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女孩。
她的头上也有着狐狸耳朵，外表看起来年轻靓丽，眉目间的青涩还没有完全褪去，嘴角噙着的笑容却不知道为什么完美中透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望着别人的目光中带着挥之不去的审视。哪怕她现在穿的只是一件随手披着的半厚披风，就凭她这般从容高雅的气质，以及刚才的举止言行，任谁看了第一眼脑中都会蹦出来一个形容词——
“大小姐。”
“八重大人？”狐狸大叔讶然的左右看了两圈，“是我忘带了什么东西了吗？”
“八重大人？”周凉安心中一凛，嘴上却明知故问着反问。年轻时候的八重神子作为雷神眷属，也是当年知道木偶诞生和去向的机密知情人。不知道倾奇者对她有没有记忆……而且八重神子刚才还提到了“木偶”，对吧？
糟了啊，现在的这俩人碰面……
周凉安的眼神悄悄瞥向了身旁的少年，难掩紧张不安。
狐狸大叔是在场最单纯的，也很纯粹的以为两位客人不认识女孩，他自然的做着介绍，没有多想：“这是我们族里的八重大人！别看她年纪轻，她可是狐斋……呃，呃、她可是职位很高、很受雷神大人器重的！”
话说到后半截的时候，胖大叔脸上冷汗直冒，明显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结巴了两下非常生硬的把话岔了过去，最后半句语速快得就差上天了。他很抱歉的小心望着女孩，女孩却没什么反应，笑容都没变一下的倚在面摊边解释：“我看你匆匆忙忙跑到天守阁前的狐狸泉，手上还只捧着一只碗，很慌张的样子……就好奇来看看你这边面摊的情况。”
她顺势在旁边的空凳子上坐了下来，好像忘了刚才的对话似的、没看见人偶也没认出他，一眼都没再往这边看。她只是望着狐狸大叔，口中揶揄道：“狐小豆，你的面摊好像开得很不错嘛。给我也来一碗。”
“啊——八重大人！请不要叫我的全名啊！”狐狸大叔一下子涨红了脸，瓮声瓮气的嘟囔抗议了起来，似乎感觉很不好意思。他挠着头发根，态度有点唯恐避之不及似的，转过头去煮新的乌冬面了。
“按照我的习惯做面哦！”八重神子笑眯眯的拖长了腔提醒，还惬意的抖了抖耳朵。她用手指托着下巴，手肘支撑在桌上，年纪轻轻就初现规模。“知道了！”狐狸大叔苦着脸，几乎是哭丧着脸的揭开了锅盖，“我会照做的……”
在两人全程的正常对话中，周凉安和人偶都安静低调的坐着，没有一点显眼。周凉安不安的隐晦观察着他们，刚才还饥肠辘辘想急着品尝的狐狸乌冬面，现在却味同嚼蜡，吃不下去了。他根本没心情继续吃面，不停的暗中观察着大家。
人偶少年相比之下，却显得正常了很多。
他垂着头，姬式短发从脸侧垂了下来，连同面前被半撩起来的斗笠帷幕一起遮挡着脸，神情半隐半露。自从刚才八重神子到来脱口而出了那句“啊，这个人偶……？”，然后就像是故意不看他似的没了后续，倾奇者也没了那一瞬间的激烈反应。
——少年人偶更深的垂下了头，很能沉得住气的拿起了筷子，继续吃着面。他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若无其事，安安静静，也一眼都没有再往八重神子那边看过去。只剩周凉安坐在中间疑神疑鬼，左右坐立不安。
‘……什么情况？’他心中焦灼，一头雾水。
现在这个小面摊上的氛围可太诡异了，却又透着无比的正常。
甚至。
认真吃着面的倾奇者还突然“嘶”了一声，眼角红了起来。他从碗中捞了半天，最后夹出来一块红红的东西：“这是……什么？”少年人说的很隐忍，看起来，薄薄的眼泪都要从他漂亮的眼眶中掉出来了。
“是红姜天妇罗。”周凉安小心翼翼的说，自己也跟着连忙尝了一口，“是觉得太酸辣了吗？你不喜欢吃的话可以给我。”
虽然这种食物酸酸甜甜辣辣，程度估计就和树莓牛奶的酸甜差不多，再加了一点辛辣而已。但这会儿氛围如此古怪，周凉安实在难以判断是少年根本吃不了辣还是他只是借机会红一下眼眶。
他也不敢问，他也不敢说。
“这个人……”突然间的，虚空终端那边传来了波动，是小纳西妲不动声色的申请融入周凉安的身体。周凉安这会儿就像课堂上察觉了同学状况不对劲却又当着老师的面苦于无法开小差的好学生一样，急的团团转，就差一个互扔纸条说小话的对象了！
这是救星啊！
他连忙偷偷的同意，在一阵不舒服的融合感后，小纳西妲的思维波动晃了起来，悄悄给他发消息：‘这个人……我从她身上感觉到了特殊的气息。’
‘什么特殊的气息？’
‘是……我身上也会有的。’小纳西妲说起这句话的时候有些迟疑和困惑，她还不确定那是什么东西，‘但她的气息淡很多。她……一定是另外一个神明的熟人。’
‘她是雷神眷属。’周凉安在心里回答，他懂了。大概小纳西妲或者其他神明都有一种能够感应对方的能力，比如神力之类的。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他们两个安静得我都有点害怕了。’周凉安忍不住默默吐槽，哪怕他知道纳西妲比自己更加稚嫩懵懂，但是这会儿还是忍不住询问了出声。黑发少年简单讲述了一下八重神子可能涉及了倾奇者出生时的情况，是他不愿意面对的某种隐秘。
‘既然是这样的，凉安大哥哥可以放心哦。’小纳西妲想了想，认真的回应，‘阿散他，既然选择这样面对，就是开始有他自己的想法了，这反而是一种好事呢！’她随周凉安的叫法喊了“阿散”，她也对这种情况有点羡慕。
因为小纳西妲的自我意识还很淡薄，她自认自己遇到类似的情况时，恐怕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者她会沉不住气的直接追问那位八重神子自己的身世详情。
‘不过——’小纳西妲思考了一下，给出了小小的意见，‘如果有自己主意的阿散，想要寻求你的帮助，散发出了这样的信号，那我们还是要帮忙的哦。’
‘阿散现在需要帮助吗？’周凉安侧目看向少年，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那边，狐狸大叔已经给八重神子端上来一碗很庞大的狐狸乌冬：面和高汤和其他配菜的量都还是正常份，但是上面堆了超多——超多超多的巨无霸爆炸式致死量的油豆腐。多到她面前的空气中都沾染上了油炸物的喷香诱人气味。
从刚才开始就很冷淡矜持的女孩终于开始眼眸中多出了一抹神异的光彩，略显激动，耳朵又忍不住晃动了两下。
她现在才开始准备吃了。
而倾奇者——他碗中的乌冬面几乎吃完了，只剩清澈的高汤，但蓝紫发的少年人还在无所适从的用着筷子空划了几下，低头吃着面和喝汤，颇有几分掩饰的意味。
“……”周凉安看着，突然悟了。
倾奇者如果想要走，不去面对八重神子，他大可以不这么干，毕竟周凉安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两个人随时可以起来走人。但这种情况也就说明了……
他其实还是在意的吧。
或许他是想寻找一个和八重神子搭话的机会。毕竟一开始八重神子脱口而出那句话后，刻意的无视了倾奇者，就散发出了拒绝对话的意味。
少年人偶虽然懵懂无知，但不代表他的感官就很迟钝。他是一个心脏很柔软、感触敏锐的新生命，所以他在诞生之初才会落泪，所以他在刚才才会沉住气，没有不讨喜的傻乎乎继续追问，而是很沉默的等到了现在。
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或者该和八重神子说什么吧？确认自己的被抛弃吗？有什么意义吗？但是让他就这么离开，显然倾奇者也是不愿意的。
周凉安捋顺了思绪后，就下定了决心——既然人偶这么纠结，那他当然得帮帮忙！毕竟，八重神子的玲珑心窍很聪明，心思还是很多的，很难说她刚才闭口不言的态度，是某种气势上的施压。
就像周凉安和温迪的初见一样，不管怎么说，温迪只要一开口追问求助，他的气势就落入下风了，这种被动是很不利的。
“八重小姐，有一件事我一直犹豫要不要告诉影，但我想这不需要等到五百年后。”周凉安放下了碗筷，用一种谈论正事的语气正色开口。
还很年轻的八重神子吃得嘴角都沾上了汤汁，姿态却依然很优雅，她疑惑的望了过来：“……嗯？”
“我要说的话题，是关于真的。”周凉安下定了决心，斟酌着开了口。他瞥了一眼身旁的人偶少年，认真的说，“她……没有完全死去，或者说，我有可能再见到她。”
这个情报他简单的抛了出来，其实不打算拿来做什么，或者想拿捏人之类的。他只是打算以此扭转双方的气势和话题，好让他们有一个合理的借口和八重神子对话，万一提及当年关于人偶的事情，进展也不会太过让人偶少年这边吃亏。
所以……这些话锋中的锱铢必争，从这个话题开始之前的现在就得做铺垫了。
“你说什么？”八重神子眼底的神色，终于第一次有了真正的一点动容。
第42章 初见雷神
面摊上的氛围骤冷。
八重神子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正色认真看了过来，重新重复了一遍：“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狐狸大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默默低头炸着油豆腐，大气都不敢喘。一时间摊位中只能听到油锅里细碎的滋滋炸起声。
“……”倾奇者抬起头，茫然的望了望。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他自己突然之间就从主角变成了无关的配角。
“你确定要在这里说？”周凉安暗示的扫了一眼周围，稻妻城人来人往的大街，周围就是青年男女们说笑的声音，孩童们带着玩具蹦跳着跑过，不远处的水渠里还有兢兢业业在捞垃圾寻找能用物品的村民。
八重神子冷静了下来，恢复了之前的从容慵懒——至少面上是这样。她瞥了一眼旁边安静坐着的人偶少年，似笑非笑的对周凉安说：“那跟我来吧。”
一刻钟后，一行人都来到了天守阁里。
大概只有狐狸大叔那边还在哭唧唧的心疼巨无霸量的油豆腐，但八重神子这会儿明显没有心情去吃了。
天守阁是雷神居住的地方，是整座稻妻城最尊贵也最难以进入的地方，整座建筑极大，并不是只包括一座小楼加上庭院之类的。
八重神子领着周凉安和倾奇者到了一楼会客的大厅里，就挥散了这里由狐狸变成的仆从们。她开门见山的问：“小哥，你似乎知道很多事情。”
普通人连雷神实际上是由一对姐妹共同构成的都不知道，更不清楚前任雷神巴尔的本名叫做“真”，现任雷神巴尔泽布的名字叫做“影”。再进一步，也很少有人知道那位温柔的雷神姐姐，早已经死去……
而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少年人，身边站着影的造物人偶，口中也说着一些夸张的辛密，感觉陌生中有一些熟悉，他是谁？他的来意是什么？莫非……
八重神子眯了眯眼，不知道心里在计较什么。
“我在稻妻对外行走的身份是游商，实际上。”周凉安停顿了一下，“我的身份是时空冒险家——这是我的朋友们给我的称呼。”
他已经决定托出一切，这是解决问题的最快方式。什么刀子，都给我呸！
这么想着，黑发少年便解释了自己是怎么清楚另外一些世界发展的可能性的。
少年人偶愣了一下，抬起了头。
“阿凉……？”他有些怔愣的茫然。
这就是阿凉到踏鞴砂后总是心事重重的原因吗？因为他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居然是牵涉到雷神的秘事……
那么，以前阿凉认识‘我’吗？
倾奇者心中突然生出了这个念头。
如果认识‘我’……那他对‘我’会是什么想法呢？
但倾奇者仍然只是沉默不语的坐在一边，安静看着。
“所以你有可能到达真还活着的时间线上，再见到她。”八重神子已经冷静了下来。
这件事很重要，哪怕只是能传递口音给当年的真，影得知后都不会冷静下来。
但八重神子没有急着去禀报，她还没有忘记周凉安之前说过的一个关键词，又紧咬着追问，“唔……小哥刚才说的，真没有完全死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影为什么不必等到五百年后了？”
“因为她还没有完全死去。”周凉安语破天惊，说话时的脸色却十分沉静，“她最后的残破意识，正沉睡在她的佩刀中。”
“……梦想一心。”八重神子神情凝重的缓缓说出了那把刀的名字。
她噌的站了起来，正色严肃的说：“我现在就去汇报，这件事非常重要，很可能将军会出现和你面谈，请做好心理准备。”
但她没有立刻走，而是眼神落在少年人偶身上，又望回了周凉安，眼神中流露出一抹了然的深意，八重神子便在胸前交叠起了双臂，镇定了一下情绪，好心劝告道：“等会见到雷神大人，不要太激动了。”
影那种性格……在刚得知姐姐还可能活着的消息时，是冷静不下来的。越是在这种焦急时刻，当年的人偶刚好出现和她对峙的话……
八重神子都不能保证自己劝下影别太冲动。她们还要靠人偶这边的朋友帮忙才能见到真呢。希望影不要上来就把人得罪狠了。
对那个糟糕的局面，悲观的八重神子几乎一下子就能预见，想到就想捂住额头发出叹息了呢。但这次事情重大，八重神子不想再给影事后收拾烂摊子了，所以一会儿她必须提前申明这个少年的重要性。
八重神子离席了。
空荡荡的榻榻米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周凉安和倾奇者两人。
倾奇者不安的动了动自己跪坐着的膝盖，这是他笨拙的模仿阿凉的正坐礼仪。他穿着白色的狩衣，看起来朴素又简单，一身的金饰铃铛玉石都被隐藏在了布料和帷幕下面，包括最初他苏醒时，戴在身上的那枚金羽——
那是证明他身份高贵的信物，只要一被拿出来，他的身份就会被别人所知。
但是此刻——
倾奇者却有些坐立不安，事到临头，他才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做好再次见到那个女人的准备。
……太猝不及防了，他要说些什么？问些什么？
他是被抛弃了，对抛弃他的人，他无话可说。但这不能说明他过得不好。
倾奇者虽然觉得自己还没太弄懂“喜欢”是什么，但他喜欢踏鞴砂，喜欢大家，喜欢和他有着更进一步关系的阿凉，喜欢自己现在的生活。
如果可以，他希望阿凉不要走，他希望自己未来有一天能找到‘心’。但这一切都和抛弃他的造物主雷神无关了，因为他想拥有一颗人类的心，能感知冷暖，能体会大家心情的心，这是为了更好的和大家在一起。
——雷神抛弃他，可能是觉得他配不上盛放一颗神之心。
一想到这点，倾奇者还是会觉得胸膛中有些钝钝的痛感，虽然不强烈，却比身体上的痛苦更让他难受。
但这也没有最初觉得的那么重要了，因为他的诞生，也可以为了别的事物，比如那些把他当做同伴的人们……
如果可能的话，倾奇者本来想多和刚才的少女再聊几句，而不是直面那个女人……
阿凉也还不知道他的身份，或许已经知道了吗？他是怎么看的呢？
倾奇者转过头来，眼底带上了一点忐忑。他还没有来及开口询问，或者来及让自己退出这个危险的会见空间……天守阁的内间推门已经被打开了。
一个身形高挑，面目威严的女人走了出来，长长的紫发在她身后垂成了接近及地的麻花辫……
那就是现任雷神，人偶少年的造物主，影。
她的视线在房间里一扫而过，无波无澜的略过了人偶少年，落在周凉安身上，张口难掩急切的想问些什么，视线却突然一凝，缓慢的重新审视了一遍面前的黑发少年：
“你……”
“你身上，为什么有我和姐姐熟悉的气息？！”
第43章 真的继承者
“熟悉的气息？”周凉安一愣，突然又觉得不怎么意外了。
小草神觉得他身上的气息熟悉，雷神觉得他身上的气味熟悉似乎也很正常。但是小草神亲近他，是因为他身上有未来世界树、未来小草神、以及穿越前做完任务给的“初生白枝”带来的影响。那雷神又是因为什么？
黑发的少年眼神放空了一瞬间，很快就想到了什么，短促的发出了一声音节：“啊！”
“你想到了什么？”八重神子不得不出声问了一句，这是在外人面前努力维护自家神明的颜面，替雷神问出来的她的疑问。虽然八重神子日常才不会这么尊敬神明，但初次见外人，她还是得象征性的伪装一下。
好吧，意思意思。
“我想到了，你熟悉的原因……大概是这个。”周凉安抬起一只手掌，掌心中凭空出现了一枚如梦如幻的花瓣。它是半透明的，微微蜷缩的，只舒展着一半浅粉紫色的尖尖，忽隐忽现，仿佛是不存在于这个维度中的神秘物品。
“这是——”雷神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动容，她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手，视线透过那片樱花花瓣，变得格外温柔，似乎在怔楞的怀念着什么人。
‘姐姐……’
她用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呢喃着，嘴唇看不到动的痕迹。
八重神子的神情也很凝重，她似乎以前见过这种类似的力量，类似的使用方式，那是她还是小狐狸的时候很熟悉的，也是她只在唯一一个人身上见过的：“真……”
那是前任雷神真的力量，毋庸置疑——这枚花瓣是她残留下来的重要之物。所以八重神子也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一见到黑发少年，就觉得这个人身上的感觉陌生又熟悉了。同样的穿越时空之力，熟悉的寄托之物樱花，再加上来自故人的旧物……
这个男孩子，和真是什么关系？
八重神子不清楚，但她隐约意识到，今天这场对话，还有她遇到黑发少年和人偶，这些很可能都不是偶然的。
……
周凉安也在发呆。
虽然那枚让所有人都吃惊的特殊信物是他拿出来的，但其实他自己也很吃惊。因为他直到雷神提醒了，才意识到这个东西的存在，这是他穿越前过了稻妻地图主线后给的任务物品，一直以为没用了，放在背包里吃灰。然后把它拿出来之后，周凉安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东西，好像、这不就是、温迪曾提醒过他能给金手指升级的那些特殊物品中的最后一样吗？！
温迪还提醒过他，前面那些物品都过于稀有，几乎不可能获得，所以建议他注重获取最后一样，说那物品在稻妻，和樱花树有关……现在想想，这“梦樱”和前任雷神真的存在有关系，而真身上有时间相关的力量，那力量的来源“时间之执政伊斯塔露”据说也和温迪有一些关系。
怪不得温迪会这么提醒他呢，还真有些渊源。
周凉安恍然大悟。
他发呆的功夫里，雷神已经靠近了那枚梦樱，神情严峻的仔细观察了片刻，然后再看向周凉安时，眼神变得柔和了很多，她摇摇头说：“这的确是我姐姐留下的信物，蕴含着她独特的力量和气息……我能肯定她曾经的意识寄存过这里。但，你的身上还有我熟悉的气息……”
雷神眼眸中的疑虑不减，反而更多了。
这是确实的。
如果说周凉安身上的熟悉感觉源自那片梦樱，他作为托付信物的中间人，气息熟悉也很正常，但梦樱现在已经拿出来了，这股熟悉的气息被拿走后，却发现了还有一股更熟悉的气息被掩盖在下面？！这感觉就非常惊悚了。
“这……我也不清楚了？”周凉安有一些摸不着头脑了。
不是他觉得没有头绪，而是他的头绪太多了。瞧瞧吧，既然神明之间互相有感应对方气息的某种能力，却又无法分辨出具体对象的话。周凉安这家伙——
他曾汲取过风岩雷草四国七天神像中的神力，也和小草神、和小草神这边的世界树有着同源气息，他也拥有雷神本人的角色，这代表他掌握的部分能力属于法则，已经高于了一些普通角色能拥有的战斗力……
这么多东西，真让周凉安判断是哪个让雷神产生了熟悉感，完全说不清啊！！
不过。
如果非要猜测一下，能和雷神关系最近的东西的话……
周凉安不大确定的试探着问：“你看看我这招怎么样？”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的时候，眼眸中染上了一层瑰丽而绚烂的雷光，他把手抬了起来，准备从虚空中凭空斩开一道裂口，一股恐怖的力量带着雷霆的轰鸣从那道漆黑缝隙里弥漫了出来，仅仅是余波，就已经很让人心悸了。
周凉安又用手抹了一下，平息了空气中的涟漪，将那道成型的裂口及时驱散了，没有让里面庞大的力量余波真的逸散出来。被雷霆之力提前遥遥锁定了的这个大广间里的物品和地面也恢复了平静，不再隐隐颤动。
安静坐在旁边的人偶少年骤然色变：“……！”
阿凉……
这就是阿凉的力量吗？好强大，而且……熟悉到让他无法错认，心脏颤动。
但此刻没人在意倾奇者的表情了，因为雷神和八重神子脸上的神情如出一辙，都是难以掩饰的惊诧和震然：“那是……恶曜开眼！”
……
八重神子很熟悉雷电影的招式。
从坎瑞亚归来之后，影就用姐姐真的佩刀“梦想一心”构建出了一片意识空间，那是她精神和意识的寄托之地，被称为“一心净土”。雷神创造了人偶和后来的雷电将军，就是为了把神之心寄托给他们，让这个创造物来管理国家，而雷电影自己缩在一心净土之中，沉浸在永恒里不再出现。
因为这片重要的“一心净土”完全是意识中的产物，它不存在于现实世界，只虚幻的完全存在于另外一片虚空中的空间。所以自此之后，雷电影的攻击方式就变成了，她可以随时随地的将这片虚无空间化为现实，把它的一角拖拽到现实之中，对敌人发动法则般的降维攻击。
这是普通敌人几乎无法抗衡的神明的力量，是法则之力，也是别人无法模仿的招式。
但现在大家看到了什么？
一个陌生人，完全没有关系的陌生人在刚才展示了他自己蕴养成型的“一心净土”，然后对他们展示了他的攻击方式，一模一样，那股雷电神力也如出一辙。这放在平时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画面，但又是已经存在了的现实。那么这是怎么回事呢？
八重神子把确认的视线投向了雷神，意思很明显：‘你干的？’
雷电影摇了摇头，否决回应：“不，我的记忆中没有相关的线索。但这股神力和能力都无法否认，所以只剩下了一个原因可以说明……”
她顿了一下，目光骤然柔和了。
因为她和姐姐真是双生姐妹的关系，所以她们的雷电神力同源，只有这样才会不分彼此，共同掌控稻妻多年也没有被人发现。而且这种把意识寄托在开辟空间的技术，最早还是源自真。再加上这片足以证明正确性的樱花信物，那么问题的答案就油然浮现，近在眼前了……
“你……”雷电影的声音变得有些生涩，那是她很久没有这么柔和过声线的原因，她甚至声音都有一线降低，像是害怕惊扰到某个陷入了沉睡的人似的，“你就是我姐姐留下的……继承者吗？”
对他们这些几乎无法留下后代的魔神来说，后继者，是比亲生孩子还要亲近的存在。这个孩子……是这样的吗？
周凉安：“？？？”
等等等等！继“小草神的同胞兄弟”之后，新的某个不存在的贵重身份好像增加了！
你们神都是怎么回事啊？！
第44章 雷神一家子
“不不不！”周凉安下意识的急切否认着，摆起了手——两只手都在摆，“我不知道什么‘后继者’，我只是想来告知你这件事，真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消逝！”
“……我明白了。”
听了他的话，雷电影也从善如流的调整了说辞，点着头神情已经了然，“——原来是姐姐自己挑选的托付者，你还不知情。”
周凉安：“？？”
紫发女人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面对家人般的温婉，不再像刚才那样高高在上和威严了。她看向了八重神子，似乎有话要说，其实只是不大自然的想要躲避和周凉安的眼神接触，口中也有些难以启齿的慢慢道：“既然是姐姐挑选了你，后续的知识教导，都由神子带你去做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喊我一声……姨母。”
周凉安的表情在逐渐惊恐。
雷神却仍然没有和他的眼神直视，而是眼神游移到了身旁右下角的地面榻榻米上，她把一只手虚虚按在了胸前，继续说着：“此身为我所打造的治国容器，名为‘将军’，平日都由‘她’维持此身的运行，所以你如果想要找我，直接前往‘一心净土’即可，进入的方式你也知道。”
那片净土本来是影一个人的居所，如果没有她的首肯，别人是无法进入的。但是现在却有一个人可以用同样的方式主动对她的世界进行拜访，而她要做的只是接受或者拒绝。对方还是和她的姐姐有关系的故人……
这种新方式让影不再充满了抗拒而是满是期待。
“……好吧。”周凉安已经放弃了挣扎。
他看出来了。影要么是封闭久了，要么是过于渴望姐姐相关的事物了，再加上周凉安自己的说辞也不能稳稳站住脚，今天在这里他是不可能解释得清楚了。天知道他本来抛出这个话题，只是为了惩治一下狡猾心眼的八重神子，好在话题气势对抗中占上风，好给自家人偶讨公道的啊！
果然是天然克腹黑吗？雷电影这个天然过头的耿直女，一番话把周凉安的小心思瓦解的溃不成军。
“所以，你说姐姐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消散，沉睡在佩刀之中……是要用这枚樱花信物来激活吗？”雷电影话音一转，果然急切的回归了正题，欲言又止。
她的紫色眼眸中无法遏止的流露出一丝失望和遗憾。虽然能够知晓姐姐还留下来了一位后继者，被托付给了她，还似乎有了救姐姐的切实办法。这点让影都不惜准备推迟自己感悟永恒的时间，准备再在外界多留一段时间。但……
‘想要救回姐姐的意识，还是一切都太迟了。’
她如坠冰窟的绝望意识到了这一点。
影对意识转移方面的相关技术非常熟稔，所以一听到黑发少年传递来的消息，加上看到这枚樱花开始，她已经意识到了最可能救回姐姐的办法——就是用这枚樱花作引，才能小心的把佩刀中的残破意识保护下来，慢慢激出活性。
——因为在此之前的许多年里，她都认真且无数遍的摩挲过姐姐的佩刀梦想一心，却从来没有发现过姐姐的意识还存在着，这代表真的残破意识可能真的微乎其微了。凭借常识和知识储备量，影只能做出这样的专业判断。
但还是很遗憾，她虽然意识到了这枚樱花的重要存在性，却在意识到的同时绝望的发现，姐姐留下来的办法好像出了一些差错：那枚樱花信物中确实还蕴藏着最后一丝真的意识，但已经稀少到只能作为证明的信物，没有任何可能性再从中想办法做引，从而把人复活了。哪怕是伊斯塔露再现，从时间的长河中再想用这丝气息将人寻找回来也不行……
因为这枚承载过意识的特殊樱花，似乎是一种半固化后的完成品。可以看得出是真在最后的危急时刻勉强躲身的残次容器，又是意识在其中已经溶解，彻底结束这一不可逆转过程后留下的残蜕。如果说这枚樱花早几十年拿过来，说不定还有一丝做引的可能……
影刚才一寸一寸的寻找着，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也好啊……可还是不行。这样的微弱希望到了她的面前，最终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变成绝望吗？
影微微闭上了眼睛，手中用力的攥住了那片樱花，不愿意再沿着这个角度往下想了。
时间很神奇，姐姐留下的继任者此刻才出现，一定有他的道理。当年姐姐个关于时间的力量运用上，影看不懂，也是从不过多干涉和不解询问的。只不过，让影还在意的一点是，这个少年是和她当年抛弃的人偶一起出现的……
这难道是某种意外变化吗？
影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目光变得无波无澜，这是她强行按捺下去所有情绪后的模样，她深吸了一口气，在刚才突如其来的狂喜、遗憾，疑惑和惊悚猜测后，她恢复了一定的冷静，开始认真思考这会不会是一场报复……如果是这样，影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了。
但很快的，周凉安的反应打断了她的恐惧猜想以及更多的延伸联想，黑发少年诧异的反问她：“什么？不是的，这樱花……这樱花其实是真的意识还能救活而存在的‘结果’，是未来时间线上的一种证明。”他认真组织着措辞，试图用不深奥的话语来解释这件事。
这樱花是真的最后意识出现过后留下的残蜕，非要说的话，雷电影的办法其实没想错，但她不知道这是未来几百年后一切结束之后——剧情过完了才给周凉安留下的任务道具。所以在现在这个时间段，这一切还是有挽回的可能性的。
毕竟真的想法，其实是想让妹妹理解她，这样雷电影才能全力使用出梦想一心的力量，只有达到这个条件，设置在佩刀内的限制才会解封，真的残余意识才会最后出现……想要拯救真，就得到那一步，再由雷神和八重神子想办法把意识保存下来了。
随着黑发少年的讲解，影眼眸中的亮色越来越多，神情中的晦暗不再，她紧紧的攥着手中那片特殊的樱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回答：“我明白了，参悟透姐姐留下的执政理念吗？我可以做到的。”
八重神子有些惊愕的看向她：“……？”
周凉安也在心中默默惊叹。
好家伙！雷神你这反应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啊！你不是固执的坚持永恒理论，为此不惜打造雷电将军人偶替自己管理国家，后来不管谁怎么劝都头铁得不得了，直到被旅行者轮番殴打，辛苦的花费了各种工夫到了最后才说服了吗？
现在为了复活姐姐，自己的理念也不重要了吗？！是可以这么轻易更改的随心的东西吗？！
如果周凉安没记错的话，他记得影其实是个很固执的性子，哪怕在姐姐面前也很坚持自己的头铁。在姐姐真逝去后，她在痛苦之下没有深度理解姐姐的想法，而是背道而驰，坚定的认为永恒才是一切的真谛，这件事就是最好的证明。
结果呢？
姐姐的死无法改变她，想要姐姐重新复活的执念反而能让她这么卑微了吗？
“……”周凉安转头看看也刚收敛起那一丝愕然的八重神子，视线最终落在了旁边听得震撼的少年人偶身上，变得了然了。
不愧是母子，其实影和倾奇者是一样的性格吧。因为过于脆弱和纤细敏感，所以无法承受不断地失去，这是他们作为“人”的特质，是他们一生的痛苦之源，而不是“执政神明”或者“治国人偶”该有的状态。
他们因为失去而痛苦逃避，越发偏执，只能因为渴望或者接受到了“爱”才发生改变。
这样的他们，太让人唏嘘了。
……
话题说到这里，雷电影已经无法按捺住情感留下来了，她严肃认真的准备道别——也不是打算回到一心净土里，而是准备找个清静的房间，抱着佩刀“梦想一心”好好的冥思苦想去。哪怕要改变的是自己本人根深蒂固的想法和理念，她也心下发狠，不觉得这种事做不到：
——哪怕是催眠也好，掰她也得为了姐姐掰回去！！
“咳！”八重神子在这时候适时的发出了清咳，警告似的瞥了一眼影，示意她去看被晾在一边半天的少年人偶。周凉安也一顿，差点没忍住给八重神子一个赞叹的眼神。
这个狡猾的狐狸少女，平时心眼是很多，现在猜到了他俩今天前来的大致情况，当自己这边助攻队友的时候倒是非常舒服啊！
紫发女人顿时停下了脚步。
影突然恍悟，反应了过来：“……”
对了。
在出来见黑发少年之前，她就被八重神子反复告诫了好几遍，说明了两人相关的重要性。结果她被姐姐这件事吸引走了全部的心神，根本没顾上看一眼被她抛弃的人偶。现在事情了结，不管是看在姐姐后继者的份上，还是回想起当初她制作又抛弃的人偶活过来了的这份亏欠感，她都有必要……
至少在离去前对话一次。
“你……”然而在雷电影的视线对上了少年人偶清澈平静的眼眸时，她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复杂之色，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了。两人自人偶诞生以来、第一次的远远互相对视着，无言以对。
倾奇者：“……”
雷神：“……”
大广间里的氛围骤然冷清了下来，几乎冻得要凝固了。
第45章 逮捕博士
“你……”
最终还是倾奇者先开了口。少年人偶的声音清浅，却不像是往常面对矿工或者周凉安时的那般轻软温柔，而是带上了坚韧的平静，他微垂了一下眼帘，在身侧攥住了拳头，然后抬起头坚定的直视起了雷神，将自己衣领里好好隐藏着的那枚精致金羽托了出来。
“这件东西，你还认识吗？”他看似平静的问。
“我知道。包括你的身份，我全都记得。”还是雷电影率先移开了目光，她的语速有些飞快，却没有什么悔意，同样很平静的应对，“人偶——如果你是来质问我为什么抛下你的，我只能说，当初我销毁了所有不合格的残次品，你是唯一留下来的。”
紫发女人说完转开了头，配上一脸理所当然的平静神色，看起来还有几分渣女的气质。
周凉安都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气：“……！”
阿影，我的天啊阿影！虽然一直知道你很不会说话，头铁直女到让人崩溃，但你的说话方式也未免太过头铁了吧？！几个意思？倾奇者还得感谢你不杀之恩，而只是把他抛弃了吗？
你清醒一点啊！有没有意识到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不再是死物了的新生命，你是他的造物主，是母亲角色啊！！你有没有考虑过倾奇者这么听到话语后是什么心情啊？！他是生命，他会受伤的啊啊！！
周凉安恨不得冲上去摇晃雷神的肩膀，在心里这么拼命呐喊着。
虽然但是，他不敢。
但这不妨碍黑发少年瞪过去的目光逐渐不善：“……”
八重神子深深叹了口气，单手撑着自己的手肘，这位年轻的狐狸少女脸上流露出了无奈的神色，也没有丝毫的意外：“你啊……”
影就是这种有话直说的性格，让她不得不帮忙收了多少次尾了。唉……刚才的叮嘱都白说了！虽然影对自己的创造物、对一个刚活过来却没有苏醒的造物确实没有感情，但这不是能对着他本人说出来的话啊！
话语一点都没有委婉且不说……她们后续在唤醒真的工作中，说不定还需要这个黑发少年的帮助。哪怕是看在这位黑发少年同伴的份上，至少也不能对人偶说出那么冰冷刺耳的话吧？影，长点心啊？！
狐狸少女脸上的笑容不变，只能努力替自家神明找补的补充说道：“影的意思是，她产生了‘想要永恒’的理念之后，需要一个冰冷理智的、完美的程序造物来代替她治国，而你却在一次次尝试之中意外诞生了。她不知道怎么面对突然活过来的你，又没有做好养育一个新生命的准备……”
“再加上你一直沉睡着，所以她才托我将你妥善安置在了借景之馆。因为你是意外的奇迹，所以你的未来该怎么发展，也被她交由你自己选择了。”八重神子的笑容有些心累，努力解释着。
听到了没有！
被销毁的残次品不是重点！活过来的人偶少年也不是残次品，是超出了预期所以才不知道该怎么安置的新生命！这不是抛弃，对影来说，一直在华丽别馆中无限制沉睡下去的人偶少年，也是一种沉浸在她价值观里面所谓的“永恒”中的幸福孩子了。
“因为我不够冰冷理智，所以你判断我不适合盛放神之心吗？”倾奇者却没有动容，而是轻声的重复着，敏锐的抓住了这个重点。
他按住了自己胸膛的位置，那下面空空荡荡的，自他诞生的那一刻就觉得自己是缺失的，不管他多想说服自己，现在又怎么不在乎了，当初他所追求的对象确实把他视为了残次品，这是残酷的现实。
“是这样的。”影还点头承认了，但她沉默了一瞬，还是嗓音平和柔软了不少，很坦然的说了点人话，“人偶，你……和我的本质是一样的，情感脆弱的我们都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所以不必再想神之心了。如果你还在怨恨我的行为，那么就怨恨下去吧——我以你的创造者的身份接受这一切，因为我对我的所行所为也从没有后悔过。”
“……”倾奇者沉默的望着她，澄澈的眼眸中变得有些沉落，他最终安静的垂下了眼睛。
他必须进行掩饰。不然，会被别人看到那双蓝紫色眼眸中已经绝望的浸透了泪光，变得惶然而无助了。那是倾奇者决不愿被别人——尤其是被他的造物主看到的“脆弱”。
‘不要再去肖想……神之心。’
让他不要去肖想神之心啊。
他不怨恨雷神或者八重神子……但他如果不去肖想那颗本该属于他却没有资格得到的“神之心”，他的胸膛中又该盛放什么呢？是他现在感觉狂怒又挣扎煎熬、燃烧着却不知为何而燃烧着的、熊熊不熄的忿怒火焰吗？！
他是为此而诞生的啊！
他的心脏又怎么办呢？
少年人偶此刻的内心绝不像他表面上的那样平静，掩饰下来的眼眸中正燃着疯狂的、东撞西撞却无处可逃的某种痛苦情感。
他总是介于人类和物品之间，虽然他已经决心想要和矿工们以及阿凉长久的相处下去，不再理会自己过去的执念，可他有时候还是会这般的迷茫，那是无言的不知道该对何处发出的呐喊。谁来告诉他——他的胸膛下到底盛放的是什么呢？
失去了对雷神的怨恨和对神之心的执念后，人偶的这最后一点支撑的信念崩塌了。必须找到一个答案……如果没有答案的话，他将变成一具只是在流浪着的行尸走肉。少年人偶现在恐惧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快一点……
他需要索求到一个答案！
倾奇者惶然的目光下意识转向旁边，突然捕捉到了黑发少年：“……”
那双蓝紫色眼眸中的“疯狂”骤然平歇了下去，渐渐又变得平和了。他像是突然在绝望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紫色短发的少年人偶终于有了一个答案：“……”
啊。
这里盛放着的东西，是阿凉啊。
从苏醒以来，这里盛放着对更亲近的阿凉，对接纳他的叔叔伯伯们和御舆大人他们的记忆和情感。这才是显而易见的事实，难道不是吗？只有这些东西才是真真正正完全属于他的，它们储存在一个看不见的地方，现在倾奇者在锥心的不甘痛楚中突然理解了——
原来那个地方……就叫做“心”啊。
“对、对了！”周凉安一见气氛要糟，误以为少年人偶望过来的目光是在向他求助，急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打断话题道。他和八重神子就像两个救火队员，繁忙的在雷神和人偶之间补充插话，周凉安急中生智的问：
“雷神大人——既然我们打算一起救出真，你要改变你的‘永恒’理念，那么现在的这具完美人偶‘雷电将军’怎么办？”
“雷电将军”人偶是用影的肉身去制作出的完美人偶，为了执行影制定好的永恒理念，连她本人的话都不听，一旦制作出来就会永久运行，现在就等于一个超大的麻烦了。
“——我说过，你可以喊我姨母。”影话音一转，还在认真的纠正周凉安的称呼问题。紫发女人恢复了目光中的清冷和平静，她略沉思了一下，认真的宣布，“将军的存在确实没有必要了，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会想办法解除对她的命令，改变自己的理念，然后唤醒姐姐。”
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她的目光虚了一瞬。
八重神子在旁边幽幽盯着雷电影，没好气的不愿意帮腔了，甚至还有一点等着看好戏似的幸灾乐祸：
影当初不顾她的劝阻想要执行永恒理念的时候，舍弃了自己的肉身去制作了“将军”人偶。将来如果真复活了，看到她花大力气为妹妹重塑的身体不在了，还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所以影才会心虚的急着在那之前把肉身恢复回来。
当初不听的时候很爽快嘛……现在知道着急了？
“唔……！”似乎随着影的心思转变的这一瞬间，雷电将军就不再受她的操纵了。紫发女人的神情突兀发生了变化，一半是冰冷的威严，一半是焦急和茫然。她急急地留下了一句，“我去压制雷电将军，后续的事都由神子打理。”然后就匆匆的带着佩刀回了内室。
“这……”周凉安和倾奇者面面相觑。
他回想了一下原剧情，在心中哀叹。好家伙，这下雷神想要压制住雷电将军，还要唤醒姐姐真的意识，这些都是大工程啊，估计她没个几百年是不会再出现了。
但是，踏鞴砂怎么办？！
今天他们在稻妻城见八重神子和雷神是一个意外，但既然见了，起手大招也发了，炸弹要丢就全部丢完，周凉安说完了“雷电真”的事情，又解决了倾奇者和雷神见面的事情，接下来就准备说踏鞴砂了啊！
结果雷神进去闭关了，事情全权委托给八重神子的话，那自己看起来可以试试这个“雷神侄子”的成色够不够用了……周凉安这么揣测的想着，把视线转向了八重神子。
敏锐的八重神子：“？”
“……关于踏鞴砂的未来，我想和你聊一聊。”周凉安用一种郑重的、甚至有点“你不听就要世界末日了”般的哀悼语气开口。
“？”听到这个关键词，倾奇者也在意的转头看了过来。
周凉安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了缓缓地讲述：“关于神奇的时间能力，八重小姐你应该也有所了解。其实我看到了其他的时间线中，接下来的踏鞴砂会发生什么……”
他毫无保留的把那一切说了出来。
如果稻妻在五百年前就能洞察博士的阴谋，哪怕只能在短时间上延缓踏鞴砂这种充满祟神之力的土地末日到来，那也能减轻这片土地上人民的痛苦，能减轻人偶少年时的惨烈和痛苦了。在那之后，剧情会朝着好的方向变化还是坏的方向继续变化呢？
周凉安心里没底。
或许到时候他们就得见招拆招，再应对博士的新阴谋诡计了。但现在……他还是想引爆踏鞴砂的这颗大雷，了结倾奇者的那段悲剧剧情。他不会因为没有剧情作为依靠，就不敢去改变这一段事情，那是最愚蠢的。
……
于是，四天后。
由八重神子亲自带队的、来自稻妻中央幕府的御三家官员们，经过隐秘调查后，以雷霆般的速度逮捕了踏鞴砂区域的一支枫丹科研团队。
据说当天，官员们与逃犯在当地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第46章 告白
逮捕博士那天的事情暂且不提。
时间还回到四天前——在周凉安和八重神子叙话完，终于在街上新进了一批货，带着牛奶和倾奇者满载而归回到踏鞴砂后，两人刚瞬间移动到了山头上的锚点。
那会儿正好是夕阳落下，天边红霞漫布，海鸟四飞着发出悠闲的叫声，高空的风顺着海边的山崖和波涛往山头上一路吹来，裹了一层湿润的水汽，吹得人心旷神怡。
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将一切托盘而出的周凉安没了心理负担，面向着大海，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哇啊——”他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脸庞都被夕阳映得有些发红，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感慨出声，“突然感觉好满足啊！”
“阿凉。”倾奇者就安静的站在旁边，轻轻的出声了。比起黑发少年的惬意，他的神情略有复杂。
经历过今天一连串的爆炸信息量，人偶少年才知道了阿凉整日的愁思是什么，他才知道了阿凉来到踏鞴砂是有原因的，那些事情他帮不上忙，也都被八重神子和那个人给出了解决方案。甚至连他自己的事情都是被阿凉解决掉的。
但一切解决之后，倾奇者反而更不能放松释然了，多了一些说不清的惶恐愁绪。因为……
“阿凉。”倾奇者唤住了他无忧无虑的同伴，嗓音略有失落，但他努力隐住了这一丝情绪的问，“等到那个叫做‘博士’的愚人众施展阴谋被抓住，你是不是就要离开踏鞴砂了？”
——他意识到，阿凉这位私人老板对他的意义很重要。就像无家可归的幼猫突然碰到了一只愿意把半边翅膀借给他依偎的大鸟，幼猫会想一直埋在蓬松的羽毛里，甚至因为之前没有在别人那里获得这么亲密的距离而更加依恋，但大鸟只是短暂的停歇，他终究会走的。
他终究会走的……
现在阿凉留下来要办的事情已经快结束了……到时候只剩他自己该怎么办呢？倾奇者刚才在天守阁里心乱如麻的时候也有想过。阿凉对他来说，就像一根精神上的救命稻草，可能重要性只是一种短暂的依恋，毕竟他们两人才相识不过几天。
等阿凉走了，他再去别的城市做工，给自己寻找一位待他亲切和善的老板，两人再缔结新的关系，这样不成吗？
这样不成。
倾奇者很清楚的意识到，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
就像把他制造出来的人是雷神，那个不会好好说话也不会养育孩子的紫发女人。把苏醒的他带到踏鞴砂的人是桂木，一个从小在御舆家长大，一心一意把价值都奉献给御舆大人的标准少年武士，自身意愿单薄。把他当做家人或者亲人——或者旁的重要对象更进一步亲切对待的人是阿凉，一个自由的、身上有很多秘密的游商。
这三个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生改变，他也没办法把对他们的特殊情感移走寄托到旁人身上。但悲哀的是，雷神和桂木，他们都于他关系亲切，却又对他别无所求，不会与他缔结更深入的联系。只有阿凉主动接近了他，牵起了他的手……
这样有着特殊意义的黑发少年，不是单纯的去换一个人就等同了。
所以他此刻内心的想法突然就清晰了。
从现在开始努力，开始变得强大已经来不及了，他凡事都帮不上阿凉，但是……他还是不想看着阿凉离开，至少要做最后的努力。所以倾奇者暗怀着忐忑的问出了声：“到时候，你要走吗？”
“离开踏鞴砂……我应该还能再待一段时间吧？”周凉安一怔，隐晦的望了望倾奇者的模样，呼吸一滞，不舍答道。他半开玩笑的移开眼神举例子：“我们的店还没有怎么开呢，而且不多住一段时间，新建好的房子不就亏了？”
今天的人偶少年穿着漂亮的素白色狩衣，那枚没有收回去的金羽被细绳串了起来，就挂在他的胸前，好看得异常。风吹得他的衣袍烈烈鼓荡，宽大的衣摆连同少年斗笠上的紫纱帷幕一起在风中飘扬着，这样的少年人眼巴巴的侧身望来时，美的就像一幅画似的。
周凉安还没和倾奇者好好贴贴呢！就算把博士的事解决了，他也不会立刻就走——怎么说也得拖个一年半载，等金手指撑不下去了再走吧？
“还有——你。”周凉安继续笑着，却很大喘气的才说出这句话，他不大自然的移开眼神，仍然很直球的努力保持了语调的流畅性，“我很喜欢阿散哦！不想那么快和你分开。”
两个人认识好几天了，也算是有铺垫了？不用忍着可以表露出自己的喜欢，应该不算那么突兀的痴汉了吧？
不算了吧？
周凉安心里没那么有底气的想着。
“……！”倾奇者却听得微微睁大了眼睛，少年人脸上有些被震撼突然击中的不知所措，一整个愣住了。
直球谁不喜欢呢？
就像是挑起了一层蒙在真相上的薄纱，刹那间很多事情都豁然开朗了。
紫发少年的眼眸中有些震动，本能的想要逃避，但他还是很急切的模仿着周凉安打直球的行为垂下眼帘，少年人的睫毛都在微微颤抖，紧张极了，他认真跟着低声回应：“我也很喜欢……阿凉。”
“所以！”倾奇者飞快的顿了半句，像是被撬开了蚌壳又飞快合上似的，手指无措的在身侧蜷缩着，他抬起头，很笨拙吃力的问出了后半句，目光灼灼，“不想走的话……那，阿凉可以不走吗？一直，和我待在一起。”
人偶少年鼓足了勇气望了过来，声音却越来越轻浅了，尾音颤抖着消失在了海边的波涛声里。
“……？”周凉安已经愣住了，心脏如同擂鼓，越跳越快。
他机械性的站在山崖上，突然感觉脚趾头都有些发麻，好像是自己突然被这番话施魔法变成了石头一样。
什么？
等等等等！这是什么？！这是倾奇者的雏鸟依恋，还是对他的告白？这是什么意思？是他会错意了吗？是人偶对他也有意思？还是说这件事……等等啊，现在到底是几个意思？！
他拼命的运转脑袋，思索着这件事情，但是黑发少年这会儿就像是傻了一样，越是拼命思考，大脑就越是一片空白。
他眼中只能看见紫色短发少年脸颊的一缕发被风吹得微微轻晃，和帷幕上的紫纱贴在了一起，调皮又可爱，而人偶少年自己根本顾不上那缕留海，只是急切又盼望的眼巴巴盯着这边，一腔赤诚的心思被遮掩多日，突然就有勇气对他展露了。
倾奇者望过来的那双眼眸中纯净得能看到周凉安的倒影，那双眼睛，亮晶晶的……
“……”周凉安突然就无法呼吸了。
犯、犯规！
他知道自己平时打直球已经够造成暴击的了，但是人偶少年这副无知无觉，全心依恋与紧张期盼的模样，诚恳的直接问出“可以不走吗？一直和我在一起”的这种话……
谁扛得住啊！！
“人类是没办法永远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的……”周凉安狼狈的回过神嘟囔，他可没有忘记散兵著名的“三重背叛”是怎么回事。如果现在答应了人偶，迟早要回到未来的周凉安就等于抛下了对方，对倾奇者而言那无疑是背叛。
所以周凉安不会做“永远不离开”的天真承诺。
“好啦，阿散！”但他在少年人偶骤然黯淡失落下去的眼神面前，还是很诚实的把手伸了过去，握住了那只白皙柔软的手掌，然后直视着倾奇者，周凉安认真的对他说，
“——不做承诺可能会让你没有什么安全感，但是，人生本来就是很突然的，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比起纠结还没有到来的虚无缥缈的将来，好好和‘现下’的我相处，不是更重要吗？”
等等不大对劲。
周凉安顿了一下，回味着自己说喜欢阿散，阿散回应喜欢，问能不能永远在一起，自己握住阿散的手说不能承诺，但应该好好相处……这一连串流程，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劲？听起来好像他很渣男一样。
他们两个，按照现在的模式，是不是在算谈恋爱了？！
太快了吧！还是说这是人偶可怕的天然程度？如果他挑破问出口，现在懵懂无知的人偶说不定连什么是恋爱的感情都不清楚，恐怕他只是想和能抓住的自己好好待在一起而已。
这么一想……周凉安发热的大脑总算冷静了不少，轻出了口气。
还好还好。
虽然周凉安从穿越后渐渐真的喜欢上了这个人偶，不再是像前世单纯对纸片人老婆那种的痴迷厨力，但这点喜欢还是会容易混合不清，如果他俩现在谈恋爱的话，这对于一个刚诞生的人偶也是不公平的。俩人都还分不清楚含混的情感是什么，只是想要更进一步——更加亲近的话，周凉安就可以接受这样的纯粹贴贴，不会有负罪感了。
“……不想要这样。”倾奇者失落的抿住了嘴唇，有点流露出幼稚的赌气。对于阿凉的回应，他能够理解逻辑，但还是不太开心。
或许是他作为人偶的人生太漫长了，没有终点，漫长即为须臾，如果现在不好好确定一些将来的事情，对他来说，可能等于一眨眼间、手心中掌握的重要之物就已经消失了。
“阿凉，等你要走的时候可以带上我吗？”倾奇者执着的继续追问着，想得到一个答案。他很敏锐，一直以来阿凉都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少年人偶难受的捂住胸口，断断续续的委屈表达自己的想法，
“一想到分开……就没办法专心的和现在的阿凉，相处。不想要难受……”
周凉安被噎住了，正中红心，他无言以对。
‘怎么办……走迟早肯定是要走的，但是把历史上的人带走……这肯定是不行的啊，时间线会被破坏，万一变成什么糟糕的样子，他就是整个提瓦特大陆的罪人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虚空终端亮了，一直暗中观察的小草神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冒了出来，小女孩嗓音中同样带了点期待和亲昵的问：“阿凉会留下来和我和阿散一起生活吗？让我去和雷神巴尔、巴尔泽布姐妹接触也没有问题哦。我们可以是一家人——”
“打住！！”周凉安拼命摇头。
小草神怎么自动默认了倾奇者和他在谈恋爱的？！
还有不要什么人都往“家人”的圈子里塞啊！你到底是怎么理解雷神姐妹和你自己，和散兵，还有和我的关系的啊？！
面前的倾奇者还在眼巴巴的等待一个答案，目光灼灼。周凉安看得头皮发麻，在左右为难的修罗场中，一时间突然感觉非常头痛了：“……！”
——现在这个场面，谁来救救他啊啊！！
第47章 重大时间线变化
“既然是这样……我就直说了！！”
周凉安深吸了一口气，爆发大喊。他一向是以直球取胜，这次如果说的太直接却会伤害到大家，所以必须运用一定的技巧——
“阿散！”周凉安猛然一抬手，带着浑身气势叫住了倾奇者，人偶少年吓得突然一激灵，茫然的望了过来。“还有纳西妲！”这个对象没办法直视了，周凉安就抬手摁住了虚空终端，用更凝重严肃的语气喊了一声。
“嗯？嗯！”小草神也迟疑应了一声，嗓音瞬间乖巧了，聪明的她意识到了周凉安有重要的话要说。
“你们两个对普通人来说，都是可以活很久的长生种……这一点你们清楚吗？”周凉安严肃语气不变，心下却很满意他再一次镇住了场子。
呼……虽然他没有理，但是他理不直气也壮！只要气势足够了，很多时候就能蒙混过关了！
不过周凉安清楚，他靠气势镇住场子的办法只是暂时的。如果接下来他说的话不能安抚哄住两人，修罗场就要重现了！
“……比人类……活很久。”倾奇者喃喃着，好像第一次发现这件事似的，神情有些震撼。
是了，一直以来他只知道人类非常脆弱，不多注意就会病死或者受伤死掉。而且自己不会真的受伤……这么一比较，不就等于自己会比普通人类多活很久吗？
好，可怕。
阿凉……还有其他人，会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就很快死掉吗？？
这么想着，倾奇者再望过去的时候，目光中就带上了一抹不安。
小草神也沉默了一下，却没有表现出太大的不开心，而是仍旧带着期待的问：“阿凉一定有办法的，对吗？”
“没错。”周凉安强装镇定的清了清嗓子，举起了两根手指，再次准备开始忽悠人了，“纳西妲你知道我的能力有多特殊，所以比起普通人，我还是能做一些选择的。现在你们两个也可以听听——”
“其一！”
“——我像其他普通人一样，陪伴你们度过我短暂的生命，一直到我老去死亡，没有什么差别。”周凉安这么说的时候看到倾奇者在抗拒的不断皱眉，少年眉头都委屈的拧在了一起，白皙的手指也攥紧了斗笠帷幕，把那团薄薄的半透明紫纱攥成一团褶皱，欲言又止。
“其二就是，我可以不断出现在你们的过去，现在或者未来的时间线上。”周凉安顿了一下，不怀好意的露出了看不见的狐狸尾巴，开始在身后晃啊晃，“这么说可能有点深奥，但我的活动方式和你们是不同的，我的时间——并不是一直向前。”
“在我的寿命时长内，我可以自由选择去陪伴什么阶段的你们。比如我突然到了你们的过去，在那里陪伴你们生活许多年，又到了你们的未来，也在那里许多年，再到更遥远的时间线，和你们相处许多年，最后我垂垂老矣，和普通人一样在七八十岁的年龄自然老死。”周凉安试图举例子让他们听懂，
“这样一来，从你们的角度——比如你，阿散！”被突然喊名的斗笠少年又是一颤，严肃无辜的睁圆眼睛望过来。
“从你的角度来看，我就是……在你年少的时候陪伴了你一段时间，中间很过分的消失不见许多年，又陪伴你一段时间，再次没理由的消失了。就这样，只要你还在惦记我，漫长的酷刑会一直折磨你，折磨到我死掉为止……这无疑也是一种背叛。”周凉安故意说得很严苛残酷。
他看着怔愣的人偶少年，语气放轻了，回归到了刚才的话题上：“我的寿命是无法改变的，能给你们的选择只有这两种，短痛和长痛而已。即使是这样，阿散和纳西妲，你们也要和我建立羁绊吗？”
“唔……”小草神在这里很聪明的没有先说话，因为她能够和世界树沟通，很清楚阿凉现在的状态，他其实是从未来、从另外的时间线上过来的。所以，所谓的两个选择本来就没有得选，从一开始就只有一种办法。
只看倾奇者能不能接受了。
“这不是……当然的吗？”倾奇者心乱如麻，口中轻轻的呢喃却不加犹豫的、几乎是脱口而出。唯有在这件事上，他表现得格外坚定，而不是以往的茫然惊惶，像是一个无依无靠、无心无归处什么都不在意的流浪木偶。
“我想和阿凉相处下去。”他认真的说着，紧攥着斗笠的那只手反而微松了一下，轻缓了口气，倒不如说，这第二种选择虽然残酷得要命，却比第一种选择让他好接受多了，“……我不在意等待，漫长的等待对我来说可以变为须臾，我只是讨厌‘背叛’。”
一去不回，再也无法得见的“背叛”。
这种背叛，这种无论如何都挽回不了的痛楚，倾奇者目前只从他身边认识的矿工大叔身上得到过，那种情感已经让他难以承受了。如果阿凉也像大叔一样，很脆弱的、很短暂的逝去了，他该怎么办？
倾奇者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是承受不了的。
相比之下，哪怕阿凉每一次相聚之后，都要有很多年……可能是很多年才能再出现在他生命之中，等待的时间固然煎熬，但那又怎么算不上是一种可喜的期盼呢？或许这样一来，可以算得上是阿凉陪伴他更久的办法了吧。
说出了自己的理由后，倾奇者就做出了选择，然后他话音一转：“其实……阿凉没有给我们做选择吧？”
“被发现了？”周凉安有点诧异的眨了眨眼，倾奇者好敏锐。
“因为阿凉一提到什么时候离去，能不能和我在一起，总会很为难的避开话题啊。”这是倾奇者自己很在意的话题，所以他之前在黑发少年的细微态度上看得很分明。这是无法留下来的态度，为什么呢？
阿凉或许必须要像这样在时间中进行跳跃的，对吧？
“我没关系的。”少年人偶脸上流露出一抹无奈，眼底的神色却变为了温柔，轻声的回答。他虽然还是一想到未来会失去阿凉就变得惶然，但是心里却别样的生出了一种等待的勇气，所以他释然了：“我喜欢和阿凉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在等待你的时间里，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我也会照看好自己和阿散的哦！”小草神很懂事的说出了像是长姐一般的口吻。
“我也会怀着和你们团聚的心情认真重逢的！”周凉安欣慰的松了口气，终于把这两个人哄好了。回过味来后，他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等等……
怎么好像大家都很自然的默认了？他还没和倾奇者谈恋爱呢！他也不是小草神的真同胞兄弟啊！这角色代入的过快了吧？！
周凉安欲言又止，隐约感觉哪里不太对劲，明明不是他忽悠人吗？怎么感觉今天他反而被忽悠了……
带着这种百思不得其解的心情，周凉安挠了挠鼻子，正要拧着眉头细捋。倾奇者却动了一下腿，很轻声的嘶了一口气。周凉安对他的反应一向比较敏感，条件反射的低头看向人偶少年玉石雕刻似的那截小腿——虽说倾奇者穿了狩衣，但小腿还是露在外面的，时常让周凉安暗中怀疑他冷不冷。
“怎么了吗？”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觉得夜风有点凉了。”倾奇者如实回答，他不解的还拢了一下白色素衣，他的小腿上球形关节的雕刻痕迹很明显，但细看，似乎又觉得比前几日淡了很多。
周凉安弯下腰看了几眼，陷入了迟疑，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总之我们先回去吧！你别冻到了。”黑发少年干脆不想了，果断伸出手握住了倾奇者的手掌，拉着他从山崖上走下去。经过刚才一番谈论，夕阳都落下海面了，天边变得昏沉，遥遥都能看到打渔的妇人和矿工们陆陆续续的回营地去了，一派热闹景象。
“阿凉——你今天说的愚人众一直在图谋布局踏鞴砂是怎么回事？”倾奇者边走还边在询问着细节，他在担心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大家都是接纳了他的好心善良的人民，是很温柔的人类。他不愿意看到大家出事。
“愚人众是至冬国的官方组织，明面上只是为他们的女皇效力，暗地里其实一直在各国搞一些阴谋诡计的勾当，目的是挑起各国内乱……”周凉安说到这里没有掩饰住他脸上的厌恶。
虽然原神后续剧情还没有出完，可以看得出至冬国和愚人众到最后说不定也要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洗白上岸——甚至不能用洗白来描述，而是直接揭穿伏笔说他们也是为了共同的某个目的在努力巴拉巴拉，为此不惜手段，哪怕做一些肮脏的举动之类的。
但周凉安就是不喜愚人众那些过于肮脏血腥的手段，处心积虑的挑起各国的事端，好让他们因此牟利。若是他们一心为了至冬女皇的大业也就罢了，其实看得出他们各个都有自己的私心，因此造成了各种损害……
比如在各国开展的人体实验，连孩子都不放过。比如博士看中了倾奇者这个让他感兴趣的人偶，想得到就去顺带搞事了。
“愚人众中有一个叫丑角的执行官，让他的同事‘博士’来扰乱稻妻内政，而稻妻地区中，最好进行的突破口，就是像踏鞴砂这样蕴含着祟神之力的土地了，这里最不稳定。”周凉安简单的给倾奇者做了解释，隐下了博士其实是看中了倾奇者，所以才在这里搞事。
不然，敏感多思的人偶一定会觉得，周凉安今天口中说过的、踏鞴砂人民未来那些惨烈的苦难，原来都是因为他才导致的。
周凉安不想让他这么自责。
“但是目的呢？”无知无觉的倾奇者语调急切低沉了一点下去，他有些生气了。
刚刚诞生不久的人偶单纯又善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专门为恶的组织存在，难道能有人为了恶而恶吗？
“不清楚呢。”周凉安含混了一下，摇摇头。
他大概可以猜到，至冬女皇在其他六国下一盘很大的棋，这盘棋从坎瑞亚战争后就开始布局了，或许纯粹是为了图谋其他几颗神之心，或许还有别的目的。周凉安不清楚，只是隐隐这么猜测了。所以他现在也不好把自己还没弄清楚的答案说出来。
“……”倾奇者却听得若有所思，神情不大满足。
他遥遥望着远处灯火通明，一派温馨景象的营地，那双漂亮的蓝紫色眼眸中，神色逐渐变得不可捉摸起来，目光飘远了。
‘或许。’
‘他明白自己来到踏鞴砂之后，能给无私接纳关怀了他的大叔大婶们，真正回报些什么了。’
人偶少年怔然的这么想着，下定了决心。
第48章 钓鱼博士计划
周凉安见终于唬住了人偶，自己也松了口气，牵住少年白皙柔软的手掌一路下山去了。
其实刚才的话说的那么严重……只是为了保险起见，给大家留下一个更糟糕的结局垫底。实际上，周凉安却不觉得情况一定会这么糟糕的发展。
别忘了他的身份。
他可是穿越者啊。
现在的这具身体是按照前世的模样，有八成相似来塑造的，只不过发型和眼睛颜色都变了，身形也被调整成了纸片人那令人羡慕的完美尺寸，是英气而不失敏捷的少年体型。
现在的他，会和常人一样受伤，但是受了伤吃自己烹饪的食物照样可以恢复伤口，从天上开着风之翼摔下来，一个下落攻击还是能免疫自己摔得缺胳膊断腿。
在这些仍然很像游戏数据的情况下，谁知道周凉安死去后就是老老实实的死去了呢？万一他还能像游戏角色那样重新活过来呢？万一他的外表包括年龄都像游戏主角那样固定下来了呢？毕竟他的存在是代替了游戏主角“空”而出现的啊。
……所以周凉安对于两人的未来还是很期待的，不会那么消极的思考。但这些都只是没有根据的猜测，与其说出来给人偶和小草神希望，到最后让他们空欢喜一场，希望有多大绝望就有多大……还不如先不说，等大家都做好心理准备了。万一周凉安不死，那也是个大惊喜，不是吗？
一夜稍纵即逝。
第一天，来买货物的矿工和村民们嘈杂的说话声一大早就出现在了木房子门口，把听觉敏锐的周凉安吵醒了。
他睡眼惺忪的睁开眼，整个人都软绵绵的缩在被子里，又把自己的脸往下埋了埋，很不情愿去开门，咕哝着：“……太早了。”
“是你太晚了，阿凉。”倾奇者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或者说他就没有再睡着过，蓝紫发的少年安静的躺在旁边床上，闻言睁开了双眼，撑起上身看了过来。
他乖巧的解开身上的棉布睡衣——那是某个大婶做给他的，是标准的长辈视角给小孩子制作的款式，就是那种没有什么花样，看起来朴实无华、穿着却很舒服的长袖长裤。倾奇者解开了身上的棉布睡衣，换上了往日穿的朱紫色华丽和服，没有穿昨日那件纯白色的狩衣，顿时他就又像是一身贵气的娇养小公子了。
“我去吧。”倾奇者乖乖的说着，随便顺了一把头顶睡得炸开的呆毛，用手背蹭了蹭脸颊，转身就出去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把上半身探回了房间里，“对了——阿凉，等会给你做煎鱼饭团和味增汤，放在外面记得出来吃哦。”
“好……好。”周凉安呆住了，听着人偶少年在外面熟稔的开门招呼客人的温和嗓音，他瞬间清醒了。
好乖，贴心过头了！
这还让人怎么睡着？！倾奇者你好□□啊！
“咳……不过这样也好。”周凉安清了清嗓子，迅速回忆了一下今天的正事。他等会就去御舆长正大人那边打听情况。他昨天和八重神子商量了踏鞴砂的事情之后，约定很快过来处理，今天大约八重神子他们就偷偷过来了。
平心而论，调查和抓捕博士的这件事，周凉安全程都不想让倾奇者参与——不给博士发现他而感兴趣的机会，如果已经发现了，不给博士接触人偶或者说出口的机会。这样倾奇者就不会知道自己的重要性，不会聪明的猜到踏鞴砂的最终悲剧都源自自己。
只要解决了博士，过后周凉安甚至可以带着倾奇者浪迹天涯，四处旅游，打一枪换一个地方，那样就更保险了。
——把倾奇者绊在店里刚刚好。
这么想着，周凉安蹑手蹑脚的爬起来穿衣服，从后门溜出去了。
营地中心的府邸，是丹羽和御舆他们共同居住的场所，这件事周凉安现在已经知道了。等他到的时候，庭院里那一座大铁炉还在熊熊燃烧着，好像就没有停歇的时候。
周凉安连着多看了好几眼不言不语坐在炉前的宫崎兼雄。丹羽大人的这位副官好像永远都在炉前坐着呢，不愧是锻刀大师……
“丹羽大人呢？”但是等他转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丹羽久秀和御舆长正的踪影，一直跟着御舆的少年武士桂木也不在这里，周凉安奇怪问道。
“他们去找枫丹科研团了。”沉默寡言的宫崎兼雄开口，嗓音因为太久没说话而变得沙哑。
大概是八重神子早就预料到周凉安还会过问后续，所以叮嘱了单独留下来的人。宫崎大师以一种不符合他形象、也不符合他往日人设的语速一口气不停地说了很大一段话：“——因为要调查枫丹科研团的具体来历和目的，从中监督和找出那位幕后黑手。丹羽大人会表现得急切动心，好引诱对方给出切实证据，这样才好由八重大人动手。届时八重大人才会暗中通知于你。”
“哦。”周凉安顿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很失望的音节。
这一长段话里，他总共就听出了一个意思“我们自己搞得定，你先去搞定你那边的人偶。等最后要打架了，我们再去摇人喊你来！”
好吧，看来这几天他只需要多打听消息了。
……
比起五百年前这个时代的稻妻人，周凉安已经算得上消息很灵通的那一批人了。他这几天都在不动声色地前往稻妻城、八酝岛等其他地区或者货船码头进行消息打探，还一天八遍的跑宫崎大师那边，烦得男人现在一见他就头大的皱起眉头，眉心的褶皱纹路更深了。
果然，在这样的坚持不懈下，他打探到了一些支离破碎的消息。
似乎是踏鞴砂要引入一种新的冶铁技术了，那种技术可以极大地提高产量，这才是接送枫丹科研团的大船一直迟迟没有离去的原因。为此，很多有人脉有暗地消息的商人也聚集在这里没有离去，观望着事态。
又过了一日，大船离开了。
这似乎代表了交易的成功或者破裂，想谋求相关利益链的人们躁动不安，空气中都弥漫着焦躁的气息，他们四处奔波打探着最新消息，试图分一杯羹。最后得知，交易确实成功了。但科研团不好再在这里无休止的耽搁下去，所以大部队先行离开，只留下一名机械师来对踏鞴砂传授技术……
一听到这个消息，周凉安精神一振，连忙又闯了一次营地中心的府邸。这次他知道了，关键时候到来了，八重神子那边肯定派人来了。
——是该收网打博士了！！
这个时期的博士还没有做成那么多的切片，但是他的实力更加不能小觑，就算有八重神子一起战斗，但她这时候还是五百年前的狐狸少女，实力有多强不大好说，周凉安觉得自己还是做好保障比较好。
他这么想着，在出发前先去找了口锅，一口气做他几百个菜……
这是周凉安战斗前的固有习惯了。
第49章 机械师埃舍尔
“呼……这下应该就好了。”周凉安抹了一把汗，松了口气熄火，站了起来。
保险起见，他不仅做了几百个菜，把包里余下的材料都消耗得七七八八，还特地扫了一遍稻妻的各大岛屿，辛苦的用脚步丈量完土地后，集齐了电气水晶打造出了“便携营养袋”。
只要持有这个物品在，在战斗中重伤的话，就可以不用紧急拼手速打开背包吃菜肴疗伤。它可以自动续菜肴，治愈携带者的伤势。
在高端战斗中，这样一件装备带来的优势性还是非常必须的。
面对博士，周凉安觉得再慎重都不为过。
“这下可以出发了。”周凉安喃喃着，终于正色的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情，迈到了营地中央的府邸。
他叩响了门。
虽然没有通知，但丹羽那边和周凉安的默契还是比较好的，周凉安一来就知道事态开始了：
——因为这扇门平时都大开着，根本不管谁进，今天却这么一反常态的紧闭着。周凉安敲门后，门里还传来一声煞有其事的：“今日丹羽大人与御舆大人有要事在身，闲杂人等，无需入内！”
周凉安眼皮都不眨一下的随便编了个理由，很不走心：“御舆大人！在下是跟随宫崎大人检测大炉情况的。”
门果然“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是少年武士桂木，他也一本正经的偷偷对周凉安眨了下眼睛，就把他放了进去：“进来吧。”
庭院里的大炉还在燃着，但是这次不止是宫崎大师守在前面了，丹羽、御舆还有几个陌生人都围在大炉面前，设计图纸散落一地，他们好像讨论得很激烈，丹羽大人满面红光，好像刚才说得激动极了。
周凉安扫视了一圈，就细致的分辨出在场的人其实隐隐分成了两个阵容坐着。
在丹羽和御舆这边还坐着两个趾高气昂的傲慢官员，一男一女。少年武士桂木拉着周凉安到他们这边身后坐好，悄悄介绍：“这是幕府过来给枫丹技术做备案与证明的官员们，他们可以证实这种枫丹新技术是可靠的。”
话是这么说的，但桂木却眼睛抽了似的对周凉安撇了撇眼角。
“……！”周凉安的脑子非常灵光，被这一暗示突然就明白了现在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哦！！
这一男一女是自己人，而且性别还是这样的话……男的还不清楚，女的可能就是八重神子的伪装……或者是她的手下了？
他的注意力顿时被对面的陌生人吸引住了。
对面坐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看起来胡子拉碴的大汉，他正满脸自豪的嚷嚷着，红光满面，声音宏大如钟，就像这情况是他自己似的：
“这种新技术可以极大的提高玉钢产量，这是我们踏鞴砂的未来！所有的矿工包括锻造师，都应该铭记今天这一刻！”
大汉旁边坐着一个其貌不扬的中等身材男人，斯斯文文，穿着学士服，在大汉夸赞的时候只是矜持的跟着点头，并不十分狂喜，也不享受这样的吹捧，就像他得到赞誉是理所应当的一样。
周凉安扫视着他俩，几乎是一眼下来——没有任何预兆的，强烈的直觉感就告诉他，那个瘦弱一些的斯文男人就是博士伪装成的枫丹技术人员！！
看起来眼神阴测测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果然，幕府来的一男一女中，男性的那位官员很客气的做了最后的确认：“埃舍尔机械师，经过这几天对冶铁高炉的改造方案修改，你确定现在这一版是完美的完成品，提交给我们做最后证明，不再改了吗？”
“要知道——”他拖长了腔调，意味不明的瞥了一眼对面的那个满面红光的大汉，不知道在审视什么，然后担忧的继续说，
“要知道，踏鞴砂当地的确可以用祟神之力充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新能源，这也可以加剧消耗这种有害的能量，解决困扰我们稻妻人民多年的难题，可是，这种方式一旦失控，就会造成更加难以挽回的巨大灾难了啊！”
“这怎么可能！你不要太危言耸听了！”那大汉似乎已经变成了这种新技术的忠实拥护者，一听这种不客气的质疑发言，气的想都不想的先进行了反驳。
然后他就被斯文男人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大汉顿时噤声，虽然不说话了，他还是愤愤不平的怒视着那男性官员，好像对方有眼无珠，是只知道打官腔不思变通的那种糟糕官员似的。
那斯文男人——被叫做埃舍尔的机械师却不温不火，一点都不生气的通情达理道：
“每一种新技术的出现都伴随着风险和高危，我并不否认这一点。但是，新技术带来的利益和好处也是可观的。既然我们正需要处理环境危害，那么为什么不用这样的技术呢？就因为害怕新技术使用中可能发生的少数意外吗？”
“那么我只能说，这样的意外是不可能避免的，指望一种新技术在出现之初就能尽善尽美，这是妄想罢了。”
“这……”丹羽和御舆长正对视一眼，都不得不承认道理就是这个道理，神情难免有一丝动摇。
“况且。”埃舍尔机械师还在继续不徐不疾说着，声音温和，却似乎那么的有说服力，“我认为……到底使用不使用新技术，选择权应该交给踏鞴砂本地的管理者和人民，不是吗？一种新技术能否用于当地，他们才是最了解这一切的人，由他们来选择才是最好的。”
满屋寂静。
幕府派来的男性官员似乎有点哑口无言，只能不住的用眼神去瞥一直没说话的女性官员。
周凉安隐约觉得他是镇不住场子了。埃舍尔机械师的话听起来不含一丝火药味，实际上意思却很敏锐——
“你们两个只是幕府派来做证明的中立人员，公平公正的处理完事情就好了，不要多嘴多舌，真正能下决定的选择权又不在你们身上。”
所以那位男性官员才明显有点哑口无言，被噎的没话说了。
那么此刻，真正能做决定的人是谁呢？
——场中的御舆长正和丹羽不由得再对视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犹豫和强烈的心动。
低调坐在后面观望的周凉安不安的挪动了一下正坐跪的麻木的脚后跟，心中玩味。
‘不妙啊。’
只能说，不愧是博士？
哪怕他这时候还没有通过研究散兵的人偶之身给自己造出众多切片，他也不愧是这个年代乃至后世时都能排到前列的聪明疯狂科学家。
口舌也是一等一的蛊惑人心。
如果不是周凉安来自未来，知道后面有多惨烈的结局，只听对方现在这番有理有据的话，任谁听了不心动？
尤其是御舆长正为了洗刷家族的污名，这时候正是急于建功立业，想要功绩。以他的心态，加上他正负责监督和辅助管理踏鞴砂，他能不同意这种新技术的运行？
悲剧的到来是肯定的。
博士在进行一切操控人心的计划之前，已经把大家的背景调查的清清楚楚，拿捏到位了。
这时候如果没有一种降维打击，那么未来几乎可以注定了。
好在，博士再厉害也不是全知全能。专门针对他的降维打击……来了。
那个大汉看到全场寂静，没人说话，都被说服了，不免急切的催促着：“所以呢？这份设计图是可行的吗？”
只要这两位一直在叽叽歪歪，怎么问都不放心的磨叽官员松了口，踏鞴砂那方和枫丹技术员做交易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真不知道是最近哪里传出去了风声，连幕府的官方人员都惹来了，平添了一道工序……
“赤目家主，不用那么着急啊。”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女性官员终于说话了。
她唇角含笑，态度同样不徐不疾，抱着双臂将身体前倾，压在桌子上，形成了一个很有威慑力的姿势——
在这一瞬间，周凉安就电光火石的意识到，没跑了！这种气势，这肯定是八重神子本人做了伪装过来了！
同时他也回忆起“赤目”这个名字怎么那么熟悉，这几天差点被他翻烂的、耳熟能详的踏鞴砂相关资料中就有提到，赤目这个人和踏鞴砂当地高层交好，也认识机械师埃舍尔，正是他作为中间人，引荐了双方，才促成了这起新技术的运用。
原来这个过于激动的大汉，就是“赤目”？他因为自己过于相信新技术能给锻造业带来更光明的未来，就被冲昏了头脑，变成了一个不容人反驳的拥护者。
“这份设计图。”女性官员眉眼柔和，说出的话却像刀子一样犀利，她斩钉截铁的说，“含有重大缺陷，不予通过。”
“什么？！”赤目家主非常震惊，一时间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马上就要起来反驳，女性官员却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快刀斩乱麻的把一份份调查表和资料从包中拿出，放在了桌上，冷静说道，
“这是我们这几天暗中调查的结果，这是稻妻幕府招募的研究员对这种所谓的新技术的研究报告，还有这是动物实验以及元素生命以及环境受到大剂量新污染后产生的变化。一切都证明，这项技术对人类是非常致命性的，对冶铁高炉本身的改造也是极其危险的，不像你口中轻松说的，只是一些意外的危险性。一旦开启，踏鞴砂无疑会踏上一条不归之路。”
那些资料写的清清楚楚，赤目家主慌忙拿过去查看，震惊又意外。他一下子愣住了，想不通情况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这？！埃舍尔，他可能是疏忽了……”
“不用替他想借口了，赤目家主。”女性官员看着难以置信的赤目家主，又看看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似乎察觉到了事情的异样而开始观望、没给自己做辩解的机械师埃舍尔。
她继续定死了整件事：“——埃舍尔，如果你想说这些疏忽都是你没料到的，那就省省吧。”
“你在有意害人，或者说你是在通过制造一些灾难，有心挑起稻妻的内乱，对吗？”女性官员似笑非笑着一口叫破了他的伪装，“愚人众的执行官大人……博士。”
今天的这一场会议，在场的友方人，都是为了这一刻而在做戏而已。
机械师埃舍尔的脸上第一次有了波动，出现了讶然的神色。
然后他骤然爆起——看起来文弱的身体里竟然蕴藏了如此强的爆发力，径直弹向了木窗的位置，就要破窗而出。
“就是现在，大家动手！！”御舆长正愤怒的暴喝一声，终于按捺不住的猛然起身抽刀。
“早就防着你了。”周凉安淡定的说，同样站起了身。比起了其他人的防御站位，他更是早早就堵在了博士要逃跑的破窗路线上……
第50章 博士被殴打
第一眼，周凉安先本能的下意识的扫了机械师埃舍尔全身一遍，试图找出他身上的神之眼被隐藏在了哪里。然后他在同时起手放出了雷神大招——
神变·恶曜开眼！
对于博士这种极度危险的家伙，就应该起手大招，把雷神的技能全都堆叠招呼上！
一个巨大的雷电眼睛威严冰冷的在空中亮起，像是神明睁开了眼眸，冰冷锐利的目光刺破了这方空间，带来了极致的危险感。随即，空气中也出现了一条裂缝，露出里面的漆黑虚空和一隅心景所化的净土，那净土中充斥着暴躁可怖的雷电，现在却被周凉安随手拖出了一角，向博士砸去——
“……！”那一秒钟，空间都仿佛承受不住这种破裂而在悲鸣，机械师埃舍尔脸色剧变，就连暴起逃跑时他都还保持着从容和伪装，但是迎面一个世界被砸过来的时候，斯文男人猛地把手一抬，不知怎么一抹，整个人骤然面容改变，变回了那个戴着愚人众面具的、无恶不作的执行官“博士”。
他将脸上的面具翻转，凡人所不可及的坚冰弥散出丝丝缕缕的实体化白色雾气，在他的面前瞬间形成了一堵坚固无比的冰墙，大到遮挡住了周凉安的视线，硬生生吃下了角色雷电将军的全力一击，那可是能把周本怪劈几下完事（除去机制）的伤害，然后才变得四分五裂。
周凉安脸色骤变。
似乎是相处久了，他也能隐隐感觉到异常。雷电将军的大招里已经带上了一种普通人攻击不会有的东西，说不上来是神力还是规则的气息。但刚才博士抵挡用的冰墙中也蕴含了这种东西。
神的力量，唯有用神的力量才能应对。难道说，博士的战斗力这会儿就已经强到这种程度了吗？！
“——是怎么了？”下一瞬间，周凉安几乎在同时听到了冰墙后传来几人杂乱的惊呼声，但他却被遮挡了视线，又不能在现实以外的地方随意拨动金手指，连忙追问。
他顿了一瞬，只能探头等冰块破裂后才看清了情况。
另外一边的墙壁破了好大的一个洞，地面上坍塌着一些碎石砖块，赤目家主那么大一个大汉，吓得瘫坐在地上，双眼发直，嘴巴张着半天反应不过来：“…………”
御舆长正和丹羽也都是一副震惊过头的模样，和周凉安一样愣了一瞬才想去追。只有桂木还谨记着要保护大人的职责，挡在他面前，只有瞳孔还在颤动证明他也看见了刚才那一幕。
其他人则不知所踪。
“他们往哪边逃了？！”周凉安心急如焚，一把抓住离得最近的赤目家主追问，那个大汉好歹也是冶铁业的传世家族家主，缓了一下后那还没反应过来是自己被居心叵测的人耍了？还耍了个彻头彻尾，刚才他就是个大傻瓜！
赤目家主咬牙切齿的指了个方向：“那边！刚才八重……八重大人追过去了！”
看来八重神子也撕破了伪装。
没毛病，提瓦特大陆上的人只要一用技能战斗，往往都有很强的个人风格，不太能长久伪装下去。
周凉安心中发紧，几步上了墙，也展开神之翼翻了出去，他心中火急火燎的，一路疯狂冲刺。
博士这个高危人物绝对不能逃了！后面乱七八糟的事情全和他有关，杀估计是杀不掉的，但是说什么今天也得打断他的腿，别让他掺和进去人偶的事情！踏鞴砂的这段历史，怎么着也得改变掉！
周凉安在心里发狠。
等他追到的时候——实际上他远远就看到对峙现场。
“不妙啊。”周凉安忍不住喃喃，手掌攥紧了雷神的武器西风长枪。
因为御舆长正和丹羽所在的那处府邸位于整个圆型营地的正中心，博士随便往哪个方向逃都会遇到无辜的人。现在是大白天，该去工作的矿工和渔民都已经离开了，只留下三三两两老弱妇孺还在。
在这个周凉安所看到的对峙现场，八重神子，之前见到的男官员——也换了一身衣服，火系的神之眼在他腰间熠熠生辉，手中拿着一把弓。还有一个长着大翅膀的老者带领几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陌生人、似乎其中混了几个鬼族，大家一起把博士围在了中间。
但现在这个对峙场面变得很僵持。
无他，因为被博士用冰棱指着的，是几个满脸害怕的老妇人，一个残疾的虚弱病人，他们坐在门口，大概只是想下午晒着太阳修补一些渔网，面前的绳索工具都散了一地。被他们牢牢护在身后和怀里的，还有几个原本在玩耍的孩子，从半大不小到还在赤着脚走不稳路的，全都有。
老弱病残这下齐了！
——周凉安猜八重神子他们之前布置包围圈的时候有考虑过换地方，因为他们不可能没考虑过现在这个情况。但事实是踏鞴砂的这栋房子才有政治和地位上的体现，不管换作哪里，都会让博士生疑，就连他身边的那位赤目家主都瞒不过去。
虽然但是……
周凉安觉得博士堂堂一个愚人众执行官，不会做出这种挟持人质的没品举动……吧？但估计是八重神子带来的高端战力突然跳出来围了他，又或者是什么原因，让他做出了现在这种决定。
“呸呸！”周凉安清空了自己脑内的印象，努力呸了两下。
博士连人体实验都做了，还干了那么多坏事，可见做人原则是很灵活的，必要时候抓个人质怎么了？自己怎么反而开始下意识给他找借口了！其实要么就是……他还有必须留下来的理由！
周凉安倒吸了一口冷气，突然看清楚被几个老妇人牢牢护在身后的孩子堆里，有一个人抬起了头，露出一张干净白皙的小脸——那是人偶少年！他惶然且焦急的蹲在孩子们中间，默默注视着这一幕，眼神四下寻找着，似乎在想解决办法。
周凉安的思路直接急转弯，心脏被提到了喉咙口，脚下往这边急冲的速度也不由得慢慢降了下来。
这是什么命运般的选择？
‘帝君保佑，博士突然留下来劫持人质不再逃跑、千万别是因为发现了人偶，他千万别是对人偶少年起了兴趣啊……！！’
周凉安放慢脚步后，风系神之眼的丹羽“嗖”的一下子先赶上了，然后就是后面呼哧呼哧跑得较慢的御舆长正和保护他的桂木，宫崎大师不擅长战斗，在很远的地方谨慎望着这边，来回徘徊不敢靠近。
“糟了！”丹羽看到这一幕面色一沉，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看向了对峙画面，想听听牵头这次抓捕活动的八重大人怎么说。
八重神子的脸色有点微妙。
她也不是不认识人偶——几天前才刚见过，记忆还没有差到这种状态。她很清楚人偶的特性，虽然自身强大的能力在沉睡时被封印了，但他本身的材质就具有不死和耐痛性……有这么一位内应藏在人质群里，总比一群真平民好多了。
所以在这种时候，她就比较松了口气，事态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紧急了。狐狸少女用眼神暗示的一瞥过去，就若无其事的移开了目光。
“……！”人偶少年很好的接收到了目光，眼神亮了亮，聪明的他意识到这是让他配合的意思。但是，怎么配合呢？
倾奇者有些为难的再次环顾四周，眉头拧了起来。
他没有什么战斗力，在这种厉害的敌人面前如果过于勉强硬上，反而可能会给婶婶们还有孩子们带来危险。想突袭的话，这里也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顺手当做武器。四下只有渔网和鱼骨刺……
思来想去，倾奇者突然目光定格，视线落在了自己白皙的手指上。
啊……
他是人偶，不会受伤的，或许只有在这种时候能派上一些用场。
有办法了！
适时地，八重神子示意其他人一起发动攻击，她自己则一个瞬移先过去了。抬手就是滋滋的雷电，配合上远处一个用冰箭的天狗，两人就要隔开博士和人质们。
“你比我还不在意他们的性命吗？”博士面具下的半张脸笑了笑，有点意外。但他也不犹豫，快准狠的就直接动了手，冰系能力并不是他的神之眼，所以博士不知道做了什么，一伸开手掌，一簇岩锥就出现了，马上就要扎到离他最近的老妇人脖子上——
“……！等等！”丹羽脸色大变，伸出手去，刚才扔出的技能全打错了方向。谁让博士手中还捏着冰棱，大家注意力都在他这只手上，哪能想到这是虚晃一枪，真正的杀招是另一只手！丹羽的身形化为了一道清风，催动到了极致，也没能赶上。
“太心狠手辣了。”周凉安恼火过了头，一脸怒气，他一个荒星远距离瞄准，快准狠的释放了出去，套在了那个老妇人头上，“——不会让你得逞的！”
开玩笑，当着他的面还让博士杀了踏鞴砂的人，那他穿越过来的意义是什么？！
“砰”的一声，这是博士的岩锥狠狠扎在荒星上的动静，耽搁的这一瞬间已经足够八重神子瞬移过去，扎根在附近的杀生樱一起绽放，在绝美的花影中释放出了一连串麻痹人的雷电。
那位长着翅膀的老者之前僵持的工夫里就用羽毛做笔，用血做墨，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并不复杂、线条还很优美的咒阵。姜还是老的辣。他一直在看准时机，等到众人动手的这一瞬间，他也突然推出了咒阵，在博士的岩锥被荒星弹开，另一只手上的冰棱又因为八重神子的杀生樱震得麻痹脱手的时候——
恰到好处的把博士笼罩其中。
“缚！”那老者严肃的喝了一声，手中念咒，但周凉安却见到更多的雷光骤然大放，发出恐怖的劈劈咔咔的声音，这一下狠狠击打在毫无防御的博士身上，饶是大名鼎鼎的博士，也在这一下后原地陷入了疼痛过度的僵直，被击打得弯下腰，似乎还嘶了一声：“…………”
周凉安：“……”
原来是物理性束缚咒阵吗？打到动不了，这很河里。
但他也不会觉得这样对待博士太过糟心，反而是，他还没进行攻击呢！博士，这还远远不够呢！
周凉安带着气势汹汹的怒气，冲上去再次起手开大，一个雷神大招无空隙的扔到了博士脸上：“给我——进牢子——啊！”
别以为他刚才没看见！在博士准备杀死老妇人、在他扔出荒星套住老妇人的那一瞬间，他熟悉的那个人偶少年主动探出了身体，替下了老妇人想挡下那一击！要不是周凉安动作快，不是博士发现人偶少年的特殊就是倾奇者得挨上致命一击！
周凉安心里的怒火正无处发泄呢，又不能对自家人偶开腔，还不就是眼前博士这个罪魁祸首导致的这一切？！
给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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