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姝眼里蓄满了泪回到诏后宫里。
“母后叫我作这身打扮,去宫宴那边,那太子李璟遇到我,却跟个木头似的!”
诏后皱眉,责备道:“让你多学学大公主仪态,你若学得其神,何至于让一个没娶妻的男人无动于衷?”
云姝更委屈了,哭得眼泪止不住:“那太子手无实权,不定当得多久,我好歹也是南诏公主,何必学东施效颦,就为勾引一个外族太子!”
嘴上虽不承认,但云姝心里清楚,今夜连廊上,她分明就是在效仿妙音的衣着与姿态,自诩已有了七八分神韵。
起初李璟追上来时,那神态明明就跟丢了魂似的,却在几息之后如梦初醒,视她如无物,令她羞愤交加。
诏后等她哭够,拉下脸训斥:“尽早把宗家那不成器的小子忘了,母后早告诉过你,凡高嫁,要么嫁帝王,要么嫁太子。看不上李璟,难道你想伺候快八十岁的隆赤赞王?”
云姝听了母亲一通训诫,默默收了泪,心想,阿姊虽是南诏最美的公主,却被许给了七老八十的赞王,远嫁雪域高原,就算做了王妃,这辈子也快乐不起来。
相比起来,大雍太子李璟确实年轻俊朗,仪表不俗,不仅胜过隆赤赞王,风采也远在宗郎之上。
想通后,方才受的一点委屈,也随着眼泪流了出去。
诏后见她神色,知她想明白了,深感欣慰,母女二人重新计议如何笼络李璟,令其向诏王求娶云姝。
至于诏王的态度,诏后自信有办法说服丈夫。
·
大雍邸馆内,何少卿领着刚买来的南诏侍婢,伺候李璟用早膳。
得知太子近来胃口不佳,何少卿体贴地命人做了南北两类吃食,既有长安风味,又有南诏特色。
丰盛的早膳摆在李璟案前,他只饮了一口浓茶,眉头蹙着,面上倦色浓重,仿佛一夜未眠。
何少卿向南诏侍婢使眼色,这侍婢雪肤花貌,腰肢柔软,丝巾缠发,臂挽帔帛,极尽风情,当即噙着笑靥,露出一截皓腕拈起牙箸,给李璟案前的碗碟里布菜。
浓郁香氛扑鼻,李璟眉头拧得更紧,抬眼掠过容色娇颜的侍婢,目光落在她的肩臂上,微微出神。
侍婢丰软的娇躯倾身挪向李璟,帔巾蹭上了李璟曲搭在案上的手臂,好似下一瞬便要倒进他怀里。
何少卿一把年纪看得都快受不住,暗道这侍婢懂事,花去的重金也算不亏。
他知道太子受了不少冷遇,那东宫跟和尚庙也没多少区别,殿下年方十九,身边连个姬妾都没有,过得着实艰苦。
如今身处异国他乡,没了雍帝与太傅约束,太子可以尽情放纵一下了,反正顶着副使身份,也不耽搁他求娶南诏公主。
更何况,南诏公主还没影儿呢,那滑不留手的诏王始终不给个准话。
就在何少卿思绪纷杂时,李璟忽地攥住侍婢挽在身前的帔帛。
何少卿艳羡得心底发痒,正要转身避开这春意盎然的一幕,就听太子略显嘶哑的嗓音沉声问侍婢。
“南诏女子,都是这般衣着么?”
侍婢听不懂汉话,但从男人的眼神语调里察觉,他好像对她的帔帛比对她的人更感兴趣。
何少卿忙将太子的话转译为南诏语。
侍婢听了,甜甜笑道:“近来才时兴这般穿着,是从王宫里传来的,据说南诏最美貌的大公主便是这样的穿戴。”
何少卿又将侍婢的话转译成汉语,心中坠坠,生怕引得太子不快。
南诏大公主美貌过人,他与南诏官员们交往时听过不少倾慕之语,可诏王将大公主许给了西蕃赞王。
美人配枭雄虽是绝配,可枭雄都七老八十了,未免太委屈了美人。
不管怎么说,大公主纵然再美,也不可能再许给大雍太子,何少卿惋惜地想。
李璟扔开手心里的帔帛,一身冷意,让近在身侧的美艳娇婢都瑟缩了一下。
他缓缓收拢五指,攥住一团虚空,眉目凌厉:“南诏有几位公主?”
何少卿知道这话是问自己,忙躬身答道:“诏王共有八个女儿,最年长的大公主芳龄十六,最小的才只三岁。”
“成年待嫁的公主有几位?”
“共有四位。”
李璟用拳头抵着抽痛的额角,昨夜宫宴,他在连廊上偶遇二公主,一时鬼迷心窍,将她误认作梦中女子。
回邸馆后,他辗转难眠,那道模糊倩影每次出现在梦里,若即若离,总在他想将她攥住时,成了水月泡影。
“将待嫁的四位公主画像,送来邸馆。”
何少卿应下了,又追问了一句:“大公主已许给西蕃赞王,也要画下么?”
李璟黑沉沉的一双眼盯过来:“南诏与西蕃结亲,永无变数?”
何少卿被这一眼盯得心头一突,立即俯首:“殿下所言极是,两国结亲,变数未知,我大雍未必没有机会,臣这就去寻画师。”
“慢着。”
何少卿抬头听训。
李璟不含一丝感情地道:“带她下去,以后也不用她伺候。”
指的自然是重金买来的南诏娇婢。
何少卿苦涩着应了,领了娇婢下去,这钱到底是白花了。
眼下又得耗一笔钱,寻画师哪有那么简单,得是见过王宫待嫁的几位公主才行。
只能往宫廷画师的路子上去寻。
·
王宫里,众妃嫔得知大公主将要远嫁雪域,给年迈的隆赤赞王做王妃,有同情惋惜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先王后之女,地位尊崇的大公主,白玉雕成的美人儿,就要远赴苦寒之地,嫁给一个老王。
排最末等的王妃做低伏小,哪有做大公主时自在逍遥。
不论持何种言论何种心思,她们都无一例外认为,这回大公主定要闹得天翻地覆。
因而诏后早早派了身边得力的佘嬷嬷,并几个心腹宫婢到曼陀宫,名为教导大公主出嫁礼仪,实为监督看管,免得大公主闹得阖宫鸡犬不宁。
卯时初,佘嬷嬷便率领宫婢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寝殿,对着尚在帐中酣睡的妙音行礼问安。
香薰缭绕,低垂的坠流苏圆帐内,传出一声娇憨呓语,宛若莺啼。
佘嬷嬷可不会怜香惜玉,提高调门,中气十足喊了一声:“请大公主晨起盥洗,自今日起,习和亲之礼,及为妃之德!”
佘嬷嬷积威甚重,重复喊了数遍,一殿宫人噤若寒蝉。
半刻后,帐内才起了一点窸窣响动。
一只纤纤素手撩开帐帘,寝衣松散的大公主睡眼迷蒙,丝衣滑下肩头,莹润的肌骨泛着白玉光泽,一只光着的玉足落上地毯,轻轻掂着粉白足趾,柔情绰态正如文人笔下的海棠春睡。
仙姿玉色,桃羞李让,当得起南诏第一美人之誉。
众婢只望得一眼,不觉为之心神摇曳,忙垂下头不敢多看,生怕唐突了尚未睡醒的金枝玉叶。
佘嬷嬷亦暗自心惊,大公主幼时便生得粉妆玉琢,如今年满十六,正是鲜花凝露秾艳惑人的年纪,远嫁异国怕是难免搅起祸水。
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佘嬷嬷使了眼色,两侧婢女立即上前,替妙音更衣。
换下寝衣后的旖旎风光,佘嬷嬷都不敢多看,忙使人拉了帷帐。
佘嬷嬷平心静气在外殿候着。
许久,更衣后的大公主素面薄妆,百迭裙身姿娇娜,帔帛飘拂,被宫婢们簇拥着,款步走了出来。
佘嬷嬷待大公主配合地在席上坐定,讲起了国婚要注意的事项。
平素,妙音总要睡到巳时才起,与卯时相差两个时辰。
诏后遣人来磋磨她,她不好立即发难,忍着困倦起了床,姑且演出一副配合的姿态,好叫这帮人放松警惕。
脑子里昏昏沉沉不清醒,她睁着一双乌黑眼瞳,盯着对方不停翕张的嘴,瞌睡袭来,她小鸡啄米般,不时点一下头,仿佛认真听讲态度良好的学生。
佘嬷嬷严厉的语气都不禁柔和几分,心道,素闻大公主娇纵恣意,且不说这样的美人儿有资格娇纵,便是身为先王后之女,她也理当尽享荣华,放纵恣意。
更何况,大公主对她这个诏后身边的佘嬷嬷彬彬有礼,听讲这般认真。
可见传闻不可尽信。
妙音不时打叠精神,又很快呈小鸡啄米。
佘嬷嬷讲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真的太困了,前世身为皇后,才强迫自己卯时起床,接受嫔妃们的晨起问安。
一副端庄贤淑模样的皇后,坐在主位上,听妃嫔们嘘寒问暖,她面带微笑,不时颔首。
无人知晓,皇后是在睁着眼打瞌睡。
她比妃嫔们还希望废掉晨起问安的后宫陋习。
·
佘嬷嬷日日催着妙音早起。
渥丹发现严重缺觉的公主眼下泛起青黑,不由心疼:“公主何必委屈自己,由着那不怀好意的老东西折磨?”
妙音用帔帛掩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嗓音因睡意未消而催得软糯:“再熬几日,我自有打算。”
渥丹望着公主因打哈欠而眸衔泪光的模样,深深叹了口气。
娇花一样的公主,当真远嫁西蕃,还不被那高天上凌冽的风雪摧折?
倒不如换嫁大雍。
这样简单的道理,公主却视而不见。
公主对大雍,是有什么偏见吗?
妙音不知渥丹替她设想换嫁大雍的事,兀自坐上簟席,收好裙裾,准备一面打瞌睡,一面听佘嬷嬷开讲。
佘嬷嬷遣走婢女们,只留了渥丹旁听,神色郑重,语气板正:“今日一课,乃是为妃之德,大公主嫁入西蕃,不仅要侍奉好赞王,更要守好德行。”
妙音开始小鸡啄米。
佘嬷嬷一丝不苟继续道:“作为后妃,要如何侍奉君王,承欢帐中,大公主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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