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生谷中今夜来了不少人,烈马奔驰,群英聚萃,冒着这寒冬暴雨,为了那腔侠骨柔情,没人有丝毫怨言。
这荒寺内陆续进来了些闲散侠士避雨,这几位显然也是从平昌一路追赶而来,见到林刁悠闲躺在不远处立刻双眸点亮,但并无意打扰他。
后进入的女子水眸直勾勾的,她的头顶挽成俏丽的十字小髻,额上依旧有宝石饰物,玉贝发饰,紫珠闪烁,脸颊两侧的发丝捻成圈,五官明艳漂亮。
赫然是那曾经对轿辇投掷宝珠银锭的杨柳儿。
杨柳儿腰间挂着两柄圆月弯刀,抬脚便去,火光中面容娇艳。
杨柳儿身边还有一男子,高眉深目,眉心有一道蹙痕,英俊威严,他只看了眼这如痴如醉的未婚妻子,神色很淡。
“你还记得我吗?”
杨柳儿水眸盈盈,腰后的两柄弯刀像是一对有力的翅膀。
林刁早看到了这几人,那几个分开坐在角落的时不时便往这边瞟,若无其事的模样,一看就是潇洒来去的江湖散客,而另外三个就显然是一块儿的。
尤其是那高眉深目、面如冠玉的青年男子,看着颇有威信。
“我记得。”
林刁收回视线,哪能记不住,那么大颗的宝石砸他胸口,想不记住都难。
他便起身,学着这世界的人一拱手:“杨柳儿,松鸣府的杨小姐。”
杨柳儿见他果真记得,心里十分高兴又不想表露,忍着眉眼唇角不弯得太过宣扬。
“林公子,你是自己来的吗?可有寻找到一丝那贼人晋明的踪迹?”
杨柳儿一身秋香色骑射冬衣,外面是靛蓝厚披风,披风外缝制着防雨的皮子,她抬手掀开披风便与这俊美凶异的男子一同坐在干草上说话,态度亲近但也不显失礼。
不远处高眉深目的男子身旁跟着的两位看到这场面,心中不悦,但也不显露一丝不忿,怕惹人笑话,可这牧骁名动江湖,与杨柳儿那事儿谁有不知道呢?
去年这松鸣府的杨柳儿对明泉巽风宝锤的主人牧骁少盟主一见倾心,追在这绰号鬼哭的男子身后五个月,第六个月,松鸣府嫡女与辰宿惊风盟的少盟主已议婚的事便传了出来。
如今这寺庙中不少人暗自摇头,这杨柳儿果真年少娇憨,她为何不想想,牧骁为什么被人叫做鬼哭郎君呢?
“兄长,你就不管管她?”
牧骁身旁的青年凑过去,声音成线,在自家大哥耳侧悠悠道。
“您再不管管,小弟看,我这嫂子就要给你戴绿帽啦!”
牧骁左手提着一根冷银锁链,锁链两头垂着两柄金球手锤,那金球有人的脑袋大,一锤下去,骨头都能给你干碎了。
他这双锤一落地便让人听出分量不轻,但在他手中却举重若轻。
牧骁眼神很淡,他掀开下袍便坐在地上,浑身雨水,逐渐蓄积,又被身前的火堆烘干。他相貌英俊挺阔,面如白玉,只坐在那儿便让人眼前一亮。
“先吃点东西吧。”
牧骁看也不看自己的未婚妻子,也不看那俊美得令人销魂忘骨的年轻男子,只利落的解开包袱,与自己的两个弟弟准备吃的。
他不看林刁,林刁却不由看向他放在脚下的那双金铜重锤,期待自己还未到手的长|枪。
林刁整天不是练枪就是打架,对其他事情都很粗糙,哪里知道这杨柳儿是人家的未婚妻,若是知道他拍屁转身就溜,绝不会停留一秒。
可惜他不知道,他甚至还要与这杨柳儿说话谈天,回答杨柳儿的搭话。
“我没遇到那晋明,我不久前才从万剑锋过来,正准备回平昌,路上遇到江入梦小兄弟,这次被邀,一同诛邪。”
他当然遇到了,但是说了谎话。
林刁看了看不远处那将双手金锤放下的玉面男子,他耳朵很灵,这暴雨中且还能听到外面老鼠洞的声音,自然也听到了那句‘管管她’的话。
这杨柳儿不是松鸣府的人吗?谁能管她?
杨柳儿笑着说:“原来如此,不过你怎么没去参与百花盛事?因你没去,大家都还惋惜……”
她说到这儿便想起惨死的奉君仙子,笑容也淡了下来,叹了口气,心里不好受。
“我初来乍到,虽听说过那位奉君仙子,但也不甚了解,如今奉君小姐身死,声势如此浩大令我很是震惊。”
林刁很好奇那死去的女子究竟有什么样的魅力,毕竟古往今来,多少女子被奸杀后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没有哪个能像她的死,让整个江湖乃至国主都为之震怒。
林刁这一问,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现在已经深夜,雨珠如琵琶急响,寺庙内几团分散的篝火,柴火噼啪轻脆,众人不是靠坐闭目,便是撑起临时搭建的屏风烤湿透的衣裳,即便有人偷偷打量,但也不着痕迹。
因此,所有人都听到这句话。
詹舟大人靠在厚软的干草与铺盖内,半坐着养神,听到这话便睁开眼,他无异探究杨柳儿的女儿心态,只笑容温和接下这问题。
“自然是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好事,奉君小姐实乃百年不出的善才,不愧为碧云轩未来掌门人。”詹州大人乌云般的长发披散着,如今已经干透。
他口吻推崇,又满是惋惜毫不掩饰。
“什么好事,你这么说,叫我实在好奇。”
林刁这下是真的好奇,他右眼里满是玉白,左眼瞳孔黑亮如深海焦油般亮滑幽暗。
寺内不少人抬头,也不由回想起了往日那奉君仙子做的种种善事,目露叹惋怀念与佩服钦佩。
詹舟大人的双眼怅然:“若奉君小姐不死,我安国未来定能统御其余两国。”
林刁一看想听故事,便往詹州大人那边凑过去,他站起来便显露全部身材,颀长高大却匀称灵动,杨柳儿在他身旁只有他肩膀高,小鸟依人般可可爱爱。
杨柳儿见他站起来,便也一同走到詹州大人那处。
“你这真是一点风都没有,挡的严严实实。”
林刁一走过去就发现了他这处的好处,看了眼围绕在四周的十二位高手,八男四女,很是不凡的样子,将他们的主子照顾得十分周到细致。
他见众人觉得不凡,众人见他亦是——
心惊这人容颜俊美,更心惊他步履玄妙气韵内敛。
林刁踩着希夷虚赜步法过去,蹲坐下,准备听故事。
这《希夷虚赜》便是当时下山,师父丢给他两本书中的其中一本。
听之不闻名曰希,视之不见名曰夷,虚寂玄妙,赜匜幽深。
当然,他整日练枪,现在这步法使得还有些拙劣就是了,众人只见他身形一晃便拉出一道虚影,看着很是唬人。
实则林刁这才入门,唬唬外人,但对敌也够用就是。
詹州大人一见他像只大狗似的蹲坐在火堆旁,便忍不住又笑起来,这人气质如此凶烈俊美,没想到是这样。
不远处吃着烤肉夹馍的牧骁也忍不住看了他两眼,他可不是寻常江湖侠客,一眼便看出这俊美男子轻功还使得不熟练,但一想这人习武不过三月,竟已经有了如此身法。
“你既然想听,我便说说。”
詹舟大人身侧放着那金铜嵌玉的骨朵如意,他坐起身,盘着腿,与林刁面对面,眸中印着对面青年那瑰异的面容。
寺中众人都安静下来,手里的动作也放慢。
林刁拿着小木棍轻轻戳动火堆,让火更旺一些,随后将小木棍也丢在火焰里。
随着詹州大人的循序渐进,林刁从咋舌、惊讶、震惊、呆滞、最后了然。
肥皂、水泥、改良纸张、活字印刷……
啊这……
这……
这不是穿越者吗?
这是穿越者吧,绝对是穿越者啊。
林刁木了。
不过这奉君小姐的确是个善人,所有技艺公开绝不独占,连赚的所有银子都投在了孤寡老幼身上,也不自己沾手,从小到大专心习武,缥缈摘花袖令人不敢小觑。
可惜了。
死得太过可惜,更不该受这样的侮辱。
就算是在林刁听来,也觉得可惜。
詹州大人说到精彩的地方还会有人忍不住插嘴补充,林刁一听,这庙里那一直坐在角落的女人竟然受恩于奉君仙子,特来为恩人报仇。
可见这奉君仙子平日里真是位冷清高洁又侠肝义胆的人。
林刁听罢故事,便垂目看着火光沉思。
众人正有一次回忆奉君仙子往昔英容,此时正心绪激荡难以平息,不少人唉声叹气,又对那恶人晋明好一番痛骂。
那坐在角落的黑衣女人听得心痛不已,她如今已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可恩人却死相凄惨,她再也等不下去,站起身便走入雨中,含泪咬牙,驾马离去。
杨柳儿红着脸,还准备再与林刁说说话。
“柳儿,来用饭。”
一道低沉沉的冷淡嗓音响起。
林刁看过去,是那玉面英俊使用双锤的男子,他正将烤热的饼子与肉条夹在一起。
杨柳儿好似这才想起自己已有未婚夫婿,看了看面容英俊的牧骁,又看了看俊美无俦的林刁。
腾一下,脸色血红。
林刁眨了眨眼,这男人出声后他才品到了一丝其他的味道。原以为这松鸣府的杨柳儿是单身,看来不是啊。
不是单身,这女人敢当着她对象的面叭叭凑过来撩自己?
不得了啊,这男人看着可不是什么软柿子。
林刁眯着眼笑了,眼瞅着杨柳儿和那牧骁。
牧骁一双深邃长眼,他相貌自然上佳,不然也不会引得杨柳儿追在身后五个多月不肯撒手。
此时牧骁淡淡看着自己的未婚妻,手里是亲自烤的肉夹馍。
不仅林刁和牧骁这两个当事儿看着她,寺里大部分人都看着她,连詹州大人都饶有兴致。
杨柳儿抱着自己褪下来的披风,连更红了,不敢抬头看牧骁,这林公子迷得她神魂颠倒,忘乎所以,见着林刁她就什么都忘了,此时才觉坐立不安。
她赶紧走过去坐在牧骁身旁,这牧骁也极为高大,她就显得格外娇小起来。
在牧骁淡淡的眸光下,原本明艳外放的杨柳儿缩着肩膀,抱着肉夹馍啃,很是乖乖。
林刁笑嘻嘻看了场乐子,乐子看完了,他又抬头去看外面倾盆雨幕,心知自己头顶的乌云是散不了的,寺里还在商量要不要等雨停。
林刁等不了雨停,准备歇一歇后便赶紧走,晋明应该不会这么快被抓,他若是运气好先遇到的话,自然要问问当时发生了什么。
林刁:这么多江湖豪侠群聚在这若生谷,就只为了一个晋明?
这事儿怎么看都不正常。
林刁心想,况且还有那逍遥公子隐在背后舞动爪牙,还有得玩儿。
这样想明白,林刁此时衣物已经干洁,自从前两日被雷击后他已更上一层楼,虽然不是江湖老魔头们的对手,但是也可堪一战。
正想着,门口再次有人靠近,听上去声势不小。
“你就是林刁?”
那打头的人是个高挑少年,左侧额角垂下一缕雪白发丝,黑发如阴雨中的海潮,波浪大卷,双眉柔长,五官明锐英秀。
林刁一抬头便见着少年身后一群紫黑衣衫高手,男女皆有,穿着一模一样,显然是同一门派,在这暴雨中,他们一个个也精神饱满,气势如虹。
一片黑紫,明明是位奉君仙子讨要公正,这群人看着竟不似什么好人一般。
这少年额头上有奇怪纹路,以眉头往额角飞扬,像浪潮席卷,又像柳叶飞花,衬得他那身气质十分阴冷妖异。
林刁听出这少年似在问话,实则已经毫无疑问,知道他问的人便是要找的人。
林刁无趣的心立刻活了,他握着自己那杆长|枪,笑盈盈站起身,一起身便颀长高大,宛如白鹤展翅欲飞,一身气度凶狠暴烈起来。
“我是!”林刁满怀期待,等那少年。
那少年大笑一声,额角带着弧度的一缕白发衬在苍白面容上,红唇掀起:“好!”
他似是因为林刁的话十分愉悦开怀。
“既然你承认是林刁,那便自废武功罢。”
少年道:“莫要等我亲自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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