外边挺凉的。
只是刚出车门,准备下去的时候,便看到赵山带着小七和车夫齐齐站在马车旁。不远不近,兴许刚好是可以听到动静却又不过于叨扰的距离。
赵岚清脸上的轻松神色一凝,一丝尴尬夹杂着紧张让他不由得低下了头。可是仔细回想了下,刚才好像也没有说什么,便又抬起了头望向赵山,强装镇定问道:“你们不睡觉,都在这儿干嘛?”
“小侯爷未经人事过,他又是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怕您有什么吩咐,不敢怠慢。”赵山皮笑肉不笑,看他自己出来了才略微放下一些心。
知道赵岚清多少还有些分寸,今晚的事情成不了。否则小侯爷平白无故地好了男风,还宠幸个不明不白的男人,那才是造孽。
想是这么想,嘴上倒不留情,耷拉着眼皮揶揄道。
赵岚清:“……”倒也不必这么直白。
“不过是觉得他长得好看,是个聊天解闷的……”赵岚清尴尬到头皮发麻,嗔怪了一声,却知道自己应该解释清楚,轻哼道:“赵伯您怎能如此想?”
“既然只是个解闷的。小侯爷,您不若把他交给我。明天一早,一把比他好看还能解闷的能在您车前候着。”赵山扫了马车一眼,只可惜里边被厚厚的帷帘遮住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幽幽道。
“那不行!”赵岚清瞬间便警觉起来,本来想下来随便找个地方睡觉也不敢去了。生怕赵山贼心不死,趁着自己不在的时候半夜偷人。
于是他一屁股坐在车前,揽着自己的披风,一脸严肃道:“我就要这一个!”
“你再是不满意,也要等我玩腻了再说!怎么这般拂逆我的意思?”
“既然这样……”赵山轻笑了笑,把赵岚清的警惕落在眼里,淡定道:“那老奴先回去睡了。”
“小侯爷您尽兴……”最后一句话说得耐人寻味,让一直看着的小七有些摸不着头脑。
直到他眼看着赵山消失后,自己让赵岚清进去睡觉的时候,才知道为何管家离开时是那样的表情。
“今儿晚上,我就在这里睡了。”赵岚清拢着自己的披风,靠在车前御马的地方,跟他道。
“啊?”小七有些为难,这里风寒露重的,他家小侯爷哪里能睡在这里。
虽然不是暮秋,也不是太冷。可赵岚清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豪华的马车不睡,睡车前?这是出的哪门子的洋事?
“你不懂!他就是故意的!”赵岚清气鼓鼓地望着赵山离去的方向道:“故意吓我,让我不敢离开。免得让他找到机会把人弄走。”
“您既然知道……”小七有些无语,自家的侯爷当真不是个蠢的。只是也聪明得有限罢了,不然怎么会知道是个套还要往里钻呢?“管家也不是那么不着调的人,”
“不行!万一呢?”赵岚清哽着脖子道。他已经豁出去了,哪怕知道赵山故意作弄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睡在这里了。
不然半夜真有人进来查看,看到忙活的风吟天,那更是完蛋!
“那……您既然担心,可进去睡也是一样的。”小七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劝小侯爷离开了,只能退而求其次让他再自己进去。
方才他也听到了,只是自家的侯爷不小心把那人踢伤了。小侯爷有些难为情才不得已出来。
他一介男宠,伤了就伤了,难道真能怪罪侯爷不成?在小七眼里,赵岚清万不需要如此屈就。
“那也不行。”赵岚清却是执拗地摇了摇头。哪里能告诉小七,自己可不能进去。这个时候进去,风吟天定不能安稳地给自己上药。不能及时治疗,万一人死了,更是鸡飞蛋打。
“我今天就想吹吹风,爷就在这儿睡了!你别管我!”
小七:“……”
一番话说得极为硬气,只是带着蜷缩在披风里的动作,到底是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小七拿他没办法,只能给他从别处寻了一个被子,将他铺在车前,自己退后了五米开外,候着他睡。
他们扎的营地,里里外外皆有人巡守,倒也不必担心危险问题。
……
风吟天恍惚地将赵岚清和门外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楚。
待到四周安静了,才轻轻地从床上慢慢朝着车壁爬去。
这样的马车,他未曾坐过。只是方才进来的时候,已然环顾打量过。
赵岚清既然说了有药箱,便该放在那个地方。
果然,第一个便是。
风吟天轻手轻脚地拿了药,借着微弱的光,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敷上药。
待到上完药,再将一切回复原状,时辰已经不早了。
身上的伤口尚有些疼,只是却比方才好了很多。就是还是在发热。风吟天喘息着气,无力地望着车顶。
心道如果熬不过去,抑或是被人发现了,那也注定魂断于此了。
……
再醒来的时候,全身已经不发热了。
车里一片寂静,并没有在自己生病的期间过来查看。
风吟天那双丹凤眼眼尾轻轻翘着,他静静望着天花板,终于有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
到底只是虚惊一场,他还能继续拖着苟延残喘的身体,去不辱恩师之命。
风吟天面色平静,轻轻吸了口气后才装作无事地起了身。
他轻手轻脚地打开了车门,门外天光已经大亮。这才发现,到现在还没有人打扰,果然是事出有因。
赵岚清跟昨晚上说得那样,就倚在他的车前。秋天的清晨有些雾,打在他厚实的披风上,有些湿漉漉的。他像是一只蜷缩着的猫一样,卷着披风睡得安详。被舒朗的晨光照耀着,显得恬静又乖巧。
风吟天眼里一丝复杂闪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忍着痛意,轻轻将人连披风抱了起来,在小七诧异的眼神下,将赵岚清抱了进去。
这位小侯爷,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桀骜不逊。
虽然见色起意,却异常单纯,并未想要把人弄来狎弄侮辱。不小心踢了人,竟也会愧疚害怕到自己离开。
甚至为了保护一介下人甘愿睡在车前。
堂堂雍英侯府的小侯爷,竟被养成了这样外强中干又单纯善良的绵软性子。倒不知道是福是祸。
风吟天望着赵岚清的睡颜有些失神,想着赵岚清昨晚上为他逞强的幼稚话语,那沉谨的脸上,不自觉浮现出来一抹笑意。
竟觉得这样的小侯爷……,挺好。
……
赵山从让自己赵岚清睡了一晚上的马车外后便对自己的小侯爷的态度有了底。知道这位只能看自己也不摸的男宠动不得,便也由他去了。
甚至因为风吟天说自己是读书人。考校了一番后,让他当了赵岚清的教书先生。
不过,赵岚清素来闻书就头疼,当真没有几分读书的耐心,对一切夫子一类的人敬谢不敏。若不是为了留风吟天在自己车里偷偷擦药,早就气得掀桌子了。
风吟天倒是无所谓,眼前的小侯爷看似乖张,可甘愿被一个出身寒微,全靠情分来给脸面的赵山吃得死死的,可见其心中仁义。
只是,知道小侯爷是位外强中干的纸老虎,风吟天便不怕了。乖乖听了赵山的命令,日日总拘着他念些书。马车里鸡飞狗跳,日子过得也快。
路上行了一个月,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暮秋。队伍行到了即将跨往燕州的边界。遥望着和京城不同的景色风物,风吟天总算是略微放了心。
只要到了燕州,梧州便不甚太远,临行前,文太傅想尽办法为他传了一道信物,告诉了他一个辛秘。
只要给他一个见到袁守墨的机会,他并不怕风成州已然安坐在龙榻之上。
只是……,风吟天有些复杂地望着正有口无心地念着书的青年。
青年面如桃花,眼若横波。水汪汪的眼睛里,不带任何污秽。漂亮用在男子身上不免有些不妥,可风吟天实在是想不出第二个词来形容赵岚清那可堪风月的样子。
唯独可惜,这位到底是雍英侯府的小侯爷。哪怕出门也金冠玉带,一身的矜贵,让风吟天有些难言的愧疚。
谁都知道,雍英侯是如今那位的母家。赵岚清更是那位已经荣膺太后娘娘的最宠爱的外甥。
风吟天想到这里,撇开了眼去,那有些冷白的手,紧紧捏住手中的书卷,有些落寞。
欲上斩龙台,便要将那位从九五至尊的位置上拉下来。风吟天立志拨乱反正,便注定要亲手将护荫雍英侯府的这棵大树连根拔起。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因为风成州,雍英侯与他注定分站两边。不仅分道扬镳,甚至刀剑相向,不死不休。
到时候,这位小侯爷,只怕也……
风吟天猛地抬起了头来,那沉谨淡然的脸上,一丝惊恐和痛苦划过。
让正在一旁本就心不在焉的赵岚清迅速分了心,忙问道:“你怎么了?可是又痛了?”
风吟天一怔,因着赵岚清脸上的关心,迟疑地摇了摇头,喉头滚动了一下,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温声道:“不曾痛,多谢小侯爷担心。”
“哦。”赵岚清听到他没有事情了才点点头,不知道风吟天脑子中的千回百转,半撑着下巴,继续乖乖读着书。
手上的这本是关于燕州的风物志,记载了一些不同于别处的东西。
赵山说他们在燕州待的时间不会短,若是耽搁的话,说不准还要在此扎根。
所以,让赵岚清提前读一读风物志,有助于了解一下当地风俗习惯。赵岚清觉得无伤大雅,便开始读了。
这也是赵岚清虽然只有赵山一个管家管束,却能够识得大体的原因。
赵山以下克上,有些话到底不好直接说出来。这种对赵岚清潜移默化,暗中影响的手段便不少。
知道圣上想是有意把赵岚清流放在此,便让赵岚清提前熟悉这里,好在接手公务的时候,不说能提出些许因地制宜的意见,在赵山从旁辅佐的时候,能够理解并不干涉便是他最大的贡献。
风吟天将这对主仆日常的交流方式看在眼里。知道那位叫做赵山的管家有大智慧,也亏得他,没有将赵岚清养成个纨绔。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反而尽心配合教导。
对赵岚清有时候提出来的一些问题也是启发为主,并无敷衍。
“这种东西,书上说能吃,我怎么没有吃过?”赵岚清看了一会儿,又歪着头,指着风物志上的一个图问道。
风吟天便侧身看了一眼,回道:“这东西味道有些涩。是为贫苦人家果腹用的,确实不曾在京中传开。”
“那为什么得以成为燕州百姓的主食?”赵岚清不依不挠,敲着桌子对这东西好奇极了,诧异道:“别的地方皆是五谷杂粮,唯独燕州,是这玩意……”
“因为燕州多山少平原,耕地不多,且大片地方不适耕种五谷。这种从南疆传过来的南薯,虽然味道平平,却罕见地产量高,容易存活。在我朝疆域,无论哪里都能够种植。”风吟天有些怔忪,淡笑道:“我小时候家贫,自己种了不少。也多亏了它,才得以活到现在。”
他和母妃在冷宫中无人帮衬,靠着巴掌大的地方种些东西果腹,自力更生。冷宫土地贫瘠,能够种的东西不多,也不容易种出东西。
南薯却是为数不多可以种的很好的东西之一。因此他没少吃这种涩口的南薯。
他不过一句简单的感概,却让赵岚清一愣,脸上并无轻视之意。突然问道:“好吃吗?”
“吃习惯了,也尚可。”风吟天笑了笑,含蓄回答道。
“小七,告诉赵伯,我今天想吃这个。”赵岚清又开始起了好奇的心思。小脸一扬,便吩咐道。
“小侯爷……”小七有些为难,看了眼马车外外赶路的车队。犹豫之后还是直言道:“随车带上的并无南薯。我们这几天都是吃的干粮。这会儿荒郊野地,并无当地的人家,买都买不到。要不您忍忍,带我们到了燕州,让燕州的官员早早备下……”
倒并不是敷衍赵岚清。他们在路上已经耽搁久了。再不到燕州,到时候下了雪更是难行。所以这几天赵山都是让他们抓紧赶路。这个时候莫说南薯了,连给赵岚清的饭食都没有前段时间精致了。好在赵岚清虽然娇生惯养,却也并不是个不通情达理的主儿。这般解释,他还是听得进去的。
“哦……”只要不是认定的事情,赵岚清从来平易近人。听到小七说的话倒也不坚持。只有些遗憾道:“那你记得让我吃一吃。”
赵岚清下意识地抓起风吟天的手,低头望了望,好似能够想象到他自己种地的样子,有些心疼道:“再是心狠手辣,哪里有让自己的孩子自己种的道理?”
他哪里能够想到风吟天能这么可怜?小的时候竟然还自己种地果腹。说到底,也是那位先皇过于糊涂了。
不过想想,倒也是。先皇当年的荒唐事情并不遑多让风成州,干出这样连自己的儿子都随意处置,不管不顾的事情,并不奇怪。
谁让风吟天势薄力微呢?好在哪怕艰难困苦,也没有让他放弃希望,更没有让他在冷宫中随意蹉跎。
这段时间的相处,虽说风吟天只是和他成天在一起教教他书,可连赵山都偷摸地在自己面前夸他,说他满腹经纶,见识广博。万不是山林野鸟能有的气度。
赵岚清只当他是在真夸,并不愿意深想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不过,哪怕赵山不说,他也老早就知道了。毕竟能够让文世渊青眼的人,他不出息谁出息?
赵岚清咂摸完,为自己的所做有限深深叹了口气。然后便又重新开始读书了。
低垂着头,继续翻看风物志的他没有看到,一旁安安静静的风吟天一直深深注视着他。
那双眼睛带着疑惑和深思,却在低下头望着正柔柔摩挲自己手掌的玉白的手时,敛下了眸中所有的光芒。
不知怎地,风吟天的心突然漏了一拍。总有些恍惚地想着,如果能一直这样待在他身边,其实也挺好的。
……
当天晚上用膳的时候,风吟天没有跟赵岚清一起。而是自己下了马车。
赵岚清倒是没有在意。这段日子,为了保护风吟天不让赵山钻空子,他总吩咐风吟天在他身边。
可也给他留下了偷偷给自己上药的时间,管束并不严。
风吟天也识趣,只过几天告知小七沐浴一番,偶尔出去走走,很快便回来。剩下的时候,并不多事。
只是这一次却是不声不响地出去了。直到赵山不经意地撇头进来望了他一眼,沉沉道:“陈夫子呢?”
赵岚清眼睛一瞪,忙不迭地安排人去四下寻找。
待到里里外外将整个车队找完之后,天已经擦黑。坐在马车里和小七干瞪眼,等了良久,终于意识到他是不告而别。
“这里离梧州挺近的……,想他已经走了吧。”小七有些尴尬地安慰他道。心里确实暗骂这位叫陈吟的读书人不讲究。这段日子小侯爷怎么对待他的,他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连个体面都没有,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
“兴许吧。”赵岚清坐在车里,知道不是赵山从中作梗,而是风吟天自己走的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有些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幽幽道:“是该打个招呼吧。”不然,只一想想,便有些闷得慌。
“就是……”小七附和道:“穷山恶水出来的刁民,总是没那么礼数。”
他一直以为风吟天真就是梧州人,那里临近边关地处偏僻,在他眼里还真是穷山恶水。
“不可这么说他。”赵岚清却是眉眼一抬,替风吟天说话道:“他平日怎么样,你难道不知道吗?怎就是刁民了?”
小七自觉失言,忙低下头去,伸了伸舌头,不敢说话了。
赵岚清却是不依不饶,一脸庄重地望着他道:“英雄不问出处。他既然教了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管为何不告而别,我们该感谢,怎可因为人家没有按照咱们想法行事一点,就这么数落人家……”
一番话说得小七目瞪口呆,终于后知后觉,自家的主子,似乎从离开了京城开始,便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那个多咄咄逼人,稍微有些不顺意,便喊打喊杀的暴脾气哪里去了?
“若是以前,小侯爷您早就发火了。”这可是连他那位表哥,平日里委屈他一点,都要叫嚣着背地里骂他的雍英侯府的小侯爷啊。
小七心里这么想的,话便这么说了。刚说完便觉得自己又失言了。
谁知道赵岚清听了并没有羞恼,只轻轻望着小七,那水润润的大眼睛里,一丝落寞倏然划过,轻轻道:“沿路中看到了不少百姓……,现在局势不稳,大家活得皆不易,又何必为了自己的一点头疼脑热,就给人家增添烦恼呢?”
赵岚清其实想说,同在一个皇城下,因为风吟天是被厌弃的皇子,和自己过得尚且有云泥之别。可见有一个宅心仁厚的主子,有多重要。
赵岚清管不了这黎庶百姓,总能让自己身边的人过得好一些。
只可惜,风吟天说走就走,离开了自己,前程漫漫,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那是您好心善良。”小七心道原来是这样。自家的小侯爷到底还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半大孩子。只是却还是对陈吟的离去不满,撇嘴道:“这么一想,他也太不识好歹了。”
“不识好歹便不识好歹吧。”赵岚清低着头,已经不想反驳小七了。他还在挂念着风吟天,只恹恹道:“只是外边冷,他离开的时候,总该把我的披风带上。我不会生气的。”
“只希望他前方坦途……,再无烦忧……”
赵岚清心里有些发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风吟天都要走了,自己还这么患得患失。
小七说得对,按照以前,自己哪怕让他走,也少不了在背后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只是……,那个人已经够苦了。
赵岚清觉得自己连骂一句都舍不得。
“小七……,我不过是趁着车队安营出去一趟,心里尚还算着你们拔地离开之前赶回来。”清雅的声音从车前传来。风吟天挥手掀开了帘子,伴随着带着寒意的风吹进温暖的车里,映入赵岚清眼帘的,是风吟天含笑望着他的脸。
“小侯爷……”风吟天那狭长的眼眸里蕴着柔光,蔼蔼望着他,眼角勾起的时候,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他轻轻叫了一声赵岚清,郑重道:“且放心,哪怕终有一别,即便不告诉别人,在下也会告诉您。”
赵岚清那顾盼神飞的眼睛里全是风吟天的倒影。随着自己脱口而出的那一声轻轻的“好”。不知道为何,连心也缓缓落下了。
这才发觉,从风吟天离开的时候,那颗心便张皇地吊起了。
……
风吟天去给他挖南薯去了。
现在正是南薯成熟的时候,虽然荒无人烟,可野生的倒也不是没有。
风吟天小的时候在冷宫中困苦,自己都种过,当然也认识。他没多长时间便挖到了不少,只是因为山中的路难行才晚回来了些许。
听到赵岚清黯然神伤的话,又是心疼又是想笑。忙不迭地解释清楚,却还是换来了人的一个低嗔。“好歹说一下子,不声不响地走了,让人多揪心啊。”
“事以密成,言以泄败。这里虽然已到燕州边界可地势不差,能不能找到还另两说,哪能提前让你知道?”风吟天妥帖地劝慰他,手下倒还没有闲着,借着下人生的火,将挖来的南薯放在火上烤。
待到烤到软透了才就着黑乎乎的递给赵岚清。
一旁的小七想要拦住他,心道这么脏的东西,哪里好入小侯爷的口。
只是还没有沾到,便被赵岚清夺了过去,玉白的手抓着黑乎乎的东西格格不入。关键是刚烤出来的东西还很烫,烫得赵岚清下意识想要扔掉。手都要挥下去了却反应了过来。只能拧着脸,咬着牙死死抓住。
被风吟天看在眼里,焦急道:“小侯爷,您松手,我给你拿。”
风吟天将袖子拽了拽,撑了块布料,示意他放上去。
赵岚清这才松了手,下一刻手便被风吟天拽住,借着火光看了又看,仔细吹了吹。辛苦带回又烤好的南薯从风吟天的衣襟上滚落,风吟天看都没有看一眼,待到确定赵岚清手上只有些黑印子,没有被烫到才放了心。
赵岚清咧嘴笑笑,望着风吟天近在咫尺,本该沉谨无波,如今却满溢着担心的脸。
鬼使神差地,同样将自己的脸颊贴过去,亲昵地蹭了蹭。
第103章 交心
第103章
心却仿似跌进了深渊一般,沉重到让他喘不过气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般, 风吟天艰难地退后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撤开了身子。
狼狈地抬开了眼睛, 残酷地将自己眼底的所有情绪压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才道:“小侯爷身份贵重,不该那么急躁莽撞。”
风吟天神色淡淡,好似方才火急火燎地望自己手掌的人不是他一样。平静道。“没事吧。”
明明是关心的三个字, 却连个情绪的起伏都无。只一句话便扫尽了方才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情意。
“没事……”赵岚清愣了愣。只觉得风吟天的样子实在不像是高兴的样子,来不及想通他是怎么了他便离开了自己的跟前。
只缓缓收了笑,继续乖乖坐在火前, 低头看到已经滚落在地上的南薯, 可惜地将它捡了起来。
想都没想地捏下了一块,塞进了嘴里。
哪怕烤熟了变软了, 入口也还是有些涩, 算不上好吃。赵岚清只啃了一口便蹙起了自己的眉。
可把一旁一直想要出声,却害怕坏了赵岚清雅兴的小七憋坏了,连忙道:“小侯爷, 好奇便罢了, 哪里能真的吃?这东西送进京城,连猪都不吃。”
“您金尊玉贵的, 哪里需要尝尝这个……”
冒昧的话一出来,便在周遭扬起一股诡异的安静。
风吟天听到小七的话皱了皱眉, 可稍瞬一刻便又恢复了那云淡风轻的气度。
朝着赵岚清麻木笑道:“是啊小侯爷……, 您金尊玉贵, 这等猪食……”
“看一看, 知道是什么便算了。”风吟天自小受惯了嘲讽和欺凌却得以活下来。偷偷受师于文世渊, 也隐忍未发,早就养成了八风不动的气度和习惯。
却没有一次像是现在这样,被赵岚清身边的小厮不过一句无意简单的话,心中激起一股带着窘迫的绝望。
心里像是有千斤的石头坠下,让人觉得绝望又窒息。
只觉连着喉咙都被紧拉着,发不出声音来。却还是执拗地用低沉喑哑的声音,定定望着赵岚清,道:“云泥之别,总归是……入不了您口罢了。”
入不了他的口的,何止是这带着涩味的南薯。还有自己这个在阴差阳错间,与他不期而遇的人。
这位小侯爷,是在这动乱世道中仍旧被捧上云巅之人。是被当今的太后捧在手心上宠的雍英侯小侯爷。
而自己,生为皇子,却命途乖蹇。身处冷宫,无人问津。早在微末之间,便看遍了这不堪的人世和苍凉的世道。
他知道乱自上作,早就承了师愿,秉着济世之刀,立志斩尽那云巅之上的昏聩,正本清源,还百姓清明山河。
正的清的,正是这位小侯爷想要倚靠的大树。他与这位小侯爷生而不同,立场相悖,日后势必形同水火。
人与人的邂逅,并不一定都会修成正果。
还有可能,不过是宛如萍水的相遇,再是努力,也终究是蜿蜒不至,分道扬镳。
……
小七这才觉得自己又唐突风吟天了。这才想起,今早上这位先生可还说自己小时候拿这东西果腹的。
颇有些后悔地死咬住自己的唇,再不敢出声了。
唯独留下噼里啪啦的火堆旁,捏着南薯的赵岚清。望了望小七,又将那清澈的眼眸挪向风吟天。
这次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兀自继续啃着手里的南薯。边愤愤道:“什么金尊玉贵!如果是因为风成州那王八蛋才让我金尊玉贵的。那这层用百姓的血汗镀出来的金身不要也罢。”
赵岚清三两口吃完了南薯。啃得嘴都黑乎乎的,唯独那双眼睛里,闪动着足以媲美星辰的光芒。
这位从小便被悉心教导着“取之用民,便该用之于民”的小侯爷,扬起自己的下巴,带着上位者所拥有的傲慢,用那比星辰还要明亮的眼睛,望向风吟天道:“陈吟。谁说爷吃不下的?”
“只是……逼你天天吃这东西的,肯定不是好东西。爷不喜欢。你要是有能耐……”
“最好把他给我狠狠揪下来!”
“凭什么,就得你吃?”
烈烈的火光,照亮了风吟天原本冷漠寂然的脸。他意外地抬起头来对上赵岚清那认真又闪耀着点点光芒的明澈眼睛。
比那九天上的繁星还要璀璨。
心中勾连着一股不可遏制的悸动,风吟天任由一丝笑意绽放在那有些冷苛的嘴角。
连着想都没想,朝着赵岚清低低应了一声:“好……”
……
赵岚清待到临睡前,才觉得自己方才话说得太多了。
风吟天的来历和身世,他只当是一个没捅破的窗户纸。无论赵山有没有查到,也无论风吟天以不以为自己知道。
只要没说出来,他们便只能不知道。
在风吟天没有离开死无对证之前,这件事对他雍英侯府弊大于利。赵岚清自然得三缄其口。
可今天赵岚清就那样将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了。
这就不合适了。
这种带着情绪的话,平日里私下和赵山说说便罢了,奈何要跟他一个读书的夫子说?
还让人家努力。这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自己知道他的底细?
好在风吟天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高手。除了那声含糊的好,这件事情被迅速地揭了过去,没有荡起任何波澜。
至少他觉得是这样。
……
日子一天天地过,他们终于在立冬的那一天,赶到了燕州城。
燕州的大小官员皆列队相迎,无一不是恭敬有加。
毕竟,赵岚清的名声再不着调,也是当今圣上亲派的钦差。京官外派,是有察巡当地百官,先斩后奏的权利的。
一个伺候不好,真到时候参谁一本,谁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因此,在那一对穿着官服的正经人里,临燕王世子风行那不正经的笑容,越发地突兀。
那人从赵岚清下来的时候便紧盯着他。直到赵岚清跟燕州知府打完招呼,便迫不及待地迎上来,挤着有些拥挤的五官,跟赵岚清寒暄道:“小侯爷几年不见,越发……”
“芝兰玉树,让人心驰神往了……”
赵岚清皱了皱眉,觉得风行的成语用得有些奇怪。不过前几年,临燕王带着他奉旨进京的时候,自己和他见过几面。
知道风行的名声比自己还要不如,作恶多端还不学无术。
到底不算是生人,赵岚清考虑到他那浅薄到近乎于没有的才学,还是原谅了他突兀的评价。只不置可否地下巴一抬,权当回话了。
他却不知道,自己大度的举动,让多少明着暗着的人,偷偷放下了悬着的心。
燕州的大小官员皆知道,临燕王世子最是喜欢姿容漂亮的年轻男子。这里天高皇帝远,临燕王简直就是这燕州城的土霸王。风行的德行毫无收敛过,简直肆无忌惮,嚣张混账到令人发指!欺男霸女已是平常,赵岚清在京城的诨名恶事跟他在燕州城的比,简直都是小巫见大巫。
燕州稍微有头脸的官员听到来的是赵岚清的时候,不少都为赵岚清捏了一把汗。雍英侯小侯爷的姿容艳丽的名声简直声名远播。哪怕性子不好,也抵不住别人评价他的时候,来一句无上姿容,宛如富贵牡丹。
这样风华的人物,来了燕州城岂不是羊入虎口?
可赵岚清到底身份不同。他是雍英侯的小侯爷,是百官需要小心翼翼伺候着捧着的钦差。
风行但凡把以前恶心人的手段用在赵岚清身上,触了赵岚清的霉头,燕州城的官员们都得连带着吃不了都得兜着走!
所以,他们在迎接赵岚清看到风行的时候,个个都提心吊胆。
听到风行丝毫不客气地说出这等词的时候,更是气都不敢喘了。生怕小侯爷连着门都没进,就和临燕王府撕起来。
那场面……简直不敢想。
看到赵岚清这样作态,倒是稍稍放了心。看来雍英小侯爷也不是那般嚣张不知事。只要稍稍顾全大局一些,在场面上过得去,下边他们怎么斗法,随他们。
只是,他们放心地多少有些早了。赵岚清确实不知事,风行可是准备了许久了。早早地就惦记这个漂亮的小侯爷,从知道他来就朝思暮想,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地调戏两句?
在赵岚清惯不喜欢和人虚与委蛇那一套。只简单地寒暄应付了几句,便要前往自己落脚的官邸的时候,风行又赶忙跳了出来。
“燕州地偏荒僻,钦差大人不怎么来。那供给钦差的宅邸年久失修,哪怕匆忙收拾出来也一股霉味。小侯爷身份尊贵,哪里能住那样的地方?在下在城中心倒是有一处闲下来的宅邸,不如先奉出来,给小侯爷落榻如何?”风行一身的肥肉,被上好的云锦袍子裹住,配上那一脸虚浮泛黄的脸色,笑的时候简直猥琐到让人倒胃口,偏生他还一副不自知的态度,跟赵岚清挤挤眼,意味深长道:“我也好去与小侯爷叙叙旧?”
许是那副嘴脸着实不像是好心。赵岚清皱了皱眉,下意识就想拒绝,便道:“不必了……,身在外,便要先承君恩。”
“钦差的府邸可是圣上赏的,怎会没你的私宅好?”赵岚清嘴一张便是一个大帽子压了上来。看都不看笑意僵在脸上的风行,直接上了马车,去往钦差的官邸。
……
马车里,风吟天和赵山一齐坐在里边。
赵岚清并没有将风行莫名其妙的行为放在心上,只敷衍地应和着一众官员们的客气,边往自己的马车上上。
随着小七将帘子轻轻撩起,赵岚清抬眼便看到风吟天正在凝望着外边的风行。为了掩人耳目,他的马车格外布置了一番,风吟天可以看到外面,外面的人却很难注意到马车中还有其他人。
风吟天便肆无忌惮地盯着风行望,一张俊俏的脸紧紧绷着,像是一股突如其来的山巅的厉雪,让人浑身一抖。
凛然的神情让正在上马车的赵岚清一怔,刚想要看清楚,却被扶着他的小七身形一晃,挡住了视线。
等上来了,却发现这人已经将视线离开,正一本正经地执着书卷,好似压根都没有抬起头来过。
赵山倒是坐着什么都没干,待到赵岚清上来后,直言不讳地提醒他道:“那位临燕王的世子有些反常。”
马车离赵岚清方才下去的地方不远,刚才所有人的对话,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那风吟天刚才也听到了?所以他在看什么?他和风行好像并无怨仇,为何会独独对他敌意那么大?赵岚清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
只是他还没有想清楚,便听到一旁的赵山一脸严肃道:“按道理,京官巡察,哪怕是临燕王,也得礼遇三分……。小侯爷,你有认真听吗?这很重要。”
赵岚清听到赵山说话,才回了神,拧着眉看了风吟天一眼,下意识正襟危坐。
“今日他不来,也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缘何让自己的儿子出来丢人现眼?”赵山看到赵岚清回神了才继续分析道。
他对临燕王的了解不算少。从赵岚清奉命前往这里的路上,便已经从上到下,把所有能查的东西都查了。临燕王这些年在这里盘踞一方,自然不会漏过。
临燕王这人虽傲,可述职回京的时候向来和善内敛,在京城中也混得如鱼得水,从没听过他心高气傲过。
没道理这个时候来给赵岚清下马威。
可要不是他的授意,今天赵岚清初次到燕州的日子。郑重程度可想而知?临燕王世子就没有被特意交代?不要凑上来?
“若不是不将小侯爷这个钦差放在眼里,便是临燕王暗中有什么依仗,有恃无恐。依着他低调的行事作风来看,后者可能性更大。”一直看书的风吟天,突然抬起了头,突兀道。
只简单的一句话,便让赵山和赵岚清皆一怔。这一句信息量太大了,就算他在自己身边,知道自己是来燕州的钦差,也听到了方才百官围着自己的说话声,知道那个出言不逊的是临燕王世子?
可他一个读书人,怎么会知道临燕王的行事风格的?
这句话太过明显,意味那层窗户纸被冷不丁地捅破,让人猝不及防。
赵岚清的眼睛眨啊眨,不知道风吟天怎么会突然来这一出。
虽然自己和赵山两个人在马车上商讨对策从来都没有故意避过风吟天。可能够在明面上跟赵岚清说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风吟天素来耳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向来都只在一旁沉默着,当做什么都没听到,更是一句话都不会说。
怎么转眼都要离开了,却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模棱两可的话。
不过他脑子转不过来,赵山却是反应极快。
只略眯了眯眼睛,便轻描淡写地表达了自己的不虞。
随即,却是当做无事发生一样,继续跟赵岚清道:“今日您不搭理他是对的,这人品行不端,还不知道有多少坏水。”
“日后也不要轻易与他来往。”赵山竟是直接将风吟天的话给忽略了。
无声的态度已然昭彰,不仅代表着他这些日子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对风吟天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意味着,雍英侯府并没有和他合作的意思。
一旁的风吟天定了定神,只一句便懂了。并没有识趣继续说话。轻垂着的眼里,一抹挣扎一闪而过,那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捏着书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挣扎了片刻后,他又突然抬起了头,深幽的眼睛一丝不苟地望着赵岚清,仿佛内里映着烈烈火光。
一下子就让赵岚清想起了那天晚上,自己言之凿凿说的话。
后知后觉,风吟天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才在这个即将离开的时候,宁愿对他们抛开伪装,对他们直言不讳。
他是……,为了自己……。
只是,他也太高看自己了。赵岚清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说着离经叛道的话,雍英侯府的小侯爷却不能。那是齐齐整整的成百的牵系着赵岚清,靠他过活的人命。
察觉到那热烈的眼神投过来,赵岚清慌忙地偏了偏头,试图躲闪这深邃又认真的目光。
岚清不敢看风吟天,生怕多看风吟天一眼,让他误会了自己对他的反叛事业有兴趣,拉整个雍英侯府下水。
可相处了那么久,又不忍心拂了风吟天的面子,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却到底是没有吐出来。
听到了赵山的声音,像是救命稻草一样连忙强迫自己别看风吟天的神情,接起话茬,慌乱答道:“好呢。”
“那他要是硬来跟我套近乎怎么办?”
“先敷衍着吧。”赵山眼神一闪,并没有意识到两人之间的情绪涌动。
他按下自己的神色,有些犹豫道:“谋定而后动,先将他的目的摸出来再说。毕竟,咱们和临燕王目前为止并未有什么纠葛。”
“刺啦”一声,风吟天手里的书卷被他不小心拽了一片下来。
尖锐的声音被覆盖在车外隆隆的马车声响里,显得微不足道。却在马车里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赵岚清被那声音吓得一怔,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朝着风吟天望去。
风吟天是读书人,平日里对待书极为珍惜。就算是赵岚清耐心不好,想要扔书的时候都会被制止。更不必说他自己看书的时候有多小心了。
可他刚才,竟然控制不住地把书给撕破了。
赵岚清实在是想要知道,为什么别的时候不反常,反而在进入到燕州后频频失态。
只是因为,连自己都没有理会他吗?
风吟天却显然没有给他解惑的欲望,只深深垂着头,朝着赵岚清静静点了点,小心地将自己撕下来的一页书籍又放了回去,识趣地退下了桌子,到马车一旁闭目养神去了。
像是一个……,倏然之间……,突然死心,放弃了一切的人。
……
临燕王府,那位被赵岚清拒绝了的风行,一改在门外嬉皮笑脸的作态。当即屏退了下人,满脸阴鸷地直奔自己父王的书房。
书房里,临安王风远旭正在泼墨挥毫,看到风行鲁莽地冲了进来,那刀削一样的脸上露出些许的不悦。
施施然地放下了笔,洗净了手,才缓缓道:“试探如何?”
“对我们倒是没什么刻意的疏远和戒备。不过送了他宅子,他不要。”风行撇了撇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老实道:“反拿圣上压咱们,说他是钦差,要承君恩,有什么宅子比钦定的官邸还要好?”
“看来,这位小侯爷虽然顽劣不堪,却并不如咱们想象的没有脑子。”风远旭听了后点点头,下一刻却话锋一转道:“只是也聪明得有限。”
“君恩?”风远旭瘦峻的脸上浮出一丝玩味的嘲笑,气定神闲道:“这个时候还想着君恩,看来还不知道,他的圣上,把他送来,就是为了让他客死他乡的……”
“宅子不要就算了。只要对你没有戒备,就一切好说。”风远旭思忖了一瞬继续道:“咱们接的是密旨,便也只能背地里做。”
“你过几日再将他设宴约出来。”
“出其不意,将他就此拿捏住吧。”
“是死是活,我不管。”风远旭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淡淡道:“只要让他就此消失就行了。”
“他答应过咱们。”
“赵岚清会是来这里的最后一个钦差。”
“在他之后,燕州的大小官员皆由我们掌控。”
……
凝滞尴尬的气氛哪怕他们下了车也没有消失。
钦差落榻的官邸没有那么差,只是显得古朴了一些。
在赵山的操持下,赵岚清很快就入住了进去。
只是在给风吟天分房的时候,赵岚清有些迟疑,却还是吩咐,让他和自己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我也不像是喜欢读书的样子啊。”面对着小七震惊又有些疑惑眼神的时候,赵岚清脸不红气不喘道:“何必大费周折地在路上请个夫子?”
“再说,哪里有那么俊秀的夫子?”赵岚清干巴巴地为自己的行为润色,就差把“我一直把他当男宠,是你们让他教我读书的!”的嗔怨,直接甩在小七脸上了。
既然是男宠,住在一个院子,不也合情合理吗?
话说到这里,小七便会意了。利索指了赵岚清的隔壁,派了人给风吟天收拾。
唯有赵岚清知道,这一切只是个理由。
他想让风吟天住在自己隔壁是因为……,他许是马上就要离开了。
风吟天,应该总有些话对自己说的吧。
不然又为什么那么一反常态呢?
……
新出炉的赵府忙得热火朝天,唯有两个人无所事事,在同一个院子里却相顾无言。
赵岚清发觉风吟天从进来后便一直闷在了屋子里。哪怕用膳的时候,被下人将门敲了又敲,也不见人影。
“若是你……,被人无视,你会如何?”暮色深沉,赵岚清倚在一眼就能看到风吟天的门口,若有所思地问身边的小七道。
“那就要看是谁了。”白天进行那股惊心动魄对话的时候,小七并没有在马车里。他们的声音又小,因此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想着办法哄赵岚清开心道:“若是小侯爷故意不理我,我定然会伤心的。”
“哦。”赵岚清眨巴了下眼睛低低应了一声。觉得风吟天或许当真生自己的气了。
赵山无视他可以,可是自己怎么能够无视他呢?何况还是自己先大言不惭让他努力的。
如今紧要关头,却觉得人家多嘴多事……,多少带着些敢做不敢当的薄情寡义。
冬日的天黑且冷。
小七伺候完赵岚清宽衣上床后,习惯性地退了出去。从风吟天来之后,赵岚清便再也没有要人为他守夜。
他一走,自己的房间便再也没有了任何响动。
赵岚清眼望着空荡得只剩下烛光的屋子,终是轻轻吹灭了烛火。连着外衣都没有穿,只在亵衣上披上了披风,抹黑敲响了风吟天的门。
旁边的地上摆放着下人傍晚时候端来的饭食。风吟天没让他进门,便在外边被风吹冷掉了。
像是赵岚清敲了又敲,却无人应答时的心。
想到风吟天怕是再也不会理自己了,赵岚清打了个寒颤。心中荡起一股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
那股慌乱随着他持续的敲门声音越发强烈。直到有一刻,赵岚清再也没有勇气去哪怕再敲一下门。
急促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沉默。
赵岚清站在风里光着脚,有些无措地吸了吸鼻子。想了半天,终是可怜地开了口,语气带着和心一样的沉重。像是吹徐着的风一样小声呢喃着:“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因为我没有理你……”
“我也不想不理你的……”
“可是……”赵岚清有些难堪又有些难捱。心道因为想要雍英侯府明哲保身才故意忽略风吟天这件事情,是自己的问题,倒不是风吟天的问题。自己并不好这样跟风吟天解释什么。
可是……,就这样和风吟天结束,从此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
赵岚清舍不得。
可是赵岚清没有办法。
赵岚清只能红着眼眶,轻轻咬着唇,站在风吟天紧闭着的门前,轻声呢喃道:“可是……我那么在意你……”
懵懂的话不带着任何的尔虞我诈,没有一丝一毫的虚伪。
白瞎了赵岚清在波谲云诡的权力场浸淫了那么久。却是半分虚伪的狡诈都没有学会。
这人一举一动,带着直白又无畏的坦率。
却格外真诚,又令人心生期待和想望。
房间里的风吟天任由自己被淹没在那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中。哪怕早就告诫自己,当断则断,却还是因着那句轻轻的呢喃乱了呼吸。
那不是一句承诺,更不是一句誓言。
只不过是一声,连自己的主人都没有想明白是什么,可能会让人空欢喜一场的叹息。
可是……,风吟天一想到外面的是赵岚清。
是那个拥有一双比星辰还要漂亮眼睛的赵岚清。
是那个会高昂着下巴,拿最漂亮的眼睛,笑望着自己的赵岚清。
又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哪怕结果不会如人意又如何呢?
最起码,他遇到过赵岚清。遇到过,他愿意抛下一切,想要他再一次依偎着自己脸颊的赵岚清。
他本就是一个孤孑到一无所有的人。人不该那么贪心,只要拥有过就可以了不是吗?
“吱呀”一声,清脆又细小的开门声冷不丁在空旷的冷风中响起。
赵岚清尚沉浸在自己无所适从的悲伤中无法自拔。都要怀疑,风吟天是不是已经偷偷地走了。不然为什么自己敲了这么久,连个声音都没有。
下一刻,只觉得周身一紧,他被风吟天一把捞进了屋里。
赵岚清有些迟钝地抬起了头,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地方,自己心心念念着的人一脸无奈和复杂地望着自己。
耳畔是风吟天那不可抑制的急喘声。下一刻,温热的手他吹了半天冷风,有些冰凉的额头上。似有怜惜地抚摸着。
赵岚清有些发怔,任凭温热的呼吸声贴着他的脸颊,和自己的互相交融。
恍惚间听到风吟天小声道:“小侯爷……,管家知道您这么不顾一切地和自家的政敌交心吗?”
“不知道……”赵岚清一听到“政敌”两个字就打了一个激灵,心里拔凉拔凉的,知道风吟天是彻底不想装了。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想到这里,越发地难受了。立时什么都不顾了,一把抓住风吟天的衣袖,扬起泫然欲泣,却又坚持没哭的脸,撇道:“你就这么无情吗?”
“我倒是想要有情。”风吟天定定望着他轻轻道。哪怕在黑暗中,那一双眼睛也带着别样的光芒。带着一股,一但锁定了猎物,便不容人觊觎的凶恶。
要是赵岚清现在注意看,便会注意到,这样的眼神,他其实见过。
白天风行对他出言不逊,满嘴惦记的时候,风吟天便是这样看着对方的。
他更不会知道,今天风吟天的失态,并不是因为入了燕州,他们离别将近。
只不过是,风吟天一下子就察觉到了风行对他的龌龊心思。
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七皇子,唯有对着赵岚清的时候,成了一个连着自己的目的都掩藏不住的毛头小子。
可这些,赵岚清却一直都不知道。
就连风吟天都打算将这一切压在心底,让这一场悸动,在还没开始的时候就黯然结束。
逼迫自己,不去估摸雍英侯府会在这官场倾轧中飘零几何;逼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去苦口婆心告诉他们这燕州地界的不轨人心;更逼迫自己尽快离开,既然注定没有结果,便不该过多纠结。
只是他所有所有的理智,在赵岚清偷摸跑来跟自己道歉的时候分崩瓦解。总有人,美好到哪怕只需要勾勾手,便让人忍不住为他丢盔弃甲。抛弃一切迎向他,哪怕注定只能和他偎一偎脸颊。
“赵管家教过你,让别人交心的时候……,自己也要给吗?”风吟天紧紧搂着赵岚清,只恨不得把他刻进自己的身体里,再也不跟他分开。一直到赵岚清有些吃痛了,也没有放松。只紧紧盯着他,认真道:“我若是……,将心交了出来……,你会收吗?”
第104章 拿去
“啊……”猝不及防的话语让赵岚清叫出了声。
玉白的手紧紧拽着风吟天衣袖, 颇为纠结地抓扭着。
那双眼睛在黑暗中眨啊眨,却越眨越清明。脑中的曾经的点点相处的回忆溜了出来,在赵岚清心中拨云见日, 终于让他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
却原来风吟天是怀揣着这样的用心,才有了那自己有些想不通的举动。
“他喜欢自己。”这个认知让赵岚清有些激动忐忑, 因着不好意思,那原本有些冷凉的脸,甚至泛出了热意, 烧红了自己的双颊。
只是黑暗中的风吟天看不到。他只能感觉到赵岚清正牢牢抓住自己的袖子,却在自己破釜沉舟将心递了出去后,缄默无言。
无声的沉默让风吟天如坠冰窟。那原本闪着光芒的眼睛在漫长的等待中逐渐黯下。
风吟天看不清赵岚清的神色, 却庆幸对方亦看不清自己失落的神色。
紧搂着他腰部的手终是无力的放下, 风吟天无力地往后退了一步。垂下眼睑,轻轻道:“抱歉……”
“是我……唐突了。”黑暗里, 风吟天好不容易强扯出一抹笑容, 带着股沉重的绝望,抽回了自己尚停留在那人腰际的手,狼狈道。
还在沉思的赵岚清一愣。尚还没反应过来风吟天为什么要给自己道歉。
只手却比脑子快, 反抓住了那比自己略大一些的手掌。诧异道:“为何抱歉?为何唐突?”
风吟天听着那两声义正词严的疑问, 越发地沉郁了。
好不容易深吸了一口气,缓过了劲来, 面色寂寂道:“自以为是地叨扰您,难道不该道歉吗?”
“您不过仗义执言为在下雪中送炭了一番, 我便以为您是心慕我的。”
“像是我心慕您那样。”风吟天的声音平稳到无甚波澜, 可只有自己知道每一个字都像是巨石一样, 打砸在自己的心上。可风吟天却还是像自虐一样, 继续道:“逾矩的明明是我……”
“却让您放下身段前来道歉……”
“抱歉。”风吟天哽了哽, 现在回想起刚才的勇气,便是一场笑话。只能凄然笑道:“我……”
“要不你……再问一次?”赵岚清听着他有些语无伦次的话,终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风吟天突然就萎顿了下去。有些暗暗可惜,自己方才只顾得上恍然大悟了,尚来不及把握时机说些什么。
边后悔着,边紧紧握住自己手心的手掌。虽然语气轻然,却格外坚定。“你再问一遍?”
理所当然的问话,一下子就剥夺了风吟天说话的勇气。却原来,自己的真心,在这位备受宠爱的任性小侯爷面前是这么的不值一提。甚至还可以轻飘飘地重新再来一遍。
风吟天不可抑制地重新吸了一口气,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将赵岚清抓住自己的袖子硬邦邦地抽了回来,心如死灰地道:“小侯爷……在下……”
“我答应你了。”赵岚清却没有给他第二次说完的机会。像是找补一般,急匆匆道。
将他的袖子倔强地夺了回来,不仅如此,还主动地凑上去,用闲着的那只手勾住人的脖子,察觉到那人的呼吸乱了,反而摆着一副严肃的神情,认真道:“若是别的,雍英侯府家大业大,我爹将它传给我,为了它,我反而给不了你。”
“唯独这颗真心……”
“谁让我喜欢你呢?”赵岚清亲昵地踮起脚尖,将自己有些发热的脸凑上去蹭了蹭他的。
像是自己曾经想做,也在当时就做了的那样。
“想要的话,拿去便是。”
不知为何,说开了反而沉静了下来。
他不能够因为风吟天而连累整个雍英侯府,却能够慨然地递出自己的心。
因为赵岚清所有的一切,都与雍英侯府休戚相关,却唯独自己的心,可以抛开所有的大义和是非,执着地偏向另一个人。
只因为心里早已经生出来的那份欢喜。
漆黑的屋子里,散乱的呼吸声昭示着主人的激动。
赵岚清感觉到自己的手被风吟天反握住紧了又紧。
听到激动到有些颤抖着的呼吸声越来越近,直到一双绵软微凉的唇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捉住了自己的。
风吟天这一次再没有了迟疑,义无反顾地覆了上去。
……
离赵岚清的院子不远处的书房,仍旧灯火通明。
赵山端坐在那里,等待着暗探的消息。
他今日遇到了临燕王世子后便隐隐觉得不对。再加上风吟天的话,哪怕自己当时故意忽略了,可忽略是立场问题,并不代表他不觉得风吟天的话有道理。
因此,下来后他便立马派了人去探查一番。
终于在天黑之后,一个拿着他手牌的仆人打扮的暗探,摸进了赵山的书房。
“管家……”那暗探利索地行了礼,没等赵山说什么,直接开门见山道:“那院子本身倒是没有什么。临燕王月余之前便放出风声去说是给小侯爷准备的,因此装点得格外富丽堂皇。”
“只是,小的倚在高楼上望时,隐隐发现这宅子,与隔壁的宅院格局走势相同。”暗探继续道:“小的不放心,便混了进去,这才回来晚了。”
“相接的宅院,虽然同样大门紧闭。可再往里去,那深宅之中,并无主人,倒是有三五十人散在各处无声操练。看着样子,不像是散兵游勇。”
“好似是……”暗探斟酌着道:“最起码得是哪里来的府兵。”
“府兵?安排在小侯爷住的隔壁?临燕王想在那里挟持小侯爷?”赵山听完迅速反应了过来,那本就锐利的眼睛微眯着,怒不可遏道:“他想干什么?这燕州难道已经成为了他的一言堂了吗?”
“不……”赵山刚说完,便在心里迅速否定了自己的这个念头。暗道不对。
燕州的地势极为重要,这里通南北贯东西,因着交通便利且易守难攻,向来都会被皇帝亲自捏在手里。
先皇哪怕再是昏庸,也知道将临燕王放在这里和地方百官相互掣肘。
这么些年过去,临燕王虽坐拥福地,却被死死牵制住,也没有闹出什么大的动静。因为,燕州的隔壁就是梧州,那是朝廷重兵把守之地,再加上梧州官员和燕州官员皆是同僚,哪怕一群文官在这里,风远旭也不敢造次。
更甚至,要不是袁大人前段日子夜逃向梧州,让整个梧州沦为叛军之地。燕州也不会失去武力制衡,让风成州将赵岚清派往这里。
所以,这里才不是由风远旭全权掌控的一言堂。
可换句话说,正因为不是不是他的一言堂,所以不敢明目张胆地打杀赵岚清,而是暗自布置府兵,在自家的宅院里挟持。
可是也不对……,赵山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派往钦差去巡察百官,是朝廷惯例。赵岚清并非是来和临燕王分庭抗礼的,即便是常驻在这里,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们也不会与之过多纠缠。左右都是给天家办事,图一个两厢无事便够了。
可风远旭却不是这样打算的,他布置宅子可是很早以前。
那个时候开始,临燕王府连他们来的目的都不知道,也不需要打探虚实,直等着守株待兔,上手便想要拿捏住赵岚清了?这是为何?
不过一个钦差罢了,没有了赵岚清,还会有别人。
除非……,他们已经确定,除了赵岚清外,已经不会有别人来了。
赵山想到这里霍然起身,袖子一掸,便朝着门外凌厉道:“小侯爷在哪,快引我去。”
……
赵山不知道自己火急火燎的时候,自家的小侯爷正在被风吟天按在房间的门板上亲啊亲。
赵岚清被亲得气喘吁吁,几欲站立不住。只看着风吟天却仍旧像是豺狼一样,恨不得将他吃拆入腹。
“不……”细小的拒绝被更加旖旎的声音撞破。
赵岚清觉得自己的口唇都要麻了,却发现风吟天剥向了自己的肩头。终于使劲儿地锤了锤身上的人,嗔道:“你还没亲够吗?”
“我又不能真吃。你是不是饿了……,对啊,你晚上没有用膳,定然是饿了。我让小七拿膳食给你用吧。”只要别再啃我了。
风吟天:“……”
“赵管家养你当真很辛苦吧?”天真的话直接消解了风吟天心中涌动的冲动。想到赵岚清曾经召自己做男宠,却只会盖着棉被纯聊天的黑历史,知道这人只怕从未被教过什么叫人事。终是停止了动作,却到底心绪难平,继续阴阳怪气道:“定然半本春宫都没给你看过。”
“这么说你看过?”饶是赵岚清都听出来了风吟天嘴里的酸意,忍不住回怼道。“看不出来哦,殿下原是花间风月高手。”
“我……”风吟天哑然失笑,又上去亲了亲那人恨不得撅上天的下巴,心道自己怎么也这么幼稚了。
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他们还站在门边,好不容易好声好气地将人抹黑哄到了榻上。连灯都没点,就那么相拥着,亲亲摸摸感受着彼此的心跳。风吟天的吻辗转到了脖子间,和他低声絮语问道:“有一件事,我好奇很久了。你初遇我的时候,是怎么认出我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行匆匆的脚步声从门前走过。
将正在和风吟天聊天的赵岚清虎躯一震。主要是现在的姿势不太好,赵岚清还记得自己没有穿外袍。万一被人找来了不太好。
想是这么想,可刚想要起来,便被风吟天按住,纠缠着又在那细腻得像是刚出炉的米糕一样的白皙脸上亲了一口,小声道:“怎么了?”
“人……”
“不怕……”风吟天也听到了声音,却是施施然一副八风不动的做派,继续压着人哄道:“人都过去了,你这个时候也回不去。”
“可是……,万一是管家呢?”赵岚清有些慌张。他从小到大可乖了,虽说小祸不断,可对赵山的话却是能听就听。久而久之便对赵山产生了敬畏感。平日里干了坏事,简直是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赵山躲躲藏藏的,生怕被赵山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被人揪着数落。
“小侯爷?”赵岚清刚提到赵山,门外赵山已经站定到了他的卧房门口,向着房内恭敬叫了一声。
“啊……”熟悉的声音,此刻听来格外惊悚恐怖,直将小侯爷吓得叫出了声。
只那声音还没泻出来便被人拿唇堵住,风吟天好笑般地捏了捏他的鼻子,小声道:“别叫。”
赵岚清点点头,也不管风吟天看不看得见,心跳到了嗓子眼,全身都紧张得绷直了。左拱拱右拱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那边赵山没有听到赵岚清的回复,又叫了两声。只一直没有听到回复,偏巧今日事情紧急,只能不耐烦地朝着身旁小七递了个眼神。
小七点点头,兀自率先上前径直将门打开。
只听得“吱呀”一声,本就被赵岚清轻轻碰上的门应声而开。
只是房间里却空荡荡的,连个人气都没有。
所有人脸色立马就变了。
“人呢?”赵山匆忙地探步了进去,扫视了一圈后皱着眉,凛然问道。
“刚才……”小七有些怔,可到底是精心选在赵岚清身边伺候的小厮,哪怕慌乱间还能思考道:“大概一个时辰前,小的离开时,小侯爷便上床歇息了……,他这段日子一直不让人晚上值夜……,小的,小的不知道……”
小七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到了赵岚清的耳朵里,让被风吟天牢牢按在床上的赵岚清一窘,直咬着牙,揪着风吟天的耳朵问他该怎么办。
“你别说话,他们马上就要去找你了。我把你藏在被子里,等他们来找我的时候,便说我也不曾遇见。待到他们离开这里后,你再偷偷回去……”风吟天实在爱极了赵岚清软着声音带着哭腔,在自己的耳边说悄悄话的样子。哪怕被不轻不重地揪着耳朵,也是温和笑着。
一边安抚着他,一边将被子麻利地覆在他的身上,看着一番计划周密妥帖极了。
“哦。”好骗的赵岚清这才安了心,觉得风吟天说得有道理。乖乖被风吟天搂着抱在了被子里,等着他们来叫门。
丝毫忘记了,风吟天对赵山来说是个不值得信任的人。
这个时候,风吟天的嫌疑最大了。怎么可能,任由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呢?
门外不知道为何没有了声音。赵岚清却还在不知所谓地,优哉游哉地躺在风吟天身上把玩着这人的一缕发丝。
下一刻,只听到“哐当”一声,风吟天房间的门被无情地破开。
赵山连着门都没敲,直接让手下一脚踹开了风吟天的门。
好几个灯笼照亮了原本漆黑的屋子,一齐涌进来的时候,光亮到刺痛了赵岚清的眼。
随后赵山便跟着火光进来,开门见山,直接森然问道:“小侯爷呢……”
小侯爷正呆若木鸡地躲在被子里,直瞪着身下的风吟天。反应过来后,艳若桃李的脸上尽是愤怒,那潋滟的眼里波光闪闪,好似在控诉风吟天:“你不是说没事的吗?”
被风吟天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后者慢条斯理地从被子中起了身。脸上浮了个无伤大雅的笑:“管家倒是好玩得紧?半夜里找小侯爷找到我这里来了?”
“难道,我是深更半夜可以和小侯爷幽会的人吗?”风吟天最后几个字说得格外意味深长,若不是因为说得是事实,简直就跟夸张的假话一样!
气定神闲的语气让赵岚清又是一囧,要不是被捂在被子里,指不定要蹦出来骂一声这人惯会装相。
“是吗?”赵山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房间。锐利的目光停顿在方才风吟天起了身的床上。只下一刻就挪开了,那有些冷苛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轻幽道:“既然如此,叨扰了。”
说罢,竟是摆了摆手,风风火火地又带着人退了出去。
还顺便帮他关上了已经残破不堪的门。
没过一会儿,可怜的门外便传出了赵山吩咐他们散去找人的声音。
随着纷乱的脚步声走远了。赵岚清才长长出了口气。心道好歹今天的赵山没有那么难缠,否则那么多下人站在这里,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活脱脱就这样出来,他还要不要脸了?
边这么想着,起身便有了急迫感。赵岚清在风吟天想要躺进来的时候,“腾”地坐了起来。一双泠泠的眼睛圆瞪着他,秋后算账道:“你是故意的!”
“耍我好玩吗?”赵岚清拢着自己早已经散开的披风,自己下了床,气呼呼道。“让赵伯抓到,你就名正言顺了是吧?”
“那倒也不会那么顺遂。”风吟天望着赵岚清的举动一愣,没想到赵岚清这么沉不住气,这个时候就出来了。
知道已经无计可施了,猪队友救不了。
想了想,并没有反驳赵岚清。反而张口就背地里拍起了马屁,若有所思道。“赵管家人中龙凤,所见所识颇多。这点伎俩,还容不得我进你雍英侯府的门。”
“哦……,你知道就好。”赵岚清仍旧没有反应过来,只讪讪哼了一声,抬步就要望外走,边道:“时候不早了,我懒得理你了,要回去了。你自个儿待着吧!”
“我建议你……,在我这里等等……。别……”风吟天叹了一口气,知道无力回天,却还是有些气弱道。“省得一会儿倒霉……”
只是话虽然是这么说。可眼望着赵岚清那丝毫不停的步子,他那轩然的眉还是下意识一挑,眼皮不可抑制地抖动着,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我不接受你的建议!”赵岚清大手一挥,边打开了房间门,格外霸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一句话还没说完,赵岚清在打开门的那一刻便吓得浑身一抖。连最后的尾音都抑制不住地拔高了,在空寂的夜里像是哭嚎一般,有些可怖。
门口,赵山正黑着脸一直站在那里,只等着赵岚清自投罗网。
那冰冷的脸上,眼皮耷拉着。鼻子刚哼一声,便是迎面扑来的恨铁不成钢的怒意。“小侯爷,大半夜地不睡觉,衣服都不穿……。跑到别人房间里所为何事?”
赵岚清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过心急,披风都没拢好,连散开衣带的里衣都露了出来。
赵岚清瞬间脸又红了,在赵山那锐利的眼神下窘得自己头皮发麻,慌忙后退着。好不容易挨到了风吟天的身边,立时转过身子去,终是躲在了风吟天的身后。将脸重重地埋在他的背上。这才闷闷道:“我知道错了。”
说着还不忘记狠狠地掐了把风吟天的腰,示意这人赶紧出声。死道友不死贫道。事情是两个人做的,这个时候,出声了的才是妥妥的出头鸟。
好在风吟天足够识趣。也早就知道,赵山只怕并没有离开。施施然地掸了掸袖子,朝人拱了拱手,淡定道:“能看到的,管家您也看到了。我与小侯爷真心相待。目前,倒也止于两人之间。并未牵扯到什么雍英侯府。”
“管家与其执拗于小侯爷身边走马观花的男宠,倒也不必。”风吟天笑了笑,虽然态度怡然,倒是把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
“男宠?有男宠僭越主人之事的吗?”赵山却是没有顺坡下,慢腾腾地走了进来,关好了门后,悠然坐在了桌子旁。一手敲着桌子,想到了自己前来的目的,还是搁置了自己心中的火气。深深道:“我是来找你的。”
一句话让两个人同时抬起头来,只是在赵岚清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风吟天已然望向了赵山,迅速和赵山交换了个眼神。
风吟天面上一定,便识趣地拉着赵岚清一同坐在了桌子旁。
却没有立即开口说话。
任凭有些凝滞的气氛蔓延在他们中间。诡异的是,风吟天沉静得气定神闲,赵山却沉默得有些剑拔弩张。
许是赵山的样子太过紧张,让赵岚清有些害怕。他轻轻扯了扯风吟天的手,想要无声地询问他怎么了。
风吟天这才勾唇朝着赵山笑笑,兴味道:“倒不知道所为何事?”
“今日之事,你知道些什么?”赵山知道他心里有数了,直接开门见山道。
“管家……,在下并不知道些什么。今日之妄言,不过感恩小侯爷这一路上的照拂。同为蹇舛困顿的陌路人,想要给您提个醒。”风吟天朝着赵山道:“而已。”
“既然不愿意听,便无需理会。”
“那是自然。只是我的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亦不受敌友未明之人的言恩。”赵山微抬着头,那一双眼睛有如鹰隼一般,锐利地望着风吟天。眼望着赵岚清坐在他身边,反倒离自己更远一些,气便不打一处来。紧盯着二人一直握着的手,冷嘲道:“只是……,这便是……,殿下作为陌路人的样子?”
许是赵山的眼睛的嘲讽太过赤裸裸,赵岚清难为情地咳嗽了一声,偷偷想要把自己的手指抽走。
“您倒也不必如此揶揄。即便不是朋友,也不会是敌人。”风吟天不愧是做大事的人。哪怕知道是赵山的激将法,也还是受了。他的嘴角掀了一掀,大大方方地继续捏着那想要离开的手,绷着一副沉静的神色静静道。
“为何这么笃定?”赵山眼望着他,玩味道:“我家小侯爷是谁,你应该清楚。”
“自然知道。雍英侯的小侯爷,当今太后的亲外甥,可堪当今天子的近臣。与我这个乱臣贼子天壤之别。”风吟天气定神闲,好似早就知道会有这一遭一样,坦诚反问道:“只是……,若当真是天子近臣。又为何在正值清洗京城,论功行赏的时候,被扔了出来?”
“燕州之行,到底是肥差还是祸事。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吗?”单就燕州里有一个临燕王,接受这里,无异于与人相争,此行便注定不是个好差事。
“管家……”风吟天看到赵山没有反驳他,朝他微微颔了首。那低下的脸上没有半分的嘲弄,而是认真道:“或许您有所筹谋,觉得倚靠天子母家这曾关系,只要安分守己,低调些也能过活。可小侯爷对那位的嚣张行径,可盖不住。”
“以往大业未成的时候,那人可以忍气吞声。如今,已经到了那个地位……,您觉得,他真的会将雍英侯府当做自己人吗?”
“雍英侯府名声若日月,早就垂范于前。这个时候让他相信,小侯爷愿意俯首去就?”风吟天跟赵山妥帖笑笑,恭敬道:“何必呢?”
“您看……,他有十成十的理由,将小侯爷视为弃子。”
“至于我……,我是什么样的人,您可能不放心。可,最起码,我不是钩爪锯牙,毫不将百姓放在心上的风成州不是吗?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管家无需对我太过多虑。”
风吟天的声音极低,毕竟敢直呼天子名讳,可是杀头的重罪。
可却让赵岚清眉毛一抬,颇为赞同。没错!风吟天不是风成州!不是那个没心没肺,还残忍阴狠至极的混蛋!
赵岚清从小就不喜欢他真的是有原因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的时候在文世渊那里受了刺激。文世渊不喜欢他,他便故意与文世渊仁心仁德的行事风格背道而驰。
所有的皇子中,唯有他最为阴狠毒辣,简直睚眦必报。
风成州当年成年分府的时候便在自己的府邸建了一个地牢,里头关押的全是得罪过他的人。甚至连他看到觉得碍眼的妇孺都有,全都是些毫无还手之力,不会影响他什么的百姓。有天他宴请,身上的锦袍被一个小二洒了酒水。第二天那小二便出现在他的牢里,生生被剥了一块皮。
偏偏这人还是个笑面虎,一副伪善的样子装得极好,外人都不知道他是个这副德行。要不是赵岚清是他表弟,还不知道这些辛秘。
这样的人能当上天子,简直就是老天瞎了眼!
赵岚清精致的眉挑的老高,想都不想地拽了拽赵山的袖子。示意他,风吟天说得对!
赵山没有理他,他从风吟天说完之后便开始沉默。
只默默端详着风吟天,眼中的犹疑轻轻一闪,周身的凛然气息未散,继续幽幽道:“你说的这些,我未尝不知道。”
“空口无凭,想要说服雍英侯转换立场,总要拿出些诚意来。”看来风吟天也说到了赵山的心坎里,能够开口索要诚意,不是意味着他动心了吗。
“是吗?”风吟天回一句,脸上一派平静。却是微微皱了眉。“事实上……,对于雍英侯府是否愿意倒戈于在下,在下并没有什么意向。”
“您说得对,风成州再是不济,小侯爷也是他的亲表弟。时局未稳的时候,他哪怕想要除掉小侯爷,也只会用些见不得人的下作手段。而小侯爷这个时候倒戈,却会变成出头鸟。给他由头,光明正大地下死手。”
“是诚意却还是有的。“风吟天说着,突然扭头深深着望向了赵岚清道:“只是希望管家明白,在下的诚意,不是为了让雍英侯府倒戈的。在下也无需雍英侯府为在下做些什么。”
“只是为了小侯爷能够在这动荡的局势里能够安全。”风吟天斩钉截铁道:“无论他站在什么立场上。”
一句平淡的话,却让正在和风吟天对视着的赵岚清红了脸,不知道为什么,心砰砰跳得厉害。
风吟天倒是没有忸怩,开门见山道。
“我的诚意,今日便拿出来了。”风吟天叹了口气道:“关于临燕王世子,为何惦记小侯爷的事情。”
“我并未如管家那般乐观。”风吟天眨了眨眼睛,提到风行的时候眼中一抹凌厉寒光闪过,继续道:“说不定这燕州,天子真正的近臣不是小侯爷,而是临燕王呢?甚至他们之间的关系,比小侯爷和那位还亲近。”
“说不定人家早就沆瀣一气,暗地里等着小侯爷来,置他于死地呢。”
“嘶”地一声,让猝不及防的赵岚清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终于知道了为何风吟天今天为何会如此反常。要是自己看到对方作死不自知的时候,只怕也得这样。
政治人物识人不清的可怕性,不需要赵山或者风吟天对他解释他便明白。如果临燕王真的像风吟天说得那样,早就奉命对自己包藏祸心了,那这燕州便是自己的葬身之地。
“不过倒也无伤大雅。即便今日你们不接受我的提醒,小侯爷今日也没有来这里。接下来,我也不会让他得逞。”风吟天抬头朝着赵山笑笑。却是紧紧握着赵岚清的手,试图安抚他,继续道:“想必管家也是查到了什么,所以才深夜来此吧。”
“继续说。”赵山却是在他说出来的时候便冷了脸,锐利的眼睛望向窗外,一派森然的寒意。淡寂道:“有什么依据吗?”
赵岚清只扫了一眼他的神色,便知道了风吟天又猜中了。心里一抖,只觉得自己来这里简直命途多舛。毕竟事关自己的小命,再也不敢分心了,努力跟上这二位的节奏。
“临出城前恩师托人带话说,那位传言“连夜奔逃”到梧州的袁守墨大人告诉他,他到燕州的时候那位其实还没有继位。尘埃未定的时候,却已经受到了燕州的层层封锁,差点命丧于此。看来这位临燕王,确实‘高瞻远瞩’。”风吟天最后这句话嘲讽意味十足。
却也简明扼要地说了一切。打着皇命的幌子,提前对朝廷重臣灭口,要说临燕王和他没有什么龃龉,鬼都不信。
房间里陷入了沉寂。
风吟天从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后便放松了脊背,垂下头一副沉思的样子,手指却没有闲着,轻轻勾着赵岚清的手心,让他又痒又挠不到。
赵岚清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别胡闹。这人却突然幼稚了起来,越发地变本加厉了。
直到赵山含混地咳嗽了一声,吓得赵岚清浑身一震,连着脚趾都在发麻,还以为赵山发现了自己,低下头来,看都不敢看他。
风吟天有些好笑,向来张扬的小侯爷吃瘪的样子实在可爱。他嘴角噙着笑,又勾了勾他的手指。
赵岚清又痒又气,终于抬起了头,刚想呵斥他,便看到赵山朝他望来。
方才被激起来的斗志立马又偃旗息鼓了,像是一个又怂又嚣张的小麻雀,气呼呼地重新窝起来,不做声了。
只是赵山却不是为了来呵斥他。
他有些复杂地微眯了眯眼睛,有些深重道:“有一个辛秘,事关雍英侯府。”
“太后娘娘未出阁时,有一个亲事。”
“那时,两府已经互送了婚帖,有意结亲。只可惜,在谈婚论嫁之时,太后娘娘在一场宫宴中被先皇看中,隔日便被强纳进了宫。”
“这件事情……,我有所耳闻。”风吟天挑了挑眉,没想到赵山能把这样的事情告诉自己。
可见这位管家和主人一样,并不把自己当外人,拉拢自己的意味十足。想到这里的风吟天心中一动,面上却还是思量问道:“难道另有什么隐情。”
“亲事是和临燕王府的。”赵山叹了口气,还是隐晦道:“对象就是如今的临燕王。许是旧情难却,还有些攀扯吧。”
“所以?”风吟天的手轻轻拍在桌子上,有些不明白赵山的意思。
对他们来说,临燕王老早就投靠了风成州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即便没有他说的往事,自己也不会对他掉以轻心。
何至于把没什么用的秘密抖露给自己。
“所以……,当今的天子,不一定是先皇的血脉。”赵山叹了口气,终于幽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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