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和领着人前前后后安排,忙活的脚不沾地。
这边才从主院的正房出来,那边出了正房转身路过一长廊,又进了左楼,两边相距不远,走个百十步也就到了。
他极细致的吩咐楼里的婆子,要她们把眼睛都放亮了,一定把屋里收拾的亮亮堂堂。
又急忙催人,让把库房里那些上好的绸被、柔布都拿过来,备着给贵人用。
刚才他偷偷瞧过一眼,那女子不仅貌美,通身的气质也跟玉养似的,必定是打小就生在富贵金银窝里,一应都要往最好的安排。
一通忙活下来总算东西齐全,眼见都已经收拾妥当了,他又往前院来,小步到主公跟前,毕恭毕敬道:“主公,屋子皆已收拾妥当。”
“然。”裴镇放下手中茶杯,抬眸看向他,“明日是我生辰,赶早些你派人去买吃食酒水,便在这苑里办上一番。”
荀和再次毕恭毕敬:“喏。”
但才答完他就噎了一下,反应过来主公刚刚说得是什么,生……生辰?!
主公要在这办生辰!!
可苑里尚且简陋……荀和脑门上冒出一层密汗。
裴镇把他的反应看在眼中,他敲一敲扶手,“不必大操大办,你只管买了够我手下这些人吃用的东西,便可。”
荀和擦擦脑门上的汗,勉强咽着紧张:“是,主公。”
但心里只想,万万不能如此寒酸了,主公生辰,怎能只备这么些东西。
……
一从主公书房出来,他便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风风火火回屋找账册,好好理一理需得买些什么。
当晚直至半夜,荀和屋里依旧灯火通明。
又过一个时辰,外面天色尚且乌黑无光,他捏着一张纸突然出门,直奔采买之人屋里。
也不管屋内汉子是否酣睡,手掌猛力往门上一拍,他高声把屋里人喊醒。
“来了来了。”门后有了踢踢踏踏的响动,紧跟着一男子双眼迷瞪的来开门,俨然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荀和抬手就拍他一把,把他弄精神。
“嘶——”王东彻底醒了,他揉揉被拍疼的地方,龇牙咧嘴,“管事大人,醒着呐,醒着呐。”
别再拍了。
荀和哼一声,入内把手上的纸给他,“莫歇了,再过半个时辰城内就该有新鲜的猪羊了,你摸黑进城去,趁早把这些买回来。”
王东瞪着眼睛错愕,话都不利索了,“半,半个时辰后就去?”
天都还没亮呐!
荀和肯定点头,“是,半个时辰后就去,赶早的东西最新鲜。”
“还有这些酒水,你也亲自去一趟,务必都买最好的!”
不放心,盯着他的眼睛再重复一遍,“记住了,一定都得买最好的!要是被人糊弄买了那等掺水的假货,回头我饶不了你!”
他的眼神过于郑重,王东不由得吞咽一把口水,缩了缩脖子,“知,知道了。”
他如此,他也不敢啊。
荀和点头。
又嘱咐几句,他临走时道:“也别再睡,好好把东西看一看,打起精神。”
王东搓一把脸,把自己强行搓精神:“是。”
……
清晨,熹光初露之时,王东披着满身的露水回到别院。
在他身后是两大车的荤素瓜果酒水糕点,全是荀和给他写的单子。
而此时,荀和也早早被孙颌叫醒,该正是要趁霞光初露之时,点香燃烛,庆诞辰。
越姜便是被这一阵动静吵醒的。
主院里不断有脚步声,踩在青石板上又重又沉,把她闹醒了。
伸手揉了把额头,她随手摘了床前的外裳披在肩上,轻手轻脚来到窗户边,从楼里往外看。
院子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孙颌左霆他们几个,他们各个衣裳齐整,手上还拿着东西,正往裴镇房里去。
越姜看过一眼便收回眼神。
她只以为他们是有事要与裴镇相商。
但再过半刻钟,听到来给她送水的婆子说得话时,她便知道不是了。
“姑娘醒了?”
“正好,也该用朝食了。今日君侯生辰,定了在前头的竹苑用早膳,您等会儿便可过去了。”
越姜伸进水里的手顿住,偏头看她:“生辰?”
婆子笑道:“是,今日一大早荀管事就开始忙活了。”
越姜默然,原是他的生辰啊。
所以刚刚孙公他们是去献寿礼?
她默默的继续洗手,又重新换了一盆水漱口净面。待婆子把脏水提出去倒了时,她返身回到内室。
既是他的生辰,她也是要准备一份寿礼的。
但,越姜望着自己小小的一个箱笼犯起了难。
此行为了减负,她只随身带了换洗衣物和一些银钱,其余大部分从山贼那拿回的行礼都寄于钱辰那处,随许夙统领的大军一道回洛都。
此时并不在身边。
她身上这时只有些金银,可也不能直接封了银子给那位送去啊。
越姜愁眉不展。
早知他不日便要生辰,当初她一定留些好物件在身边,这时也好能送出去。
发愁的翻一翻自己的箱笼,果然是没什么的,除了衣物还是衣物。
越姜抿唇,盯着这些东西愈加发难。
忽然,记起一物,她转身快步往床头去。
床头枕边正放着一只玲珑小巧的玉葫芦,上回她摸着觉得可爱,便一直放于身边把玩。
越姜拿起来仔仔细细的瞧,这东西水头是顶好的,她也从没在人前把它拿出来过,孙公等人并不知道这是她的随身物件。
越姜心定了定,去箱笼里又翻出装这东西的盒子,重新摆弄一番,捧着东西往外去。
……
裴镇屋里。
见是她来,裴镇放松腰背,掀眸看着她。他点一点,朝一边的凳子示意,“先坐。”
越姜没坐,她看一看他,把手中的精致小盒递出去:“越姜才知今日是裴侯生辰,小小薄礼,望裴侯笑纳。”
裴镇目光一滑,多凝了她几分。
先看了眼她手上放的盒子,接着又来看她,她的双眸安静内敛,但因为迟来又有些歉疚,蜿蜒连绵,远山薄雾似的目光。
看过一会儿了,他这才一点不着急的伸手过来接她手中的东西。
他在她眼前直接把盒子打开了。
小小一只玉葫芦躺在盒子内的黄色绸布中,通体嫩绿,触之仿若还有手温,像是被人刚刚放进去似的。
裴镇摩挲了下这小小的物件,渐渐地,收拢于掌心。
他笑一笑,目光再次落于她身上,颔首,“倒是精巧,正合适把玩。”
不似不满的模样,越姜松一口气。
贺礼已经送出去,她不好多待,矮身一礼便退出了他的屋子。
裴镇单手背于身后,瞥着她往外走的背影瞧。
直到她进了楼里了,他这回也没收回目光。抬手,把她给的那小小玉葫芦悬于眼前,他盯着看了一阵。
忽然,弯唇笑了笑,把这小葫芦松松捏在手心里。
……
心情不错,裴镇来了兴致,用过朝食后领上一批人打马往别院北边的山林去。
春搜夏苗,秋狝冬狩。
正值秋日,是猎物肥硕,狩猎的好时候。
裴镇打头行于最前,左霆次之,孙颌缀于最后。
原本孙颌是不想来的,他一文臣凑什么打猎的热闹?可后来看左霆他们都来,甚至连尹碣也来,他最终便也跟着过来了。
不过才到了山里他就后悔了,他这弱胳膊弱腿的真不该凑热闹。
扶着一边的树干呼哧呼哧直喘气,脸走得通红。
见他如此,裴镇冲左霆示意一下,叫他留几个人手在这里陪着他,便继续带着人往里去。
孙颌实在是走不动了,他摇手扇风毫无形象的坐于树根底下,继续喘气。
歇了好一会儿,终于歇够了,他整一把身上不知何时变得凌乱的袖子,站起来往来路看。接着又往主公刚刚离去的方向看一看,忖着——他到底是回去歇着呢,还是留在这等呢?
想了想,还是等着。
他一屁股又坐了下去,还抬手招呼一边的大二几个,“也坐着歇歇罢,别干站着了。”
大二哦一声,往周边找了处石头蹲下。
但干巴巴蹲着实在是过于无趣,手上发痒,忍不住往旁边揪了根草根咬在嘴里嚼吧。嚼完了,又接着没滋没味的等。
他其实更想去狩猎来着……结果被左中郎留下来守人了。
唉——长长叹气,大二心里不得劲,埋头活动着手指了无生趣的戳蚂蚁。
几只蚂蚁被他戳得手脚分离、身首异处,在他无聊至极甚至都想找蚂蚁洞的时候,忽然,听到林中传来惊动。
耳朵支愣的高高,他一个翻身猛然站起,紧紧盯着声音来处瞧。紧接着又是一阵笑闹声,随即视线中出现了人影。
他咧了咧嘴,冲孙颌大笑:“先生,主公他们回来了!”
孙颌也听见了,拍拍衣服起身,他往前走迎上去。
待走近了,见左霆身后整整拖着两条鹿,他摸须大慰:“今日倒是有口福了,竟是猎着了鹿。”
左霆嘴巴弯大,笑道:“可不是!这东西浑身是宝,鹿肉鹿角鹿茸鹿血,没一样是不好的!”
尤其鹿茸和鹿血,那可是大补之物!
孙颌也想到了这点,所以左霆才讲到鹿茸鹿血时,他就顿住了。
心想,等会儿这东西可千万别吃多了。
尤其……是他们主公。
吃多了身体里的火气可憋不住。
孙颌暗暗瞧一眼自家主公,心想主公猎鹿……也不知道是不是暗中深藏着一层意思。
这倒真的是他多想了,裴镇猎鹿,只是因为他恰好碰到了鹿。
他听到动静时这一公一母两条成年鹿正低头觅食,当时他便挽弓搭箭,没有任何犹豫的射了过去。
一箭封喉,顷刻毙命,没给它们任何逃脱的时间。
别院里用不着太多肉,所以在猎了这两条大东西后,又只猎了些山鸡山兔,他便领着人返程归来了。
此时看见孙颌眼中意思,他眯了下眼。
哂笑一声,孙公以为,他需要这些东西?
暗嗤一下,虚瞥他一眼,“这些都是好东西,等会儿先生多吃些。”
孙颌:……脸都绿了。
左霆等人听主公此言,直接笑出了声。
孙颌狠狠瞪了他们几眼。
左霆犹自咧嘴,先生也不知如何得罪主公了,竟惹得主公当众戏谑于他。
补这些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裴镇适时开口,打住他们,“好了,莫要再笑。别等回头鹿头上的血腥味引来了林中大虫。”
左霆笑着咳两声嗓子,勉强嗡声收住笑意:“是!”
孙颌暗中又狠瞪他一眼,等着,回去灌不死他!
……
中午,正午时分。
别院里热闹胜于以往,十五张红漆方桌依次排开,张张摆满了珍馐佳肴,瓜果甜点。
此时正是酒酣之时,部将们各个兴致昂然,不停举杯,席间贺酒之词不绝。
裴镇被他们一轮轮祝过酒,此时喝的已有八分饱,眼中微微有了醺意。
他半眯着眼,双腿微敞,放松肩背朝一边靠去。
这般才歇了一会儿,又有人上前来祝酒,裴镇掀眸望来人一眼,举手凌空朝他的方向抬了抬,又轻轻啜饮一点酒水,便算是接下。
来人笑弯嘴角,仰头一杯饮尽,满脸透红高高兴兴的回到座位,继续喝。
不过歇晌,又有一人过来,依旧是要祝酒。
裴镇如法炮制,依旧只是饮一点。
来人也高高兴兴的走了。
裴镇现在的耐心还算不错,微醺的感觉让他心情也不错,所以在之后络绎不绝还有人来祝酒时,他也都一一和他们碰了下杯。
在所有全轮过一轮后,他把杯子里仅剩的酒喝完,跨步离席。
……
出了笑声震天的院子,裴镇不紧不慢的往主院走。
想见见她。
她是最早离席的,在祝过他两杯酒后,才吃了浅浅一碗饭就离席了。
裴镇回想了下她当时的样子,好像不胜酒力,但她一向不是个爱说的性子,刚才或许也是为了不让其他人扫兴,不怎么能喝酒竟也连着向他祝了两次酒,喝得耳朵都红了。
裴镇笑一笑,步伐越加慢悠悠,解着身上的酩酊醉意。
但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住。
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望向假山亭后的一个人影。
她轻轻倚靠着,身姿半偏,单手扶在额上,背对着他。
像是醉了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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