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初严,钟磬声声。
自狄音寺外小路匆匆赶来一个穿着七章冕衣的少年。
他行色焦急,身后的内侍掐着尖细的嗓音劝道:“八殿下您可慢些着,圣上还未入场,殿下一定赶得及!”
姬臣焰甩下一句闭嘴,两手提起裙裳,步子迈得更快了。
他今日误了时辰,唯恐赶不上祭祀大典,若是没人发现还好说,被发现了定要被父皇惩罚的。
内侍在后面一路小跑,还未抵达祭坛,前方的姬臣焰忽地停了下来。
那小侍猝不及防撞上少年坚硬的后背,哎哟一声捂住鼻子。
姬臣焰似是才想起来什么,做贼心虚似地转过来问他:“车马可安置妥当?”
内侍一听这个,当即道:“万事俱备,待沈公子离开祭坛,奴便立刻叫人请他坐上马车,到时怎么处理,还不是殿下您一句话的事儿。”
姬臣焰点了点头:“事情不必做得太过,吓一吓他就好,沈公子毕竟是表姑的儿子,我与他又没有什么仇恨,千万不可叫他受伤。”
“这——”
这怎么与殿下一开始吩咐的不一样?内侍试探地开口:“殿下您前几日不是说,答应了十公主好好教训他……”
“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姬臣焰蹙眉,“十皇妹倒是机灵,她不在祭坛出面,那沈公子真有个三长两短也怪不到她头上,届时若查起来只能是我倒霉。”
再说沈雪枫人不错,长得又好看,他没必要和一个美貌的病秧子过不去。
“是是是。”
“我是答应皇妹给他点教训,只要你找几个人散播出去沈公子确实受伤了不就好了?”姬臣焰白了他一眼,“往日叫你学机灵点儿,你怎么就是学不会。”
“对对对,殿下教训的是。”
“那便这么说定了,”姬臣焰理了理衣冠,不耐地对他挥手,“好了好了,我要进去了,你们赶紧下去准备!”
他一路飞快地走到自己该去的位置。
因姬臣焰在皇子中排行老五,老四姬玄炎又远在边关,他只得左边挨着老九姬流烁,右边挨着姬焐。
甫一站定,姬臣焰便忍不住看了眼他这个便宜三哥。
姬焐与他穿得一样,衣裳上同样绣了七章,那红色的火焰图案在他身上仿佛栩栩如生一般,火舌燃烧舔舐着下摆。墨色的冠武帽戴在他头顶,镶珠带玉的旒冕自然垂下,稳稳当当一动不动。
可见姬焐的仪态确实十分得体稳重。
姬臣焰目光上移,视线离开他这位三哥劲瘦挺拔的腰身与连接着腰带的蔽膝,一路看到姬焐冷峻立体的侧脸,无端觉得这人横生出一股满是压迫感的气场,叫人望而生畏。
果然人靠衣装,发了迹这气场也变得不一样了。
姬臣焰嗤了一声,撇撇嘴收回视线,装模做样地整理起自己的着装。
收拾好了,他又不免向献官的位置看去,崇文馆那几位同窗就站在献官旁,衣着与他相差无几,其中,沈雪枫的眼睛也紧紧盯着自己所在的方位看。
难不成沈小公子在看我?
姬臣焰这样想着,不免以拳抵唇清了清嗓子,用自己较为完美的侧脸面向沈雪枫。
没过多久,他余光瞟见沈雪枫悄悄抬起手给自己打了个招呼,软嫩的小脸露出一抹羞涩的微笑。
姬臣焰:……倒也不必仰慕得这么明显。
他改为用正脸对着沈雪枫,同时伸出手打算回个礼,定睛一看,才发现沈雪枫直勾勾盯着姬焐,根本没在给自己打招呼!
姬臣焰抬起的手顺势抚上旒冕,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咳咳,这个东西太晃了,扰人视线。”
“……”
自然无人理他。
鼓三严,钟停,祭典正式开始。
天已大亮,空气又变得窒闷且热燥,沈雪枫听着执事唱报,薄汗不住地顺着下颌流,只觉炎热非常。
更何况他穿着这么厚厚的一层。
但偷偷打量姬焐,又见他面色如常,仿佛感觉不到热气氤氲一般,始终游刃有余。
沈雪枫咬了咬唇。
从第一次见面起姬焐就是这样,即便是跪地受辱,面色也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叫他失态。
沈雪枫强打精神,他出门都惯常喜欢打伞,经年累月下眼睛难免有些畏光,稍一刺便忍不住闭眼。
但为了剧情顺利,他还是努力睁开眼睛,和范青河等人一起规规矩矩地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没在祭典上出岔子。
若记得不错,下午祭祀结束时,太常少卿之女宁子悠便会在后山与姬长燃一同散步,两人失踪一夜,第二天又如往常一般出现在各自的房间里,随车驾离开琗华山。
所以沈雪枫想着想着,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今晨腰带束得紧,没吃几口东西就饱了,一整个上午过去饿得要命,站在这头晕眼花的。
好像要中暑了。
也不知撑了多久,这场祭祀终于结束,内侍们立即举着黄罗盖迎乾封帝回寺,祭官则有序退场,众人逃命似地躲着日光往回走。
这时有名小侍搀上他:“沈公子,符姑娘的马车已经到了,奴带您去歇息。”
沈雪枫哦了一声,有些疑惑:“这里到狄音寺没有多远的路,何至于坐车回去?”
“这,”那小侍噎住了,“符姑娘是觉得午时天气正热,走在路上哪有坐在车里清凉,她正要邀几位公子一同回去呢。”
“原来是这样,那你先去寻薄盈,我去找范青河。”沈雪枫拍拍他的肩。
“奴刚刚已去请了范世子,沈公子直接去便是,”那小侍连忙拦住他,“至于薄公子,奴这就去找,不必劳烦公子。”
沈雪枫狐疑地打量了一会儿这个小侍,才道:“好吧,那你带我去就是了。”
那辆马车就停在望日之坛附近的树林间。
沈雪枫远远便瞧出这并非符府的马车,但到底好奇心占了上游,他被小侍搀扶着坐入马车,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倍感舒适。
“我就在这里等,你去吧。”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耍这些小花招。
在马车中坐下,沈雪枫将下颌处的朱缨解开,冠帽取下,随手给自己扇着风。
大约等了一刻钟,车帘果然被人轻轻撩开。
姬焐那张俊美无暇的脸出现在视线里,他略微弯腰,与车里乖巧的少年对视。
“想不到沈公子如此信任这马车的主人,一早进来便开始脱衣解衫,翘首以盼。”
他不紧不慢地上了车,盯着少年宽松的领口,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若是那群祭官看到圣洁庄严的官学代表此刻裙裳松散,一定会很惊讶吧。”
沈雪枫垂头看了眼自己,他只是觉得太热了,稍稍把衣领解开了一点,腰带调松了一点,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哪有衣衫不整那么夸张!
“殿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内侍唤的不是青河与薄盈吗?”
姬焐反问:“青河是谁?这里除了你我,别无他人。”
“他没来?”
沈雪枫正惊讶,两人乘坐的马车忽然动了起来,车门嘭地关合紧闭,像是有人从外面死死地封锁住。
骏马发出嘶鸣,吓了沈雪枫一大跳,他推开车窗往外看,头还没探出去,只见车身擦着一棵古树飞驰而过,若再晚一些他的脑袋就要撞树开瓢了。
一只手将他拽回去,姬焐低沉的声音传来:“坐好别动。”
马车发了疯似地到处跑,车厢剧烈颠簸。
沈雪枫吓得立刻抱住姬焐的腰,紧紧闭上眼睛。
姬焐:“……”
怀里多出来一个人,行动稍有不便,他从座位上坐起,长腿一扫,那木质的车门立时四分五裂,眼前景象顿时清晰起来。
车夫不见了,马儿却受惊一般疾驰,呼啸的热风猎猎灌进车厢内,吹散了沈雪枫的发丝。
姬焐仍是一副处惊不变的样子,沈雪枫却害怕地抓住他:“殿、殿下……我们不会有事吧?”
“我不会,”姬焐定睛看着他,“雪枫就不一定了。”
沈雪枫的心凉了半截。
好,看来这个姬焐与游戏原著里说的一样,是个冷血动物。
此时此刻他后悔也来不及了,与天意争一争获可有一线生机,就是不知道自己这身子骨摔一跤还能不能用。
眼见马车加速行驶,穿过密林到了一片灌木丛中,树木渐渐稀少,杂草繁密丛生。
沈雪枫稍松一口气,姬焐的眼睛却危险地眯起。
前路应当是断崖。
他从袖中摸出一把弯刀,似是在想对策,又似是在看准时机下手。
受惊的马倘若不能一击毙命,只会给目前的处境带来更大的麻烦。
“殿下,看来我们只能大难临头各自飞了,”沈雪枫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却强装镇定地说,“我们两个分别跳车吧,不管怎么说,殿下的命一定要保住!”
“若是这回真的小命不保,那,那我们来世再做好兄弟!”
说罢,他就冲上去把住车门,两眼一闭跳出去,动作出人意料,速度快得竟让姬焐没有拦住。
“沈雪枫!”
姬焐瞳孔微缩,探出手去捉,指尖却只掠过桑蚕丝质的绶带,少年化蝶一般消失在视线之中。
他没有过多犹豫,也追着沈雪枫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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