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淡淡却略带质问,“你是听何人说的,天师在我府上?”


    “中元节的时候,我曾无意见看到天师进到将军府。”云世昌抹去额间的汗。


    祝衡沉默不语,缓缓放下酒杯。


    云世昌连忙下跪,“求殿下救救小女啊,我就这么个女儿,她娘亲早早便亡了。如若我不管她,便没人管她了。”


    见祝衡没有任何反应,他又言:“殿下,求殿下可怜可怜我家小女啊。我平日里善事做尽,赈灾济贫施粥的次数也不少,怎得小女会落到如此下场。”


    祝衡终于开口:“我可以帮你引荐天师,条件便是每月赈灾施粥的次数不得少于十次。”


    云世昌连忙应下,“多谢殿下,多谢殿下。哪怕二十次,我也愿意,只要小女平安无事。”


    这酒,便是没兴致喝了。


    祝衡起身,“行了,既然你的事已了,那我便回了。”


    回府后祝衡与石浚淞提及此事后,他不带犹豫的应下。于是次日,祝衡便带着石浚淞去了云府。


    云世昌见到二人时,满脸焦急,匆匆行礼,“我家小女今日一早便跑了出去,家丁出去寻她,至今未寻到。”


    祝衡刚想开口,家丁便匆匆赶来,“大人,小姐寻到了,她….她在城墙上。”


    “快…快备车。”吩咐完下人后,云世昌一脸慌乱,十分无措的将目光投向祝衡二人。


    祝衡想了想,问石浚淞:“天师,可要一同前往?”


    石浚淞点头,“去看看吧。”


    待几人到达城墙下时,城墙脚下已经聚集了诸多百姓。


    “这不是云府已出嫁的千金吗,不应该在望城吗?多好看的云家大小姐,怎么看起来神叨叨的。”


    “这你便有所不知了,我在望城的亲戚跟我说,她啊,被休了。”


    “啊?你可知晓其中缘故?”


    “听说她疯了,每天在府上自言自语说自己未出嫁就偷人,哦对,还说自己杀过人。”


    “当真?”


    石浚淞下了马车便听到此番言论,颜面无光,而后强行呵斥几人。


    几人赶到城墙上方,只见云烟披头散发,一袭红衣,坐在城墙上。见到来人,撕心裂肺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云世昌连忙哄道:“烟儿,是爹啊,你不认识了吗?快下来,莫要做傻事。”


    云烟不理会,缓缓转过头,垂眸看着城墙下的人。城墙下聚集的人越发多,议论声也越发大。


    半晌后。


    云烟缓缓站起身,风吹得她的衣摆晃动,云世昌的心拧在一起,生怕一个不小心,她便失足落下去。“烟儿,你下来,你这是做甚?你快过来,莫要掉下去了。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你死去的娘交代啊。”


    云烟依旧不理会,见城墙下人越发多了后,她大声道:“我名叫云烟,是长幽州知县云世昌之女,是云府捧在手心的千金。三月前,我嫁给了望城李通判之子李富元。世人皆羡慕我出生好,生得貌美,还寻得一门好姻缘。


    世人还说我温柔,善良,与李富元乃天作之合。可实际上,我在未出阁之前便与长幽州王副将之子王元私定终身,他夜夜约我去云莱寺的后山,我们夜夜笙歌,好生快活。


    此事,除了我的贴身丫鬟铜儿,无人知晓。”


    她停顿一下,又继续道:“可谁知晓,某日我家的一个名为吴翠翠的丫鬟,偏偏这么倒霉撞见我与王元私会。她哭着和我求饶,说她绝不会说出去。我记得,她的头一声一声撞在地面,额头好大一个血窟窿。


    可我不为所动,我怕啊,怕她万一守不住秘密,那我的名声不是毁于一旦,到那时候我该如何是好?


    后来我便寻了个理由,将她的舌头拔了。


    但是,王元和我说,这并非最保险的法子。他说,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于是,我便污蔑她偷窃,将给她打死后扔去了乱葬岗。


    这吴翠翠也是命大,被拔舌还被打成那样,扔去了乱葬岗都没死。据说她在乱葬岗躺了三天三夜,仍然抱希望有人救她。最后,最后还是无人救她,她被野狗撕咬,连头颅都被野狗叼走。”


    说到最后,她的脸颊落下一滴泪。


    沈归荑站在人群后方,仰着头看她。她周遭的百姓议论纷纷,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有害怕。只有她,不为所动。


    “她说的,是真的?”


    “难怪,有次傍晚时分我在云莱寺闭门之前出来,才看到她缓缓上山。”


    “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竟然如此歹毒。”


    云世昌心急如焚,“烟儿,快下来,无论你做何错事都是爹的女儿啊,爹不会怪你。爹求求你了,快下来啊!”到后头,他的声音略带哭腔。


    祝衡仔细观察她的神态,悄声问:“天师,你看她这番模样,可是真的中邪了?”


    石浚淞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兴许,是让鬼上了身。”


    自从见到过鬼后,他便不会觉得此事难以置信了。


    石浚淞的话音刚落,便听到云烟高亢的声音:“今日,我便要在众人的见证下,以命抵命。”


    随即,她纵身一跃。


    祝衡和云世昌下意识的伸手去拉,无果。


    只见石浚淞借助一旁石阶,飞跃空中的时候一掌拍过去。只见云烟在往下坠落时,叫声惨烈,而后便是一个灰白面色的女子从她的躯体中跳出,借力城墙壁面,回到城墙上方。


    其他人见不到,但在场的祝衡下意识退了几步,面上无异,但瞬间寒毛直竖。


    此人脖颈处的针脚线密密麻麻,脸是女子的脸,但身子分明是个男儿身。


    待他有些怔愣时,石浚淞拿出符咒,念念有词的同时符咒发出金光,逐渐浮在空中。吴翠翠用双手抵挡金光,痛苦尖叫。


    下一刻,便看到石浚淞用力一推,这符咒便吸附在吴翠翠身上,她立马便灰飞烟灭。


    祝衡看着这一切,半晌才回过神来。


    众人自然瞧不见这一切,他们只能看到石浚淞的符咒在风中屹立不动,不明所以。再看向地面,云烟已然断了气,头颅后方的血汨汨流出。


    顷刻之间,便是一团糟。众人无措,嘈杂声一片。云世昌在城墙上瘫软在地,眼神空洞,几番张嘴,却又什么都没说得出来。


    祝衡见状,叹了口气,克服方才见到恶鬼的不适,沉着善后。


    人群慢慢散去,祝衡下城墙时,抬眼便瞧见不远处站着的女子,见到他后,款款走来。


    “见过将军,天师。”


    “你方才也在人群之中?”


    “闲来无事,便来瞧瞧。谁知……”沈归荑一脸惋惜,又道:“方才见到天师收鬼,好生厉害,敢问天师用的何符咒?”


    石浚淞浅浅道:“此乃我派秘笈,不便透露,望姑娘谅解。”


    “可惜了,本想和天师偷学几招。”


    祝衡见天师一脸疲态,便叫下人先将其送回府上。而他和沈归荑一并走着回去。


    “掌柜方才可有见到那女鬼。”


    她点点头,一脸遗憾,“见到了,但正想仔细瞧一眼时,便看见她被天师碎了三魂七魄。”


    “你不觉得面相可怖?”


    “见多了,便习惯了。倒是方才云烟坠地时,那眼都没闭,吓得我缓了半晌。”她轻拍胸口。


    “不怕鬼却怕人,着实罕见。”


    她挑眉,“那世人知不知晓,杀敌万千,气宇轩昂的大将军不怕死人,却怕鬼,也是着实罕见。”


    -


    那日,云烟跳下城墙时,长缨并未去看。只是知晓沈归荑回来时,脸色不大好看。一问才知,伞丢了。


    沈归荑看到吴翠翠的鬼身被石浚松一掌击出时,手里分明是握着伞的。


    而后她被前头的人后退时踩了脚,单是听那人道歉的功夫分了神,再往上一看,便是石浚松拿出符咒对付她的模样。


    那伞呢?


    沈归荑深觉石浚松有古怪,便让长缨连夜上将军府盯着他,可几日过去了,并未发现异常。


    这日,石浚松要启程回九万道观。祝衡差人为他备好路途中所需的东西,亲自送他上马车。“此番多谢天师为我费心费神,时日过短,未曾好好招待天师,望天师多担待。”


    石浚松昨夜才告知他要动身回去,祝衡本想挽留一番,但见他已下决心,便不再说什么。


    亲眼送走马车后,他转身回府,回想这些天里发生的种种,先是能见鬼,又是天师为其捉鬼,再是为云家小女驱鬼,收鬼。


    但凡是以前的他听到这些,都只觉得是有心人枉口嚼舌,悖言乱辞。


    石浚松的马车要出城,便要经过沈归荑的铺子门前。她站在门口,双手环抱胸前,好整以暇的等着马车经过。


    此时一阵风吹过,马车的帘子掀起,车厢内静坐着的石浚松在此刻缓缓睁眼,双方的视线就这么对上。


    待马车走后,她回到里间。淡然道:“他不是石浚松。”


    长缨:“那他是谁?”


    “是谁,今晚会一会便知晓。”刚才那一眼,让她确认。


    星浮月夜,月光清冷寂静。


    护送石浚松的共有三辆马车,二十余人,个个身手不凡。


    出了长幽州后,他们行了两百里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行人便寻了个废弃寺庙,生火轮流守夜。


    石浚松坐在他们当中,伸手烤火。


    干柴燃烧的声音,噼噼啪啪。除此以外,便寂若死灰。


    不知怎的,突然间石浚松身旁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见状,他并未感觉讶异,只是瞥了一眼,仍旧将手凑近火堆处烘烤。


    只听见一道懒散声音响起:“阁下是何人,不打算现一现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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