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宁侯爷配享太庙
黑色的车架穿过青华门,夜已经渐深,平日里这个时间宫门都已经下钥了,这京城也该宵。
但是因着今日中秋宫宴,李彦特意下旨,今日岁同中秋,不但不宵禁,而且连这往日里瞧着威严肃穆的宫城外都挂满了中秋宫灯。
马车一路行出,丝毫未觉出夜晚的幽暗,甚至坐在马车里都能听到外面那猜字谜的小摊位热闹的笑闹声。
阎云舟从早朝到宫宴,也忙了一日,身子虽然在黄秋生的调养下好了不少,但是膝盖终究是有些受不住。
他侧着身子倚在车内软塌上,手臂曲起撑着一旁的凭几上,腿搭在了坐在一边的宁咎的膝上。
宁咎将精油点在了掌心,搓热之后便探到了那人的衣服中,一点儿点儿帮他暖揉着已经有些肿胀的膝盖,连日来阎云舟的作息都非常的规律,平日里这个时辰在王府中他已经歇下了,但是今日却撑着精神有些纳闷地开口:
“你为什么如此热衷于撮合陛下和洛月离啊?”
阎云舟认识宁咎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知道这人本不是个爱管闲事儿的人,但是在李彦和洛月离这段关系中,宁咎表现的实在有些过于积极。
宁咎也没有抬头,只是自顾自地按按着他的膝盖:
“能遇到一个合乎心意又彼此喜欢的人其实本身就是一件幸运的事儿,很多人庸碌一生都头来都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人有旦夕祸福,若是真的算起来,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从前我轮值急诊还有重症病区的时候看到过不少人间悲剧,好似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有遗憾,陛下和洛月离不过是一个师生的名分而已,如何就成了跨不过去的鸿沟?”
阎云舟细细思索他的话,倒是也觉得没什么错处,宁咎的骨子里便不能算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否则他便不会做出抛却一切,赌上一切,再一次回到这里的决定。
“还是煜安豁达,放心吧,这一次我想洛月离会想通的。”
直到宫宴结束,李彦都没有将洛月离放回去,反而传旨让整个太医院所有值守的太医到寝宫中来,这旨意惊的太医院众人以为陛下又出了何事,来的极快。
屋内,洛月离一身赴宫宴的朝服都还没有换下去,他也不知道李彦这是怎么了,好像忽然之间非常紧张他的身体,但是瞧着他一脸的担忧,他安慰的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彦儿,你这是?”
李彦坐在桌边,喝了两盏醒酒茶,却还是不能将他一身的酒味儿掩盖下去,他沉默以对,周身的气息都有些阴郁,他这般模样就连洛月离都少见。
外面的太医鱼贯而入,李彦的气息冷沉,抬了手算是免了众人的礼:
“去给洛大人看诊。”
太医院的众人见看诊的不是陛下总算是松下了一口气,再来一次痘疫,他们的老命都要跟着搭进去了,洛月离看着这阵仗也无可奈何,只能将手腕露出来。
一个太医接着一个太医的过来,诊了脉再到外面候着,而李彦全程都沉着一张脸坐在一旁,屋内寂静无声,没来由的有些压抑,等所有的太医都诊完了脉,李彦霍然起身:
“张福,着人上些好克化的菜色,服侍好洛大人。”
张福立刻躬身应下,之后李彦便一句话都没有和洛月离说直接到了外间,他居于上座,底下是一排的太医:
“说吧,洛大人身子如何?”
“回陛下,洛大人的脉象细弱,沉涩,气血内困,血脉不充,应当是外伤之后亏虚的气血一直没有将养回来,加之洛大人思绪重,血脉不归,夜间难寐,一耗再耗,到现在便有些衰竭之相。”
衰竭二字让李彦的呼吸都是一窒:
“衰竭之相?”
李彦瞬间再一次想到了宁咎纸条上的字:
“可是于心脉有损?”
那太医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长期气血衰败,是会对心脉有所损伤。”
回到了王府之后,阎云舟还拉着身边的人出声:
“你搞了那样的一个纸条吓到了陛下,你就不怕他找太医过来去把脉?若是太医一诊脉,你那谎话不攻自破。”
宁咎笑眯眯地看着身边的人,颇有些神算子的感觉:
“我的王爷啊,你好歹也病了这么多年,这太医也看了不少,还没有搞清楚太医给人诊脉,就没有好人之说吗?
你想想,陛下火急火燎地将太医都招过来给洛月离诊脉,这说明什么?说明陛下认为洛月离的身体有问题,且极为紧张。
太医回话自然会顺着陛下的心意,再说,洛月离那脉象本身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阎云舟顿下除外衣的动作,神色不免担忧:
“他的心脉真有问题?”
宁咎笑着走过去,在人身后帮他宽下了衣衫:
“要说中医上的心脉,别说是他的有问题,就是你也一样有问题,我这半年也读了不少的医书,中医讲究气血,你和洛月离都是一身外伤太重,失血多,思虑重,这脉象能好看的了吗?
换成太医给洛月离诊脉,那必然是引经据典一大堆,听到陛下的耳朵里那就是哪哪都有问题,我说的话不会露馅的。”
阎云舟第一次感觉到了文化人算计起人来有多狠,这是料准了根本就不会有人拆穿他。
事实确实是按着宁咎所料来了,一屋子的御医一个挨一个的回话,自然是没有一个人嘴里说出洛月离哪里安泰,说的都是哪里有毛病。
听到了李彦的耳朵里,那就是洛月离现在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什么好地方,他的脸色越来越差,身上阴郁的气息越来越重。
而此刻在寝殿里间的洛月离回顾了整件事儿,也觉察出了不对来,李彦这举动太突然了,明明宫宴的前半段李彦都没有瞧过他几眼,怎么这忽然就将他扣在这里诊脉了?
“张公公,宫宴上可有人和陛下说了什么?”
张福是在郡王府便伺候在李彦身边,对这二位的事儿也是看在眼里的,悄声回话:
“旁人没什么,倒是王爷递了个小筏子。”
王爷?阎云舟?洛月离微微眯眼,脑海中立时浮现出了宫宴上宁咎那频频看过来的目光,他不信阎云舟会没事儿给陛下递什么筏子,定然是宁咎的主意。
李彦遣退了所有的太医,回来更是挥退了身边所有的宫人,洛月离看着脸色深沉的人心底也一沉,李彦坐在了他身边,声音带着惫懒和低沉:
“你到底是有多想逃离我啊?在京城之中便这样让你无法忍受吗?”
洛月离心头一紧,实在是不知道宁咎作了什么妖,怎么阎云舟也不拦着他?更是不知道太医方才都和李彦说了什么?
“彦儿,我没有这样想。”
“那你如何想?拖着这样一副身子也要到凉州那糟心费力的地方?”
洛月离有些无言,这话说的好像他病的快死了似的,那伤确实对他的身体有些影响,但是真的不至于说的这样严重啊…
“彦儿,我的身体其实还好,这些日子以来吃的药也有效果…”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让李彦打断了:
“所以老师是说,宁咎和所有的太医集体欺君了?”
洛月离抬手揉了揉眉心,好,症结果然就是宁咎,必然是宁咎和李彦说了什么,就宁咎那辉煌的战绩,又两次救了他的命,就是随便胡扯一句,李彦都会深信不疑,而太医院回话的策略他更是领教多年。
玲珑心思几转他已经对眼前的状况都了然于心了,现在在李彦的眼中自己差不多病入膏肓了。
不光病入膏肓而且还是不顾病弱膏肓的身体都要离开他,宁可客死他乡都要离开他,洛月离第一次觉得有口难辩。
李彦看着沉默的洛月离再一次坚定了心中的想法,他闭了一下眼睛,手心紧紧攥紧,这一次他不再试探,不再商量更不再犹豫:
“老师,凉州你不用想了,这京城你更是一步都踏不出去,你怨朕也好,恨朕也罢,朕都认了,来日若是你想要和谁成婚,也可直言告诉朕,朕为你们赐婚。”
一字一句都仿佛耗尽了李彦全部的力气,他可以接受洛月离不喜欢他,不和他在一起,甚至他可以看着他娶妻生子,但是他绝不接受他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可以不强求和他的缘分,但他一定要强求洛月离活着。
洛月离看向那个年轻的帝王,明明不过年过弱冠,但是李彦的身上却透露出了一股死寂的意味,没有任何的生气,所有的情绪都被他压在了心底,疲惫,黯然,仿佛只剩下了一个躯壳,成为一个冰冷没有血肉的帝王。
他的心忽然被刺了一下,眼前的李彦让他再也无法和从前那个明媚的少年联系在一起,他如何将李彦逼成了这样?
洛月离闭了一下眼睛,他忽然觉得他一切的挣扎和坚持或许都没有意义,若是他的坚持将李彦真的变成了一个没有任何人可交心,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的帝王,那么这真的就是对的吗?
李彦怕再过一刻他便会后悔,所以他立刻开口:
“老师,我让人送你回府。”
就在李彦立刻要开口吩咐下面的人的时候,洛月离睁开了眼睛,一把抓住了李彦的手臂,他终究还是只能认命:
“彦儿。”
李彦的手腕上感受的是那人湿冷的手心,他顿住了脚步,却是一语不发,洛月离闭上了眼睛:
“彦儿,是我错了”
李彦的身子僵住了片刻,手腕感受着那人湿润的掌心,洛月离微微用力,李彦也顺着他的力道坐了下去,周身都有些僵直:
“彦儿是我瞻前顾后,是我沽名钓誉,是我谨小慎微,是老师错了,和老师说说话吧。”
李彦的心中升腾起一股希望,但是他又不敢相信他所期待的那个念头,洛月离的手微微用力,李彦坐在了他的身边,洛月离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似乎放下了所有的坚持。李彦微微开口:
“老师?”
洛月离终于正色看向了李彦,那双狐狸眼中有骄傲有欣慰:
“你这一路走来不容易,你有心成为那明君圣主,我不忍用私心将你困于儿女私情,却不想,反而伤害你最深,是老师错了,老师困于囹圄,居于方寸之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你有了那不同的心思。”
李彦的目光渐渐迸发出了崭亮的光芒,他甚至不敢问,生怕问了之后,惊醒了这来之不易的美梦,却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老师?”
洛月离终究还是认了命:
“是,我的心思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不再单纯,我本想你少年心性,凉一凉,冷一冷,你自然就会给自己找出了其他的出路,却不想倒是我固执己见了,彦儿,我与你也不是简单的师徒之情了。”
李彦甚至觉得这一刻是他在做梦:
“老师,你是说,你对我…?”
洛月离的神色终于放松了下来,似乎是终于想通了什么一样,只回答了李彦一个字:
“是。”
李彦再顾不得其他,直接抱住了眼前清瘦的身子,手臂收紧的时候甚至有片刻的颤抖,他明白了,他明白老师的担心和忧惧,洛月离的腰身被他搂在怀中,他亲吻着那人的脖颈和脸颊:
“老师,不用说了,我都明白的。”
中秋晚宴之后不久,户部尚书洛月离便因病未能到凉州赴任,陛下体恤拨了三名太医在洛府侯诊。
转眼间十一月便到了,京城中也冷了下来,十一月底,京中迎来了第一场雪,这场雪下的极大,仅仅只有半天的时间,整个京城便是一片银装素裹。
洛月离有大半月的时间都没有上朝,这段时间最忙的人反而是宁咎,赶在落雪冻土之前怎么也要建好。
宁咎几乎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去那边看看进度,总算是赶在落雪之前建造完毕了。
外面完工的这天宁咎到了院子,整块儿琉璃被嵌在了棚顶上,能够实现透光和杀菌,他里里外外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才回到了王府。
阎云舟这段时间倒是按时到兵部,军改方面的事宜还需要他来把关,这天雪大宁咎担心他不舒服早早便等在了兵部门口,兵部的人也对宁侯爷每日来接焰亲王见怪不怪了。
一下雪阎云舟的膝盖便不舒服,坐着的时候还好,走路只要走的多了些,两只膝盖立刻便开始抗议,宁咎若不是碍于兵部的门口人多眼杂,他定然是一步都不舍得阎云舟走。
“手术室建好了,我今天去看了,外面的结构没有什么问题,里面通风,消毒,我还需要亲自把把关,不过想来问题也不大,你好好养着身子,开春天暖之后我便给你手术。”
阎云舟看的出来宁咎对这个“手术室”有多么的上心,身子靠在身边人的身上: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宁咎笑了一下,点头:
“我知道,你放心。”
眼看着年关将近,李彦下旨,召各地的宗室回京,京中连着下了三日的大雪,阎云舟的关节在这样的时候越发的难耐。
在宁咎的软磨硬泡下阎云舟到底还是向兵部告了假,这几日留在府中休养。
但是宁咎却还是雷打不动地去国子监授课,这三个月的时间到底还是有些效果的,别的不说,煤干馏是可以在“班级”的内部流程化生产了,宁咎的目的是要打造一支专业的生产线,不得不说还是有效果的。
这天他回去便见着阎云舟的腿上盖着厚实的狐裘正窝在书房中看书,他匆匆从院中走来,将身上沾了雪的外衫除下:
“我听说封地的皇室宗亲这几日就要陆续进京了。”
阎云舟放下了手中的兵书点了点:
“嗯,眼看着便是小年了,宫中应该会举办宫宴,这个年怕是要热闹了。”
自从三个月前,洛月离称病告假没有远赴任凉州之后这京中各种的传闻便是不断,加上下半年李彦再一次推拒了选秀之后,朝堂上的猜测便甚嚣尘上。
宁咎凑到了他的身边:
“我听说月前顺亲王的三子刚满月?你说陛下有没有可能?”
他八卦地开口,阎云舟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放下了兵书也顿了一下才开口:
“前两日我进宫,听着陛下的意思他确实是想要过继一个年纪小的宗室子进宫,若是如此,那顺亲王的三子恐怕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过继的孩子年纪越小,受本家的影响也就越小,教导成什么样都全凭陛下,这般总比过继一个已经懂事的孩子要强,毕竟事关皇位更迭,不得不慎重。
宁咎的手臂搂住了阎云舟的腰身:
“若是陛下这一次真的过继了子嗣,那便是板上钉钉了,要说他和洛月离能够终成眷属还要多感谢我。”
阎云舟没忍住笑了出来:
“是是是,我们宁侯爷功不可没,配享太庙。”
第142章 你怎么这么好哄?
北郊大营六座营房作为第一个按着军改改编的营所,在年节前夕要进行一场大比,届时陛下和文武百官都会到场,按着功能化分编的军改项目虽然是兵部牵头,但是阎云舟在军中多年,很多的项目都是过了他的手的。
这一次的大比无异于是一场测验,所以这段时间兵部忙,北郊大营忙,阎云舟更忙,几乎是晨起天不亮便到了北郊大营,晚上再披星戴月地回来。
宁咎照常每日到国子监上课,工部将他需要的那些器材做了很多分送到了国子监,国子监那边特意辟了一个院子给他教学使用,提纯苯本就是一个麻烦又危险的过程,宁咎只能一次一次的将要点,再一次一次地上手实验,以至于进度不快,但是一天却又非常的充实。
他知道在这个时代磺胺和阿司匹林是很难达到规模化生产的,因为提纯的过程就算是在现代的实验室也未必能保证次次都成功,所以他的这个“实验班”不求速率,能够磕磕绊绊做出来已经很好了。
抗生素也不可能在这个时代普遍使用,不过是能成为最后保命的药罢了,打定了这个主意宁咎也就不着急了,按部就班一步一步地来。
两个人皆是忙的昏天暗地,阎云舟更是有的时候连晚膳的时间都错过去了,以至于宁咎和他只有晚上在床上才算是能见到,第二天一早,又是各奔东西。
这两天倒是好,因为连日的下雪,北郊大营会城的路上积雪太深,阎云舟的关节在这种天气的时候又总是不舒服,这日演练的晚了,他便着人去给宁咎带话,今日便不回王府了,就住在营中。
可惜报信儿的人到国子监的时候宁咎已经回了府,宁咎将将迈进王府就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
“侯爷。”
宁咎转头,就见阎云舟身边随行的小厮跳下来马过来,他心头一跳,还以为那人是出了什么事儿:
“怎么就你回来了?王爷呢?”
“侯爷,今日雪大,郊外的积雪更深,马车不好走,王爷着小的传话,说他今日宿在大营就不回王府了。”
宁咎微微皱眉,这两日的雪确实不小,瞧这天儿的样子今天晚上保不齐还是会下,北郊大营自他回来之后便没有怎么去过,也不知道那边的环境好不好:
“王爷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那小厮也是一贯跟着阎云舟的:
“侯爷,王爷的性子什么时候都说没事儿,不过今日从靶场回来的时候我瞧着王爷的步子沉了不少。”
就知道那人得难受,宁咎转过了身子,没有再进王府,而是拉过了方才骑回来的马,直接翻身上马:
“走,随我去大营。”
雪虽然是厚,但是这走马和走马车的区别可大了,车虽不好走,但是宁咎的马可是千里挑一的良驹,两个人一前一后,半路便下起了雪,出城向北正是迎着风雪,无遮无挡的,纵使宁咎披了狐裘,但是握着缰绳的手还是被冻的有些麻木。
北大营宁咎倒也不是全无熟人,现在北郊大营的统帅不是别人,正是曾经护送过宁咎一段的威北将军严华,宁咎盯着一路的风雪而来,正巧碰上了严华在寻营。
严华快步上前,离的老远便和宁咎摆手:
“王妃,王妃。”
宁咎恍惚回头看着那小山一样的身影急速靠进,自从他承袭这个侯爷的爵位,这王妃还真是好久都没有听到了,严华走近才想起来:
“侯爷,侯爷,是我叫错了,侯爷可还认得我?”
宁咎如何能不认得?他笑着开口:
“上一次若不是严将军我没准死在截杀中了,哪敢忘了严将军?说起来严将军被调回京,我都还没请一顿酒菜呢。”
严华笑眯眯上前:
“这顿酒菜侯爷是不用请了,侯爷已经帮我赢出来了。”
宁咎这才发现这大营周围不少的将士往他这边探头探脑的,不得不说这画面还有些熟悉,那一次阎云舟的信件传到严华手中的时候,他身边不少的亲随也是这样看他的。
严华一边热情地引着宁咎往阎云舟的住所走一边解释开口:
“王爷和侯爷一贯是焦不离孟,今日王爷留宿大营,这底下便开始打赌,赌侯爷今日会不会过来,我可是压了三两银子赌你来的,这一次可赚回了半月的酒钱。”
宁咎…这大营里的人到底是有多无聊打这样的赌?
宁咎到的时候阎云舟还未曾歇下,甚至都没有靠在榻上歇歇,而是坐在桌案后面,接着几个油灯的光亮看着眼前的阵法图,暗玄端了晚上要用的药进来开口:
“王爷,侯爷好像过来了。”
阎云舟刚撂下了笔,宁咎便已经掀开了厚实挡风的门帘,裹挟着一身的风雪,肩头都都是一片雪白,他看着那还坐在桌案后面的人便哼了一声:
“王爷真是废寝忘食啊,这么晚了忙什么呢?”
阎云舟怕家里的这位大夫发作,面上立刻带上了笑意:
“没有,只是瞧瞧阵法图,左右也是无事,怎么过来了?外面这会儿雪大吧?赶紧脱了狐裘进来暖和暖和。”
阎云舟双手撑着桌案起身,膝间的刺痛让他的动作一顿,宁咎一边解开狐裘一边抬手制止:
“赶紧坐下,折腾什么?”
这大营中的环境自然是和王府没法比的,屋内的炭炉用的也不是银丝碳,灰有些大,宁咎的手冻的僵硬,他凑上去暖了暖手,阎云舟算着时间便知道这会儿宁咎过来必然是没有用晚膳:
“暗玄,让人上些吃食来。”
宁咎怕麻烦摆了摆手:
“不用太麻烦,给我一碗热汤面。”
一盏茶的时间后,宁咎和阎云舟坐在有些简陋的四方桌前,一人一碗面条,阎云舟握了一下宁咎的手,和冰块儿差不多,眉头蹙起:
“怎么不带个手套?”
“国子监离王府又不远,我忘了带,这会儿来的急也没着人去取,没事儿,一会儿就暖和过来了,别操心我了,你那身子你自己不清楚啊?为了这个大比废寝忘食的,悠着点儿。”
宁咎一边秃噜面条一边“教训”眼前的人,阎云舟笑了:
“我知道,白日里都尽量在屋内没怎么出去的,这不是瞧着路不好,回去也晚了,才住下的嘛。”
宁咎点头:
“嗯,我看这雪这几日也停不了,干脆这几日我过这边陪你,再三天就大比了吧?都比什么?”
这段时间他也忙,还真没有问阎云舟这一次所谓的军改都改了什么,阎云舟抬头:
“骑射,阵法,还有火药射击,场面会大一些。”
火药这两个字好像真是好久没有听到了:
“火药射击?这北郊装备火药了?黑火药吗?”
阎云舟点了点头,给宁咎解释出声:
“是啊,这北郊大营算是护守京畿的最后一道防线,之前被李启弄的乌烟瘴气,这三年北郊大营换了近一半的人才有了几分血气,火药,弩车都有装备,陛下成立了一个火器司,不受兵部挟制,直属御前,青羊道人现在就在这个火器司,只不过现在军中用的主要还是黑火药,你做的那个TNT被锁了起来,轻易不会再用的。”
毕竟黑火药的威力其实已经足够了,而那几乎可以称为绝世杀器的TNT在宁咎走后便是不可再生的,所以这三年来,TNT成为了这个时代的核威慑。
宁咎吸面条的动作一顿,青羊道人,黑火药,TNT,他忽然抬头,眼底不乏感慨:
“现在听着这些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TNT放在现在确实杀伤力太大了一些,这样也好,让所有的人保持着对它的恐惧和敬畏,效果反而能更大一些。”
大冬天的,在大营中没什么泡澡的条件,宁咎简单梳洗便和阎云舟躺到了这边的榻上,和温软罗帐的王府自是不能相比,就连身上的被子也是陈年的棉花,厚重不说还不是十分的保暖,宁咎下去将穿来的狐裘压在了被上。
他反手搂住了阎云舟:
“冷不冷?”
“不冷,没事儿的。”
一连两天外面的雪就没有停,阎云舟回不去,宁咎也日日都跟着过来住,眼看着便要大比了,两人也索性不用回去了。
大比的那天,李彦带着皇室宗亲,文武百官都到了北郊,李彦不是锦衣玉食长大的皇帝,十岁之后他便已经居于苦寒的幽州,更是曾跨马征战,真真正正的双手染血,不比那从未见过血的皇帝,他深知军队的战力才是立国之本。
所以这一次的北郊大比不是从前那花架子,每个队都是有些真本事的,皇驾降临,北郊一下便变得热闹了起来,阎云舟也一从之前的营房搬出来,搬到了他独自的营帐。
李彦临时下旨,这一次的大比不光有北郊九营还将邢台的三大营给并了进来,一时之间这北郊热闹非凡,来来往往的兵将不断,安营扎寨,竟让宁咎生出了几分从前在行军途中扎寨的感觉。
他坐在营帐中嗑着瓜子瞟了一眼身边的人开口:
“哎,每年这军中都举行这样的大比吗?”
阎云舟拨了一个刚送过来的橘子,将橘子瓣塞进了宁咎的嘴里:
“没有,今年算是第一年,这北大营你还有印象吧?当初我们从云山穿出来,遇到的在最大阻碍便应该是北大营,但是当年的北大营早已名不副实,成为了朝中重臣安排子弟的院所,所以我们才能轻而易举地突破防线。
这三年来,陛下陆陆续续地换下了近一半大的营房军,更是调回了严华,严厉整军,今年算是旧军换新貌了。”
在大梁入仕的正途是科举,但是那些官宦人家有多少子弟能够如此出挑地走这条科举之路?所以这北大营便成了那些官员给自家子侄图谋官职的地方,李启时期的北大营简直就是一帮二世祖组成的乌合之众,寥寥行伍出身的人自然只有遭受排挤的份。
“原来如此,我看着邢台军这一次也是气势汹汹,不知道这头筹花落谁家啊。”
到了下午阎云舟要去巡营:
“你是和我一块儿去,还是在帐子里等?方才陛下那边来了传话的,今晚着我们到主帐用膳。”
宁咎笑了:
“陛下最近心情挺好啊,果然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阎云舟站起身,抬手戳了一下宁咎的额头:
“什么你都说,好了,我先出去了。”
宁咎扔了手中的瓜子皮,擦了擦手,也跟着开口:
“我和你一起,左右在帐中也没什么意思。”
阎云舟巡营有个特点,就是没有固定的起始点,每天都会从不同的地方开始巡,今日他也想去看看邢台军的风貌便只带了几个随从去了邢台军驻军的地方,连将领都没有通知。
“孟千户我听说北大营这一次可是焰亲王亲自督军,这一次想赢恐怕没那么容易啊。”
中间那人面容倨傲,声音略带不削:
“怕什么?你真以为这北大营有阎云舟在战力就能起来?那一群少爷兵二两重的骨头,酒囊饭袋,而且我听说那焰亲王病的不轻,连到北郊都是摆足了排场用马车,你见过几个大将到军营坐马车的?”
“那天我也看见了,那马车看着还真是气派,这焰亲王名声在外,现在估计都未必拉的起弓来。”
这话一落在营帐后面的宁咎脸色已经一片铁青,前面那小声议论的声音还没有停歇:
“我昨天还看见那个宁侯爷了,就跟在焰亲王身边,还真是挺黏糊的,军营都形影不离。”
“你懂什么?要我说谁也没有那位宁侯爷会吃软饭,你们知道吗?我听说当初的宁咎就是一个养在庄子上不受宠的少爷,侯府上下根本就没人将他放在眼里,被指给了焰亲王冲喜,却没想到,这焰亲王还真没有被他给冲死。
现在借着焰亲王的势,还承袭了侯爵,还真是大梁第一吃软饭的。”
“所以啊,焰亲王就是来一趟大营他都跟着,可不是得跟进点儿吗?他又生不出孩子,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被厌弃了。”
事实证明有人在的地方就有八卦,而且这八卦绝不紧紧是女人喜欢,军营中的男人嚼起舌根来也是颇有一番自己的见解的,平等地看不起宁咎这种“靠男人上位”的男人。
阎云舟开始对于那些声音还能做无事,毕竟他不介意旁人如何说自己,但是这后半段他的脸色便立刻沉了下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路走来宁咎做了多少,付出了多少,他跨了出去,宁咎拦都没有拦住。
沉着的声线响起:
“梁将军何在?陛下将邢台军交给他整军,他便是整出了一群嚼舌根的士兵的吗?”
军营之中未必人人都认得阎云舟,但是没人不认识他身上的蟒袍,那一队人一惊之下转头,在看到阎云舟身前补服的时候腿都有些软了。
“王爷,王爷恕罪,我们…我们就是…”
阎云舟不听任何狡辩的言语,甚至都没有和为首的那个千户说一句话,便直接命人叫来了梁虎,宁咎以为他就是会训斥两句,却不想阎云舟半点儿没有揭过这一件事儿的意思,他寒着一张脸,梁虎欲哭无泪。
邢台军这一次被抽调与北大营大比,这本就是皇恩,毕竟北大营在装备上,训练上都要优良的多,邢台军这一次即便是输了也一样能在陛下的面前露脸。
“王爷,侯爷,是下官领兵无方…”
阎云舟周身的气场冷沉,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甚至声音都没有提高音调,但是那一股子的气势就能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本王并不负责邢台军的考教,军有军法,如何发落全凭梁将军,本王不好置喙。”
阎云舟言语中是不插手,但是却也丝毫都没有大事化小的意思,梁虎哪里不明白,这是在要交代,他如何也不敢在阎云舟的面前包庇下属,方才所有的人各大二十军棍。
宁咎都有些意外了,毕竟阎云舟一贯不是个太计较的人,他认识他这么长时间以来,他都没有见过阎云舟有罚过那个兵将军棍,但是这一次很显然他并不准备手下留情,甚至梁虎命人抬来刑仗凳的时候,他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便是站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这二十军棍打完才走,回去的路上阎云舟的面色阴郁,宁咎都有些意外了,拉了拉他的衣袖:
“哎,还气呢?不就是几个不长眼睛的嚼舌头吗?”
阎云舟顿住了有些沉的步子,侧头看着他,目光复杂难辨,还隐约有些自责,这就让宁咎有些看不懂了,他知道阎云舟还不至于小心眼到别人说了他两句拉不开弓便气成这样,所以这症结还是在他身上。
直到营帐中阎云舟的脸色都没有好起来:
“他们能够这样说,便证明邢台军中很多的人都认为你是一个靠着我才得来侯爵的小白脸,这些话不是凭空出来的,我们听到的是这样,听不到不知将你传的多难听。”
一个不受宠养在庄子上的少爷,和如今圣眷正浓在朝堂上都能直言禀奏的侯爷,这差距实在太大,没有人愿意去了解宁咎做了多少,付出了多少,才有了如今,他们只能看到宁咎嫁给了他,脑补出一段小白脸凭脸上位的话本子戏码,何其可笑?
阎云舟显然气的不轻,连脸色都有些发白,宁咎站到了他身后,帮他松了松肩膀,他就是有再大的气,看见这人如此为他抱不平也消了大半,他双手搂住了那人的脖子,然后按了按他的肩背:
“好了,我的王爷啊,气大伤身,你喝了那么多的药,可别为了那么几个人气坏了。”
阎云舟却反手按住了他肩膀上的那只手:
“煜安,是我错了,当初你…之后我便居于府中的时间居多,陛下着你继承侯爵我也只是帮你接了圣旨,身边的人顾忌我的心情,便不太敢提起你,以至于你在军中做了那么多,却凭白被埋没了下去。”
这才是他心中最难受的事儿,当初宁咎身死,身边亲近之人,哪怕是李彦都尽可能避免在他的面前提起宁咎,宁咎的名字成了一个不成文的禁忌,只存在了那些人的心中。
宁咎今日所得到的一切都是他自己赚来的,莫说是继承侯爵,便是封侯按着他的功绩也没有任何人能多说一句,但是三年过去了,那场战役已经离现在越来越远,宁咎回来之后,那些不明所以的人只当他还是当年那个庄子上不受宠的少爷,却不知那个在军中救了无数人性命的宁大夫,更不知那在幽州一人挡住千军万马的人间修罗。
宁咎将下巴抵在了阎云舟的肩膀上,弯下身来,抱住了眼前那人清瘦的腰身:
“虽然我是有些不甘心,但是旁人的看法与我何干?这些你记得我就不委屈。”
阎云舟目光中的冷冽之色褪尽,爬上了一抹无奈又宠溺的笑意,他抬手轻轻抚了一下宁咎的头发,侧脸贴了一下那人的侧脸,声音温和低润:
“你怎么这么好哄啊?嗯?不知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吗?”
宁咎越是这般他心中越是窝心,宁咎笑了:
“王爷,我都三十了,早戒奶了。”
阎云舟下午巡营,杖责了十几人,还都是刚刚到京的邢台军,这消息是怎么都捂不住的,没两个时辰的功夫在,所有随驾北郊的朝臣便都知道了,最后邢台参将梁虎便到了御前请罪。
洛月离有些风寒,李彦这一下午都在营帐中陪他:
“陛下,邢台参将梁虎在外请罪。”
李彦微微皱眉:
“梁虎?他不是前日才到吗?今日来请什么罪?”
张福躬身开口:
“回陛下,听说午后王爷巡营的时候杖责了邢台军中十几人,想来梁将军是因着这事儿来请罪的。”
第143章 这是什么渣男语录?
梁虎算是行伍出身,正经从底层爬上来的,对于阎云舟他是服气的,今日底下的那个几个千总的话若是被他听到他一样不会轻饶,但是他对宁咎却没有对阎云舟的那份敬畏。
李彦手中端着茶盏瞧着底下跪着的人:
“陛下,是臣治军不严,言语冲撞了焰亲王,对侯爷多有不敬,请陛下治罪。”
李彦未发一言,倒是坐在一旁的洛月离开口开口:
“梁将军,你觉得今日王爷为何执意将那几个千总军法从事?”
梁虎自然是听说过这位户部尚书乃是陛下的老师,简在帝心,回话的时候丝毫都不敢怠慢:
“军营中的人粗鄙不堪,言语犯晦,辱及王爷,惹得王爷动怒都是末将的罪过。”
洛月离面上常带的笑意淡了下去,目光都灰暗了几分,梁虎自觉失言,却又不知道如何补救,只能跪在那里垂首认罪。
李彦直接撂下了杯子,这声音震得梁虎的心中都是一抖:
“看来梁将军这罪请的也是糊涂,既不知王爷为何动怒,也不知自己错在何处,罢了,既然如此,便回去好好想想吧。”
李彦并未发落,但是梁虎却是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不安,立刻叩头:
“陛下,末将知罪,末将知罪。”
洛月离瞧着他的模样提不起半分的同情,他自然是知道阎云舟气在何处,宁咎在军中做的一切他确实未必知道,所以阎云舟并未重罚,只是中规中矩地用了军法,但是那几个千总却讽及阎云舟的身体:
“我听说梁将军也是行伍出身,领兵多年,颇有微功,你当知道领兵的艰辛,战场的凶险,焰亲王这么多年守着北境,受着北方苦寒,一身暗伤累累,你军中的千总竟然言语辱及焰亲王身体,而你,竟用言语犯晦几个字草草揭过。
邢台是不是安生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合军上下不长本事光长舌头?”
梁虎这一次是真的心都沉了下去,他原本还想着这一次哪怕是输给北郊大营的人也能在御前露露脸,却不想这一次的脸是露了,而且是露大了。
李彦实在不愿意看见他,梁虎是被架出陛下寝帐的,朝中大半的朝臣这一次都随驾在北郊,这营中多少的眼睛盯着?从梁虎进去,到他被架出来,有心之人便已经看了出来,陛下对邢台军并不满意。
梁虎被架出去之后李彦便有些沉默,连着喝了两杯茶之后才抬头:
“老师,我觉得我有些对不起阎哥和宁咎。”
今日的事儿只是冰山一角,那几个千总是嘴上没有把门的,将这事儿大咧咧地说了出来,但是没有说出来的人呢?有多少人都以为宁咎就是沾了阎云舟的光,从一个被养在庄子上的不得宠少爷,成了如今三品侯爷?
在军中宁咎做了多少,他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若是没有宁咎甚至洛月离都没有机会坐在他身边了,他对宁咎是有着从心底的感激的。
而阎云舟他更是心中有愧,若不是最后的那一战中他让宁咎攻打城门,阎云舟也不会忍受了三年的死别之苦。
洛月离叹了口气:
“也不能都怪你,三年前宁咎走的太突然了,我们所有人都没有防备,阎云舟更是成了一个活死人一般,那个时候谁人也不敢在他的面前提起宁咎,以至于这三年来,除了从前军中的人,朝堂上知道宁咎功绩的人寥寥无几。”
宁咎当年出京的时候在朝中众臣的眼中还是一个可有可无,被皇帝当做工具一样塞到了焰亲王府的弃子,攻入京城的时候宁咎连城都没有进来便忽然走了,如今三年的时间过去,宁咎成了宁侯,那些本就瞧不起他的朝臣,自然将一切都归咎到了他嫁给了阎云舟这件事儿上。
晚上,阎云舟和宁咎应着李彦的口谕到了御帐用晚膳,到了的时候才发觉这帐中不止李彦和洛月离两人,倒都是熟面孔,周维,李寒,张慎,王独,宁咎看着这几人的脸甚至有些恍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回到了三年前打仗的时候呢。
几人具是风尘仆仆,看到阎云舟和宁咎都立刻起身:
“王爷,宁公子。”
不得不说,虽然侯爷的称呼听起来气派,但是宁咎还是挺喜欢听着这些熟悉的人叫他宁公子的。
阎云舟欠身给李彦行礼之后便笑着开口:
“你们几人怎么提前到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瞧着洛月离,洛月离倚在里面的圈椅中:
“那自然不是因为想你了,宁咎回来之后除了李寒和邹小虎瞧见过他,这些人都还没见过呢,这不是得抓紧点儿?”
阎云舟一眼便瞧出了洛月离的心思,怕是因为上午的事儿,倒是宁咎一点儿没多想,能在这个时候看到熟人那真是意外之喜了。
李彦起身:
“今日都不必拘礼,我们便当这还是在北境,不醉不归。”
连着上来的酒都是北境的烧刀子,今日外面还在飘雪,又是住在营帐之中,还真是有了几分北境的感觉,酒水是一坛子一坛子的上来,李彦一杯酒直接敬到了宁咎的身前:
“这杯酒,朕单独敬你,一为军中将士,二为老师,若不是你,恐怕朕也无今日。”
说起来宁咎和李彦也不是第一次喝酒了,但是觉出了李彦这话说的很重,也很真心:
“陛下言重了,我干了。”
李彦今晚是真的喝了不少的酒,脸上都开始有些泛红,阎云舟只看了一眼洛月离的反应便猜到了李彦的心思:
“陛下这是替臣委屈?”
李彦喝酒喝的通红的眼睛看了过来,宁咎撂下了刚夹起的牛肉,这才觉察出这气氛的不对来,不会吧?因为上午的事儿吗?说起来也没多大的事儿吧?
“朕于王爷,侯爷有愧,三年前朕只着了宁咎承袭侯爵,在军中功绩都未表彰嘉奖,以至于招来今日之事,待这一次的大比之后,朕便会着令吏部上书彰表宁侯的功绩。”
宁咎立刻顿住了一下,连忙开口:
“陛下不必如此了,臣不在意那些虚名的,左右嘴长在人家身上,多说一句臣也不会少一块儿肉。”
他看向了阎云舟,想要阎云舟也劝一下李彦,他真的无所谓什么表彰不表彰的,谁知道阎云舟这一次也没有站在他这边,倒是分外赞同李彦的举动。
晚上回去的时候,宁咎盘腿坐在榻上的时候还不忘吐槽:
“哎,今天在陛下大帐里的时候你怎么不帮我啊?真让吏部搞什么嘉奖啊?”
阎云舟换上了寝衣,坐在了榻边:
“嘉奖怎么了?你做了那么多不该被嘉奖吗?难不成你爱听那些说你是小白脸的?”
宁咎抬手便搂住了那人精瘦的腰身,轻轻向后一个用力便将阎云舟拉到了他的怀里,他凑到了那人的唇边亲了一下,气氛瞬间变得有些旖旎,毕竟前段时间阎云舟用药,身上一直都不舒服,他自然是不能闹他。
在这段时间这人的身体虽然是好了一些,但是两个人又是一个赛一个的忙,这床上的事儿还真是有些怠慢了,阎云舟虽然顾忌这是在北郊营帐,多有不便,但是他的身体却完全拒绝不了宁咎。
他其实从不是那重色重欲的人,但是唯有宁咎能让他理智脆弱,似乎心中只要片刻的犹豫之后他便选择了放纵,一个并不激烈而的吻让两人的体温都有些上升,阎云舟也扣住了宁咎的腰身,声音微喘,却花心思地在宁咎的耳边提醒:
“这可不是王府,小点儿声。”
宁咎报复似的要去咬他的嘴唇:
“担心担心自己吧,就怕折腾的你腰上受不了。”
事实证明,古今中外的男人都不能忍腰不好这句话,一瞬间宁咎便觉得屁股一凉,阎云舟的身体好多了,动作间都比从前利索多了,宁咎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去捂一下裤子。
营帐之中灯火摇曳,暖黄色的灯光映衬着这一室的情语呢喃,微微浓重的喘息声也淹没在了帐外的一片寒风之中,徒留了那满溢而出的珍视和爱重。
屋内升了银丝碳,并不算冷,但是两人此刻谁都是一身的汗意,宁咎拉过了一边并没有用还干爽的被子,披在了阎云舟的身上,他便算了,阎云舟却受不住这寒,若是真的感冒了,他可真是罪过大了。
阎云舟闭着眼睛,唇边并非刻意而是自然勾起的弧度暴露了他此刻的好心情,他平复着呼吸,腰间被环上了一只手臂,随即便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线:
“我并非不介意那些小白脸的言论,我也会气,会在意,只不过那无关己身的人的言语就像是那水面的浮萍,风一吹就散了,我最在意的是我在意的人如何看我,你知我懂我知我,从前并肩战斗的将士会为我抱不平,这就足够了。”
宁咎的声音微哑,却是异常的清醒,阎云舟睁开了眼睛,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不带情欲,尽是疼惜和无奈:
“懂事儿让人更心疼。”
这句话落下换来的便是宁咎贴上来滚烫的身子,他的目光炯炯,眼底的欲望不加掩饰:
“王爷若是心疼那就肉偿我一下?”
阎云舟听到这话的时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肉偿”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一瞬间他对宁咎的“疼惜”全都不见了,扣着他腰身的手都收了回来,自己退身到了床榻的边上,和宁咎中间的距离活生生能再躺一个人。
宁咎看了看空空的双手:
“喂,要不要这么现实啊?提到肉偿就跑?”
阎云舟丝毫都不想搭理他:
“一会儿你出去叫水。”
宁咎…他又好气又好笑:
“我说王爷,吃肉的是你,你竟然让我这个被吃的人出去丢人?”
“你还知道丢人啊?”
一本正经,义正言辞地反问他,阎云舟背对着他,身上裹着被子,那背影仿佛是他被人凌虐了一样,这一幕简直给宁咎都看傻眼了,不是吧?被吃的人是他吧?
宁咎坐在他身边,扶额轻笑,抬起手指戳了一下阎云舟:
“喂,要不要这么不讲道理啊?刚才爽的人是你吧?”
在被他的手指戳了几下之后阎云舟裹着被子转过了身来,那双黑黝黝的双眸甚至有几分委屈:
“你明知道我经不住你撩拨的…”
未尽之言就是我本来不想的,都是你撩拨我,宁咎气的到他的脖颈上便一口啃了下去:
“你自己听听,这是大梁朝的渣男语录吗?”
阎云舟搂住了他的身子,却被宁咎一把推开:
“别别别,可不敢撩拨王爷了,一会儿又该怪我了。”
宁咎准备起身出去叫水,他这一身黏腻实在是难受的厉害,却在刚要下床的时候被阎云舟给拉了回来:
“坐下,我去。”
他到底是心疼宁咎不舒服的,只不过他的身子虽然是好了不少,但是膝盖上是真的受不住力,这几天在军营中自然不比在王府,药油的按摩也落下了两次,膝盖本就肿胀。
宁咎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快歇着吧,那腿都要成馒头了。”
这一晚的脸到底是宁咎出去丢的,好在他们的营帐紧靠御帐,有御林军守在外面,等闲的朝臣倒是也没有窥见小厮大晚上往王帐中送水的一幕。
只不过这一幕瞒得过朝臣瞒不过李彦,李彦一身明黄色的寝衣坐在榻边,撩开了大帐中的帘子,正看到了那往阎云舟帐内送水的小厮,傻子都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年轻帝王的眼中都是羡慕的神色。
那一次在宫中洛月离虽然算是松了口,但是这么多天以来,两人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他看得出来洛月离虽然对自己是有旁的心思,可他毕竟是做了他这么多年的老师,他对他的爱中,夹杂了老师对学生的欣慰和满意,长者对年少人的宽和和纵容,那独属于情爱的冲动和热烈便已经所剩无几了。
再加上之前在寝殿他曾对洛月离无礼,那人之后虽然再未提起过,但是他也知道那件事儿洛月离到底还是在意的,否则上一次在洛府他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顾忌着这一点,他从不敢在言语举止上有半分的轻佻,他病愈到现在也有月余了,两个人最亲密的行为便是那天送洛月离出宫的时候讨来的一个抱抱。
李彦就抬着帘子看着那一桶一桶被送到阎云舟帐内的水,越是想越是心酸,果然人与人不能比。
宁咎扶着阎云舟下来,两个人一块儿洗了澡,出来的时候他低头看着阎云舟的膝盖:
“还是肿胀,躺下我给你按按。”
“别忙活了,睡吧,不疼的。”
大比如约而至,邢台军参将梁虎被陛下斥责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军中,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是因着什么,阎云舟上午罚了邢台军的几个千户,陛下也没有给梁虎留面子,不少人都去打听了那日的事儿,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也踩到了雷。
而这几日军中忽然传出了各种的流言,说的不是别的事儿,都是宁咎当年在军中的事迹:
“将军,宁侯将人肚子划开,肠子都切了一段出来还将人救活了是真的吗?”
“这个还真是真的,那天我就在伤兵营,亲自看着他给人灌了麻药之后划开了肚子,那箭簇扎的很深,多半就是没得救了,但是宁侯真的就给治好了。”
“你们以为现在军中军医缝合伤口是和谁学的,那都是宁侯教的,当年的老兵都知道这事儿,陛下南下的时候,伤兵营可是交给宁侯管的。”
“而且我听说是宁侯守住了幽州,用的就是那比黑火药还要厉害不知道多少的炸药,那一战我是听我哥说的,幽州城外尸横遍野,全都是被炸碎了的尸块儿。”
“真的假的?比我们军中的火药还厉害?”
“真的,这个是我亲眼看见的,南下的时候火药有两种,一种是现在我们用的,一种就是宁侯当初守幽州的时候用的,真真的人间地狱。”
“哎哎哎,还有个事儿,在军中的时候宁侯好似因为王爷受伤软禁过王爷,我那个时候就在帐外当值,你们是不知道啊,当时的宁侯真的太硬气了,他直接到了大帐,直言谁都不准打扰王爷养伤,他就将炸药放在院子里,无论谁擅闯他都不会留情,我听到那话的时候吓得呀…”
当初宁咎那句话的杀伤力显然太大。
“什么?宁侯软禁王爷?”
“好像是真的,我也听说过。”
“若真是这样,那邢台军的人那几军棍还真是挨的一点儿也不冤枉,这都是造的什么谣啊?”
李彦推迟了大比的时间,将从前的北境军召回来了一部分,几天之内在,整个军营之中流传了宁咎各个版本的事迹,有的神乎其神的都可以直接写进话本子了。
就连阎云舟都不禁开口揶揄:
“宁侯现在可是出了名了,说不准我们回京的时候,这京中的茶馆酒楼中说书的说的都是我们侯爷。”
宁咎实在有些好笑又无语,不过李彦这举动他也知晓是为了什么,心中自然也是一片暖意,那些谈论他的面孔有不少都是曾经在军中见熟了的脸,没有人不希望做过的事儿被人记着,种感觉并非是出于虚荣,不过是值得罢了。
只不过这版本有些过于离谱了,吹嘘的连他这个正主都有些不好意思承认了,他举杯轻笑:
“惭愧惭愧,我今日就去偷偷塞银子,让他们把我们王爷的事迹也多说一说,有脸我们一起露。”
——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是会吃人的,哈哈,都是你撩拨我
第144章 王爷摔了(准备手术)
这个年节因为李彦过继顺亲王幼子入宫注定是不平静的,圣旨下来的那一天朝堂的震动可想而知。
毕竟李彦才二十多岁,在还未立后,后宫连个妃子都没有的情况下便过继宗室之子,这无异于告诉所有人,不要再上奏了,大梁后继有人。
阎云舟从北郊回来之后便有些风寒,倒是不严重,发了两次热咳嗽了几天便见好了。
这与从前一个风寒便能累他一个冬日都过不好的情况相比,确实是好了太多,这也足见黄秋生之前的药和针剂是真的有用。
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宁咎了:
“你知道吗?你这是体质上来了,免疫力也上来了,黄老说你这个冬天不会那么难熬确实是说的没错。”
阎云舟已经习惯他时不时就会说两个他听不懂的词了,虽然是见好了,但是黄秋生开的药他还是要照常用,他随手放下了刚刚喝干净的药碗,瞥了一眼身边的人,凤眸微眯:
“你和我说实话,你到底给那些茶楼,饭馆使了多少银子?连李寒那等在京郊不时常回来的人都听说最近京城中,不少说书的在说我了。”
从北大营回来之后因为风寒的缘故,再加上也到了年节,阎云舟便没有怎么去过兵部,更是不会去那等酒肆茶楼,但是不去不代表他就瞎了聋了,这外面的事儿还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这年节下的,官员陆续休沐在家,茶楼,酒坊是最热闹的,最近说书的换了本子,换的也不是别的,全都是焰亲王和宁侯爷如何郎才郎貌,鹣鲽情深,感情甚笃的戏码。
宁咎摸了摸鼻子:
“也没多少…”
阎云舟挑眉:
“几个月的俸禄都花进去了吧?”
宁咎浑不在意,他从前虽然不算是出身富贵,但家境也是颇为殷实的,他外公外婆早年是经商的,虽然他妈没有继承这份家业,但是祖辈留下的财产还是非常可观的,至少他从小到大都没有为钱发愁过。
就算是到医院工作,工资不低,但是也不够他日常开销,光是他住的房子的物业费一个月就是五千。
还不说生活的其余开销了,到了这里没两天便嫁到了这王府中,别的不说,吃穿用度哪怕是在他们还没有在一起的时候,阎云舟也不曾短过他的。
以至于宁侯爷从不会用几个月工资,几个月俸禄来衡量一笔钱的多少:
“我也没算过我一月俸禄多少,不过…”
他凑到了阎云舟的耳边,拉长了音调,那人有些好笑,却还是耐心地等着他:
“不过什么?”
“不过这笔银子有人给我报。”
宁咎翘起了二郎腿,正午的阳光正好打在他的身上,暖洋洋一片,阎云舟倒是有些纳闷,好笑地出声:
“哪个冤大头给你报?”
请说书的来说他们如何恩爱,还有别人将银子报了?
“你猜。”
要说和宁咎关系近的人倒是也并不多,阎云舟忽然想起了什么出声:
“洛月离?”
宁咎一下坐起身:
“可以啊,就是那个老狐狸,本来吧我就是给聚贤楼的说书先生了一笔钱,让他在这年节的时候多说说我们的故事。
谁知道没过多久洛月离就过来找了我,他那个狐狸心眼子你懂得,舌灿莲花地和我说,一个聚贤楼怎么够?
还说什么说的人越多,我们得到的祝福越多,他就看着他在我面前忽悠,但是最后他和我说所有给说书的银子他都给我报了,只让那些说书先生一整个年节都说我们俩的事儿。”
阎云舟和洛月离相交多年,对那人的性子再了解不过了,此刻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他倒是算计的好。”
宁咎也笑了:
“是啊,他说完的时候我还想呢,这人是银子多烧得慌啊,非要这样撒出去,但是第二天宫中便传出了陛下过继顺亲王幼子的圣旨。”
洛月离哪里是什么冤大头?这分明是用宁咎和他的事儿来分散朝臣,百姓的注意力。
还未大婚的帝王便过继了宗世子,再加上之前朝堂上关于李彦和洛月离的“绯闻”,这无论是帝王和臣子,还是老师和学生,都足够成为隐秘的谈资。
但是偏偏这个时候酒肆茶楼出了焰亲王和那位男王妃的故事,这话语性可是丝毫都不逊色的。
宁咎怎么都没有想到,他来了一把古代,还给人顶了一次热搜。
年节休沐,阎云舟和宁咎递了折子进宫,旁的事儿倒是没有,主要是想看看过继宫中的小皇子。
张福迎了出来,一张脸笑的和花一样:
“王爷,侯爷这边请,陛下辟出了芷麟宫为小皇子的居所,此刻陛下和洛大人都在芷麟宫。”
阎云舟小时经常入宫,自然是知道芷麟宫离帝王寝殿很近,前朝的时候皇嫡子在未封为太子的时候,便大多是居住在芷麟宫的,为的也是方便教导,李彦将小皇子安顿在这里,用意已经非常明显了。
进去的时候阎云舟和宁咎都脱下了身上的狐裘,到铜炉那边驱散了身上的寒意才进去,人还没进去便听到了里面咿咿呀呀的声音:
“给父皇抱抱,来,看看谁来了?”
阎云舟和宁咎进去,便见着李彦坐在床上,怀中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家伙,提溜圆的一双大眼睛像是两个黑葡萄一样嵌在肉嘟嘟的脸上,这模样实在是招人疼,叫人只是看一眼便能疼到心坎上。
洛月离手中拿了一个做工精致的拨浪鼓,他手上一摇,小东西便双手在空中乱舞,李彦忽然顿了一下开口:
“对了,老师,我们裕儿应该叫阎哥什么?”
洛月离看了看阎云舟笑了一下:
“若是按着岁数,叫伯伯呗。”
阎云舟比李彦大了近十岁,若是不论君臣的话,小皇子叫阎云舟一声伯父也是应该的,宁咎坐在一边注意力都被小东西吸引去了:
“小皇子是改了名字吗?”
李彦点头:
“嗯,是,从前叫李朔,这一次换了玉牒,改名李裕。”
李彦将小家伙放到了床上:
“来,给伯父翻身看看。”
阎云舟愣了一下,看着那个穿着一身锦缎,胖嘟嘟躺在床上的小胖墩不知道李彦这个翻身是什么意思。
但是不等他好奇太久,很快,小裕儿便用行动证明了他父皇在说什么,短小的小胳膊一个用力就在床上翻了个身:
“裕儿,再来一个。”
就见那小东西又翻了一个,一边翻一边咯咯地笑,最后竟然能连续翻身,李彦第一次当父亲,骄傲满满,洛月离面露无奈,很显然李彦已经这样不正常有几天了,阎云舟一脸礼貌又不失尴尬的笑意,只有宁咎顿了片刻挤出了几个字:
“像个小煤气罐。”
他看着那个在床上翻滚的小家伙,就像是看煤气罐在床上滚一样,是挺好玩的。
小东西没一会儿便被奶娘抱去喝奶了,几人这才在外面落座,张福立刻着人上查,阎云舟开口:
“听说太后要去行宫住一阵子?”
李彦点头,面上有些愤懑:
“是啊,阎哥你们是在府中消消停停的,不知道这朝中因为过继子嗣的事儿已经炸开了锅。
不光是那群老家伙不顾年节地上折子,还有那些外命妇们,这年节虽然是休沐,但是外命妇免不得要带着家中女眷到宫中给太后请安。
这几日寿康宫就没有断过人,那些个命妇三句话没说完便能拐到朕这里来,就想着让母后以太后的身份打消朕过继的念头,然后好立后,纳妃。”
说完之后李彦面上的神色也有些冷了下来,阎云舟如何能不明白那些外命妇心中在想什么?
“她们也是得了家中主君的授意,想要在太后那边施压,想来太后也是不胜其烦,去行宫住一阵子倒也是个好办法,耳边好歹是没有那么聒噪了。”
“是这个道理,只是大年节的,还惹的母后为我操心。”
李彦心中还是有些过意不去,阎云舟笑了一下:
“太后本也不喜欢应酬那些女眷,我记得从前先帝还在的时候,贵妃便是一提到嫔妃请安便头痛。”
苏卿烟不喜那些繁文缛节,那些年她虽然是贵妃,却有皇后金印在手,近十年间,后宫都是以她为尊的。
不过她惯常不喜欢所谓的请安问礼,能免则免,后宫倒是也太太平平的,如今已为太后,她更是不愿听着那些外命妇明里暗里地打皇帝的主意。
四人一块儿用了午膳,洛月离这才提及阎云舟的身体:
“你那腿上年后便能做手术了吧?”
阎云舟直接看向了宁咎,宁咎抬起头来:
“差不多吧,他的身子有黄老在,调养的比我预想中的要好些,手术是该准备了。”
这天从宫中回去之后,宁咎便开始着手准备阎云舟膝盖置换手术的事儿了,经常一个人在书房中一待便是一天。
说不紧张是假的,他并不是骨科的医生,膝盖置换手术他也只是跟过一些台而已,从未亲自上手做过,熟悉了解过程是一回儿事儿,上手便是另一回事儿了。
膝盖手术和从前开腹腔的手术不同,人体的腹腔宁咎就是闭着安静都能捋清楚每一个器官。
但是膝盖并不是他真正熟悉的领域,就算是他跟了很多台,从头看了无数次的各类影像资料,可是,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宁咎一遍一遍地捋顺手术的步骤,用的药量,术中可能出现的各种突发情况,越是捋便越是怕,他怕出现他意料不到的事儿。
其实这种紧张情绪每一个刚上台的医生都会有,但是宁咎已经告别那个阶段很久了,但是这一回他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从心底的不安和忐忑。
书房中宁咎手中握着一支他自己做的铅笔,一步一步地理顺手术的过程,其实在这种手术之前病人是需要做很多辅助性检查的。
诸如血常规,尿常规,肾功能,肺功能还有心脏功能的检查,但是很显然现在他没有这个条件。
其他的倒是还好说,阎云舟的身体差一些,顶多是贫血之类的,他的凝血功能没有问题,他最怕的其实还是心脏在手术中出现问题。
毕竟阎云舟从前是出现过心脏不稳定,甚至心脏骤停的情况的,不过这一阵子他有注意观察那人,晨起,午后,都很少出现心慌的感觉,黄秋生也说他的心脉比之前强劲不少。
阎云舟午睡醒来便没见到宁咎:
“侯爷呢?”
“侯爷还在书房呢,侯爷吩咐说没事儿不让人打扰。”
天渐渐暖了,尤其是中午的时候,花园中的雪都化了不少,水流到了路上,阎云舟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宁咎回来,便准备去看看。
宁咎正在从头理顺手术的步骤,在这里是没有条件做膝关节镜的,也就是没有办法在外面了解阎云舟膝盖受损到何种情况,只能开刀来看。
膝关节表面的软骨,半月板是几乎必然会被替换掉的,而交叉韧带需不需要同时切除替换还需要打开来看,而且阎云舟明显是左膝盖比右边要严重,手术的时候肯定也是有区别的。
所以在回来之前他看过很多不同类型手术的视频,也跟过不少不同术式大的台子,带来的东西也足够,他现在只怕他在剔除和置换的时候有失误,阎云舟经不起折腾。
而且术后在这个时代也是个麻烦事儿,尤其是膝关节置换术要谨防深静脉血栓,这种并发症在膝关节置换手术中本身便不算少见,而且在这里他是没有办法通过B超来及时检查下肢静脉血栓的。
所以术后的抗凝治疗就关键至极,一步又一步,步步都凶险,宁咎每想一步脑子便痛,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一抓不要紧,指缝中竟然留下了好几根的头发。
阎云舟推门进来看到的第一幕,便是坐在桌案后面的那人,拧眉盯着自己的手,他笑了一下开口:
“一个人在书房里闷着,傻呆呆的,这是看什么呢?”
阎云舟走的近了,这才看清宁咎指缝中的几根头发:
“我年纪轻轻的脱发了?”
阎云舟听着他这说法憋不住笑:
“府中还有上等的何首乌,等命人炖些汤来,省的我们侯爷年纪轻轻的就秃了。”
宁咎挑眉瞧着他:
“有没有良心啊?笑话我呢?我这是为了谁夙兴夜寐的?”
阎云舟撑着酸疼的腿走到了他身后,手在他的肩上按了按,眉眼间难掩心疼和担忧:
“为我,煜安,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我这腿能好最好,不能好了,我这不是也有人要了吗?没事儿的。”
他何尝看不出来宁咎最近太紧张了,甚至这几天他都知道宁咎晚上睡的很晚,他以为他故意放平缓的呼吸声能骗得过他?
阎云舟的手很有力,捏在肩膀的位置上酸疼又解乏,宁咎索性直接靠进了身后的椅背中,一只手拉住了肩膀上的那只手:
“手术是有风险的,不光是膝盖,也不光是能不能走,膝关节的手术我没有做过,你…”
一直以来对于膝盖的治疗,不,不光是膝盖,似乎关于身体上的问题,阎云舟一直都是听他的。
他说他可以做,那人便一点儿质疑都没有的相信他,这样的信任放在医患关系界,绝对能堪称模范,但是对于爱人之间,他便开始窝心又忐忑。
在回来之前,跟了那么多台的手术,看了那么多的文献和手术细节,他觉得他没有问题,连最开始和阎云舟说的时候他也是信心满满的,但是越是到近前,忧患便越多。
他开始害怕,怕他做出并不正确的举动,怕他托大害了阎云舟,更怕若是失败了,那人要再经历一次希望之后的失望,但是有些话他却说不出口,他不愿意给阎云舟也带去压力。
阎云舟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他拉着宁咎的手一起坐到了床边的软塌上,神色温润宽和,但是那双沉静的双眼却分外的有力量,他定定地看一眼仿佛就能让人的心定下来:
“手术有风险,这个你在第一次给杳儿做手术的时候便告诉过我了,我明白的,我也并非抱着手术便一定会好的心态去做手术,只是,若是有这样一个机会,哪怕是赌,我也想赌这一把。”
他轻轻揽了宁咎的肩膀:
“既然是赌便有输赢,输了我不怨,也不会失望,若是侥幸赢了,那更是无憾,左右有你陪着,我便觉得很满足了,我们试一试,你尽力而为,我也尽力坚持,尽力了便没有遗憾了。”
他并不想让宁咎抱着必须成功的心理压力给他准备手术,他不怕失败,却怕宁咎因此自责。
宁咎反手抱住了这人清瘦的腰身,下巴垫在了他的肩膀上:
“好,我们都努力。”
他心里清楚,阎云舟的膝盖若是不手术,损伤只会越发严重,站不起来是早晚的事儿,他们便赌这一次。
这几天天暖,阳光好,宁咎没事儿便去完善他的手术室,阳光透过琉璃照进去,便是最天然的杀菌作用。
这手术室总算是被他捯饬的有些模样了,他手术的器械也陆陆续续搬了进去,傍晚回去,陪着阎云舟用个晚膳他便再一次一头扎到了书房中,他要尽可能多的将术中的情况都整理出来。
北方的春日乍暖还寒,中午两边花园中的积雪都化了,但到了晚上气温下来,这化了的雪水便结成了一层薄薄的冰,年后开印之后阎云舟总是要去兵部的,这日他回来的时候便想着直接去书房找宁咎。
下午天便阴了下来,瞧着是要下雪,他拖着酸疼的膝盖往前走,暗玄扶着他的手肘,却依旧一个不防,在从回廊转角的时候,摔倒了。
那廊下的青石板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几乎不易察觉的薄冰。
阎云舟的脚下一滑,身子便直接栽了下去,暗玄惊了一跳,虽然他第一时刻扶住阎云舟的手臂,但是那人骤然一下委顿的身子他也很难拉住。
左膝结结实实地磕在了青石板上,刺骨的疼痛骤然袭来,阎云舟的身上几乎是瞬间便出了一身的冷汗,脸色霎时间惨白,疼的呼吸都有些微窒。
暗玄都慌了神:
“王爷,快,快去叫侯爷。”
宁咎正在整理术后需要用的药,就听到了门口急促的脚步声:
“侯爷,侯爷,王爷在回廊那里摔着了…”
一句话惊得宁咎写字的手都是一抖,蹭的一下便站了起来,疾步出去:
“什么摔了?摔哪了?”
第145章 膝盖置换手术(一)
因着是阴天这天黑下来连一丝的月光都没有,宁咎听到外面小厮的声音便直接冲了出来,灯笼都没有来得及提上一个,晚上天凉,化的雪水已经成冰,身后的小厮还在提醒他小心脚下。
回廊中,阎云舟被暗玄扶着坐在了一旁的廊中,膝盖之上刺骨的痛感让他一身冷汗接着一身,暗玄知道阎云舟的膝盖要手术,此刻也无比自责,却不敢擅动那人,生怕造成二次伤害。
阎云舟的面上一片惨白,额角都沁出了细密的冷汗,远远看到向这边跑过来的人,还是提起力气开口:
“别跑,咳咳…”
却被晚上的凉风呛出了两声咳嗽,宁咎哪还顾得上别的,一路跑过来,面色比阎云舟也没好到哪去,手都有些不敢碰这人:
“摔哪了?啊?”
暗玄有些自恼地出声:
“王爷的膝盖撞在了那块儿青石砖上,怪我,我该提醒王爷的。”
这一路他都该小心的,宁咎听到磕到了膝盖心里都是一沉,怕什么来什么。
这外面风凉,就是检查也不能在这里,他将身后小厮追着送过来的披风裹在了阎云舟的腿上,微微弯身便将人抱了起来。
离得近了他都能看到那人疼的狠了,额角处的冷汗,心疼的厉害,紧了紧抱着人的手臂:
“我在呢,没事儿的,别怕。”
阎云舟这辈子受过的伤多了,战场哪一次见血不比这一次摔的一跤重,但是这样被人抱在怀里紧张,珍视的感觉确实很好。
难得的他没有出声说什么“我没事,我不怕”之类的话,而是放松了脊背,窝在了宁咎的怀里,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嗓子眼中只“嗯”了一声。
宁咎一路上不敢走快,他自己摔了不怕,阎云舟可再受不了,进了屋子,他才小心地将人放在了榻上,帮他脱了靴子,抬头问:
“现在膝盖还能弯吗?”
“能,就是很痛。”
宁咎掀开了他的外袍,撩开了裤脚,看见左膝的时候还是微微一窒,这两天这人的膝盖本就有些肿胀,此刻膝盖上红肿一片,估计过一会儿一定会青紫,就是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这里根本没有能够外视检查的设备,想要看看里面的损伤情况都不可能:
“去准备冷水和毛巾。”
“再将之前的药油还有我的那个药箱拿过来。”
屋内伺候的人听着声去准备。
看着膝盖上的伤,宁咎拧着的眉心就没有松下来过,眉宇间的着急和担心遮掩不住。
他刚才看到阎云舟磕的青石板的,那青石板还有个棱角,阎云舟的膝盖本就滑膜受损,再来这一下,估计过不了今晚膝关节便会出现积液的情况,他不断在心中计较,若是出现积液要不要直接手术。
阎云舟歪着身子靠在身后的迎枕上,看着宁咎皱着的眉头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发出声儿来。
这几日刚刚复印开朝,宁咎之前还和他说过能不能在府中休息几日,晚些日子再去兵部,只是他闲不住,加上开春之后北境那边的粮草便要运送了,他想盯着点,这才日日都去兵部。
不曾想今日竟然栽到了家门口,他是知道宁咎为了他膝盖的这个手术紧张忧虑的,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儿也不知道会不会对手术有影响。
他倒是不太在意自己,只是不想宁咎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努力白费,也有些怕宁咎怪他这些天逞强去兵部。
宁咎一直在低着头查看膝盖的情况,脑海中将后续的手术再一次过了一遍,没有发觉身边那人有些惴惴不安的神色,也没发觉这一会儿的时间,屋内有些过分安静了。
他拧了的冷水毛巾覆在了阎云舟的膝盖上,起到一个镇定的作用,又在膝关节周围进行了加压包扎。
后续的情况还是要观察,若是真的出现积液,也不能直接手术,这样无疑是增加术中感染风险,实在不行只能先穿刺。
宁咎起身净手的时候才抬起头,只见阎云舟微微闭着眼睛,脸色惨淡,唇上有些发白,人瞧着没什么精神。
但是对上他的目光还是勾唇轻笑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这副模样无端便让宁咎觉得这人不对劲儿。
他洗净了手上的一股子药味儿这才坐到了人的身边:
“疼傻了?这么半天都不说句话。”
他将小侍刚刚端上来的姜茶递了过去:
“来,暖暖身子。”
阎云舟接过了茶:
“是我今日不小心。”
他这一句话将宁咎给说的有些懵,这语气,这人是在和自己道歉?他立刻再次转过了身子看向他,顿时明白了那人的想法,心底酸涩又有些心疼,手臂一揽直接揽住了人的腰:
“说什么呢?那是路滑,和你有什么关系?我都心疼死了,你可别招我了,小心我哭给你看。”
宁咎知道这人心思重,必然是觉得他摔了给他添麻烦,又不知道会不会对手术有影响,怕他生气,怕他失望,明明疼的人是他。
他这一句话倒是引得阎云舟弯了唇角,宁咎的手自然地在那人的腰身上轻轻按着:
“疼的厉害吗?我给你拿一片止痛药吧?”
阎云舟顿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对手术有影响吗?”
宁咎就知道他心里自责,侧过头在他的唇角亲了一下:
“现在看不出什么,不过瞧着过一会儿怕是会出现积液,不能直接进行膝关节的置换手术,不过好在我本来也没有计划这几天就为你手术,出现积液我就用穿刺将积液吸出来。
再配上一些消炎药,不会对手术有太大影响的,就是你要遭些罪,疼的厉害就吃止痛药,吃止痛药不影响的。”
他说话的时候阎云舟一直看着他的面色,似乎在确定是不是在骗他,半晌他才松下了身上的力道:
“那你给我拿一片吧。”
膝盖上的疼痛确实让他心烦,晚上两人是在榻上用的晚膳,阎云舟累了一天精神本就差一些,这会儿止痛药的药劲儿上来了,他便有些昏昏欲睡,宁咎叫了人进来伺候他洗漱:
“乖,困了就睡吧。”
阎云舟睁开有些沉重的眼皮,只是伸手拉了一下宁咎的手:
“好,我陪你。”
两人比往常躺下的时辰都早,宁咎其实给阎云舟的止痛药中便带些镇定,他就怕夜里膝盖上的情况反复,影响他休息,没一会儿身边人的呼吸便平稳了下来,宁咎不敢睡,时不时便会起身查看一下阎云舟腿上的情况。
一个时辰之后青紫,血瘀开始渐渐显现,红肿的情况也更加严重了一些,整个膝盖肉眼可见地涨了起来,膝盖积液是跑不了了。
阎云舟是从后半夜开始起烧的,宁咎这一晚都没怎么睡,一直在看着他的情况,第一时间便发现了,烧来的有些凶,身上的酸痛感还是让阎云舟醒了过来,这一醒便再难睡着了。
屋内只留了一盏昏黄的灯,但是这点儿光亮还是让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嗓子干涩沙哑:
“煜安?还没睡?”
瞧着他是有些睡糊涂了,宁咎凑过去:
“醒了?你有些发烧,身上难不难受?”
“浑身酸疼。”
平躺了太久,他觉得腰上都僵了,下意识就要翻个身,腿上一动之下,膝盖上的痛意便再次复苏,他的动作徒然一僵,钻心的疼让他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
“别动,别动,膝盖水肿,是不是躺的不舒服了?我抱你,你腿上别用劲儿。”
宁咎一只手护住了那人的腿,一只手揽过了他的腰身,带着人面向他转了过来。
退烧药和布洛芬吃了下去让阎云舟勉强在天亮之前又迷糊了一阵子,但是宁咎实在是半分的睡意都没有,搂着怀里人只剩下了心疼。
到了第二天膝盖上的情况就有些可怖了,肿的锃光瓦亮,一戳都能感受到里面的“水”,宁咎早早便悄悄起来到隔壁梳洗完毕,准备好了刺穿做需要的一些用具,这才再次回到了主屋。
阎云舟已经醒了,正看向门口,是在找他,宁咎大步过去,直接便扑到了床上亲了床上那人一口。
“我的睡美人醒了?”
不知道宁咎是抽的哪门子的风,不过醒来便有抱,有吻,阎云舟也满意地不去多问,只是抬手轻轻划过宁咎的眉骨,落在了他的眼角上:
“顶着这么大的一个黑眼圈,昨夜是不是都没什么睡?怎么起的这么早?”
宁咎发觉他对眼前人的爱一日一日有增无减,看不得他疼,看不得他痛,最看不得的阎云舟心思重的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他过往苦了那么多年,现在他只希望这人娇气一些,难伺候一些,也比什么都打碎了往肚子里咽的好。
“我家娇花磕了腿,我不得昼夜伺候着?”
提起这句“娇花”阎云舟自己都觉得好笑,不过做一朵“娇花”也没什么不好,谁不喜欢有人疼呢?他干脆直接抬起手臂圈住了宁咎的脖子:
“那劳侯爷伺候我起身了?”
他顺杆爬的样子让宁咎都弯了眼角,他一个用力,手托着他的脊背便将人带到了自己的怀里:
“先梳洗,用早饭,一会儿准备刺穿,膝盖里的积液要抽出来。”
阎云舟昨天晚上发烧也和膝盖积液是有关系的,时间长了容易引起炎症,早抽出来,上抗生素,等到皮下水肿消下去一些,他准备直接手术了。
长长的针头在无菌包装袋里面,宁咎在阎云舟的面前晃了晃:
“怕不怕?”
阎云舟有些好笑:
“怕,你快去准备个脸盆,小心我一会儿哭出来。”
打趣的声音倒是冲淡了几分有些紧张的情绪,宁咎正色出声:
“好,现在开始术前告知,这个膝盖刺穿,抽积液的安全性还是比较有保障的,一般来说无比较严重的基础病患者不会出现什么危险,但是毕竟这算是有创操作,还是要遵医嘱,避免感染的,所以王爷这几日的兵部可以告假了。”
严谨的术前告知落到实处就是阎云舟被禁足,不准上班了,被禁足的人自然只能乖乖听话。
宁咎将阎云舟抱到了软塌上,上面已经铺了无菌布,他将阎云舟的整条腿都进行了消毒,这个操做其实并不难,注射器的针从膝关节的上方刺穿入膝关节内腔抽取即刻。
但是说起来不难,操作宁咎却是第一次,他先是计算好了麻药的用量,给阎云舟先上了麻药,是局部麻醉,人还是清醒的,麻药开始生效之后他开口:
“我要开始了,你要是不敢看就闭上眼睛。”
见惯大风大浪的焰亲王此刻却颇为配合,直接闭上了眼睛,还转过了头,宁咎笑了一下之后便集中了精神开始下针,针刺入关节内腔之后便开始缓慢抽取积液。
整个过程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他给创口的针眼消毒,贴上了无菌贴:
“好了,这两天这只膝盖不能受累,躺在床上好好养养,我准备等这一次恢复好一些,便给你手术。”
阎云舟被勒令在家,宁咎怕他无聊,便将每日在书房做的事儿都搬到了卧房来,没事儿陪着他说说话打发时间。
过了十天左右,阎云舟膝盖的水肿消下去了不少,青紫也褪了下去,宁咎再三检查之后,又去了手术室一趟,确定一切准备的都差不多了,他晚间回来才开口:
“我准备三天后给你手术。”
正在低头喝汤的阎云舟抬起了头:
“听你的。”
手术的前一晚宁咎有些失眠,他明天要做手术,不能休息不好,但是人躺在床上,越是想睡便越是睡不着,失眠若是能控制那就不叫失眠了。
虽然他动都没动,一直安安静静地躺在阎云舟的身边,但是阎云舟光是听着他的呼吸声便知道他没睡。
宁咎的腰间忽然扣上来了一条手臂,随后便听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却有些贱兮兮的声音:
“宁主任紧张的睡不着觉了?”
宁咎……病人调侃主任可还了得?他不甘示弱地回抱住他,在他的脖颈边吹了一口气磨牙出声:
“现在我不是主任,我是家属。”
耳边传来了一声低沉的笑声: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一个小男孩,他在山上打猎的时候捡到了一个小猫崽,小猫崽是黄色的,身上还有斑纹,漂亮极了,那时候大雪封山,小东西快饿死了,他便将它带回了家,但是没想到,小猫崽越喂越大,巴掌都是肉嘟嘟的,能拍死一只野兔。
然后小男孩发现小猫崽不吃鱼,吃肉,然后别人告诉他那不是小猫崽,是小老虎,要放回山里,小男孩故作坚强地和小猫崽告别,送它回到了山里,在别人面前他表现的若无其事,但是夜里的时候偷偷哭了好几次。”
低沉的声音在晚上更显得迷人,宁咎听着耳边的声音,眼前似乎有一幅画面一样,小男孩儿兴冲冲抱回家准备养的小猫崽长大却成了小老虎。
小男孩儿依依不舍地和小老虎告别,回去仰着头装作什么事儿都没有,晚上却躲在被子里掉金豆豆。
那小男孩儿的脸渐渐和阎云舟的脸重合,宁咎闭着眼睛轻笑出声:
“这个小男孩儿后来是不是长成一个男子汉了?”
“当然,小男孩儿后来变得特别厉害,还找到了一个很喜欢的人,把人拐回了家。”
阎云舟的声音低缓柔和,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没一会儿的功夫宁咎还真的放松了下来。
困意渐渐袭来,人慢慢睡了过去,阎云舟侧过头,借着今日外面的月光瞧着那人朦胧的眉眼,心中感叹小男孩的眼光就是好。
第二日早膳之后宁咎便抱着阎云舟上了马车,直奔那手术室的院子,这里还是阎云舟第一次来,看着那巨大的琉璃被镶嵌在棚顶还觉得有两分新奇。
宁咎和阎云舟入了预备间:
“在这里换上衣服,我准备的是全麻,一会儿你就没有意识了,相信我,会好的。”
阎云舟点了点头:
“好,不要压力太大。”
这是宁咎第一次在这个专门的手术室中进行手术,里面已经布置好了,无数的白色灯最大程度上模拟无影灯的效果,杨生为助手,两人都换上了圈套的无菌服,刷手,消毒,这次进去了手术室。
麻药的劲头上来,阎云舟的意识已经渐渐消失,宁咎深吸了一口气,正式开始。
阎云舟的体位为平卧位,屈髋外展,以便手术。
“一号刀。”
杨生将手术刀递到了他的手中,宁咎没有选择髌旁直切口和外侧髌旁直切口,而是选择了置换手术中最常用的前正中切口,宁咎的目光极其专注认真,逐层分离皮肤层,肌肉和筋膜层,直到打开关节囊,切到胫骨,然后便是术中的第一个难关了。
他需要将髌骨整个翻上去,露出膝关节的内部结构,宁咎没有着急,每一步都很稳,很准,他强迫自己忘却手术台上的人是他的爱人,只将他当成一个躺在他的手术台上的最平常的病人。
不去带入身为家属的忧虑,只一心做好自己的工作,阎云舟说过他们赌这一场,各自尽力,现在是他尽力的时候,他也相信阎云舟,往后便是再难,他也会坚持下去。
髌骨被翻了上去,接下来便是这一次手术的主题了,他需要切除膝关节中受损的组织,内外侧的半月板,前交叉韧带,这一步至关重要,因为如果这里有操作失误,以后植入的假体便很容易出现位置异常等情况。
从前跟过的台,看过的文献,手术视频都已经好宁咎手中的手术刀融为了一体,一个外科医生不是全能的,但是触类旁通:
“擦汗。”
杨生立刻拿了一边的纱布给他擦汗,其实他的心中也忐忑,眼前的画面对他的震撼不亚于他第一次看到宁咎给人的肚子开刀,毕竟他,他是怎么都没有想到宁咎会将整个膝盖给掀开。
这画面他以为只可能在最残忍的牢房中出现的,却没有想到现在躺在床上任人宰割的竟然是他们家王爷,而下刀的是他们王妃。
杨生半点儿动静都不敢出,就怕宁咎一个手抖。
处理好了切下的组织便需要进行骨准备,这是为了让假体更加合适,这一步务必要精细再精细,因为这一步直接影响后面的假体会不会无缝链接。
之后才是植骨,说是植骨,其实假体是金属材质的,将金属扣置在已经处理好的骨头面上,胫骨和股骨之间用医用塑料垫片,以求能够光滑。
每完成一步宁咎的心便能落下去一块儿,他带了太阳能的医用电钻,在将韧带处理到平衡之后,他用电钻将骨面上钻孔,用螺钉和骨水泥将假体固定在了骨面上。
直到这一步完成的时候宁咎才算是能在口罩下长舒一口气了,假体固定完成,昭示着这一场手术的重头戏都已经唱完了。
接下来便是清创和缝合:
“生理盐水。”
为了保证手术的成功,就连这生理盐水都是宁咎背过来的,没有用这边配置的生理盐水,用温的生理盐水灌注关节腔,同时注入一些消炎和止血的药剂。
完成止血之后开始缝合,杨生看着宁咎开始缝合紧绷的神经才算是松了下来。
膝盖缝合和腹部缝合还是有挺大区别的,宁咎之前去跟台的时候还特意多看了膝盖下针缝合的特点,动作精细又认真,直到最后一针结束他才后退了一步,将目光落在了阎云舟的脸上。
手术的整个过程他都不敢去看阎云舟的脸,只是怕多看了一眼下手的时候便会有犹豫,便会失了准头。
“恭喜你,一半的手术完成了,我们开始另一条腿。”
做手术最开始的时候是注意力最集中的,所以宁咎将左膝的手术放在了第一个,左膝结束之后才做右膝的。
宁咎将阎云舟的体位微微变换了一下,人也换了一侧的位置,长征继续开始。
第146章 膝盖置换手术(二)
右侧膝盖的情况没有左边的膝盖严重,但是宁咎还是不敢放松精神,右膝的手术比左膝的用时要短上一些,最后一针反缝合之后宁咎闭了一下眼睛,后背都已经湿透了,杨生看着他的表情小心地问:
“侯爷,是,是成功了是吗?”
宁咎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口:
“是,这第一关总算是过来了。”
膝盖置换手术,手术的这一步是难度最大的,但是手术成功不代表最后的成功,这后面抗感染,抗凝,术后关节恢复,桩桩件件都是难关。
这手术室中的床是按着宁咎的要求做的,可以推动,里面便是他已经布置好的休息室,他亲自推着人进了屋子。
屋内他谁都没有留,只自己坐在床边等着阎云舟醒来,人是小半个时辰之后醒来的,阎云舟的神志还有些混沌,第一个觉醒的感官便是嗅觉,是很明显酒精的味道,宁咎双拍他的双肩:
“阎云舟,阎云舟,能听到我说话吗?”
熟悉的声音自耳边传来,阎云舟下意识便勾了一下唇角,点了一下头,那双幽深的双眸终于恢复了清明,目光落在了宁咎的脸上:
“听得到。”
宁咎附身将人抱在了怀里:
“你很坚强,手术很顺利。”
阎云舟身上还有些麻木,手有些不听使唤,但还是勉力抬起了胳膊,环住了宁咎的腰身:
“是宁主任技艺精湛。”
虚缓甚至有些沙哑的声线让宁咎一下红了眼睛:
“都这个时候还不忘吹我牛逼啊?”
阎云舟周身的直觉随着时间开始慢慢苏醒,这才看到周边并不是王府他们的院子,宁咎拉着他的手:
“你现在的膝盖不能颠簸,也要少移动,这几天我们先住在这边,王府伺候的人也会跟着过来。”
阎云舟对住哪倒是无所谓,只要宁咎在他身边就好。宁咎从边上搬过来了一个输液架:
“我给你点上一点儿抗炎的药,效果会好一些,你要是困了别撑着,睡就行,我不走,一直在这儿陪你。”
术后抗菌消炎在这个时代的意义甚至比现代还大,因为这里很难处理一些并发症,宁咎几乎是眼睛都不错地盯着床上的人,不断地盯着时辰,手术后12个小时要开始服用抗栓药物。
下肢大手术若是不进行抗凝血治疗,几乎有一半的几率会出现深静脉血栓,那就真的是大麻烦了,但是这抗凝的药物也不能吃的太早,否则容易出现出血的风险。
宁咎在点滴的药中加上了些镇痛的药物,否则这术后的疼痛怕是也十分的磨人,阎云舟中午也没有什么胃口,只是吃了一点儿,下午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十二个小时的时候,正是深夜,宁咎将人叫醒:
“娇花,醒醒,我们得吃药了。”
阎云舟迷迷糊糊地醒来便听到了这两个字,抬眼剜了他一眼,宁咎笑着拿过了利伐沙班和水:
“这是抗凝的药,需要服用21天左右。”
利伐沙班是口服的药,在术后的抗凝治疗中也比较常见,阎云舟喝了药,这才握住了宁咎的手:
“还不睡吗?你也别老这样熬着。”
“这就躺下,就为等你吃这个药呢,身上有任何的地方有异样都要及时告诉我,不能挺,有问题趁早才好解决,知不知道?”
宁咎的脸色严肃,术后病人的反馈同样非常的重要,阎云舟也知道轻重:
“好,我知道的,今天不能在一个榻上了。”
宁咎有些好笑,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是不是在一张床上?
“你好好恢复,等稳定了一些就带你回府。”
这一晚宁咎睡的不是太踏实,时不时便会看看身边的人,手也时长去探阎云舟的额头,确定没有起烧这才又闭上眼睛眯着。
这置换手术之后的术后恢复和手术本身相比也是同样重要的,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阎云舟身上的麻药劲儿才算是全部过去了,他靠在了床头上,宁咎刚从外面端了梳洗的水盆等东西进来。
阎云舟看着他忍不住问出声:
“怎么亲自去拿?院子里的人呢?”
“这几日这屋子也只有我能进,你刚做完手术,人多容易增加感染的风险,就由我伺候我们王爷几天。”
阎云舟一下想起来还在打仗的时候,他那一次重伤,宁咎也是将他关了快半个月的时间,那个时候宁咎精神状态很紧张,还夜夜做噩梦,现在一想想,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宁咎伺候人还是有一套的,服侍阎云舟漱口,洗脸,洗手,就是有一样他无能为力:
“那个,头发我实在是不会弄,要不然就这么散着吧。”
因为术后几天都不能洗澡,昨日术前的时候阎云舟是特意沐浴过的,一头长发顺滑无比,但是宁咎看着就头痛,他实在是不会束发,阎云舟瞥了他一眼开口:
“披头散发成何体统,你将镜子拿来,我自己束便好。”
宁咎坐在那人身边举着眼前的镜子,离得近了才看见阎云舟的发丝间已经见了不少的白发,平常束起来还不算太明显,这样一散下来便明显了不少,他轻轻碰了一下那人的发丝,阎云舟低头瞧着了一眼便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了:
“有白发了,别嫌弃。”
宁咎的手扯过他一缕发丝,十分不上道地问:
“嫌弃怎么办?”
阎云舟微微低头,将那一缕头发拿回去,什么也没说,只是很细心地将白发藏到黑发中,一个动作一下戳到了宁咎的心坎上:
“好了好了,我胡说的,你别乱想,白发算什么啊?这叫人生的阅历,好看着呢。”
他没看见他低着头的那人唇边得逞似的笑意,这屋内宁咎俨然成了阎云舟身边的小厮,端茶送水,恨不得饭都亲自喂到他的唇边,引得阎云舟越发无奈:
“我自己可以。”
“早上的止痛药我给你用的剂量足够,这术后的第一个星期是最疼的时候,一会儿要开始试着屈膝训练了,今日就要借助助步器站立,所以局部镇痛我给你上的足。”
这膝关节的手术不必其他的上腹部手术,人养着就好了,这关节是需要磨合,适应的,从术后的第一天便要开始,这也有利于防止静脉血栓。
阎云舟也没有想到仅仅是刚刚手术后得第二天便可以站起来了:
“来,我们先进行一下膝关节的屈膝训练,你跟着我的力道就好,有什么不舒服的及时和我说。”
宁咎就站在了床前,手中握着那人的小腿,一点儿一点儿地弯起他的小腿做屈膝的动作,目光时刻关注着阎云舟的表情:
“有什么感觉吗?”
虽然是吃了止痛药,让阎云舟对疼痛没有那么敏感了,但是这毕竟只是止疼药不是麻药,感觉自然不会完全屏蔽掉:
“膝盖那里有些发热,发胀。”
宁咎点头,动作不敢太快:
“热和胀是正常的,手术后都会有局部的肿胀,慢慢会消下去的。”
“我慢慢松手,你自己试着屈膝感觉一下,别怕。”
他也在骨科看到了不少的病人,有很多人术后都不敢动,但是现在阎云舟并不是这样的患者,宁咎松开手之后,他便开始缓缓屈膝,从前那种动辄僵痛,刺痛的感觉没有了,只是腿上还是有些无力,做几下便有些累了。
宁咎忙扶住了他的腿:
“好了,有酸,乏力的感觉都是正常的,这三四年你的膝关节一直不好,走路少,腿部的肌肉无力是常见的,以后慢慢会恢复的,不着急。”
阎云舟的额角已经见了些汗,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无痛的活动关节了,他抬手便将宁咎抱到了怀里:
“煜安,谢谢。”
宁咎只觉得窝心,却还是挑眉开口:
“这才胜利了一半,王爷谢早了吧?”
阎云舟知道后面还有恢复的训练,但是就算再艰难他也会坚持下去的:
“你说的助步器是什么?”
宁咎从柜子的一边推出来了一个东西,是一个U字型的扶手样式的架子,底下有四个轱辘,推着可以走,他给阎云舟示范了一下:
“你看,这样,手撑在这个架子上,借力,尽量减缓身体重量对腿部的压力,手这样一用力这助步器便会往前滑动,你慢慢跟着走,不要着急,今日你能从床这里走到那个桌案边便算是合格了。”
宁咎将阎云舟的一条手臂架在脖子上,撑着他起身,动作间分外的小心,眼睛一直瞟着身边的人,生怕他勉强,阎云舟也搂住了他的脖子:
“没事儿的,别紧张。”
他微微躬身去够那助步器,宁咎不敢松力道:
“抓稳了吗?抓稳了再松开。”
阎云舟双手握住了助步器,手臂发力便撑住了整个身子,宁咎神色比阎云舟都紧张:
“试着往前迈一步,不要着急,慢慢来。”
那人的脚步迈的不大,却确确实实是一步,膝关节刚手术之后的肿还没有消退,自然是有些不舒服的,短短的十米距离,阎云舟走了有一刻钟,加上他关节不能受凉,屋内升了地龙,热的额角的汗都流了下来。
毕竟是刚刚开了两刀手术过后,就算是身体比从前好了一些,也终究不能和常人相比,走到桌边气喘的便有些厉害,宁咎怕他的心脏出现什么问题,立刻上前,手搂住了人的腰:
“好,今日走这么多就够了,不要勉强,累了我们就歇歇,下午再做五十组的屈膝训练,今日的量便算是到了。”
说完他低头在那人汗涔涔的脸颊上印了一吻,其实能到如此地步,他已经不求其他太多了。
他们是在阎云舟手术后五天回的王府,按着宁咎的吩咐,屋内都已经用酒精消毒了一遍,这两日连续的开化,路上湿滑,宁咎是如何也不敢让阎云舟下来走的,小轿直接停到了院子的门前,宁咎给那人的腿上裹上了厚实的羊绒毯,才将人抱了进去。
一进屋那刺鼻的酒精味儿便充斥了阎云舟的鼻腔,他的嗅觉要比一般人灵敏一些,不是很喜欢一些刺激性的味道,他微微皱眉,脸往宁咎的肩膀处埋了埋,言语间不乏抱怨:
“你是用了多少的酒精?”
宁咎被他有些幼稚的动作逗笑了,坏心思地凑到了他的耳边:
“不用酒精消毒可就要用大蒜素了,你喜欢那个味道啊?我马上就能让人安排。”
阎云舟无奈地抬手像是捏猫仔一样捏了捏宁咎的后脖子:
“好容易让你给救回来了,想熏死我就直说。”
宁咎轻轻侧首蹭了蹭那人的额角:
“我的错,我的错,我们家娇花不喜欢那个味道,以后我们都不用了。”
阎云舟被稳妥地安置在了榻上,这几日他的状况在明显见好,宁咎每日都在坚持用草药水帮他热敷,膝盖上的水肿开始慢慢消了下去。
“今天开始止痛药减半了,若是有明显的痛感要和我说。”
“嗯,我觉得还好,不是太疼了,膝盖也没有前几日那样热和胀了。”
宁咎笑着抱着手臂站在榻边:
“那是自然,这几日我可是又做护士又做护工的伺候你,总是要看到效果的。”
这几天阎云舟白日没事儿便撑着助步器在屋内活动,屋内宁咎已经提前让人铺上了地毯,就怕出现什么意外,不过纵使是这样在阎云舟走动的时候宁咎还是时刻都陪在他身边,听着那人有些粗重的呼吸他便开口:
“别逞强啊,累了就停下来。”
很显然作为家属的宁主任和作为医生的宁主任是不一样的,那是阎云舟多皱一下眉他都心疼,一点儿也不追求恢复的速率,倒是阎云舟有些无奈:
“好了,这段路都走了这么多遍了,没事儿的,你不用一直跟着我。”
宁咎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是亦步亦趋地护持在他的身边:
“不跟着你我能放心吗?那天要是我一直跟着你,你也不会在青石板上磕那一下。”
凭白的遭了那么多的罪。
第147章 伤愈(重建随州)
从手术到现在已经有小半月的时间了,阎云舟每日连屋子都不大出得去,自然也不可能去兵部任职,朝臣不明所以只以为是焰亲王又病了,毕竟这几年来,朝中都不知道传出过多少次焰亲王病重的消息了。
这日早朝之后洛月离自然地被留在了御书房,北境的粮草月底就要送过去了,全军的户丁清查李彦准备从北境开始,所以兵部最近并不清闲。
李彦拿上了兵部和户部刚上的奏折,拉着洛月离便到了里间:
“老师换上衣服吧,算算时间,阎哥做完手术应该也有七八天了,应该能见客了,我们去瞧瞧。”
这些时日,王府一直都是闭门谢客,李彦知道洛月离那时候手术的时候,宁咎也不让他见什么生人,怕是阎云舟这一次也一样,所以只是差人来问了情况,并不曾上门,现在算算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这才准备和洛月离一同去看看。
王府内院中,阎云舟实在是每日在屋内憋闷的很,他其实想到院子里走走,但是这些天来院子里连伺候的人都减少了,每日都是宁咎在他跟前照顾,人都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再加上他也怕恢复期再有个意外惹人担心,所以也没有开口提。
宁咎也不是认识他一日两日,哪还能看不出他的心思?这天天气也好,他瞧着花园里的雪也化的差不多了,院子里也干爽,这才开口:
“想不想出去?扶你到院子里转一圈?”
见他开口阎云舟自然没有拒绝,宁咎将屋内的一个躺椅搬出去,铺了厚实的羊毛垫,又在羊毛垫儿上放了几个暖手炉暖着,这古时候屋内的门槛太高,这人现在迈着费劲,他便干脆将人抱了出去,放在躺椅上,再将助步器给拿过去。
李彦和洛月离到的时候,正看到阎云舟手中握着个什么东西在走路,宁咎一直护在他身边,李彦两人也没有让人通传,宁咎一抬眼才看到这二人:
“陛下,洛大人。”
李彦上下看了看阎云舟,眼中的惊奇不加掩饰:
“不是说换了膝盖吗?这么快就能走了?”
阎云舟双手都撑在助步器上,只能微微点头便算是打了招呼,看了一眼宁咎开口:
“刚做完手术第二天他便叫我下来走了。”
宁咎好笑地摸了摸鼻子,这话怎么听着和告状似的?好像是他逼着他走路一样。
洛月离也打量了一下阎云舟的状态,虽然瞧着是瘦了点儿,但是也不算明显,脸色倒也没有差太多,比他预想中的状态好多了,反倒是宁咎顶着两个大黑眼圈。
开春之后天是一日暖和过一日了,中午的时候阳光正好,晒在身上都暖融融的,阎云舟在房里憋了几日,这会儿也不想进去,便招呼李彦两人在院子里喝点儿热茶。
宁咎在他的腿上裹了厚实的狐裘,现在膝盖的位置最是不能受凉,洛月离看了看一边的助步器开口问道:
“这换了膝盖,日后可以正常走路吗?还是一直要靠这个?”
宁咎笑了一下:
“自然是可以正常走路的,若是一直靠着这个就不用手术了,我给他做了一副拐杖,等再过七八天,就可以从助步器换成拐杖了,大概三个月应该就能正常走路了。”
李彦也是在军中混过的,知道阎云舟之前膝盖上的情况有多严重,北境军中有些同样问题的士兵,最后几乎都是瘫在床上,无药可医,人还分外的痛苦,没想到宁咎连这病都能治,其实他还挺想看看阎云舟的伤口的。
“阎哥,真的是整块儿膝盖都换掉了?”
阎云舟好笑地开口,指了指宁咎:
“这个问题陛下得问他。”
“不是整块儿膝盖,是将膝盖上面的软骨换掉,手术还挺成功的,这几天恢复也是按部就班,日后对生活的影响不大。”
中午李彦两人自然是留在王府中用的膳,饭后瞧着阎云舟精神有些差了,才准备起身,起身之前李彦拿出了一个折子:
“阎哥,这是今日兵部,工部还有户部同时上的折子,今年国库宽裕了不少,随州城也能重建了,预计今年开春之后,四五月份天暖便能动工,若是那时你身子还好,倒是可以帮我去瞧瞧。”
李彦将一个折子交给了阎云舟,宁咎也凑了过来,随州,在记忆中既近又远的一个城市,当初他出京之后和阎云舟第一站到的地方便是随州,他第一次在兵营中给那些将士缝合伤口是在随州,那个让他和阎云舟差点丧命的地道也在随州。
也是那一次从地道中出来阎云舟和他说了对他有别样的心思,随州还真是一个承载了他不少记忆的地方,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李彦两人已经走了,阎云舟的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宁咎也坐了下来,叹了口气:
“就是有点儿感慨呗,在随州的时候你演技超群,我还在准备材料做药救你呢,你就已经将自己的命豁出去了。”
那一战阎云舟是报着有可能没办法走出随州去部署的,连他和暗玄都被提前安排出城,阎云舟自然是记着当初的情景的,并不敢搭话,宁咎抬眼白了他一眼,随手从他的手中拿过了刚才李彦留下的折子。
折子上写的正是一些重建随州的细则和预算,他有些纳闷地问道:
“这战事都过去三年了,怎么才开始准备重建随州城?”
阎云舟抬手给他倒了一杯茶,修长的手指直端到他的面前,这才开口解释:
“因为国库没钱,这三年大梁也不算太平,南境的战事频发,又有水灾,桩桩件件都要使银子,一个比一个急,随州城的百姓也被分散到了其他的几座城池,再加上有十几万大军在北境,北牧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重建随州的事儿倒也不急,便被拖到了现在。”
宁咎点了点头,确实,重建一座城的花费不可能少,而且之前的地图他也看到过,随州的位置极其重要,乃是北方的门户,这两年是北牧和羯族被打怕了,有北境军在他们不敢闹出什么动静。
但是北方游牧民族在他所知的历史上便是中原王朝北方不安定的根本因素,难保北方不会出现新的战斗力强劲的民族,就像是之前忽然冒出来的羯族一样,所以这随州城是必然要重建的。
“等到四五月份你的腿倒是能恢复个差不多,我瞧着陛下也有意让你去坐镇,那个时候北境天也暖和了,我们可以一块儿过去。”
李彦确实是这么想的,重建城池不是个小活,户部,工部,兵部都会参与进来,再加上这样大规模的重建定然也要征用军队,没有个有身份的人去压着指不定会闹出多少的乱子来。
这朝中职位高的大人确实是不少,但是能压得住北境军还能令户部,工部和兵部不敢趁着这个间隙偷奸耍滑的确实是没几个,若是阎云舟的身子不能出京,这个差事多半就是洛月离去。
在一个月后阎云舟能够拄着肘拐在院子里遛弯的时候,他便将宁咎给彻底赶了出去:
“煜安我真的没事儿,你看这一院子的人看着我,哪会摔跤啊?国子监那边你也有日子没去了,过段时间我们便要动身去随州,你总要交代好啊,去看看吧,去吧。”
一个月之内是比较容易出现静脉血栓的,宁咎总是不放心阎云舟的状况,自从有了上一次他摔跤的事儿,只要阎云舟拄着拐杖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就心中不踏实。
不过国子监那边也确实是好久没去了,也不知道那帮学生荒废了没有?见着阎云舟这次的态度坚决他便也没有再坚持:
“好吧,那我先去,若是有什么状况立刻让人去通知我。”
“好好好,去吧。”
阎云舟拄着肘拐站在院子的门口,这才将一步三回头的人给送走,他有些好笑地转身回屋。
又过了一个多月,已经到了三月末,阎云舟膝盖上的情况已经好了不少了,甚至在宁咎在国子监的时候,他偷偷放下肘拐自己试着走路,看着暗玄心惊胆战的,一直在旁边护着他:
“王爷,您也别逞强,要是摔了,侯爷发脾气可没人拦得住。”
阎云舟实在是用那肘拐用的腻烦,但是他也不敢冒险,只是在屋内地毯上,前面又放了助步器的情况下才松开肘拐走两步,若是有问题也能及时抓住助步器,听到暗玄搬出宁咎来,他赶紧抓稳了助步器,无奈地扫了一眼暗玄。
“你快轻些吓我吧。”
暗玄将肘拐再次递给他:
“不吓您,回来侯爷就要冲着我们发飙了。”
阎云舟是在四月初的时候彻底脱离肘拐的,这日正好是宁咎休沐在家,他自然是不知道自家这位早就已经自己偷偷实验过了,站在阎云舟身边的时候还有些紧张:
“你慢慢松劲儿,没事儿的,我就在你身边。”
阎云舟也颇为配合他,松开肘拐的那一下人也是站的很稳的,然后稳健地迈步,步子不快,却走的很稳,宁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腿上:
“膝盖上没有什么异样吧?”
“没有,早就消肿了,这些日子走路就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了。”
阎云舟站在窗前的位置,晌午的阳光撒在他的身上,长身玉立,仪态无双,宁咎背着光看着那人的五官都有些辨不真切,却能感受到他面上温和欣喜的笑意。
初见之时那个病体沉阂,眉眼幽深,暮气深重,只想着安顿好下属和家人后便能坦然赴死的人终于褪去了那一身的沉重和病颓之色,重新走到了阳光下,不过是阳光洒下的那一瞬间,宁咎却仿佛看到了他到这里来的全部时光。
他从不知道为何只有他穿越了这千年时光,甚至他从前还打趣过自己,他来到这里怕不是为了普度众生的,那些过往被他救治的伤兵,死在他制作的炸药下的敌军,似乎都从他的眼前渐渐飘散。
药品也好,炸药也罢,这些换一个人或许也做的出来,但是唯独眼前的这个人只能是他的,是阴错阳差也好,命中注定也罢,他终究是搅合进了这一段他都不曾知道的历史当中,和这里的一个人有了时空也无法抹去的感情。
他缓缓走上了前去,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抱住了眼前的人,双手圈住了那劲瘦的腰肢,头枕在了他的肩膀上,阎云舟的心中何尝不是感慨万千,他也回抱住了眼前的人,只听到肩膀处的人闷声开口:
“现在可以谢谢我了。”
刚手术完的时候其实阎云舟就谢过宁咎,那个时候宁咎说他的谢太早,而现在,他终于能够重新站起来了,不用接住任何的东西,阎云舟微微侧头,微凉的唇带着一个夹满无尽珍惜和爱意的吻落在了宁咎的侧脸上:
“谢谢,谢谢你来到我身边,谢谢你愿意回来,宁玖,谢谢你。”
宁咎的眼眶都有些红,他深吸了一口气,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又过了半个月,李彦正式下旨,着焰亲王阎云舟为钦差,负责随州城重建事宜,宁侯随行。
李彦早便打过招呼,王府也早早便开始准备出行的行装,圣旨下来的时候,已经根本不用再准备什么,即刻便能出发了。
四月中旬,草长莺飞,这个时间最是一年的好时候,温度正好,不冷不热四处都已经泛起了绿色,一片生机盎然之色。
接到旨意的第三日阎云舟和宁咎便准备赶往随州了,车架都已经装好,阎云舟换下了往日在王府中穿着的束腰长衫,而是换上了箭袖,束腰的劲装,衬的身姿越发修长,他亲自去王府后院的马厩中将追风给牵了出来。
追风见到他极为亲昵地在他的手心中拱了又拱,不光要拱他的手,还往他的怀里钻,响鼻打的震天响,明明是个高大健硕的骏马,却黏糊的像是一只大狗,阎云舟被弄的有些心酸还有些好笑,一个劲儿地抚摸他的鬃毛:
“好了好了,知道这两年委屈你了,这不是来看你了。”
这两年他身体一直不好,别说是骑马了,就是走路都费劲,开始的时候还时常来看追风,后来到了冬日他都难起身,便也疏忽了,府里的人也怕他看见追风之后心中不舒服,也甚少在他的面前提起。
前两年承儿也渐渐大了,阎云舟本想着将追风转送给承儿,也算是不埋没名驹,却不想追风怎么都不让承儿骑,偶尔见到他便亲昵的不行,他心中也是不舍,便也没有勉强,只是在出行的时候偶尔带着追风出去,让下人好生照料着。
却不想峰回路转,今日还能和爱驹相伴,他如何能不高兴,宁咎站在一旁看着这一人一马旁若无人的腻歪:
“好了,骑上出城吧,快别腻歪了。”
宁咎回来之后,阎云舟倒是送了他一匹马,通体黝黑,四肢健硕,骑起来颇为有范儿,宁咎给它取名为黑珍珠,阎云舟骑上追风,追风兴奋的便要开始撒欢儿,还是阎云舟顾忌外面就是街市,赶紧勒住它:
“等等,我们到了郊外再跑。”
不同于以往每次出城,这一次阎云舟和宁咎都没有坐在车架当中,出了城门,阎云舟便不再束缚追风,深棕色的骏马四蹄踏雪,仿若神鹰凌空,像是一支离弦的箭簇一样急射而去,阎云舟的耳边只余下了猎猎长风。
骄阳之下,马上那人的长发和玄色的衣摆被风吹起,披风被风带的猎猎作响,细看之下他的眼尾已经有了岁月侵染的痕迹,皎然的面上丝毫不掩那历经战场杀伐后的内敛和坚毅,犹如一柄被风霜打磨许久的古剑一般,沉稳又不失锋芒。
宁咎看着那个身影久久不能回神,思及从前的过往,他第一次见到阎云舟骑马还是他教自己的那一次,而那次之后他才知道原来那人是抱着可能无法活着离开北境,想要和他留下一些独属于他们的记忆的想法才亲自教他骑马的。
而后他倒是是见过许多次,却每一次都是目送那人上战场,细细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那人如此纯粹的跑马,意气风发。
他也拍了拍黑珍珠的脖颈:
“黑珍珠,走,咱们追上他们。”
黝黑的马匹昂起头来,随即高扬马蹄,身后卷起了一阵烟尘,冲着前方那一人一马而去,这宽阔的官道上,两匹马你追我赶,好不畅快。
阎云舟由着追风撒尽了欢儿,这才渐渐慢下来了速度,宁咎追上他,两人并肩而行,清风拂过,白驹过隙,过往一切阴霾似乎都随风而逝。
阎云舟似乎还是从前那个鲜衣怒马少年郎,宁咎似乎也还是那个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副主任,阎云舟歪头看着身边的人,眼角的笑意越发明显:
“不错,骑术越来越好了。”
宁咎丝毫不客气地回敬:
“自然,小虎教得好,对了,他此刻就在北境吧,说不得还能碰到。”
果然这一句话说完,身边那人的脸色都没那么好看了,阎云舟转过头不去看他:
“风和日丽的,你非气我。”
宁咎施施然开口,骨子里的劲头又上来了:
“现在又气不坏。”
果然,什么小意温柔都是假的,阎云舟正要抬手抚上心口,就看见那人转过身,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现在装病可晚了啊。”
阎云舟…果然,大夫最讨厌了。
两个人在前面骑马而过,身后暗玄带着一队侍卫随行,身后才是缓缓而行的车架。
宁咎一边骑马一边瞧着这过往的路人,他平常虽然是不常出城,但是到底也走过几次,平常没见这么多的人啊,而今日这路上怎么瞧着人这么多,好似都像是读书人的样子,他骑马凑近身边的人问道:
“哎,这路上怎么人这么多啊?”
阎云舟看了看那过往的人:
“这是进京赶考的。”
“赶考?春闱吗?春闱不是每年的二三月份吗?”
阎云舟开口解释:
“去年秋季,闽浙水灾严重,耽误了当地的秋闱,陛下特下旨将今年的春闱向后延了两个多月,赶在四月末开考,算算日子,这些考生这些天陆续都该抵达京城了,前面有不少的茶棚,我们去歇歇脚。”
“好。”
快晌午了,太阳大起来,宁咎也有些热了,这官道的两旁总有做生意的小商贩,多是卖些面食,提供些茶水,有些大的摊铺还能提供一些小菜和酒水,供过往的路人歇脚。
因着春闱在即,这官道上来赶考的考生络绎不绝,赶着来做生意的人也多了起来,这一排都是面食茶水铺子。
来歇脚的人也多,加上到了饭点儿,连一张空桌子都没有,阎云舟和宁咎便随意寻了一个只有一人的桌子拼桌,阎云舟轻摆手,暗玄会意,着底下的人都分开休息,不要引起什么骚动才好。
宁咎倒是第一次这样悠闲地和阎云舟坐在这茶棚里,忍不住四处观望了一下,阎云舟倒像是常客一样开口:
“店家,两碗阳春面,一斤酱牛肉,再加一壶茶。”
“哎呦,这位爷会吃,小店的酱牛肉可是祖传的秘方。”
宁咎瞧着上来的那一盘色泽诱人的酱牛肉就已经食指大动了,早上吃的到这会儿早就消化了,他是真饿了,尝了一口:
“嗯,真是不错,你尝尝,这牛肉做的还真好。”
简简单单的阳春面,配着牛肉,迎着阳光在这棚子里吹着微风确实是十分惬意了。
同桌的人瞧着是个书生的样子,看着宁咎和阎云舟的年纪以为也是进京赶考的:
“两位官人也是到京城去吗?”
“我们啊,我们刚从京城里出来,到北边去。”
宁咎正回话的间隙,便瞧着远处有几个人衣衫褴褛地过来,为首的人一身鸦青色衣衫,却发髻散乱,但是面容却十分周正,瞧着年纪不大,也就十几岁的样子,他的目光在茶棚中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阎云舟的身上,当下便冲他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的病好了,意气风发,我废了
第148章 陈年醋坛子(上)
那十几岁的小公子一身轻纱锦缎,虽然面容有些脏污,衣衫也有些破损,但是单看着这料子便不是普通人家的能有的。
那小公子脚步极快地带着身后的几个仆从到了阎云舟面前,十分有礼地施了一礼,那双晶亮的猫儿眼都亮了一下:
“言公子,这样巧,您也去京城吗?”
他这一声叫正在挑阳春面的宁咎都撂下了筷子,看向了身边的人,那目光很明显是在问“你认识?”
阎云舟也被骤然出现在眼前的人给弄的愣了一下,周云溪很显然是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他没认出自己,随即开口提醒:
“言公子,我是周家的老玄,多年前您在去江南的路上救过我们一家,您还记得吗?”
阎云舟看着眼前已经长得玉树兰芝的少年,这才想起多年前的一个插曲,瞧着这一双黝黑儿的猫儿眼才将眼前这个年轻人和多年前那个故作镇定挡着母亲身前的小男孩儿联系起来。
“啊,原来是周大人家的老玄,叫,叫…”
阎云舟微微眯眼试图搜寻他的名字,周云溪正色施礼,开口:
“周家三子周云溪。”
宁咎不知道这孩子是谁,不过听着像是阎云舟救过的人?
只是听着这少年一口一个言公子,若不是读错了音节,便是并不知阎云舟的身份,阎云舟也没有什么架子,招呼他坐下:
“坐下说吧,你这是进京赶考?”
“是,言公子您也是到京中赶考吗?”
宁咎笑着一边吃面一边看着披着马甲的阎云舟和少年说话,听到这里却忍不住打趣:
“他没有,他乡试就没过,如何能进京赶考?”
周云溪听他奚落阎云舟有些不悦,但是良好的涵养还是让他先问了对方身份,阎云舟也笑着开口:
“这是我的王…我的同窗,也是乡试落榜了,我们准备去北境看看。”
宁咎…真是不肯吃亏。
周云溪怔怔地点头,落榜了,那还是别多言了,年轻人的心思都写在脸上,阎云舟心中好笑地开口:
“你这是中了举人?”
周云溪年刚十七还稚嫩着,眼前的恩公落榜了,他便拘束了不少,只是干干点头:
“啊,侥幸得中。”
这下不光是阎云舟就是宁咎都多看了眼前的少年两眼,范进中举的故事他可是知道的。
这举人可不好中,这少年瞧着也不过就是十几岁的年纪,得中举人,这年纪放眼这一届的春闱考生中都是相当年轻的。
阎云舟笑了,冲他举了举杯子:
“如此年纪得中举人,确实是年少有为,到京中莫要紧张。”
他的语气顿了一下开口问道:
“怎么瞧着衣衫褴褛的,可是路上碰到了什么事儿?”
近来是各地考生进京赶考的日子,各地州府都有官兵在沿途官道把守,就算是流寇作乱的地方应该也不敢在这样的时候撒野。
何况瞧着周云溪也带了不少的人手,身上也不曾带伤,应该不是遇到了流寇,只是如何弄成了这幅光景?
周云溪有些汗颜,也知这一身有些失礼:
“我是走水路来的,自白堤河而下,却不想前几日大风,船的桅杆被吹断了,船也侧翻,周身之物都掉落河中,幸得那日周边有一队渔民的小船经过,我们这一船的人才不至于丢了性命。”
阎云舟微微皱眉:
“入京的盘缠也没剩下吧?”
周云溪有些窘迫地点了点头,阎云舟抬起手:
“暗玄,取两百两银子给周公子。”
周云溪连忙推拒:
“不用的,言公子,您大恩我们家都无以为报,我哪能还要您的银子啊?没事儿的,我随身的玉佩没丢,到了京中总能典当出百两银子的。
而且我外公在京中也有店铺的,我已经差人去送信了,他们应该很快便能来接我。”
“这银子不算是给你的盘缠,便算是给你中举的贺礼吧,好生复习,来日若有所作为便算是你谢了我这二百两银子。”
阎云舟和宁咎再一次启程之后,宁咎才忍不住问出声:
“那小公子是谁啊?怎么叫你言公子?”
阎云舟也回想起了那许久之前的往事:
“那时候我父兄还在,我经常不在京中的四处跑,那段时间江南水灾之后流民骤增,沿途不少落草的,路上正巧碰到周家一行被劫,我带着几个府中的家将救了他们,那时我化名言琚。
算起来这事儿都有十年了吧,那时候周家那小子才一点儿大,却像个小大人似的挡在母亲身前,都过了这么久,那孩子还能一眼认出我还真是难得。”
宁咎手拉着缰绳,笑了一下:
“王爷对自己的这张脸是多没有清晰的认识啊?但凡见过你一次,想要再认出来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儿,而且瞧着那小公子守礼知恩的。
说不得周家将你的画像都画下来挂在家里呢,认出你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不过,这小周公子倒是出息,官宦世家吗?十七岁便中举参加春闱,确实优秀。”
阎云舟也颇为赞许地点头:
“周家不算是什么世家大族,不过应该也算是官宦之家,在当地也算有些名望。”
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阎云舟侧头打趣地和宁咎开口:
“周振海应当也算是勤勉,我少去江南,了解的不多,不过这位周大人为官的名声远没有当年大婚闹出的动静大。”
这一听就是八卦的味道,宁咎立刻转头:
“快说吧,吊我胃口。”
“我也是早年救了他之后,听人说起的,这位周大人不是家中荫庇封官,是正经的进士出身。
但是娶妻却没有娶门当户对的官宦人家的嫡小姐,而是娶了一个商贾之女,也就是周云溪的母亲,似乎因为这个事儿还开罪了几个同僚。”
宁咎知道这个时代的商人和他们那个时代的商人可不一样,士农工商,商贾虽然富有,但是社会地位却算是最低的。
有身份的人家,尤其是官宦人家,哪怕是没有封爵,也走不了仕途的二公子都不会娶一个商贾之女,更何况周振海是年纪轻轻的进士?
“这倒是确实是有点儿意思了,不会是图人家钱财吧?”
别嫌他心脏,毕竟这年头就是做官也是需要银子来打点的,商贾地位虽低,但是银子却是实实在在的。
阎云舟也笑了:
“这就不得而知了,当年我听说的时候,也有不少的人说他是冲着吴家的银子去的,后来倒是也没再见过这位周大人,不知道如今如何,不过瞧着周云溪这般有出息,这周大人应当也是个端正的人。”
十几岁的举子并非绝无仅有,但是数量也绝对不多,若是周云溪真的出息,这一次进京便能高中进士,这般的年纪就算是在殿试的时候陛下都会多看他两眼的。
这一次出京,没有上一次去凉州时那样的清闲,却也不似从前赶着去北境那样的急行军。
阎云舟和宁咎白日都是在骑马,晚上若是赶在途中县镇关城门之前进去了,便到客栈留宿,若是没有赶上便到附近的驿站留宿。
晚间的时候宁咎还是有些不放心阎云舟的腿,沐浴之后便掀开人的裤腿看膝盖有没有红肿,嘴里还不住地唠叨:
“你也别刚好一些就放飞自我,真当这是好腿呢?也注意着点儿。”
这样的言论一路上阎云舟已经不知道听到过多少次了,他次次都是认真地应着:
“知道了,这一天下来我们歇了四五次脚,这路程还不及从前能走的大半多,没事儿的。”
不过宁咎还是用药油帮他热敷了一下膝盖,这种手术过后膝盖最忌着凉,两人并排躺在客栈的床榻上,宁咎翻过身搂着阎云舟的腰身:
“这一次重建随州还要建成上次那样吗?”
上一次的随州城底下都被挖空了,那不是一代之功,若是建造成那样恐怕很难,阎云舟也搂着他的背:
“不用,随州这个大杀器用过一次便没用了,再者因为随州的陷落,原来的河道也有不少都已经改道了,无法再恢复。
这一次的随州城并不是建造在原址上,而是在原随州城偏西北的位置,主要是加强城防,坚固城墙。”
宁咎想到上一次的那一战,残忍确实是残忍,但是战争就是这样,只有你死我活才是战争。
阎云舟是在两日后到随州的,他都没有在幽州驻脚,而是直奔随州大营,随州城虽然还没有建起来,但是随州大营却已经在此驻军了,阎云舟和宁咎骑在马上远远便看见前方黑压压一片的驻军。
军中最前方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已经提前得到旨意回来驻守随州的李寒还有张慎,他们从前便是随州的参将和副参将,这一次重建的事宜着他们协助,必然是事半功倍。
两匹马在军营前驻足,黑压压的一营的将士齐齐单膝跪地,有些跟随阎云舟多年的老兵,甚至眼睛都有些泛红。
他们本就是边军,非召不得进京,这几年中,李寒等人每一次去京城都会去王府,却次次带回来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阎云舟病重的消息更是时常传出来,此刻看着安然在马上的人,没有人不激动,山呼王爷的声响几乎响彻天地,阎云舟的手也抓紧了缰绳,今日的一切他又何尝能想到。
他不但再一次踏在了北境的土地上,还是和宁咎一同回来的:
“都起来吧,陛下特旨,随州将士驻守边关苦寒之地,功在社稷,今日大宴三军,这后面的酒都搬来了。”
阎云舟下了马,亲自拉了李寒起来,李寒在年前大比之后便回了北境,那会儿瞧着阎云舟的身子虽然比从前好了不少,但是腿上依旧受不得累,出行多走一些都要人扶持,他忍不住打量那人的腿:
“王爷,你的腿?”
“你们王妃本事大。”
李寒听了这话嘴角都快裂到了耳朵后面:
“我就知道王妃,啊,不,侯爷,定然有办法。”
他这话音光落下,一个人影便冲宁咎扑了过去:
“宁公子,你可回来了。”
扑上去的不是别人,可不正是此刻在李寒手下当差的邹小虎吗?虽说之前在京中邹小虎是见过宁咎一面,但是那一共算起来也没见面多长的时间。
这一次他听李寒说王爷和侯爷要来北境负责随州重建,他简直兴奋的几天都没睡着觉,就等着今日呢。
宁咎对邹小虎也十分纵容,看着他扑上来要行礼忙给扯了起来,还颇有现代礼节性地抱了他一下,毕竟在这个时代,邹小虎对于他的意义和别人还是不大相同的。
一定意义上来说,邹小虎可算是他的铁杆,他可记得,当初这孩子那么害怕阎云舟,都能为了他的命令仗着胆子拦住要出门的人。
这一抱可不得了,邹小虎全身僵硬,阎云舟眼睛微眯,一军营的将官都一幅自求多福的表情。
“宁,宁公子,我,那个,我…”
宁咎笑了:
“你傻了?”
阎云舟看着那一个逗趣,一个脸红的人,再一次想到了当年邹小虎教宁咎骑马的事儿,似笑非笑地看着宁咎,宁咎也不再嘚瑟了,省的打翻陈年老醋。
这一晚因为阎云舟到,军营内外都是分外的热闹,李寒早就命不值守的兵将出去打猎了。
从阎云舟治军的时候,便不禁止不值守的将士打猎,毕竟从前他们时常粮草不济,打猎也能让将士偶尔打打牙祭。
现在李彦做了皇帝,北境军再也不会有从前那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了,但是这打猎的传统却还是留了下来。
户部,工部和兵部的官员也到了,这一晚也算是让这些京官和军中将领照个面,毕竟日后还有好些事儿需要配合呢。
宁咎进了营房之后便发觉阎云舟不理他了,为的什么他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他凑到了那个进了营房便取下墙上弓箭擦拭的人跟前:
“哎,干嘛不理人啊?”
阎云舟抱着弓箭转过了身子,给他留了个后背,宁咎好笑,转而又到了他跟前:
“王爷,瑾初?吃醋了?”
阎云舟语气凉凉:
“宁公子对随州颇有功绩,外面的人等着你庆功呢,还不抓紧换身衣裳等着出去庆贺。”
宁咎笑着坐到了他身边,手肘撑在了桌子上,手掌托着下巴,闻言点点头:
“也是,方才小虎还说特意猎了我爱吃的鹿和兔子,王爷也更衣吧,一会儿你也跟着有口福了。”
说完人就真施施然去换衣服了,阎云舟都气笑了,真是知道怎么气他。
晚间阎云舟和宁咎自然是坐在了主位上,右下手是户部和工部的人,左下首是随州大营的人,阎云舟率先举杯:
“诸位能共聚于此,皆是奉皇命重建随州,随州的重要不需本王强调,接下来的日子诸位同僚都当尽心竭力,铸好这北境的第一把剑。”
军中的豪放,将士的热情是最有感染力的,李寒是跟着李彦一路杀到京城的嫡系,又是从前随州的参将,如今在朝中的武将中也是举足轻重的,而他也并非莽夫,席间频频和户部和工部的几位主事敬酒。
论品级,李寒自是高过几个主事的,但是这建城,并非他所长,修筑排水沟渠,指挥建造屋舍,设计街道排布,这些事儿多还是要工部的人来,一杯一杯的酒下去,生疏倒是消弭了不少。
场上也热络了起来,宁咎不喜应酬,再说他算是陪着阎云舟来的,也无需和谁应酬,便直接下去看着那正在烤的兔子了。
没一会儿邹小虎便凑到了他身边在,阎云舟在后面便看见那两个圆圆的脑袋凑在一起,有说有笑的。
过了一会儿都不是说笑了,邹小虎看向宁咎的时候一脸的羞怯,而宁咎反而眼睛晶亮,阎云舟越是看越是不爽,但是此等情况若是他去叫人回来那才是笑话了。
邹小虎此刻还不知道有一道目光已经快把他抹脖子了:
“宁公子,我还猎到了两个墨狐,皮毛很好,油亮油亮的,正好您可以和王爷做围巾用。”
宁咎听说过这北境是有墨狐的,只是从未见到过,之前洛月离穿了一身没有杂色的雪狐狐裘便算是珍惜了,不过这通体如墨的墨狐却比雪狐还要稀有:
“难得你还记得我啊,成,一会儿我让人去取。”
“宁公子,这兔腿好了。”
宁咎用刀割下来了两个,拿着其中一个转身去找阎云舟,却见那人不怎么搭理他,他猜到是怎么一回儿事儿却笑着逗他:
“尝尝,这兔腿香,配醋最好了。”
阎云舟直接便干进去了一杯酒,宁咎晃了晃一边的酒壶,已经见底了,这人毕竟身子刚好,他忙抬手: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少喝些,你还在吃药呢。”
人声鼎沸之下,倒是也没人注意上首两人在说什么,阎云舟的声音也只有身边的人听得清:
“病秧子惹人厌烦了呗。”
宁咎…怎么都到这种程度了?未免这人再说出什么没良心的话,宁咎直接低头开口:
“再胡说你信不信我当着所有将士的面亲你?亲到你下不了床。”
阎云舟纵使是年少的时候胡闹了一些,但是到底还是被正统礼教教养长大的,宁咎要真是耍起野路子,他还真不是对手,手立刻拉住了身边的人:
“你别胡闹。”
“哦,现在说我胡闹了,不知道刚才谁说那没良心的话。”
阎云舟语塞。
晚间回到营帐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今日席间后面,免不得来往敬酒,阎云舟着实是喝了不少,他的酒量自然是不俗的,只是因着身体的原因还真是许久都没有这样喝酒了。
眼角有些泛着红意,面上也带上了点儿绯红,衬的那原本就俊逸的五官更加出众,甚至带了一丝只有宁咎看的出来的欲色,这样的阎云舟,宁咎连旁人多看一眼都不舍得,半扶半抱的将人扶到了营房中。
一边嘱咐暗玄:
“去让人端两碗醒酒汤来。”
阎云舟倒是不至于喝这点儿酒就醉了,只是怕他许久没喝,胃脘难受:
“怎么样?胃里有没有不舒服?”
宁咎的手刚刚探到那人的上腹,手腕便被一个火热有力的手掌扣住,抬头便对上了那人幽深又略带危险的双眸:
“宁公子不是很能耐吗?不是想要让本王下不来床吗?现在不想亲了吗?”
带着酒意却异常熟悉的气息靠近,宁咎的身上也徒然生出了一股子的火气,这能忍吗?
第149章 我抱过你的
因为阎云舟的身体,这段时间,又是吃药,又是手术的,两个人的频率是直线下降,宁咎好歹也是身体好,血气方刚的年纪,哪能忍住他这么撩拨?两人谁都不甘示弱,都不记得是怎么挤到一个浴桶中去的。
阎云舟的手扣在宁咎的腰间,宁咎的手圈着对方的脖子,吻激烈又热切,不像是吻,倒像是在打架,攻城略地,火花迸溅,浴桶中的水都被溅出来了不少。
一股火从下到上,这个季节的夜晚倒是还不算太热,只是阎云舟沐浴的水一般都要热一些,对关节好,再加上两人这激烈的动作,宁咎更是一头的汗,身上的火气更重。
氤氲水汽之间,他抬眼便撞进那深俊的眉眼间,如建模一样的五官,哪怕是这样进的距离也看不出任何的瑕疵来,一个念头忽然便涌上了宁咎的心头,这样一个人被压在身下会是如何的神情?
凭什么被压的人是他?这种念头一旦升起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却还不等行动腰间便是一痛,是阎云舟微微用力扣了一下他的腰,两人的唇分开,阎云舟抬起了一只手,带着老茧的手从水中抬起,点在了宁咎的唇角。
那双漆黑入目的眼眸定定落在宁咎的脸上:
“想什么不着边际的事儿呢?嗯?”
仿佛被戳破了心意一样,落了下乘的宁咎有些羞恼,同时心中的不平更甚,从前是顾忌这人半死不活的身子,他才没有争个上下,现在病也好了,他何必委屈自己?
心中所有的想法都落实在了手上,手顿时便凑去了那个不知名的地方,只是可惜他眼前的人是阎云舟,人就在眼前,阎云舟若是还能让他得逞,那还真是白活了,还不等宁咎偷袭成功,浴桶中便“哗啦”一声,水洒了满地。
宁咎的腰间一轻,便被人搂着腰整个人从水中被带了起来,他的手刚要不老实,一个力道便不轻不重地捏在了他的手肘上,当下手便是一麻,就这一个间歇的功夫,阎云舟已经打横将他抱了起来,出了浴桶。
“阎云舟。”
“叫夫君。”
“滚蛋。”
算起来两人也认识这么久的时间了,宁咎抱过阎云舟不少次,不过貌似这人还没抱过他呢,阎云舟将人放在了床上,两个人谁的呼吸都有些粗重,宁咎用腿勾了一下站在床边的人,哼笑了一声:
“算起来这好像还是王爷第一次抱我吧?”
话音落下那人的眉眼微深,一股极深的情绪在眼底涌动,声音略带了些沙哑,他抬手将宁咎额角的湿发理到一边:
“抱过,从王府大门一直到我们的院子,从院子到大堂,我抱着你拜堂,入棺。”
宁咎脸上的笑意徒然僵在了脸上,心中像是被什么戳了一下,眼圈骤然酸涩一片,眼前似乎都能看到那个画面,阴阳相隔对他来说只是短暂的三个月,他知道自己没有死,知道他们只是被隔在了两个时空。
但是阎云舟却是切切实实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他看着他死在他怀里,内疚于没有给他一场完整的婚礼,守着他的墓碑活死人似的过了三年。
他一把搂过那人的身子,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回以了一个炙热的吻,仿佛在昭示他的存在,他的回归一样,两个人的体温都在升高,没人知道是谁先滚到床上的。
就在宁咎感觉那人要到他上面的时候,立刻醒过来神志,腿上一个格挡便挡住了那人的动作,声音还带着一丝喘息不定:
“风水轮流转,如今也该转到我家了,王爷说是不是?”
阎云舟现在再不知道宁咎是打的什么主意就是傻子了,他忍不住笑了一下,饶有兴致地看着身边的人:
“想犯上作乱?”
宁咎一身反骨:
“笑话,什么叫犯上?你是哪门子的上?之前那是我顾忌你半残,不忍下手。”
阎云舟…他怎么记得第一次的时候宁咎就挺不服输的和他干架,输了才躺平的?只不过现在他也没有戳破:
“好,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宁咎却是刚要翻身而起就被一个力道给压制了回去,他再次用力,还是没起来,额角的青筋都崩了起来,整个人在暴躁的边缘:
“你先放我起来。”
阎云舟有些好笑地开口:
“你都起不来还想压我?”
宁咎这幅身子虽然是比之前那侯府小少爷的结实一些,但是到底和自幼练武,武将出身的阎云舟有本质区别的,就是从前阎云舟身子极差的时候,危急时刻他的反应和力道都不弱,还不说现在身子好多了之后。
宁咎感觉到了阎云舟身上的火热,与从前总是体温低的时候倒是不同了。
不似从前那人待他的温柔,这一次这人的身上带了一股骨子里难以压制的强势,阎云舟缓缓低头,却是直奔宁咎的脖颈,就像是野兽盯住那最脆弱,可以一击致命的地方一样,浑身都是进攻的模样。
他吻在了宁咎的脖颈处,甚至用牙微微咬了一下那人脖颈上的肉,却不舍得用一点儿力气,声音却又闷又有些恶狠狠:
“你知道我不喜欢的,却非要气我是不是?”
宁咎愣了一下才明白这驴头不对马嘴的话是在说什么,心里有些无力还有些好笑,这人能不喜欢什么?
无非是不喜欢邹小虎教他骑马,不喜欢邹小虎在他身边,哦,兴许还不喜欢邹小虎和他说话,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大的醋味儿?
他推了一下身上的那人:
“老陈醋,人家邹小虎可是我的心腹,再说,你也有心腹啊,什么暗玄,暗雨的,我都不介意。”
“那不一样。”
阎云舟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宁咎挑眉:
“怎么不一样?”
“我有抱过暗玄?还是和暗玄旁若无人的说笑?”
宁咎一愣,合着症结在这儿啊?:
“那种抱不一样,那叫礼节性的抱。”
阎云舟却一把将身下的人搂到了怀里,此刻的他不是什么大梁柱石,不是什么将军,王爷,只是一个满眼只有一人的男人:
“那你教教我其中的区别。”
宁咎笑着开口:
“这区别可大了,抱着的感觉都不一样,毕竟小虎血气方刚,年纪又轻…”
还不等他的话说完,就听了“啪”的一声,阎云舟竟然一巴掌打在他的屁股上,虽然是不疼,但是分外让他觉得脸上挂不住。
随即耳边便传来了那人恶狠狠的声音:
“再胡说,你试试。”
微重的呼吸交错,阎云舟的怕宁咎受伤,每一次前面都丝毫不着急,这一次也一样,但是不同以往的是,无论是精力还是体力此刻都更胜从前,他又心里有一股子气,这一次再不是从前的温情脉脉了。
宁咎面颊微红,顾及外面还有士兵,一声都没有吭,只是不断用目光谴责,这一次比以往每一次都要酣畅淋漓,两个人折腾了几次,宁咎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腰酸腿疼。
床上的被褥已经被蹂躏得不成样子,宁咎浑身都是汗,没力气起来,阎云舟也是呼吸粗重,宁咎抬脚踹了他一下,嗓子都干的一片哑:
“你出去叫水。”
他可不去丢这个人。
阎云舟笑了一下,一点儿心里负担都没有地下了床,披了一件衣服便出去叫人了,宁咎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如鲠在喉,这人就一点儿偶像包袱都没有吗?
阎云舟回来的时候,宁咎已经坐了起来,一双微红的眼睛瞪着他:
“你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出去了?”
阎云舟坐在了榻边,十分有眼力见儿地给宁咎揉了揉腿:
“那我还敲锣打鼓的出去啊?放心,这周围都是亲兵,再说,本王一不偷二部抢的,如何就见不得人?”
宁咎张了张嘴都不知道说啥,这倒也是,但是这刚来的第一天就…总归是不太好的。
阎云舟抬手戳了一下他的额头:
“想什么呢?这天儿也热了起来,我就叫点儿水进来洗洗有什么了不得的?你还没看那些一并来的文官呢?要水要的勤着呢。”
那些个大人们自然是比军营中的大老粗讲究多了,在朝中还有休沐日呢,休沐是什么?就是,打沐浴熟悉,打扫的日子。
宁咎瞪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起身去洗了澡,清理干净,换了干净的寝衣之后人便往一边一坐,丝毫没有去管那榻上的一片狼藉,都交给了阎云舟。
这毕竟是在军营中,若是这会儿叫人进来收拾不是阎云舟能干出来的事儿,所以这殿后的工作阎云舟便都包了,宁咎坐在一边一边喝茶一边看着他动作,笑着开口:
“王爷做起这些还挺熟练的,怎么?之前有练习过啊?”
阎云舟一边铺床一边开口:
“自然,侯爷想学啊?”
宁咎见他避而不答,白了他一眼,瞧着床铺好了直接便叫来了门外的小厮:
“侯爷。”
“你去邹副将的帐中,将他给本侯的两条墨狐皮拿来。”
“是。”
果然宁咎的话音一落下,刚坐下榻边的阎云舟的眉眼都深了:
“不累?还能惦记什么墨狐皮?”
宁咎轻轻晃着手中的茶盏,侧眼瞥了一下阎云舟那晴转多云的脸色笑了一下:
“是啊,都说墨狐珍贵,不容易碰,好容易小虎猎了两只,说是毛色非常好,十分的顺滑油亮,做围巾最好了。”
阎云舟靠了下来,看着故意气自己的人:
“好,那侯爷切莫辜负了属下的一片心意,本王累了,先睡了。”
没一会儿那墨狐皮便送了过来,宁咎确实是第一次见,这墨色油亮的皮毛确实是好看的,他看着榻上装睡的那人,特意借着烛光细细打量,嘴里还不住地赞叹:
“嗯,这皮毛真是难得。”
阎云舟睁开了眼睛,瞧着那人幼稚的小心思有些好笑还有些气:
“行了,难得你就留着,明日就围出去,给你脖子上都捂出痱子来。”
宁咎到了榻上:
“小心眼,不逗你了,这是邹小虎孝敬我们两个人,说是这墨狐难得,正好凑了一对,而且,不白孝敬哦。”
阎云舟抬眼瞧他:
“说吧,晚上嘀嘀咕咕一晚上都说了什么?”
他自然不可能真的醋这两人,晚上他也看出来邹小虎应该是和宁咎说了什么。
宁咎盘腿坐在了榻上,手一上一下地抛着这两个狐皮:
“小虎想托我去给他提亲。”
这话一出阎云舟顿了一下:
“提亲?他看上谁家的姑娘了?”
“说是幽州知州家的嫡次女,他上面的哥哥战死了,家中也没有什么亲长在,只剩下了一个寡嫂,自是不可能帮他上门提亲的。
左右他从前是我身边的人,现在我又刚好到了随州,由我去帮他提亲倒是也合情合理,而且也显得更重视一些。”
阎云舟靠坐起来一些:
“邹小虎年纪虽轻,但是有从龙之功,这两年在火器营中历练,受封武义将军,也是个从五品的武将了,倒是也配的上幽州知州家的嫡女,你说到底从前也是你历练出来的,你也确实可以替代他的亲长帮他提亲。”
宁咎拉了他一下:
“既然我都去了,你就和我一块儿呗。”
阎云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怎么?要拉着我一块儿给邹小虎涨声势啊?”
“邹小虎家中也没有什么亲族,能有如今这个位置也是自己一点儿一点儿拼来的,这结婚嘛,人生就这一次,还不得风风光光的?”
“好,我便随你一同,回头叫王府出一份儿礼。”
邹小虎的俸禄也不会太多,也就是赏赐能攒下些,家中还有寡嫂要照拂,倒是也未能出的起什么丰厚的聘礼,就冲他当初心中只尊宁咎这个公子,他也不会亏待了邹小虎。
随州重建的事宜已经正式开工了,首要的并不是盖房子,而是按着已经设计好的图纸,规划出街道,挖通排水的沟渠,修筑整个城中的排水设施。
这一步最是耗费人力物力,好在四月的天气还不算是太热,干起活来还没有那么遭罪,阎云舟每日都有一堆的事儿等着他,毕竟这中间的每一个环节都可能有人往外抽银子,他若是不盯紧,空怕朝廷拨下来的银子都不够用。
而宁咎倒是不曾和他一块儿盯着帐,他没事儿便去往工部那边跑,看他们的图纸,看一次他就感叹一次古人的智慧,这个时代明明没有什么成型的物理学,但是人家设计出来的东西就是那样的实用又精巧。
河道,沟渠,桥梁,都被考虑到了,有一次他闲着无聊,拿了工部画的一个草图没事儿回来做了一个受力分析,还真是最优的力学结构。
阎云舟和宁咎在这里一待就是大半年,等一些步入正轨之后阎云舟才有些闲暇的时间,瞧着宁咎无聊,便开口:
“从前不是说想要学功夫,学射箭吗?还想学吗?”
建造城池,兴建水利这样的大工程,宁咎学的那点儿皮毛物理实在是没有什么用武之地,阎云舟忙的这两个月,他便闲下来教一教当地医馆的大夫一些外伤处理的知识,倒是也乐得自在。
见到阎云舟总算是闲了下来他自然是乐的这人陪他:
“当然想学,你现在有时间教我了?”
“嗯,这几日不忙,走,带你去靶场。”
两个人一前一后骑着马到了靶场,这一次修建城池虽然是用到了随州营的兵将,但是毕竟兵将并不是劳工,也只是抽调了一部分,轮换着过去的,日常的训练还是没有落下,阎云舟在这里,也不光是看着城池建造,这随州军的训练他也没有放松。
阎云舟身子虽然比从前好了很多,但是到底是底子差了,黄秋生的办法再管用,但是毕竟不是重新给他塑个身子,所以宁咎也看着他,不准人太累,寻常看看底下的奏报便算了,这靶场他是不常让他过来的,省的这人来了手痒老是想来几箭。
这小半年的时间下来,虽然操心,倒是没出太大的问题,上个月黄秋生从京城过来为他诊脉,言说气血将补的不错,适当的锻炼活动倒是也有好处,有这句话在,宁咎次算是放松了些。
靶场上宁咎随着阎云舟一块儿换了一身紧身束腰箭袖的衣服,看着兵器架那边一排的弓箭,刀,剑,长矛,算起来,他来这里这么长的时间,这样的冷兵器他其实还真没怎么接触过。
阎云舟拉着他到了营房里面的一个屋子:
“这些日子忙的,都忘了带你到火器库看看了。”
宁咎看了看前面那重兵把守的小房子,那里是火器库?这一次回来已经是太平盛世,他确实是没有再见到过从前那些炸药之类的东西了。
这一进去他才发觉三年的时间确实是不短了,屋内有些武器几乎都是火药和一些冷兵器结合的产物,有类似掷弹筒一样的装置,有大型弹弓一样的武器,还有些大口径的炮,这都是从前在战场上没有的。
他走过去摸了摸那个口径最大的炮,那炮被架在了一个车上,成了一个炮车,能够最大程度地增强炮火在战场上的机动性。
宁咎一样一样地看过去,阎云舟便跟在他的身后:
“三年的时间,青羊那老家伙总算是还有点儿用处。”
听到他对青羊道人的称呼宁咎回头笑了一下,这人倒是还挺记仇:
“说起来我回来这么长时间倒是还没有见过他。”
“他一个糟老头子,见他做什么?”
宁咎凑到他身边,撞了他一下:
“以后啊,还真是不能得罪你,太记仇了吧,这一屋子的东西都是青羊做的?”
阎云舟依靠在门口,看着这一屋子的东西,眼底不乏感慨:
“没有,还有些是军中将士改造的,有了这些大梁便算是有了底气。”
宁咎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眼底一阵森寒,骤然开口:
“不,武器的进化没有终点,一时半刻的领先不会永远领先,裹足不前,故步自封,最后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曾几何时,他们的国家也一样在世界上是先进的国家,也曾是屹立东方的泱泱大国,也曾万国来朝,但是一招失失全盘,闭关锁国,不与世界接触的结果便是孩童抱金砖,终究难免被骤然发展起来的列强欺压。
后来他们终于站起来了,奋起直追,但是所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他不知道这个时代和他们所在的时代到底是个什么关系?是他认知之外的另一个时间线?还是平行宇宙的另一个纬度?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这里重蹈悲剧。
阎云舟听出了他的言为之意,走上前去:
“别紧张,优势不会永远存在的道理我懂的。”
宁咎也放松下来,笑了一下,翻过了这一页:
“走,比起这些,我还是挺喜欢外面那些的,我想看看我们王爷横刀跨马的英姿。”
第150章 教宁主任射箭
靶场之上,里里外外愣是围了一圈的人,宁咎出来的时候看着那外面一颗摞一颗的人头,哪冒出这么多人的啊?
却不等他问出声,李寒便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了:
“王爷可是许久都没有出手了,这群小子是才来军营没两月,平时都没见到过王爷,今儿这不是有个机会吗?给他们涨涨眼福。”
阎云舟在这边也待了几个月的时间了,李寒这等总在身边的人也知道他身子是真的好了不少,不然今日也绝不会由着这帮新兵小子凑热闹似的过来。
阎云舟在军中一贯是没什么架子的,寒性一般的双眸扫了一眼周边那些瞧着还十分年轻的面容,抬起手臂招了招手:
“别躲着了,都进来,今日正好得闲,倒是也让本王瞧瞧这刚来军中的儿郎都有些什么本事。”
阎云舟惜才,用人不拘一格,在北境军中没有寻常军中那种资历之说,哪怕是一个刚入伍的新兵,若是能力出众也一样能出头,这也就造就了北境将领普遍年纪小的局面,不过这样的军队在战斗力能提升的同时,也有弊端,那就是年轻气盛的刺头多。
也是因此这样的部队对统帅的能力有极高的要求,所以这法子倒不适合在所有的部队都推广,现在阎云舟已经甚少过问军中之事,北境军中的事宜直接奏报李彦,但是李彦从小便在阎云舟的军中混,就连这带兵的方式也学了个七七八八。
北境军直面北部诸敌,理应是最硬的骨头,所以这三年来,北境军和阎云舟从前的方式差不多,依旧是大梁年轻将校最多的军队。
宁咎笑着倚在一边旗杆的围栏上,瞧着这出来的大小伙子们,抱着手臂在胸前,笑着冲一旁的李寒开口:
“这一群电灯泡,本来还准备让你们王爷今日教我射箭呢。”
李寒不知道电灯泡是什么意思,但是瞧着宁咎的样子他也大概猜的出来,这是,打扰王爷夫夫二人交流感情了?
“侯爷,不耽误,正好让这些小崽子看看王爷射箭的风采。”
宁咎瞥了他一眼,哼笑了一声:
“嗯,看你们家王爷出彩,看我出丑?”
李寒识时务的闭嘴。
一上午的时间倒是这校场颇为热闹,今日只比箭术,宁咎叫人上了点儿茶,坐在了演武台边上,看着那一队一队骑马射箭的年轻小伙子,但是更多的还是将目光落在了那个一身藏青色束腰箭袖的人身上。
阳光倾泻而下,日光笼罩在那人的身上甚至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清晰瞧见那个笔挺的身姿,宽肩细腰实在是养眼。
阎云舟也下场和那几个得胜的小子比试了一次,他的手中拿了一把乌金色的长弓,靶子被调到了最远的距离,宁咎握着茶盏欠起身,微微眯眼。
挽弓,拉箭,这样的动作阎云舟从小到大做过了无数次,熟悉到肌肉记忆便可以将弓和箭调整到最优的角度,微风吹起了些他的长发,黑眸专注,薄唇轻抿,动作自始至终都极其稳健。
在他的身上早就已经看不到了紧张还有那对结果未知的忐忑,只有那被无数次血流如河的战役洗礼过的泰然如山,这样的阎云舟,宁咎从前都从未见过。
箭簇离弦而出,夹在这风声呼啸而过,宁咎都忍不住微微屏住了呼吸,直到极目远眺,眯眼瞧着那箭簇正中远处的靶心,毫无意外。
阎云舟却在此刻回过头,看向了看台方的人,面上明明没有多余的表情,一双黑眸依旧沉静,但是宁咎却偏偏在那目光中看出了那些许得意,他轻轻抬手,遥遥一敬,便喝干了杯中的茶,心中有些好笑也有些窝心,这人偶尔幼稚一下还挺可爱的。
一个上午靶场都是那些新兵的舞台,直到下午阎云舟才叫李寒将人都带了出去,李寒看了看宁咎又看了看他们王爷,瞟了两圈之后才赶紧带着人扯了,再留下去就要吃瓜烙了。
阎云舟擦了擦额角的汗这才走到了宁咎的身边:
“中午的野菜面可吃的习惯?”
这校场靠进村子,中午本没有准备那么多人的吃食,便临时和农户换了些野菜,阎云舟一贯不吃小灶,自然也是跟着吃的野菜面,就是怕宁咎吃不习惯。
宁咎笑着出声:
“你这一天日理万机的,你当我是第一次吃呢?这野菜现在都有些老了,前半月才是鲜嫩的时候,我去工地的时候早就吃过了,挺好吃的,就是中午这面谁煮的?也太咸了些。”
说完他又连着灌了两口茶,还塞给了阎云舟一杯。
“现在人都走了,侯爷不必嫌丢人,我们还是从头学起。”
阎云舟干了杯中的茶,便上前一把握住了宁咎的手,拉着他只到校场上那一堆的弓前:
“这是我叫人带过来的,都是我的弓,这把小的是我七岁开始学射箭的时候用的,你就先用这个吧。”
宁咎看着眼前那个比阎云舟上午用的整整小了一大圈的弓有些无语:
“你这是瞧不起谁呢?我就算是没学过射箭也不至于用你七岁的弓来糊弄我啊?去,把你十四岁用的拿来。”
阎云舟侧头忍不住的笑:
“侯爷好志向,试试这个,我十四岁用的你现在用刚好合适。”
宁咎接过了阎云舟递过来的弓,这把弓和阎云舟上午用的颜色很相近,弓到手上他一个不妨手腕一坠:
“这么重?”
阎云舟轻轻摸了摸弓:
“嗯,这把弓是我父亲亲自打造的,有意让我锻炼臂力,所以重量上比一般的弓都要重一些。”
站在靶前,宁咎试着拉满弓,开始他还以为阎云舟十四岁用的弓箭他用着绝对没压力,但是事实教他做人,拉满这张弓的时候他脸都快涨成猪肝色了,这一次换做阎云舟在他身后悠闲了。
“好在是为我们侯爷清了场,不然,我们侯爷不是威名扫地了。”
宁咎正憋着一口气地拉弓,甚至腾不出空来瞪身后的人一眼,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
“闭嘴。”
阎云舟勾了一下唇角,上前手扶住了他的手臂:
“肩膀下沉一些,这只手臂曲起来点,眼睛看前方,射一箭试试。”
在宁咎胸口的氧气耗尽之前,终于射出了第一箭,他立刻抬头去看,简支擦着靶子过去了,脱靶,面上有些挂不住。
阎云舟倒是不在意,到身后环住了宁咎的身子,手握着他的手再一次拿起了弓,宁咎能感觉到那人轻吐在他耳边微微灼热的气息,后背正好贴合在他的胸膛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手臂的肌肉完全用上了力道,箭簇离弦而去。
毫无意外,正中靶心。
恐怕没有什么男人能够真的拒绝的了射箭,这一下午宁咎泡在了靶场,一箭接着一箭,阎云舟都看着他这劲头都觉得有些吓人:
“这东西不是一蹴而就的,快歇歇,手臂该拉伤了。”
宁咎还真就较上劲了,卷王体质上身,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方面的天赋不太行,一下午了,最近的一个靶子,最好的成绩才五环,还只有一次。
结果就是真的顺着阎云舟的话来了,宁咎在兴头上射箭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一放下弓这酸痛的手臂就是举起来都费劲,这样子连扣住缰绳都难,回营房的时候阎云舟将追风牵了过来。
“侯爷,请上马吧。”
宁咎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费力抬起手抓了一下缰绳才上去,随后阎云舟也翻身上马,坐到了他的身后,宁咎实在是累,人向后一靠便直接靠在了阎云舟的身上,缰绳也不握了,闭上了眼睛,当下就要眯一会儿的样子。
感受着胸膛上沉甸甸的重量阎云舟眉眼间的笑意更深,一只手握着缰绳,一只手搂住了身前的人,也没有策马跑的太快,便是这样迎着夕阳,摇摇晃晃地往家走。
宁咎开始的时候就想着靠一靠,但是今天真是体力耗尽,追风闲庭信步,一晃一晃的,跟坐在摇摇车上一样,没一会儿的时间他还真的睡了过去,若不是有阎云舟搂着他,恐怕人就从马上栽下去了。
下午逞能,晚上遭殃。
营房中宁咎的阎云舟相对而坐,桌子上四个小菜,但是两人四只眼睛都在盯着宁咎的手,因为那只手抖得厉害,夹的三根豆芽生生抖掉了两个,宁咎还不服输地用左手握住了右手的手腕,但是结果就是两只手一起抖…
阎云舟侧过了头去,费力地忍着笑,宁咎却“啪”的一声将筷子撂下了:
“想笑就笑吧。”
阎云舟起身坐到了他身边,端起了宁咎面前的碗,捡着他喜欢的菜夹了一些,这才端着碗,执着筷子递到了他面前:
“来,可不能饿着我们侯爷了。”
宁咎一口吃干净了筷子上的菜,阎云舟低头看了看他的手臂:
“今日这是力气用的狠了,一会儿我给你用药油揉揉,这几天可不能再这样用蛮力了,真伤了经络可不好。”
营房外面传来了邹小虎的声音:
“王爷和侯爷可回来了?”
“已经回来了,正在屋内用晚膳。”
听到他的声音宁咎赶紧将阎云舟筷子上的饭菜吃了,然后一下推开了他的手,后脚邹小虎敲门的声音便响起。
阎云舟有些揶揄地看着宁咎,宁咎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开口:
“进来。”
邹小虎手中拿了一个红色的筏子,和他手中筏子颜色差不多的便是他现在的脸色,宁咎瞧着他着样子就猜到了是什么事儿,施施然靠在了椅背上:
“脸红的和猴屁股似的,什么事儿啊?”
阎云舟扫了一眼他手中的红筏,心中也已经了然,邹小虎双手将红筏递过来:
“侯爷,这是我准备的礼单,您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若是还少,我再去凑。”
宁咎展开了红筏,上面正是七日后纳征的礼物清单,为着邹小虎的婚事,他愣是将这古代结婚的习俗都了解了一便。
月前他带着大雁同邹小虎去幽州知州府上提亲,这些日子,纳采,问名,都走了一遍,简单来说便是男方上门提亲,女方首肯后,男方再上门询问女方庚帖,着人占卜,以测两人生辰是否相和。
邹小虎找的测字先生是当地有名的人,昨日这结果一报过来,今日这小子便坐不住了,急吼吼地过来要去送彩礼。
宁咎有些好笑,不过也有些理解,走到这一步也不算是两人有了婚约,什么时候这纳征纳吉走完了,彩礼送进了女方的家中,这才算是正是婚配成约,也难怪这小子坐不住了。
不过让他看礼单实在是难为他了,别说是多了少了他不知道,便是上面写着的东西他都有好些不知道是什么,当下便将这礼单塞到了阎云舟的手中:
“你给瞧瞧。”
阎云舟就知道他不清楚,低头开始看着礼单上的东西,还开口出声:
“来人,请闫管家过来。”
“是,王爷。”
这礼单落在阎云舟的手中,邹小虎便止不住的紧张,站立都有些不安。
其实宁咎也是高看阎云舟了,阎云舟从前日日泡在军营,对这婚姻嫁娶之事一贯没什么经验,自然更不知道按着邹小虎如今的品级这礼单是多是少,只不过焰亲王浸润朝堂多年,纵使是心中不知,面上却是滴水不漏,就连宁咎都以为他正在认真地看礼单。
闫管家来的很快,阎云舟将手中的礼单递出去:
“闫叔,这是邹将军纳征的礼单,我瞧着没什么不妥,你再在这基础上添上一些,一并加到礼单中,算是本王和侯爷的心意。”
邹小虎连忙拱手谢礼,阎云舟抬手扶了他一下:
“你也算是从侯爷的身边出去的,虽是寒门出身,却踏实肯干,成家之后,更当克勤克俭,克恭克让,以齐心治家。”
“末将谨遵王爷教诲。”
送走了邹小虎,宁咎笑眯眯地看着阎云舟:
“我们王爷说教起来还是有一套的嘛,你过几日忙不忙?纳征那日你可要随我一块儿去幽州?”
提亲的时候阎云舟忙的厉害,也没有抽出空去,不过这几日这人倒是没有那么忙了。
“随你同去吧,也有时候没去幽州了,这一任的知州徐明辉是陛下登基之后调任的,从前他在吕州任职,还是多年前见过一面。”
宁咎不是太懂朝中的人员调动:
“这人在吕州之前也是任知州吗?”
阎云舟点了点头,他又开口:
“从吕州到幽州,这属于是平调吧?”
阎云舟微微摇头:
“从品阶上来说确实是平调,但是吕州和幽州不能相比,自随州城陷落之后,百姓内迁,虽有三城分担,但是一半的百姓都是被安置在幽州的,幽州又是陛下从前的封地,兵强民富,虽然如今还是一州之地,可论地论人口,比三个吕州都富裕。
这个徐明辉我也听说了一些,是个干吏,前途不止于此,邹小虎年纪轻,虽然门第上是低了些,不过他到底是出自你身边,与徐家女也是相配的。”
四日后,阎云舟和宁咎才出发赶往幽州,这一次两人都骑在马上,宁咎看着两岸已经翠绿的山峦不禁有些感慨:
“第一次走这条路的时候你还命悬一线呢,没想到还能回来。”
阎云舟自是想到了从前,他们第一次从随州到幽州,正是大战之后,随州沉没,他从密道中出来的狼狈他现在还记得,他笑了下开口:
“我记得那个时候你与我生气了,怪我什么都没与你说,瞧着你生气的样子,我反而生出了几分希望,才敢与你说后来的那些话。”
宁咎愣了一下,生气?对,那个时候他是很气:
“你听你当时说的话,说什么我以为我死了你不会太在意的。”
阎云舟却忽然提着缰绳靠近了过来:
“你那时说,我不是对你无关紧要的人,所以,你是从那个时候便喜欢我了吧?”
宁咎无语,这人的脸皮还真是一件增厚,他打马便跑了出去,只留下了声音随着风吹到阎云舟的耳边: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阎云舟亲至,徐明辉卸幽州大小官员已经等在了幽州城外:
“下官叩见焰亲王。”
阎云舟位列一品亲王,见君都免跪拜,按着礼仪,除一品官员之外,包括皇室宗亲之内一品之下见他都要行礼:
“徐大人快免礼,本来同侯爷这一次来不是为着公事,我们便不拘礼了。”
徐明辉清瘦身姿,一把美髯衬的颇有一番文臣风骨,甚至宁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都觉得这人比朝堂上许多的大人都要有几分独属于读书人的清贵。
流水一样的礼被抬进了知州府,礼单是阎云舟亲自交给徐明辉的:
“徐大人见谅,本王和侯爷都是第一次帮人操办婚事,并无经验可言,可怜小虎家中也无甚亲长,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徐明辉连忙退后半步躲开了阎云舟的礼,这一礼很显然不是焰亲王给他的,而是作为邹小虎的亲长给他这个亲家的,此刻就是徐明辉都有些震惊了,他是知道邹小虎从前是在宁咎的身边当过差。
但是据说那也是在打仗的时候,只很短的一段时间,上一次提亲的时候,宁咎亲自带着人来他便已经十分震惊了,却不想这一次阎云舟会亲自过来。
他如何也不知道这在朝堂中举足轻重的两个人怎么会如此重视一个边境小武将的婚事,但是再是不解也不能表达出来,这一日下来,邹小虎便像是跟在家长身边一样,跟在阎云舟和宁咎的身后,不知不觉眼圈都红了。
倒是叫晚上回房的宁咎给看见了:
“哎呦,这是干什么?人家要嫁的姑娘眼睛都还没红呢,你是要提前给我们俩哭一个吗?”
邹小虎有些不好意思,又难耐心中的感动:
“王爷,宁公子,我,我就是有些…”
自父母兄长去世,他除了上面的寡嫂和小侄子就没有什么亲人了,这一次的亲事都不知去找谁,本以为宁咎能帮他提亲他已经感恩不尽,却不想他们竟如此重视他。
宁咎看着他也有些心疼,左不过是才二十岁的小孩儿:
“好,不提了,你的心意我和王爷都知道,这可是在你未来的丈人府上,可别哭出来丢人,去吧。”
阎云舟看着转身偷偷抹了一下眼睛的人也出声:
“瞧着人高马大的,倒还有点儿孩子模样。”
宁咎和他并肩往客院走:
“才二十,放在你们这里也就是刚及弱冠,放在我们那里就是才上大学的年纪,本来也就是个孩子。”
到了屋内宁咎才松下一口气,转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
“真是累,你们这里成个婚是真麻烦,我还问过了,北境这边,一般这下半年的提亲的,为了留女儿在家再过一个年,这成亲都要等到明年了,折腾了这么久,邹小虎那小子得等到明年才能抱媳妇回家。”
这订了婚还不算是结束,后面还要请期,便是正式定下迎亲的日子,他原以为古代成婚不过是三拜高堂,却不想前面啰哩吧嗦的有这么多的步骤。
阎云舟站在他身后,帮他捏了捏脖子和手臂,想起了宁咎从前和他说的事儿:
“你们那里是领一个证便算是结婚了?”
“对啊,我们那的证叫结婚证,两个人办了结婚证便是法律承认的夫妻关系。”
现在想想还是现代结婚省事儿,他忽然想起什么一样问道:
“哦,对了,承儿不是要开始相看了吗?怎么样?可有中意的人家?”
阎云舟坐到了他身边:
“大嫂倒是提起了几个,不光是承儿,连杳儿的婚事都已经有人上门打探了。”
宁咎一口茶差点儿买吐出来:
“杳儿?杳儿今年过年才十二,不用这么早吧?”
阎云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
“这些人多半看的是杳儿的身份,并非杳儿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在古代杳儿身上有疤,恐怕要遇到渣男了
第151章 从地上捡捡你的良心
邹小虎的婚事定在了来年的三月,阎云舟和宁咎是年底回到京中的,北境已经落了雪,土也渐渐冻上了,随州的修建也要停下来,等到明年开春才能动工。
两个人急着回去也是因为再过年承儿就十五了,这亲事确实要相看了,年底的时候来往宴请多,今年阎云舟的身子也好多了,免不得要和各个府上往来的,也好多了解一些。
两人回府的那一天京城正在下雪,马车停到了王府门前,宁咎一下车便见着一个一身蓝色束腰衫,披着斗篷的人大步从台阶上下来,不是旁人可不正是阎炘承。
“二叔,二叔父你们终于回来了。”
从这一次宁咎回来之后阎炘承和阎月杳便改了口叫宁咎二叔父,虽然也是怪怪的,但是总是比二婶婶要好上不少的,宁咎也欣然地接受了这个称呼。
阎云舟下了车,看见此刻的阎炘承眉眼间也微微惊讶,他们这一走便是大半年的时间,这孩子本也不矮了,现在更是比他们走的时候高出了大半头,身量几乎比他也矮不了多少。
阎云舟抬手在侄子的肩膀上拍了拍,手还握了握他的手臂:
“嗯,快一年没见我们承儿了,结实了不少啊,功课有没有落下?”
阎炘承摸了摸鼻子,乖巧地站在叔父身边:
“二叔,您一见面就关心课业啊?”
对于侄子是个什么性子阎云舟最是了解了,骑射是不会落下的:
“自然,你偷跑去北大营的事儿以为我不知道?”
宁咎笑着看这叔侄二人你来我往地交锋,阎炘承说话归说话,目光却还是有些担心地上上下打量着阎云舟:
“二叔,您身子怎么样啊?这京城都下雪了,北境更苦寒,怎么不早一点儿回来啊?”
阎云舟前几年一到冬天便病的十分凶险,那个时候他年纪还不大,阎云舟病的厉害了便不见他们,所以只要看见风华院的大门紧闭上,他就知道是二叔病的厉害了。
阎云舟下意识想揉揉他的脑袋,却发现这孩子长的快有他高了,够不到他的脑袋了,便笑了一下:
“二叔没事儿了,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吗?有你二叔父在,放心吧。”
三人这才一块儿进了王府,午膳是程清浅亲自下厨,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个团圆饭,阎月杳过年就十一了,不是从前那个小糯米团子一样的小丫头了。
她和宁咎格外的亲,虽然快一年没见,却还是凑到宁咎的身边,阎云舟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怎么有那么多的话说。
而宁咎也带回来了礼物,有些北境民间的小玩意,还有一个便是他在北境搜寻的白狐皮做的小披风。
和洛月离身上那个很相似,通体都找不出一丝的杂色毛,还带一个帽兜,毛毛茸茸,瞧着便是上等的颜色。
女孩子哪有不喜欢漂亮衣服的,阎月杳瞧着这白狐披风晶亮的葡萄眼都亮了起来:
“好漂亮,二叔父,这是您猎的吗?”
阎云舟一边抬手倒酒一边取笑似的看着宁咎:
“你二叔父倒是想给你猎来着,去了两次山上狐狸毛都没看到,下山的时候还好悬摔了跟头,这是他找了很多家的猎户凑出来的白狐皮做的。”
宁咎瞪了他一眼:
“就你话多,杳儿快去换上试试,给我们瞧瞧。”
小姑娘立刻将披风穿上,还将帽兜带上了,娇娇俏俏的小脸蛋在帽兜里面被衬的更是巴掌一样大,看向众人的时候还有些羞怯的不好意思:
“好看吗?”
阎云舟摸了摸侄女的头,眼底都是赞赏的笑意:
“好看,再没有比我们杳儿更好看的姑娘了。”
饭后程清浅便着人将杳儿带回了房间,连着承儿都被遣走了,而阎云舟和宁咎也坐下喝茶,并没有告辞回院子的意思。
阎云舟放下茶盏开口:
“大嫂,可是给承儿看好了人家?”
程清浅着人拿过了几个画像和册子:
“还没有,不过现在承儿的年纪也到了,这小半年京中席面上打听的人也多些,这是几个京中命妇在席面上有意结亲的,都在这里,你们帮着看看。”
阎云舟拿起了那个册子,上面并不是姑娘的闺名,而是门第和府别。
“这里面门第高的便要数太子太保李大人家的嫡孙女,其余便是左都御史的嫡次女,都指挥同知的嫡长女,奉国将军家的嫡三女…”
太子太保乃是从一品,李大人更是两次为相,这个门第不可谓不高,左都御史虽然品阶没有太子太保高,但却总管督察院,更是实权之职,程清浅也不敢擅自定下,还是要等阎云舟拿个主意的。
“这几位姑娘大嫂可都见过?”
程清浅点了点头:
“都见过,就前两个月的赏菊宴上,各家适龄的姑娘也都出来走动了走动,瞧着自是个个伶俐可爱,几家已经出嫁的女儿也是颇有孝贤之名的。”
宁咎此刻才出声:
“我倒是觉得门第没有那么重要,承儿可有自己看见过的?有没有自己中意的?”
程清浅笑了一下,倒是也不觉宁咎的话有什么问题,毕竟她当年和世子便是从小相识:
“孩子大了,这等事儿也不会和我说,倒是瑾初可以问问。”
从程清浅的院子出来阎云舟便和宁咎散步一样地回去,宁咎开口:
“哎,你对承儿找个什么样门第的可有要求?我方才听着大嫂的意思貌似不愿意找个门第太高的。”
或许是前些年王府的处境一直在夹缝之中,阎云舟和李启剑拔弩张的,便让程清浅过分小心了一些,阎云舟的眼底有一丝无奈,只是伸手牵住了宁咎的手,轻轻侧头:
“待回去和你说。”
“这事儿有什么可卖关子的?”
进了屋,宁咎洗了手,又用毛巾擦了脸这才出声:
“赶紧说,吊我胃口呢?”
阎云舟坐在了桌案边,目光略带无奈:
“大嫂是小心,不过却也未必全是因为王府的处境,她还为了承儿的未来考虑,怕有一日他落到尴尬的境地。”
宁咎微微皱眉,没太听懂:
“什么意思?什么叫怕他有一日落到尴尬的境地?”
阎云舟的目光似笑非笑,忽然将人扯到了自己身边,让宁咎坐在了他的腿上,就算是换了膝盖,宁咎也不敢坐啊,下意识就要起来,却被人往下一拉,便失力地坐在了他的腿上,随即阎云舟的手掌便贴在了他的小腹上。
“因为你不能生啊,这大梁没有王爷娶男王妃的先例,但若是要细数前朝是曾有过的,男王妃不能生养,所以那位王爷便娶了一位平妻,这生下的孩子便也算是嫡子。
大嫂终究是怕我来日还是想要有个后,再寻他人,那个时候承儿岂不尴尬?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她不想承儿太冒头。”
宁咎张了张嘴,一下从他的腿上起来,面色不善:
“行啊,这做王爷的就是有特权啊,怎么从前的时候不见你说你还能娶平妻啊?”
阎云舟愣了一下,这事情的关注点应该在这里吗?
“我从前就同你说过我只会有你一人,是平妻还是妾不是一样吗?我都不会有。”
宁咎坐到了一边,斜觑着他,阎云舟笑了:
“醋了?”
“醋个毛,你若是真想有个后,趁早赶紧找别人去,我也搬回我的侯府。”
笑话,当他还是从前那个宁咎无处可去呢?阎云舟笑着拉他的手:
“我这不是说大嫂的担忧吗?还有没有良心了?我若是真想要个孩子,你死了的那三年我不就要了?还要等到现在冒着你炮轰王府的风险找别人?快,从地上捡捡你的良心。”
宁咎被他这说法逗笑了,他其实也就是这么一说,他们走到如今他岂会不信阎云舟?
“大嫂的担忧倒是也不无道理,你准备怎么做?”
“这几日我便准备上书,请旨,正式册封承儿为王府世子,承儿这年纪也该出去历练历练了,这王府日后终究是要靠他的,有这个名头,做什么也是名正言顺。”
虽然阎云舟一直将王府的未来寄托在阎炘承的身上,但是毕竟阎炘承现在还不是受了册封的世子,终究是差一层的。
“也好,我倒是觉得不能盲婚哑嫁,你看,你们阎家又没有什么纳妾的传统,承儿从小被大嫂教导,这以后多半也只有这一个妻子,怎么着也要选个喜欢的才是,不然这两人以后怎么过日子?”
宁咎到底不是这个时代的土著,对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着本能的抵触,这简直就像是刮刮乐,直到结婚那天才知道有没有惊喜,这若是喜欢的还好,若是真娶了一个不喜欢的,这日子过的也没什么劲儿啊。
阎云舟上书之后,圣旨下来的很快,隔日张福便亲自到了王府宣旨,笑眯眯的内官立在院中,宣旨过后亲自将圣旨交到睁大了眼睛跪在地上的阎炘承的手中:
“世子,快接旨吧。”
阎炘承忙双手接过圣旨,眼睛则是看向了阎云舟:
“二叔。”
阎云舟此刻是站着,倒是能摸到他的头了:
“傻了,这王府世子本就只有你,日后当再勤勉些知道吗?”
几日后阎云舟和宁咎领着阎炘承到京郊打猎,已经落了雪,这个时候打野兔最好打了。
宁咎的骑射,骑还凑合,这射实在是非常一般,在北境这大半年也没有练出来,阎云舟一点儿也不着急地骑着马跟在他身后:
“再来一箭,射那。”
宁咎不断地搭弓射箭,结果就是颗粒无收,开始的时候还比较佛系,后来看着阎炘承都猎了三个了,他有些上头。
但是越着急便越是射不着,目光扫到一直看着他的阎云舟便有些来气:
“你别老是跟着我,兔子都被你给吓跑了。”
无妄被嫌弃的阎云舟哭笑不得,他索性下了马,然后直接一个飞身坐到了宁咎的身后,手搂住了身前的人,宁咎回头:
“你干嘛?”
“帮你射兔子,省的这一晚我们侯爷颗粒无收。”
宁咎…
后半段有阎云舟扶着宁咎的手臂射箭,总算是斩获了两只灰色的野兔,晚上便在别院烤了,叔侄三人围着火,宁咎和阎云舟对视了一眼,递给了阎炘承一个酒囊:
“来,今日是在家里,多喝些也没关系。”
按着阎炘承这个年纪在京中已经会参加一些官员子弟之间的聚会了,只是程清浅管的严,在外面饮酒可以,但是绝不能多饮,更不能喝醉,所以阎炘承一直都很有分寸,却不想今日栽在了自己叔叔手中。
阎云舟和宁咎喝这个小菜鸡那实在是小菜一碟,宁咎瞧着眼睛都有些发直的阎炘承,向阎云舟比了一个“上”的手势,阎云舟拍了拍侄子的肩膀:
“承儿,和叔叔说说,你有没有中意谁家的姑娘?”
阎炘承已经喝的低垂了脑袋,闻言目光有些茫然地看向阎云舟,动作也有些迟缓,中意?中意就是喜欢的意思?
“有。”
宁咎睁大了眼睛:
“是谁啊?”
“是,孟祭酒家的彤冬儿,小时候我被罚了,她就帮我抄书,从狗洞让雪球送过来。”
宁咎看向阎云舟,孟祭酒?他就在国子监,国子监的祭酒不姓孟啊,姓陈,但是这朝中应该也没有什么别的官职叫祭酒的了吧?
阎云舟想了起来,从前王府边上的府邸就是从前国子监祭酒孟罗书的,后来孟罗书被外放去了湖广任按察使,这么多年一直都未曾回京,这旁边的院子便就卖了出去。
这小子说的彤冬儿他还记得,是孟祭酒的小女儿,应该比承儿小一岁。
晚上已经喝醉了的阎炘承被送到了自己的院子,别院的主屋内,宁咎笑着翘着二郎腿坐在窗边的软塌上:
“我说什么来着,灌醉了一问,一准问出来,这小子可以啊,还有些竹马情节,这孟祭酒都出京五六年了,他还记着人家小女儿呢。”
阎云舟也有些好笑:
“我说这小子小的时候怎么罚抄的时候写的那么快,原来是有枪手,让雪球从狗洞送信亏他想的出来。”
宁咎的眼底浮现出几丝揶揄的神色:
“亏他想得出来吗?我看是上行下效吧?我们王爷不是也十分擅长从狗洞中送信吗?”
真当他不知道呢?第一次这人陪着他回门回来的路上他自导自演了一出遇刺,和苏北呈里应外合的干掉了当时李启在巡防营的亲信,靠的不就是从狗洞中送信,现在还好意思笑话自己侄子。
阎云舟微微一晒,这么远的事儿亏宁咎还记得,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好在这是快到年节了,下个月陛下便招外地三品以上的官员回京述职,孟罗书也在其列,到时候我们上门拜访,探探口风,问问这孟家的女儿可有许配人家。”
晚上两个人躺在榻上的时候宁咎还在抱怨:
“你知道吗?在我们那有一种说法,男人三十一枝花,我现在还是一朵花呢,都已经开始跟着你操心小崽子的婚事了。”
阎云舟有些忍不住笑:
“男人三十一枝花?这说法还真是有意思。”
快到年下了,各个府中的走动也多了起来,宁咎一贯不喜欢应付这些来来回回的宴饮。
但是今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毕竟往年阎云舟身子不好,一到冬天王府便闭门谢客,不去外面赴宴,也不宴请。
但是今年不同,阎云舟的身子好了不少,最重要的是无论是阎云舟还是宁咎身上都担着差事。
这负责重建随州不是小事儿,而宁咎还在国子监教书,国子监上下都算是同僚,人家的请柬都送来了,他总不去也不好。
阎云舟一进门便看着宁咎那愁眉苦脸,眉头能夹死苍蝇的样子,笑着坐到人身边,顺手搂了一下他的腰身:
“怎么了这是?苦大仇深的。”
宁咎烦躁地把手上一堆的请帖往阎云舟的怀里一塞:
“你自己看看,这都是什么啊?这家得了《簪花仕女图》的摹本,那家得了《春山行旅图》的真迹,还有什么这个碑文那个碑文,这个也要赏那个也要赏的,这些人都这么闲的吗?”
阎云舟思及他家宁主任那一手扭曲的真迹,侧头笑出了声儿来,连着胸膛都跟着轻微震动,他们家这位不擅书画,更不擅长什么作诗吟咏,去这样的宴会不是鸭子听雷去了吗?
“嗯,这些宴饮确实不是很适合我们宁侯爷。”
宁咎侧头冷眼瞧着他:
“怎么?嫌我没有文化?”
只要阎云舟的脑子还正常,这种时候半点儿赞同不能表现出来:
“什么话?他们是无病呻吟,没事儿找事儿,吟诗作对的,这几个席我同你一起去,我们只吃席,不搭话。”
宁咎这一天还是挺憋屈的,无关其他,从小到大他还没有在文化上吃过亏,想他叱咤大榜十余年,高考全省前几,到了这里竟然会被一个赏画宴给难住,实在是想想都憋屈。
第152章 大结局(上)
为了防止自家这位在各种赏画宴,赏书宴上露怯丢人,年底的各个宴会阎云舟都是陪着宁咎一块儿去的,阎云舟本就已经久不出席这等宴会,这一次竟然次次都是同宁咎一块儿。
再加上前些日子,朝臣都知道阎云舟主动上书请封兄长嫡子为世子一事儿,便也都明白阎云舟这是真的不准备再纳妾留后了。
从礼部尚书府中出来的时候才刚过午后,宁咎被方才那一屋子围着画引经据典,高谈阔论,互相吹捧的论调弄的头都有些疼,早早拉着阎云舟出来,外面洋洋洒洒已经开始落雪了,街道上铺下了一片雪白,徒留了几道车辙印。
宁咎抬眼看了看漫天的雪花,忽然就有些不想上车了,侧头看了看阎云舟的腿:
“雪天腿上有没有不舒服?”
“穿的多,没不舒服?怎么了,不想回去?”
虽然膝盖上是做了手术,日常行动是不太受影响的,但若是阴雨天受了凉,再走长一些多少还是会有些不舒服,所以宁咎极其注意给他保暖。
“嗯,不想回去,不想坐车,陪我沿着街走走吧,方才那席也吃不饱。”
阎云舟眼底笑意浮现,自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好,这么久倒是都没有陪你走着逛逛这城中。”
阎云舟撑了一把伞,两个人披着狐裘慢慢沿着街走去,阎云舟是地地道道在这四方城中长大的,边走便给宁咎介绍这些旁边的院子都是哪户人家,街边有哪些开了多年的店,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那种岁月流淌而过的味道:
“你小时候还真是去过不少的地方。”
阎云舟轻笑:
“自然,我小时候上面有哥哥,家业指不上我,我爹在北境的时间长,我娘也多数的时候都陪着他,我在府中胡闹还有我哥帮我挡着,就像这些小胡同,小时候没有我没去过的,甚至连朝中一些大人家后院的狗洞在哪我都清楚。”
宁咎听完心中又好笑又有些感慨,真是造化弄人,阎云舟本应该是一个恣意飞扬的二公子,却偏偏经历这么多成了大梁抵御北境的定海神针,成了人人依仗的焰亲王。
“刚见你的时候你那个气势啊,我还以为你自小就是个冷脸呢。”
阎云舟侧头看着宁咎,唇边带着一丝轻佻的笑意:
“那个时候是不是挺敬佩我的?”
宁咎回眸白了他一眼:
“少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了,我那个时候就觉得这算是谁家的倒霉蛋啊?朝野上下,就连自己的弟弟…”
都盼着他死,后面的几个字被淹没了下去,宁咎自知失言没有再说下去。
“都盼着我死。”
宁咎拉了一下他的衣袖,面上有些无措,这事儿他知道阎云舟应该很难释怀的:
“我…”
他拉着衣袖的手一把被身边的人握住:
“没事儿,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儿。”
宁咎侧头看了看阎云舟的神色,那人的眼底已经没有从前的阴郁悲切了:
“后来,他的消息你还关注过吗?”
阎云舟自然知道他说的他是谁,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忽然拿掉了手中撑着的伞,雪花便直接落在了他的脸上,深吸了一口气:
“我将他送去了南境充军,在前年南境的战争中死了,身体被马蹄踏碎,什么也没留下。”
宁咎的神色微僵,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阎云枫在他看来不值得同情,就冲他能做出杀害孕妻的事儿来,就这一桩就是万死莫属,能死在战场上已经是修来的结局了,只是人的情感总有偏颇,阎云舟对阎云枫的感情恐怕复杂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阎云舟闭了一下眼睛,声音干涩:
“早知他这般丧心病狂,早早就该送去边疆,平白害了人家的女儿,就是再多补偿,人命也回不来了。”
这几年他对从前弟媳的家人多有照拂,无论是兄姐还是父母,但是这也挽回不了那个还是明媚年纪的女子的性命了。
宁咎微微收紧了两人交握的手:
“也别太自责了,谁也预料不了后面发生的事儿。”
人间的悲剧就是这样,毫无预兆,若不是那一晚的刺杀,阎云舟可能从来也不会将那样残忍恶毒的人和自己的弟弟联系在一起。
两个人再无话,只是慢慢走在街上,马上就是年节了,街上倒是分外的热闹,饭馆,茶楼这样平日里便鼎盛的地方就不说,就是首饰店,成衣铺这样的地方此刻也是热闹非凡的。
阎云舟拉了一下宁咎的手:
“中午不是没吃饱吗?到前面坐坐吧。”
两人找了一家老字号的饭馆坐在了二楼靠窗的位置,桌子上煮着的茶水发出咝咝啦啦的响声,透过开着缝隙的窗看着窗外的飘雪倒是也别有一番景象,午后这个时候,多是一些中午吃了饭,留下喝茶,喝酒聊天的人。
聊天的话题也是五花八门,上到朝堂大事儿,下到朝臣趣闻,细细辨来还有提到他们两个的:
“你们说这如今的宁侯爷的命也算是大起大落了,当年被宁侯养在庄子上的弃子,还背着天煞孤星的命,本以为先皇…咳咳,本以为他到王府就是死路一条,何曾想竟然有今日的光景,焰亲王可是亲自上书陛下,请封侄子为世子,这是摆明了不准备纳妾娶平妻了。”
“这倒是,哎,我可听说不少从前还在观望的府中有些后悔没有早些和王府的大夫人搭上线了。”
“我也听说了,这王府公子和王府世子,只一字之差这可差着千里呢。”
“不过,这王府倒也不是只有一位世子,先世子除了这个长子还有一个女儿,听说焰亲王极为宠爱小侄女,这日后谁能成为她的夫婿,那必然是扶摇直上,青云铺路。”
宁咎撂下手中的茶盏,唇边的笑意有些讥讽,这审时度势的人到还真是不少:
“我说的嘛,这几日宴饮上怎么总是有人旁敲侧击地问承儿的婚事,你请来的那一封圣旨还真是管用,现在承儿恐怕是京城中最炙手可热的小红人了。”
和宁咎不同,这等情况阎云舟在上书之前便心知肚明:
“左右承儿心中有中意的人选,我已经打听过了,后日孟罗书便携妻子儿女进京。”
孟罗书这一次进京住在了城西从前的一处别院,述职官员最低便是三品,而他这个湖广按察使正好便是三品,在这个遍地是贵人的京城,一个外放的三品官实在算不上热乎,但是他从前是国子监祭酒,倒是有些门生故旧,这庭院倒是也不见冷落。
阎云舟和宁咎商量,还是由宁咎递帖子拜访孟罗书,毕竟他此刻在国子监,年节前递帖子拜访一下前任国子监祭酒倒是也合乎情理,倒是阎云舟便是随他去访的。
孟罗书受到书帖的时候正和几个从前的门生在书房一叙,其中便有今年的新科探花周云溪:
“宁侯爷,可是王府上的那位宁侯爷?”
“那自然是,听说今年焰亲王身子好了不少,从前王府闭门谢客,今年倒是在两个赏书宴上都瞧见王爷和侯爷了。”
宁咎同正二品待遇,如今谁都看的出来,陛下同焰亲王一家走的亲近,孟罗书不敢怠慢,忙起身相迎,几个门生故旧也随着起身。
“不知王爷和侯爷来访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外面天凉,快里面请。”
宁咎开口:
“孟大人客气了,是我和王爷贸然来访,失了礼数。”
就在双方寒暄的时候,身后一个身着金边锦袍的少年已经睁大了眼睛:
“言大哥?”
阎云舟抬眼顺着声音看去,那在孟罗书身后人群中的一人,可不赫然就是去北境前在京郊遇到的周家玄子?
“幼安同王爷熟识?”
周云溪字幼安,此刻他人都愣在当场,倒是阎云舟笑了:
“还未当面恭喜周公子得中探花郎,从前欺瞒实属不该,倒是要请探花郎见谅。”
春闱殿试,周云溪是李彦钦点的探花郎,十七岁的探花郎,在京城中一时之间风头无两,而且他听说周云溪当面辞去了翰林院庶吉士,自请外放到地方历练,李彦对此倒是颇为赞赏,年底述职他本是不够资历,却得了恩旨意回京。
到了屋内,热茶端上来,这一屋子的人才明白阎云舟和这新科探花的渊源:
“想来,幼安争气,倒是没有浪费王爷那两百两银子。”
这一屋子的人倒是没有品阶太高的,很多就是半个读书宴也没资格去请阎云舟,对这位一品亲王都是敬和怕更多,都有些拘束,没一会儿便告辞了,周云溪临走的时候还是顿下步子:
“王爷,我以后还能登府拜谢吗?”
到京城之后他其实还打听过言琚,但是都没有什么结果,他还以为言琚不是京城人,却不想他竟然是焰亲王,从前他是真心相谢,日后自然也是,他不怕旁人说他结交权贵,只怕阎云舟心中不喜。
“自是可以,难不成换了个身份,探花郎便不识我了?”
周云溪正礼下拜,心中安心,这才告辞。
阎云舟又和孟罗书寒暄了一会儿才正色开口:
“孟大人想来也奇怪我们二人忽然而至,我便直言相问了,您的小女儿可曾议亲许配人家?”
孟罗书都是一愣:
“王爷说的是小女彤冬儿?”
“是,正是彤冬儿小姐。”
孟罗书虽然是刚到京城,但是焰王府正式册立世子的事儿他也是知道的,说起来阎炘承小的时候他也是认识的,而阎云舟今日特意来此,问的还是他女儿的事儿,这是为谁问的自然已经不言而喻了。
“高堂最喜彤冬儿,我便多留了孩子一年,还未议婚。”
宁咎的嘴角都忍不住勾了起来,暗叹那小子还真是有命,他看了看阎云舟,阎云舟也笑了:
“孟大人,我们两家从前也算是邻居,承儿小时候您也是见过的,如今两个孩子都正当龄,我焰亲王府世子诚意求娶贵女,若是大人有意,我定备厚礼,上门提亲,绝不辱没孟小姐。”
孟罗书没有想到阎云舟竟然这样干脆,他是听说了最近焰亲王府的世子有议亲的意思,这京城之中权贵如云,焰亲王的爵位乃是世袭罔替,世子妃便是明日的正一品王妃,这个位置不知道多少勋贵在盯着,怎么也不应该落到自家的头上。
“王爷,恕在下直言,世子身份贵重,小女恐怕辱没了世子。”
阎云舟猜到他会有此一问:
“孟大人,如你所见,如今的王府也算是家门鼎盛,本王确无意再联姻勋贵,这是其一,其二,承儿是焰亲王府的世子,更是本王的侄儿,我阎家几代人都用情极专,我自是想要侄儿过的幸福,娶一个他喜欢的女子,终老一生。”
阎云舟的话说确实让孟罗书不得不心动,讲求门第,这朝中就是凋零的宗室也未必比得上焰王府的世子贵重,而论父母心,谁人又希望女儿找一个流连花丛的公子哥,别的他不清楚,但是好歹他从前也和焰王府做了那些年的邻居,阎家治家之严他心中是清楚的。
虽然上一次见阎炘承还是在那孩子幼时,但是想来有阎云舟管教,那孩子应该错不了。
从孟家出来,宁咎的笑意便没下去过,阎云舟侧头看他:
“笑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要娶媳妇呢?”
宁咎懒洋洋地靠在了马车上:
“你是没有瞧见今日我们出门的时候承儿那忐忑,期待又紧张的眼神,这小子看来是真的喜欢孟家的小姐,我们打赌,你侄子此刻肯定在大门口等着呢。”
阎云舟哼笑了一声:
“就那么大出息。”
“哎,现在还笑话你侄子,你也没好到哪去啊。”
宁咎笑着开口,心里还有些感慨,这阎家还真是挺出情种的。
马车刚停稳,里面的两人便听到了外面一阵急促下台阶的脚步声,宁咎看向阎云舟,一脸“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样子。
还不等马车的门从里面推开,便被阎炘承从外面给拉开了,阎云舟迎头便弹了侄子的脑门一下:
“瞧你的出息,给我到下面站着。”
阎炘承溜溜下去站着,阎云舟下来的时候他还十分有眼力见地扶了一下他的手肘,宁咎在后面看的但笑不语,但是两人却像是约好了一样,都缄口不语,弄的阎炘承抓心挠肺的,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身后:
“二叔,二叔父,你们快和我说吧,孟大人什么意思?彤冬儿可许配了人家?”
直到了正堂请了程清浅过来阎云舟才开口:
“大嫂,孟大人家的小女确实还未许配人家,今日我也将有意提亲的话递了出去,孟大人并未拒绝,看来我们真是要准备聘礼,上门提亲了。”
这句话说完之后阎炘承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程清浅的面上也有了笑意,那日阎云舟问出自家儿子的心思之后她也在担忧,就怕孟家的姑娘已经议亲了,毕竟彤冬儿只比承儿小了一岁。
如今这情况真是再好没有了。
接下来的日子忙的便是程清浅了,宁咎和阎云舟倒是躲闲了起来,毕竟,这京城之中下聘礼的数目他们实在也不清楚,王府中馈一直都是大夫人负责,他们也不去掺和。
朝中已经开始年节休沐了,宁咎难得连国子监都不用去,没事儿便和阎云舟赖在一起,冬天他不愿意出门,浑身都是懒骨头,倒是阎云舟身子好了不少之后便在屋里待不住。
早晨的时候总要去院子里练练枪,时间不长,注意保暖,宁咎也不拦着他,长枪卷起漫天风雪,如墨的长发随着利落的动作在风中飞舞,一身束腰长衫的人没有一个花哨的动作,大开大合的枪法,带着凛冽的战意,恍惚间这窗外还是那个一手护住大梁北境的阎将军。
宁咎叫人开了窗户,整个人裹得像是一个蚕蛹一样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目光透过窗子看着窗外练枪的人。
偶尔那人目光射过来的时候,他便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和他晃了晃,便能见到那面上冷然的将军,眼底多了一抹暖色。
一刻钟的时间阎云舟便会进屋,小侍服侍他换下有些被汗水浸湿的衣服,免得着了风寒在,他也每每都会在铜炉前将身上的寒气彻底驱散之后才去抱榻上的人:
“怎么一身的懒骨头?日日在房内你不嫌腻得慌?”
宁咎眯着眼睛靠在换了一身衣服的阎云舟身上,就像是絮窝一样在他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你说我从前卷生卷死的,竟然从未觉得睡懒觉,猫冬是一件这样舒服的事儿,我不腻得慌,我就喜欢这样什么都不用想,不用担心的咸鱼日子。”
细细数下来,从他到这个地方之后,不是身累便是心累,就算是战争胜了,阎云舟的身体也是压在他身上的一个大石头,如今石头挪开了,他合该好好享受几日这难得的咸鱼时光。
第153章 正文完
宁咎在现代的时候喜欢吃火锅,到了这里那生肉一样上来肉片被视为粗鄙的食物,达官显贵的府中自然是没有的,从前也就罢了,但是如今的王府还不是宁咎说吃什么便吃什么?
晚膳的时候,一个铜锅子被送了上来,如今是冬天,根本都不需要特意去制冰,这外面便是天然的冰箱,新抓回来的羊,冻上之后切薄片,别提多鲜美,屋内水汽弥漫,宁咎随意披了一件衣服坐在厅中,正用长筷子往锅子里面下肉。
“冬日里吃这个最好了,这羊肉鲜,一会儿还能用这肉调一个汤喝。”
阎云舟如今也随了他的喜好,倒是挺喜欢在屋内和他涮锅子的,两人边吃边聊:
“这提亲的事儿总算是忙完了。”
宁咎笑了笑:
“这年前最大的一件事儿是办完了,这今年年底提亲,得明年春天定亲了,那正式结婚还不得后年了?”
阎云舟点了点头:
“嗯,孟大人是想多留女儿一年,我倒是觉得晚一点儿成婚也好,明年也该送承儿到军中看看了,先立事再成家才是正理。”
对于这个观点宁咎是赞同的,在他看来阎炘承这个年纪还是毛孩子呢,怎么知道怎么为人丈夫?还是得先锻炼一下才好。
“我们那里都是晚婚晚育,乍一到你们这里还真是不习惯,总觉得他们是未成年。”
阎云舟给他倒了些温过的烧酒,忽然想起了一个事儿来:
“对了,那日见到洛月离他倒是和我说了陛下有意税改的事儿,你从前说的那个什么医保,倒是有可能实现一部分。”
宁咎骤然抬头:
“真的啊?你上次不是说这个想要实施起来很困难吗?”
阎云舟夹了一块儿羊肉,点头,上次宁咎和他说了这个事儿之后,他便找机会和李彦说了一下,这个事儿急不来,说也是只是一个想法罢了。
“确实很困难,按着从前的税制,农民的税负已经很大了,再加上一分恐怕都不堪重负,陛下决议税改,这整个大梁的土地清丈便是一个开端,现如今一年的时间过去了,除了少数县镇以外,基本上已经完成了清丈。”
宁咎听到这里抬头:
“这一年陛下应该是收上来了不少的土地吧?只是这土地最后会不会再被吃进去?”
毕竟从前这京城清丈的时候光是京官便多圈了不知道多少的土地,这一次若是清丈全国,多出来的地可想而知,只不过这阵风能吹多久?那些吐出来的土地说白了还是要交给各级的官员,会不会出现前脚吐出来,后脚再吃进去的情况?
“清丈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便是改税制,各级官吏,宗室多少的土地可免征税是有数的,其余部分皆要登记在册,其余的土地裁成小块儿,按着人头分发,日后将税和土地绑在一起,名下没有土地者无税可征,对于农户男丁,可用田赋税抵除劳役,这样一来底层的农户的劳力也可松出一部分。”
宁咎一边吃一边听着:
“所以陛下是想要将医疗保险这一部分的税额直接加到土地中?”
“没错,这样征收的时候是合并征收,免除一些人对于课税的抵触情绪,加之按着人头分下去的小块儿土地便已经够农户生活了,解除出来的男丁也可做些其他的劳务。”
宁咎手撑着下巴看着身边的人:
“这土地分下去那么容易啊?这不是等于从各地的门阀官绅的嘴里夺食吗?”
阎云舟的眼神略带些锋芒:
“朝中也好,天下也罢,刀和银子在谁的手中谁便说的上话,从前地方的税交上来的只是小部分,这税款多数撑肥了地方官吏,这一次税改之后地方的税款大部分都要上缴朝廷,纵使困难重重,那是命和银子哪个重要那些官吏还是分的清楚的。”
宁咎对于这话倒是颇为赞同,此时确实算得上改革的好机会,天下谁人都知道李彦的天下是如何得来的,真刀真枪的打下来比一切圣旨都有说服里,朝中大臣也好,地方官吏也罢,不会有人觉得一个从血水里趟过来的帝王会是一个软柿子。
“平静的湖水只要落下一粒石子,大家便会觉得这石子搅了那平静的水面,若是水流湍急的河中,就是扔下再多的石子也不会有人觉得于水面有多大的影响,陛下还年轻,正是最有魄力的时候,陛下登基,北境军,南境军尽在手中,无人再能翻出风浪来,借着这个时候大刀阔斧确实是最合适不过了。”
阎云舟端起酒杯,眉眼间的笑意分明:
“正是这个道理。”
宁咎也举杯,两人的杯盏微微相撞,具都是了然。
“若是此举真的能成行,这后面你的活是免不了的了。”
宁咎一杯酒饮尽,颇为豪迈地摆了摆手:
“若是这事儿真的能成,再苦再累我都认了。”
今日聊得久,锅子中的炭火都已经弱了下来,唯独这桌子上的酒是上了一坛又一坛,宁咎没少喝,后来干脆将手中的酒盏换成了酒壶,屋子里吃这锅子本就热,他的面颊微红,手中晃着酒壶,神色带了几分醉意:
“你说,这在现代我也不过是能拿起手术刀救人而已,若真是这里能救些困苦百姓脱离病痛,那我得积多少德啊?这简直死后能位列仙班了吧?”
阎云舟嗔怪地瞥了他一眼:
“别嘴上没个遮拦。”
宁咎笑的开怀:
“我怎么就没遮拦了?你知道我刚去军营的时候在想什么吗?我觉得老天爷安排我过来简直就是来普度众生来了。”
阎云舟微微垂眸,眼底的感慨也甚为深重:
“当得起普度众生了。”
如今军中设立军医处,军中沿用了宁咎从前留下来的制度,轻重伤兵分而治之,分床到每个伤兵身上,除了军医,还有不少习得宁咎那缝合伤口,消毒,清创本事的小医官,南境的战事之中,这制度在军中已经成型,不知道多救了多少人。
宁咎有些醉意了,低着头笑着,仰着身子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目光全然落在眼前的人身上,忽然他坐起身,手肘撑在桌案上,脸一下凑到了阎云舟的眼前:
“这些功德我都给你吧,好不好?让这些功德保着你余生康健,顺遂。”
一句话却让阎云舟从心底到眼角都涌上了一股热意,他微微抿唇抬眼,手揉了一下那人的脖颈,声音都有些哑:
“我舍不得都用了,我们一人一半。”
宁咎喝的有些上头,一壶酒敬到他身前:
“好,就一人一半。”
这一晚两人谁都没少喝,最后宁咎都还不忘盛出那锅中的汤洒了葱姜沫递到阎云舟面前:
“尝尝,我次次去涮羊肉最后都要喝上这一碗汤,精华。”
两个人并排坐在窗前的软塌上,捧着热腾腾的汤碗,开了窗,看着外面梅花上的积雪,宁咎忽然弯了唇角: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那个院子里也是一院子的梅花,我被人引着进来,再一进屋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还被你的容貌惊艳了一下,现在想想,你这样的容貌,真是配的上这一院子的梅花。”
阎云舟忽然笑了:
“喝多了,开始夸我了?”
“什么话,你这张脸真是长在了我的审美上,看不够。”
“看不够就日日给你看。”
宁咎这一晚有些喝多了,由着阎云舟带着他去沐浴,由着人领着他回到榻上,坐在榻上的时候他的头还有晕,只是迷迷糊糊地靠在阎云舟的肩膀上:
“明日就是除夕了。”
阎云舟伸手揽过人的腰身,点头:
“嗯,明日就是年节了。”
宁咎闭上眼睛,絮絮叨叨的出声:
“小时候的这天晚上我都高兴的睡不着觉,越是小的时候越是盼着过年,也不知道怎么过年就那么开心。”
宁咎有些醉了,执意要看花,阎云舟便让人开着窗子,两人靠在榻上围着被子,他帮宁咎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轻轻拍着怀里的人,应着他的话:
“是啊,小的时候总是那么开心。”
“你说身边的人怎么就越来越少了呢?明明小的时候一屋子的人呢。”
醉酒后有些软糯的声音却戳的阎云舟心上跟着疼,宁咎和他一样,似乎一直在送别身边的人,人的一生总是在失去,总是在经历离别,他侧头轻轻吻了一下怀里的人的脸颊:
“有人走也有人来。”
宁咎忽然抬手扣紧了阎云舟的腰,将脸埋在了他的脖颈边上:
“阎云舟,你要比我晚死知道吗?我其实挺不喜欢送走别人的,却偏偏做了医生,我来到这里是为你,所以合该你给我养老送终的。”
酒精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一切的情感都放大化了,宁咎说完觉得眼角酸涩:
“不是为难你,我身体挺好的,活到八十应该没问题,你送走我,我们大概也很快会见面的。”
他希望他和阎云舟真的有一生厮守。
阎云舟搂着怀里的人,沉着的声音都带着一贯令人心安的感觉:
“好,我一定活得比你久,不叫你一人孤单。”
窗子被关上,隔绝了外面那冷寂的梅花,帷幔放下,徒留了一室的深情。
这是宁咎和阎云舟一块儿过的第二个年节,第二日宁咎被阎云舟叫起来:
“今日不能懒床了,一会儿拜年的朝臣要上门了,这一天都不会安静。”
昨夜虽然有些醉酒,但是好在粮食酒并不头痛,宁咎被人拉着起来,换上了暗红色绣云纹的底袍,外罩了一层绛纱,和阎云舟那一身是出自一个绣娘之手,从配色到花纹都是特意配好的。
宁咎站在镜前笑意越发明朗,大梁的习俗和现代还是有些差别的,节礼并不是初一送,而是除夕这天送,这一整天王府的门口就没有断过人,不过大多数还是府中下人来往礼贺,府中主君今日倒是大多在家中,毕竟故此而失彼,去谁府上不去谁府上也是个难断的官司。
“王爷,新科探花周云溪来访。”
此刻的阎云舟正在书房中教宁咎写对联:
“请到前厅吧。”
宁咎借机摆脱身后的人:
“来客人了,不写了不写了。”
阎云舟但笑不语,这人于写字一途还真是朽木一个。
从正门进来的人,一身雪锻锦袍长衫,连披风都未曾着,腰间只坠了一块儿墨色的玉佩,风吹动墨发上的锦带,少了几分官场的油滑却多了几分年轻人的意气风发,如此相貌当是那才貌双绝的探花郎。
“小姐,小灰在那边。”
一个身着红色小袄的小丫头从后院溜出来,一双眼睛像是灵动的小鹿,正低着头去找从院子里跑出去的兔子,身后几个丫鬟也跟着抓,那只兔子是前些日子世子从京郊带回来的,带回来的时候还是幼崽。
阎月杳便拿到了自己的院子养,今日不小心被它跑了出去。
眼看着兔子溜出了中门,丫鬟不敢再追:
“小姐让小厮去抓吧,我们不出去了。”
阎月杳不放心,紧怕被不知的人抓去就给烤了:
“没事儿,我们抓了就回来,很快。”
转过中门阎月杳拜便看见兔子跑到了一人的脚边,想也没想地叫那正往前走的人:
“帮我抓住它。”
周云溪的脚步一顿,拎起了身边的兔子,再抬眼便瞧见了那一身红衣的小姑娘,阎月杳这才看到这人并不是府中小厮,也有些紧张。
周云溪瞧着不过是垂髫年纪的小丫头便笑着开口:
“你的兔子?”
阎月杳微微点头,额前碎发显得小姑娘更小了几分,身侧的丫鬟连忙去接过了周云溪手中的兔子,便想着赶紧回到后院。
阎月杳在临回去之前给周云溪行了一个新学会的礼:
“谢谢。”
周云溪避过这一礼,虽是一个小丫头却也郑重还了一礼,长袍坠地,风姿卓绝。
这一幕恰好被从回廊过来的宁咎和阎云舟看见:
“小丫头的礼学的还真是像那么回事儿。”
宁咎和阎云舟在厅中招待了周云溪,周云溪这一次只为正式登门拜谢,只留下了年礼,并未应阎云舟的邀请留下用饭,礼数周到却不显半分谄媚。
晚间是一家人一同用的晚膳,这大梁也有守岁的习惯,阎炘承陪着阎月杳在院子里堆雪人,阎云舟和宁咎煮了一壶茶坐在廊下,看着天上再一次飘下的雪花,宁咎倚在身边人的身上:
“昨夜我喝多了。”
阎云舟低头帮他拢了拢身上的狐裘:
“嗯,虽是喝多了,但是答应你的事儿我没忘,我会努力活到八十一给你养老送终。”
两人的笑声淹没在了这除夕的爆竹声中。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正文就完结了
番外预定如下:
系列一:王爷和侯爷的古穿今
系列二:先帝和苏贵妃
系列三:小皇帝和老师的酱酱酿酿
系列四:阎月杳后续的故事
第154章 番外:古穿今(一)王爷高反
格尔木西120千米处的青藏公路旁,原本等待七星连珠奇观的营地已经被猛烈的强风吹的七零八落,摄影的设备,驻扎的帐篷,都被混着沙粒子的强风卷起,夜幕之下这一片本就接近无人的区域更显出了几分诡异。
所有人都在抓紧时间往车里跑,毕竟帐篷是没有车结实的,手机上显示本就微弱的信号更加断的干干净净了。
宁咎只觉得身上冷的有些厉害,意识还有些不清醒,只是隐约能听到耳边乎乎的风声,他还以为是窗户没有关掩饰,下意思便想要搂住身边的人,手一摸却摸了一个空。
脸上被风中混着的沙子打的有些疼,他睁开了眼睛,却被眼前的一幕给惊了个不轻,他此刻不是在床榻上,而是在荒郊野外的地上?猛烈的罡风吹的他甚至睁不开眼睛。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手照着身上掐了一下,清晰的痛感却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抬手挡着风四处看,却看到了前方有光亮,两束大灯,这样的灯他再熟悉不过了,这是车的车灯。
这一幕让他顾不得吹的身上生疼的风,一个轱辘便爬了起来,心跳突然加快,呼吸都有些发窒,车灯,这里怎么会有车灯?宁咎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开始凝固,声音紧的有些发颤:
“阎云舟,阎云舟。”
一片荒凉之下,他的声音似乎连回声都没有便淹没在了呼啸的风中,宁咎周身都开始发凉,他开始低头看自己身上,不是现代的任何装束,白色的寝衣,就是他昨晚睡下的时候穿着的那身。
他还记得他前几日和阎云舟一同去了玉清观,昨夜他们是在玉清观的院子中睡的,并没有任何的异相,他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他都不敢想如果他忽然不见了,阎云舟要怎么办?
“阎云舟,阎云舟,你在哪?”
宁咎顶着风不断地喊,眼睛通红,声音都有些哽咽,为什么啊,老天爷是在哪他开涮吗?硕大的土粒子在脚下,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徒然脚崴进了一个坑中,身子就要倒下去的时候,一个力道骤然扶住了他的手肘。
纵使飞沙迷的他睁不开眼睛,宁咎却还是能瞬间认出身边的人,极为浅淡的药香,那令人心安的气场,都在昭示着身边的人是谁。
阎云舟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只是听到了宁咎那一声一声泣血一般的声音,慌张又恐惧,听得他心都跟着抽紧:
“是我,别怕。”
只是短短四个字,却让宁咎的心忽然便定了下来,他一下抱着了眼前的人,紧紧闭了一下眼睛,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对他来说唯有“失而复得”四个字足以形容。
其实现在的情况阎云舟比宁咎还要懵一些,但是他这辈子见过的风浪多了,哪怕此刻的事儿无从解释,他也能稳住心神,任由身边的人抱着他,轻轻抬手拍了拍宁咎的后背,目光警惕地看着周围。
宁咎缓过了心神,这才出声:
“我们大概是回到我在的时代了。”
这话落下就是阎云舟都有些惊讶,他方才想过他们可能是被劫持,用了迷药,他还试了一下内力是否还在,却不想竟是这样的结果吗?
“这里是哪里?”
风太大,他们挨的很近,才能听清彼此说话的声音,此刻确定阎云舟在身边,宁咎也冷静下来了,这里很显然不是他家,他上一次醒来的时候是在酒店,那是因为他的身体被送到了那里。
而上一次他回去的时候是在无极龙凤宫附近,现在这四下荒凉,虽然是黑天辨不清方向,但是这样的地方大概率还是在那附近,宁咎和阎云舟寻着车灯亮的方向走:
“如果是我上次穿回去的地方的话,那我的车有可能在附近。”
3800米的海拔,空气比平原地区稀薄不少,宁咎和阎云舟的呼吸都有些粗重,过了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这阵狂风才算是过去,月光已经被云层遮住了。
这地方海拔高,夜间的温差非常的大,此刻人都冻的有些哆嗦,风停了他看着远处无极龙凤宫的位置便认了出来,这确实就是他之前停车的地方,他刚才听到旁边的人提到了七星连珠,那么他很可能回到了他走的那一天。
天黑让他看不清阎云舟的脸色,却能清晰地听到那人的呼吸有些费力,阎云舟的身子好些也只是比他从前的状况好,肺部的功能比不上常人,在高原地区可想而知会更加加重缺氧的情况,但是此刻也没有别的办法:
“你在这里等着我吧,别动,我去找我的车,一会儿来接你好吗?”
高反可大可小,阎云舟的肺部本就有旧伤,心脏也不是太好,越是活动多越是会加重缺氧的情况,他的话音落下身边的人却没有放开拉着他的手,他又何尝放心:
“好,我们一起,慢些走,尽量深呼吸,没事儿的。”
宁咎凭着记忆去找,总算在走出快一公里的时候见到了他熟悉的座驾,奥迪A6:
“阿弥陀佛啊,你看见了吗?那就是我的车。”
车边上的帐篷赫然就是他之前来山上扎着的那一个,此刻那帐篷被吹的只剩下最后一个地钉钉在原地了,宁咎连忙先将帐篷重新固定,夜晚山顶温度已经到了十度一下,宁咎顾不上说别的,先拉着阎云舟到了帐篷里面,翻出了帐篷中放着的备用氧气瓶。
“快,吸这个,这里是高原,空气稀薄,吸氧会缓解很多。”
当初他不知道要在山上待多久,装备买的都挺好,帐篷也算是宽敞,宁咎点亮了帐篷里面备着的灯,蓝色的帐篷内一下便亮了起来,两个人这才算是终于看清了彼此。
阎云舟的身上也是昨夜的寝衣,此刻长发被吹的有些凌乱,脸色却苍白的有些吓人,外面的温度太低,他的唇色都有些发暗紫,宁咎伸手帮他理顺了一下肩头的长发,身手去探他的脉搏,跳动的虚快,他抬手在他的胸前按了按。
随着吸氧阎云舟的呼吸才渐渐平缓下来一些,人瞧着也多了两分精神,他的一只手一直拉着宁咎不曾松开,宁咎看着他缓过来才总算是松下了一口气,这才开口:
“也不知那玉清宫中有个什么门道,看来我们是真的回到了我这里。”
阎云舟感觉急促的心跳平和下来了一些,才调整好呼吸,抬眼看了看周围,好在这么多年,他熟知宁咎的过往,眼前的事儿虽然是让他匪夷所思,但是也不算是完全不能接受,只是瞧着这外面怎么和宁咎之前和他形容的有些不一样呢?
他的声音还带着些喘息不定:
“这就是你们那里?你家?”
宁咎靠在了帐篷中放着的桌子上,看着狭小的帐篷,望着那盏不用煤油不用蜡的灯这才笑了一下:
“我家不至于如此家徒四壁,上面的那个道观叫无极龙凤宫,当初我回来之后特意去了玉清观,那里的道长指引我到这里,七星连珠的那天晚上是我最后回去的希望,我记得那一天也是这样一阵猛烈的风,再醒来我就已经在京城的城外了。”
阎云舟微微合上了一下眼眸,周身的无力感明显,手肘撑在了帐篷中的小桌板上,再抬眼看向宁咎的时候眼底有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庆幸和后怕:
“还好,这一次我们没有分开。”
跨越时空,相隔千年,若是宁咎真的走了,他是寻也寻不回来了。
宁咎一把抱住了眼前的人,深深吸了一下他身上淡淡的药香:
“刚才我真的差点儿没被吓死,我以为老天又和我开了一个玩笑。”
阎云舟自然听出了宁咎方才声音中的惊恐,他提了一口气放缓了音调,带着和缓的安慰:
“好了,以后还要请宁主任多关照。”
宁咎骤然破泣为笑:
“这一次也该轮到你落我手里了。”
似乎想起什么一样他骤然放开眼前的人:
“腿上怎么样?刚才冻了那么长的时间。”
这帐篷中有羽绒被子,此刻披在身上倒是暖和了不少,只是这气温实在是太低,阎云舟的膝盖受不了凉,阎云舟微微摇头,不予他担心:
“没事儿,不疼的。”
这一晚是没办法走了,宁咎将车里备用的一个羽绒睡袋也拿了进来,两个人裹在一起,他的手探到了那人的膝盖上,果然是冰冷一片,但是现在除了用手帮他捂捂,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他有些懊恼,怎么偏偏就回到了这里?
“我们得明早离开了,困了就睡一会儿,哎,说不准明早一醒来我们又回去了?”
宁咎的话音落下便感觉到了阎云舟搂着他的手臂收紧,听着他有些轻喘的声音:
“在哪都好,只要在一起就好。”
宁咎看了氧气瓶还能用十个小时,他之前带了不少的氧气瓶上来,这是放在车里的,方才帐篷差点儿被吹飞,帐篷中的氧气瓶不见了,估计是滚落了出去,但是此刻外面也就只有零上几度,他连冲锋衣都没有,也不可能再出去找了。
他们裹在羽绒被子里,宁咎将氧气罩给了阎云舟,阎云舟也察觉到这个地方和寻常地方不同了,他也听到宁咎说话声也有些喘息:
“我没事儿,给你。”
他的手推着宁咎给他带氧气罩的手,宁咎心里有些酸,这人啊。
“我没事儿,这里海拔3800,有些气喘是正常的,你心肺功能差受不住这样稀薄的空气,若是真的有个什么,在这里都没法救你,我没事儿,我上来的时候也没有过于依赖氧气。”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阎云舟推拒不过这才用了氧气,这一晚谁都没有真的敢睡过去,直到天渐渐亮了起来,新的一天重新开始,在拉开帐篷,清楚地看到眼前的营地和无极龙凤宫的时候宁咎才真的确信他们是真的回来了。
好在之前宁咎就是怕忽然消失引起骚动,所以他的车子和帐篷都远离营地,两个人一身古代样式的寝衣加上阎云舟那一头的长发才算是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阎云舟早上的时候便觉得头疼的厉害,心口隐隐有些心悸,身上提不起半分的力气,撑着坐起来便是一阵粗喘,宁咎进去看着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必然是高反了,这人的身体本就不好,这样一折腾就怕病上一场。
宁咎检查了一下车上放着的证件,倒是都在,再一次看了一下时间,确实正是他离开的那一天,他在古代又待了三年,这一次这里竟然只过了一天?这是什么BUG时间线啊?不过现在他也顾不上那些了,阎云舟的状况不好,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他检查了油表,用那仅有一格的信号导航到了最近的格尔木市,倒是只需要两个小时,清晨的温度依旧不高,他直接用羽绒被裹着阎云舟,将人抱到了副驾驶,又下去收了帐篷这才准备发动车子。
阎云舟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眼前的一切,宁咎上来的时候正对上他的目光,忽然笑了: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奥迪A6吗?这就是。”
说着他拍了拍方向盘,也有些感慨,真是没有想到,他还有再开这老朋友的时候,阎云舟笑了一下:
“记得,我们现在是去哪?回家吗?”
回家两个字一下就戳中了宁咎,连着唇角都压不下去,带着阎云舟回到他家,这真是,怎么想怎么觉得想做梦一样,也太美好了吧?
“嗯,是回家,只不过这里离我家很远,要3000公里,嗯,就大概两个京城到崖州那么远吧,可能要几天能到家。”
其实如果坐飞机不过是四个小时的事儿,但是自家身边这个可是个黑户,别说是飞机了,就连绿皮车都坐不上,他们只能开车回去,不过开车也好,开车带着阎云舟回家路上也自由。
到了格尔木新的问题又来了,但凡好一些的酒店都需要双人的身份证办理入住,但是阎云舟什么都没有,就是临时身份证都开不出来,那人身子又不好,宁咎不想去小旅馆委屈了他,便直接找了一家五星酒店式公寓,直接按短租租了一个月,当天便带着阎云舟搬了进去。
阎云舟的高反有些严重,也不适合立刻出发,好歹也得吃饱了肚子,置办好衣服,好好睡一觉才行。
阎云舟方才在车中看着这里的街道,建筑,路上的行人,倒真是和他的时代大不相同,宁咎先带着阎云舟去了浴室,教了他如何开水龙头,如何用花洒,这五星的酒店浴缸是标配,他放好了水,和阎云舟一同进去。
“怎么样?是不是方便很多。”
“那个水龙头中的水是如何出来的?”
看着那人一本正经地问宁咎有些好笑:
“那后面连着管子,这水龙头呢算是一个开关,打开开关水便顺着水管出来了,而且啊,还能出来热水。”
阎云舟放松了身子靠在后面:
“这样看来,你去我们那里真是委屈了。”
这个时代确实像宁咎从前给他描画的那样,有很多他想象不到的东西,先进的是他们无法想象的。
宁咎亲了一下那人这一晚上便有些苍白下去的脸颊:
“不委屈,只要我们王爷在,我在哪都不委屈。”
两个人洗漱临时换了这里的浴袍,宁咎叫了跑腿去按着尺码,买了几身衣服,日常的,睡衣,家居服应有尽有,中午是在酒店定的餐,他拉着阎云舟坐下:
“这里肯定是比不上王府精细了,也没有人伺候,王爷委屈了。”
阎云舟接过筷子,看着这颇为丰盛的一桌子笑道:
“不委屈,快坐吧。”
两人在格尔木逗留了两天,宁咎才带着阎云舟再一次踏上回家的路,路上便找短租的房子歇脚,到云城的时候已经是五天之后了,宁咎终于将车子停在了自家楼下的停车场中。
将车挂到P档的那一瞬间宁咎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他下车帮阎云舟开了车门,手上只拿了一个手机,便直接带着人上楼了,这几天阎云舟在路上看到了不少这里的建筑,由着宁咎教他也学会了怎么用电梯,怎么开一些家用的电器,虽然这些东西如何工作他不清楚,但是好歹是会用了。
宁咎打开了家门,熟悉的气息让他眼睛都有些发热,他牵着那人的手进了门,第一时间给了他一个拥抱:
“阎云舟欢迎回家。”
或许就是这样的奇妙,这个时代的一切对阎云舟而言都是无比的陌生,路上住过的几个地方,条件都很好,但是阎云舟都无法从那些地方获得归属感,可眼前的房子,虽然他是第一次见,虽然一样的陌生,可他却仿佛能感受到一丝熟悉,那是宁咎曾经生活过的气息。
宁咎拉着阎云舟的手,一间一间屋子地看:
“比不上你的王府,不过我这房子也不小了,有180平,我还有几套房子,郊区还有一个我外公留下的别墅院子,挺大的,想来你会喜欢那里,等我找人去打扫一下,等你休息两天精神好了我带你去看。”
这套房子离医院近,是他住的最多的地方,小区绿化好,虽然一梯两户却是对面开门,隐私也好,阎云舟一间一间地跟着他看,听到宁咎的话难得打趣道:
“看来煜安也颇有家产。”
宁咎一下笑了:
“我这顶多算是中产,和权倾天下的王爷可没得比。”
作者有话要说:
海量番外来了
真的觉得现代可以写好多,大家不要抛弃我,手把手教你们如何给黑户上户口,以后要是碰到穿越的,直接就能用上
现代的王爷真的可以当主任家的娇花了
第155章 番外二:王爷落户住院
到家的这两天阎云舟就有些发烧,高反的劲儿还没有过去,总是头疼,只不过他素来能忍,除了脸色不好看以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就连两次心悸都是被宁咎看出来他才承认的。
骤然回来宁咎本没什么准备,但是回来这一路上五天他也已经想清楚后面的规划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他也不知道他们会在这里待多久。
当务之急还是阎云舟的身体,既然回来了,他必须带着人去医院从上到下的好好查一遍才行。
但是在去医院之前必须要解决的就是阎云舟的户口问题,他这几天查了很多的资料,熟读《关于解决无户口人员登基户口问题的意见》,逐条去匹配阎云舟现在能适用的办法。
这人其实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个“黑户”,也就是屡次人口普查都没有登记到他的户口信息。
其实由于一些历史政策的问题,即便是现在“黑户”也是有不少的,但是阎云舟比起那些人来是凭空多出来的,这个社会上没有任何他存在过的痕迹。
那些需要出示的《医学出生证明》,《收养登记证》等相关证件他都没有,所以只能适用这个意见的最后一项兜底条款,那就是其他无户籍人员。
这几天宁咎打了很多个电话,咨询了好多政策,这种情况是可以补充登记的,首先由居委会开具从前的在此居住的证明,再去派出所提交了一分《补录人口信息审核表》,写明漏登记的情况。
由派出所入户调查,再审核人口信息库中有无重合,若无重合,派出所会秉着“相信群众,服务群众”的前提,指导群众补充证据材料后调查无误报批。
宁咎看完这些之后抬头,也就是说给无户籍人员补录户籍已经是一个流程化规范的程序了,手续上并没有什么为难人的地方。
人口信息库也绝不会有和阎云舟重合的身份,现在的问题就是,阎云舟不是真的黑户,他就没有在这里生活过,没有过去,他首先得给这人编一个过去。
宁咎又打了无数个电话终于搞定了,他跳到了床上搂住了刚刚午睡醒来的人,手扣住他的腰便在他的脸上亲了又亲,然后躺尸在他身边:
“你的身份终于搞定了一半了。”
阎云舟这几天熟悉了一些这里的制度,也明白了户口和身份证的重要性:
“是不是挺麻烦的?”
“还好,一般的黑户按着流程都能落户,你有些特殊,我找了一个我外公从前的战友,他在我外公的老家,那里比较偏僻,到时候派出所走访的时候他会说你一直在他们家生活,相关的人都打点好了,等着户口本吧。”
宁咎的效率很高,第二天便带着和阎云舟到了派出所,他没有让阎云舟剪掉长发,而是将那人的头发低低在后面束了一下。
一身简单的白衬衣,淡米色的休闲裤,长发与他这一身却不显得丝毫的违和,却为他平添了一分淡雅的贵气。
宁咎发动车子之前还在侧眸看着身边的人,阎云舟笑着开口:
“看路,看我做什么?”
“我们王爷就是有资本,我们这里可比你们那开放多了,一会儿你可要做好迎接超高回头率的准备。”
接待他们的派出所民警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瞧着像是刚上岸的年纪,看了看宁咎递上去的资料,又比对了资料上的照片和眼前的人,目光落在阎云舟身上的时候难掩惊艳,这一大早就能遇到这样的颜王吗?
“是他没有上户口?”
宁咎笑着上前:
“是啊,这些年一直在村子里了,详细的情况我都写在申请表上了,他身体不好,我们家老人之间认识,这一次接他到城里是为了给他看病的,谁知道来了才知道这些年户口都没有上过,您看看,资料还差什么我们再准备。”
阎云舟一直听话地站在宁咎的身后,按着宁咎之前吩咐的,扮演一个有“沟通障碍”的样子,什么事情都是宁咎来与派出所的人对接。
“好,你们的情况我们了解了,后续要走访调查,还请配合。”
宁咎立刻点头:
“配合配合,一定配合,就是麻烦警察同志尽量快一些,我是第一医院的医生,初步判断他心脏和肺部可能都有问题,这个证件办下来我也好带他去医院。”
林晓娴看着阎云舟的脸色好像确实不太好:
“好,我们会尽快的,你们回去等电话吧。”
事实证明云城警方的动作是真的很快,第二天宁咎便接到了翟爷爷的电话说是派出所民警来了,问了些简单的情况,翟爷爷的儿子还特意回去了一趟。
按着之前串好的“口供”和民警说了,这种情况一般来说警方也不会和查案子一样,就是简单了解,然后再去调查人口信息库,无误都会给补办。
户口是五天之后办妥的,当天宁咎便带着阎云舟同时办理了身份证,经手的还是那天那个小警员,阎云舟这几天高反是好了,但是却有些感冒,一直在咳嗽,更是坐实了肺上有问题的说法。
林晓娴看着他的样子开口:
“往前走,倒数第二个房间户籍科去办理后面的手续就可以。”
阎云舟起身之后她还是没有控制住:
“那个,我能问一下你这个头发是真的吗?”
阎云舟回头看着那个眼睛乌黑的姑娘笑了一下点头:
“是真的。”
这还是办了这几天的手续后林晓娴第一次听到阎云舟开口说话呢,声音也这么好听。
中午之前两个人才从公安局出来,宁咎将户口本和身份证都放在了包里:
“好了,总算是都弄好了。”
阎云舟坐在副驾驶上,看着方才赶出来的地方有些感触地出声:
“你们这里女子也可以出来工作。”
宁咎抬头,想起这几天帮着他们催进度的小林警官:
“是啊,我们这里提倡男女平等,男人和女人都有工作的机会,就你手中拿着的户口,便是和你们从前的户籍一样,在这里女子也可以是户主,并不需要搞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那一套。”
阎云舟的眼底有些笑意:
“这样也很好,比困在宅院里好多了。”
“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其实妇女解放算起来也就是几十年的事儿,在从前我们这里的女子也和你们那差不多,女子不出去工作地位低。
是建国之后,妇女才逐步得到解放的,开始工作,独立,现在很多女性其实比男性还要优秀的,我们从前科里的大主任就是女的,一把刀。”
中午宁咎带着阎云舟到了一家从前经常去的餐厅,阎云舟的颜值和长发走到哪里都是焦点,不过好在他也早已习惯成为人目光中的焦点了,倒是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
两人坐在了包厢中,宁咎点了菜,要了清酒:
“来,庆祝我们王爷今日终于成了有身份的人了。”
阎云舟有些好笑地同他举杯,他沉吟的片刻之后开口:
“煜安,既然你回来了,是不是可以继续做医生?”
这几天他便在想这个事儿,只是宁咎一直在帮他弄户口的事儿,倒是也没有顾上说,他知道宁咎为了成为医生付出了多少,更知道他多爱这个工作。
宁咎放下了杯子,抿唇开口:
“不着急,我们回来的这个时间点正好是我刚辞职,我之前和院长说的是准备去支边,就是去比较偏远,医疗水平相对落后的地方去支援。
现在不好直接去医院,而且现在也不确定我们会不会骤然就回去了,所以还是你身体最重要,我已经帮你联系了医生,先去医院检查。”
阎云舟点了点头,但是听到去医院便问了一句:
“是你从前工作的医院吗?”
宁咎点了点头:
“是啊,熟人好办事儿,看个结果什么的也方便。”
这几天在家宁咎已经基本教会了阎云舟怎么用家中的电器,还给他买了手机,这下身份证下来了,又办了手机卡:
“这个手机你知道吧?你看这一串数字就是你的手机号码,别人用手机拨通这个号码你的手机就会响,你接起来就可以通话。”
阎云舟这几天看着宁咎时常拿着这个东西在耳边:
“无论多远都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吗?”
宁咎笑着点头:
“是的,无论多远都可以,你看这是我的号码,已经帮你存起来了,你只要按一就可以拨通我的号码,试试。”
阎云舟按在了手机屏幕上一的位置,果然宁咎的手机便响了,宁咎走到了另外的房间关上门才接起了电话:
“你好,阎先生。”
宁咎的声音清晰地从手机中传出来,阎云舟纵使不解为什么会这样却还是弯了唇角,声音不乏感叹:
“若是从前有这个该多好。”
若是他们那里也有这个,哪怕是出征他也可以听到宁咎的声音,便不用小白千里迢迢的送信了。
第二天一早宁咎便带着空腹的阎云舟到了第一医院,他和骨科的一个学长提前打了招呼给留了病床。
第二天可以直接办住院手续,阎云舟的膝盖从未系统检查过,身上的毛病好几处,还是住院方便一些。
阎云舟下了车便看着眼前高高的楼,虽然才是清晨,但是来往的人和车子都很多:
“这就是你之前工作的地方吗?”
宁咎怕他第一次来不自在,过去拉着他的手,站在门口指着几栋楼和他介绍:
“是,这里就是医院,你可以理解为从前的医馆,只是要更大,更正规,你看,那里是门诊,就和以前坐堂的大夫差不多,病人要挂号去看诊,这后面是住院部,有需要的病人可以住在医院里治疗。”
“那你从前是在门诊还是后面的住院部?”
很显然阎云舟只关心宁咎。
“我啊,我都在,在医院里看病需要分科,比如你腿上骨头的问题就是骨科,我从前在胸外科。
这前面门诊的坐诊医生一般都是在科室中排,轮到谁就谁去,除了出门诊,还有后面住院的病人要负责,好了,我们先去办住院。”
一路上碰到了不少的熟人,宁咎一一笑着打招呼,后面门诊部的小护士看着两人的背影出声:
“哎,这是不是你们科说辞职的了宁主任?他身边的人是谁啊?”
“哇,这颜值,漫画里走出来的吗?”
“那是cosplay吗?”
“看着感觉不像,倒像是真的,这简直建模脸啊。”
骨科的病房在十三层,宁咎办好了住院证直接到了十三楼,直奔李明瑞的办公室,这个时间还没有开始查房呢。
“师兄。”
李明瑞也刚来,正在换白大褂,听到声音应着出来:
“来的够早的啊。”
李明瑞今年36,比宁咎大几届,是同校师兄,昨天听宁咎说今天要领人来看病他还以为是家里亲戚的老人呢。
此刻从里间转出来却看到了这神仙一样的人物,乌色长发,简单的白衬衣,气质清冽贵气,仿佛从电视里走出来的人一样,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阎云舟知道这人和宁咎从前共事,谦和地微微欠身点头,便算是招呼了。
本是寻常的动作,但是阎云舟做来却端的有一种华贵之气,李明瑞也赶紧点头应了一下。
“这位是?”
本是一句客套话,但是宁咎却不当客套话听,嘴角的笑意是压都压不住,三个字直接将36岁的单身狗李明瑞钉在了原地:
“我爱人。”
李明瑞甚至有一种他好像没睡醒的错觉,眼睛看了看宁咎又看了看他身边的人:
“啥?你,你什么时候…?”
说谁脱单他都信,就宁咎不可信,这家伙卷的比他还厉害,一天到晚好像长在了医院里面,他爱人?他拿啥时间爱人?
就阎云舟被安排在了一间单人病房这一会儿功夫,宁主任有爱人,爱人还在骨科住院的消息已经以十六楼为中心,向上向下以光速传播了,以至于整个胸外科都沸腾了。
“你们看群了吗?宁主任今天来医院了,说是带着爱人来的。”
“什么人?爱人?宁主任什么时候有爱人了?”
“是真的,他爱人就在骨科住院,骨科的医生和护士都在群里说了,而且据说是神颜。”
“什么情况?有照片吗?”
“群里还没看见,哎,快给小楚说,让她偷拍一张。”
八卦在工作的时候简直是比兴奋剂还管用的神药,这一上午,骨科群,胸外群,闲来无事扯淡群已经爆炸了。
而辞职之后还没有退群的宁咎看着群里的消息,无语又好笑,将手机举到了刚刚换好病号服的阎云舟的眼前,轻轻凑到了他的耳边:
“做好准备,一会儿这病房怕是不消停。”
这会儿是工作时间,这些人还只是在群里发疯,一会儿中午了,可想而知这病房得多热闹。
八卦是要八的,但是检查也是要做的,刚抽了几管的血之后,阎云舟便被送去做关节腔镜了。
同时宁咎还和李明瑞说了他心脏和肺部的状况,安排了心脏,腹部彩超,胸部CT和肺功能的检查。
在检查室的外面宁咎拉着阎云舟的手:
“一会儿听里面医生的,都是常规检查,没事儿的。”
毕竟阎云舟从没有见过这些,宁咎怕他不适应,这几天以来他恨不得将这人变小直接揣在兜里,眼睛只要一刻没有看到这人他就不踏实。
这一幕正好被过往的小护士看见,躲在墙角后面将这一幕拍了下来。
照片上的人站在CT室的门前,侧脸线条干净利落,完美的下颚线清晰的堪比他们的事业线,高而挺的鼻梁衬的人五官丰锐冷厉,墨发垂腰,明明是一双瞧着冷冽凛然的双眸,却在触及眼前那人的时候多了几分和暖柔和的光芒。
他只是站在那里却是一派浑然天成的贵气,仿佛从古画中走出来的人一样,温雅从容,持正端方。
群里的消息几乎瞬间就变成了99+:
“这是什么等级的颜王啊?这真的不是哪个明星吗?”
“竟然是长发,我天我新追的古装剧里男主的扮相和气质都没有他好,宁主任这是从哪认识的啊?”
“小说男主有了脸啊,什么是风华绝代我算是知道了。”
“你们看宁主任的神情没?那么担心,还拉着美人的手,哎呦呦。”
一时之间众人的讨论方向又从阎云舟的颜值讨论到了宁咎的眼神上。
而此刻的宁咎也顾不上看群,一心等里面的人出来,门开的时候他快步上前。
阎云舟看出了他的担忧,笑着拉住了他的手:
“没事儿的。”
这一幕不知道多少人在看。
“我先送你回病房,结果应该很快出来,我去看一眼。”
“好。”
十三层的病房很高,单人间的条件也很好,阎云舟一个人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这陌生的景象,背影无端便瞧出了几分孤寂和落寞,直到病房的门被敲响。
第156章 番外三:我那乡下的糟糠
宁咎坐在住院部办公室的电脑前面,屏幕上正是电子CT片子,修长的手指握着鼠标不断地滚动,微微眯着眼睛,身旁的不是别人,正是刚从胸外科过来的副主任,邹楚生。
宁咎看完之后心里还是有些沉,这个结果算是他预料之中,但是真的看到影像结果还是担心。
倒是邹楚生越看眉头越紧,看着宁咎的目光都有些不可置信:
“这真是你,你爱人的片子?”
宁咎点头,邹楚生抿了一下唇:
“肺部有明显黏连瘢痕和钙化,纤维索条增粗,从前应该有过比较严重的肺部感染,而且现在双肺还有气肿存在,这底下是明显的继发性支气管扩张,你这就是胸外科的,这什么情况?怎么拖成了这样?”
肺部的片子不光是能反映现阶段肺部的情况,从前肺部的感染情况也会不同程度的留存在肺部的影像上。
三十多岁的年纪也不大,肺部的情况怎么是这样的?
还不等宁咎出声,李明瑞便开口了:
“你们看一下他心脏彩超,二尖瓣反流,程度倒是不太严重,但是心电图我瞧着不太对,你们看看。”
宁咎立刻滑了椅子过去,他是胸外科不是心内科,但是基本的心电图还是看的明白的。
邹楚生也算是和宁咎共事多年,看出他的表情明显的紧张,扫了一眼心电图,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也别太紧张,让李主任再开一个动态心脏检测,应该是有些心动过速,等一下明天让心内的人来看看。”
一项一项的检查结果出来,宁咎的眉心越皱越紧,办公室里其他的医生看着宁咎的目光也越来越奇怪。
“我说老宁啊,平时也没见你提过有对象的事儿啊,怎么忽然就有了一个爱人?这也就三十多岁身体怎么造成这样?”
“是啊,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他,从前身体就这样吗?”
此刻办公室里的这几个和宁咎平时的关系都很好,不是师出同门就是同校校友,也不怪他们都惊讶,实在是宁咎平常不像一个有对象的人。
这忽然冒出来一个还浑身上下都是病的爱人,倒是也不能怪同事多想什么。
一个有些年纪胖乎乎的副主任进来:
“小宁啊,别怪林叔多嘴,你这爱人来的太突然了,大家都有些意外,这婚姻大事你可得考虑清楚啊,别一上头就扯证,你看叔就是上头了,离三次了。”
宁咎看着这一双双隐晦的眼睛就知道这几个心里都在担心什么,这是怕他被骗吗?当下叹了口气,转过了转椅,气沉丹田:
“不瞒你们,其实他和我小时候就认识,家里祖辈认识,给我定下的娃娃亲。”
一屋子穿着白大褂学历最低博士起步的医生齐齐扶了一下眼镜,怎么想怎么猜都没有猜到会是这个结果。
此刻病房中,阎云舟听到敲门声回头,门口是一个白大褂的医生,看着年纪也就二十多岁,一双眼睛都落在了阎云舟的身上:
“师父?我师父没在病房吗?”
低沉的声线响起:
“你师父?”
“啊,宁咎是我师父。”
这人是宁咎的徒弟?阎云舟不由得多打量了眼前的人几眼,那双眼睛带着并不刻意的压迫感,楚钊瞬间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却不等他细想,那迫人的感觉似乎就像一阵风飘散了去。
阎云舟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他说去看看结果。”
楚钊点头:
“啊,那应该在办公室。”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但是转身的间隙却还是顿住了步子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人,这人是他师父爱人?到现在他都有些和做梦似的,他师父这就脱单了?
“那个我叫楚钊,是宁主任之前带的住院医,你有事儿都可以叫我的,我去给你打点儿热水吧,你刚抽了血吧?是不是还没吃东西?我去楼下给你买点儿吃的。”
说完楚钊就拎着水壶出去了,阎云舟看着他出去也没有出声。
楚钊从毕业之后就在宁咎手底下,因为自家师父是个卷王,连带着他都是住院医中第一个升主治的。
阎云舟瞧着这个年轻人忙前忙后,他知道这个时代是没有什么侍从和小厮的,楚钊也是正八经的医生,他微微抬手:
“这里没什么事儿,不要耽误了工作。”
楚钊抬头,他有一双很清澈的眼睛,在阎云舟这等半生沉浮朝堂的人眼中楚钊就和白纸看着起来差不多:
“有话要说?”
楚钊有些不好意思:
“这么明显啊?”
不知道为啥,他看着眼前这人的时候总有一种拘束感,阎云舟看着他年纪不大,又是宁咎的徒弟,眉眼间的神色和缓了不少:
“说吧。”
楚钊咽了咽口水还看了看门口,确定他师父没过来才开口:
“那个你和我师父领证了?”
阎云舟微微挑眉:
“领证?”
可能是身上的气场问题,让楚钊一点儿都没有觉得阎云舟这个问句是字面上不懂领证的意思:
“啊,我师父说你是他爱人,不得名正言顺才叫爱人啊?”
阎云舟心下微笑,名正言顺?他当下点头:
“嗯,我们拜过堂了。”
楚钊…啥?都拜堂了?
此刻的办公室中,一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在宁咎的身上:
“娃娃亲?你开什么玩笑?都什么年代了娃娃亲,你欺负我读书少?”
宁咎看了看他,叹了口气,目光颇为悲怆自责:
“我们小的时候就见过,那个时候他就是长头发,好看的就像是画里面出来的仙童一样,我初中的时候都还回去看过他呢,后来他身体不太好。
我给他写的信他也很少回了,慢慢的我忙着读书,工作和他联系的就少了,偶尔联系他也说他一切都好。
这一次是我外公周年,我也辞了职有了时间回老家去,这才发现他病的厉害,还和家里人说以后不要去打扰我,从前长辈的戏言不必当真。”
宁咎坐在办公室的中间讲述他和“乡下糟糠”的“曾经”,一群医学博士颇有共情地围成一圈听着。
“啊,这样啊,倒是对你真有心,要不然就算是没有那层关系,你也是个医院的主任,放成一般的亲戚早就用上了。”
一个总被七大姑八大姨各种托关系看病的医生非常有感触地出声。
“是啊,他就根本没有想着用过我,电话里什么也不说,这一次如果不是心悸被我看到还什么也不说呢。”
“这么年轻就这么隐忍的还真是少见呢,那你这是准备在一起了?”
宁咎看过去:
“我这么多年也没对谁这么上过心,他因为身体原因学没有上完,也不能做什么太累的工作,但是这是我抛弃他的理由吗?”
宁咎一番话说的是义正言辞,情真意切,大义凛然,这周围的人也不明白问题上升的这么严重到抛弃的程度了。
“好像是不能。”
宁咎一拍大腿,颇为认同地点头出声:
“是啊,他那个人心思重,又传统,要是没名没分的就和我到云城来肯定觉得是麻烦了我,拖累了我,所以男大当婚的,我也不小的,当天我就和他拜了堂。”
周围又是一片寂静。
而病房中同样睁大了眼睛的还有楚钊:
“拜堂?你们现在还拜堂啊?”
阎云舟点头,面上让人瞧不出什么其他的情绪来:
“你师父不是随便的人。”
楚钊想起他师父看他总结和报告时候的严谨,颇为认同地点头:
“对,我师父是一个对待事情非常认真的人。”
说完之后楚钊就有些惆怅,阎云舟问了一句:
“怎么了?”
楚钊低着脑袋:
“觉得有点儿失落,我师父堪称第一医院第一卷 王,你知道吧?他是我们医院最年轻的副主任,他好像都不知道累,手术一台接着一台还有时间搞论文,一整个励志战斗机。
我毕业就跟着他,他卷我也卷,年初我升了主治,家里也有人催婚,但是我师父说,先立业后成家。
我听完觉得非常有道理,他在实验室我就跟在实验室,他在手术台我就跟在手术台,但是他竟然忽然就脱单了,我…”
虽然有些名词阎云舟不是太懂,但是他听得很认真,听完之后心中还有些失笑,宁咎这个小徒弟倒是挺有意思的。
“嗯,这事儿是你师父做的不地道,一会儿我说说他。”
就这样,阎云舟是宁主任老家糟糠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第一医院,甚至群里都盖起了高楼:
“我今天打电话给我妈了,我妈说我身上没有婚约。”
哭泣猫猫头jpg.
“现在才知道指腹为婚有多香,根本不用费力气认识,要是再指一个帅的颜王,简直日子不要太舒服。”
没一会儿的功夫,宁咎便回来了,看到楚钊坐在阎云舟的身边,他上去照着他的脖子上拍了一下:
“告什么刁状呢?”
“师父。”
楚钊一缩脖子,宁咎将人打发出去,这才坐到了阎云舟的身边,没一会儿便有护士过来给阎云舟上了一个24小时的心脏监测。
阎云舟低头看着贴在胸口上的东西:
“这是什么?”
“监测你心跳的,要带着它一天一夜,和那小子说什么呢?笑的这么开心。”
阎云舟向后靠在了身后的沙发靠背上:
“那是你徒弟?人挺有意思的,方才抱怨你竟然抛下了他,一个人成家了。”
宁咎笑着凑过去搂住了那人的腰,还晃了晃:
“现在整个医院的人都知道你是我乡下指腹为婚的糟糠了,因为身体不好没能读完书,又不想拖累我,想要一个人解除婚约。
多亏了我眼光好,从小就喜欢你,拉着你拜了堂,这一次将你从乡下带出来看病。
怎么样?是不是非常感人?”
阎云舟的身子都被宁咎给扣在了怀里,听着他这话简直是啼笑皆非:
“你编书呢?”
宁咎看完方才这人肺部和心脏的检查结果心中像是坠了一块儿大石头,只有切切实实感受到这人就在他怀里,他才能定下来。
此刻他黏黏糊糊地抱着人蹭,之前宁咎少有这样的时候,阎云舟也感受到了他似乎有些不安,也猜到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体。
什么也没有问,他只是由着那人抱着他,抽出了手在他的背上拍了拍:
“成了孩子了?这么赖着,不怕人进来?”
宁咎头都没有抬一下:
“我抱抱我自己的糟糠怕什么别人进来?”
阎云舟没说什么,只是揉了一下他的头发,算是无声的安慰,宁咎闭了一下眼睛:
“你都不问问自己身体的情况?”
“有宁主任在我问那么多做什么?”
其实阎云舟觉得现在已经很好了,他也不敢奢求太多,总是觉得或许要的太多了,这老天的恩赐便太过了。
宁咎坐起身,面上也正色起来,手轻轻抵在了那人的胸口上:
“肺部的情况算是在我的预料之中吧,之前严重的肺部感染虽然好转了,但是依旧给肺部造成了伤害,引起了继发性支气管扩张。
这个问题说大不大,但是如果不处理以后可能会伴有比较严重的并发症,这个问题可以吃药治疗,也可以通过手术切除单侧受损肺叶来根治。
现在来说我更倾向于手术根治,毕竟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去了,这手术只能在这里做。”
宁咎说完之后又将手探在了他跳动的心脏上,继续出声:
“还有就是心脏的问题,从今天的检查结果上来说,心脏有些二尖瓣反流,不过不算严重,可手术也可以不手术,倒是心脏的跳动有些问题,所以才会给你带这个,没事儿的,有我在。”
这一段一段的名词太多,阎云舟也听不太懂。
“听你的。若是做手术还是你来吗?”
宁咎握着那人的手放在手心中颠了颠:
“不行,我已经辞职了没办法在手术台上做手术的,不过手术方案我定,至于心脏上的问题,还要等到明天心脏监测拿下来,再让心外科的医生会诊。”
作者有话说:
王爷成了宁主任乡下的糟糠,哈哈
今天少一点儿,在外面,明天补上。
第157章 番外四:王爷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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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宁咎去了心内科,心内科的主任有些岁数了,和宁咎从前的大学老师是校友,看了看检查结果,宁咎第一次感受到了作为病人家属的忐忑:
“王主任,他这个情况严不严重?”
李威将掀起来的眼镜重新戴好:
“你说严不严重?”
李威和宁咎的老师也是熟识,从前还带过他们的课,这些大佬都有个毛病,那就是学生问到了跟前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拷问两句,哪怕宁咎并不是心内科的专业,但是心内也是修过的。
宁咎立刻端正态度:
“今天早上带他做了甲状腺的检查,排除了弥漫性甲状腺亢进引起心动过速的原因,心脏方便的检查也排出了冠心病和心衰等问题,我也查了一些文献,这个情况应该是可以做射频消融的。”
李威的眼中还算有些满意的神色,将检查的单子推给了他:
“这不是心里挺清楚的吗?射频消融是最彻底的办法,至于二尖瓣反流我看了,可以选择手术也可以再观察看看,并不算是严重到必须修复的程度,你们回去商量了一下。”
此刻阎云舟的病房已经快被鲜花和果篮堆满了,宁主任乡下的那位糟糠穿着一身蓝白病号服靠坐在病床上。
清瘦的腕骨落在白色的被子上,瘦的血管分外清晰的手背上扎着针,那从任何角度看都没有死角的脸任谁看了都会有些忍不住凝注目光在他的面上。
“我是宁玖是一个科室的,你们拜堂的时候我们也不知道,以后办酒席可一定要说啊。”
“对,宁咎这小子不地道,无声无息地就解决了个人问题。”
一上午下了夜班轮休的医生一轮一轮地过来:
“不知道阎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初来云城可还适应?”
阎云舟一直是温和笑着应付这些人,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却特意抬眸看了过去,那人一身灰色衬衣,目光中的轻慢掩饰的很好,但是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阎云舟正要回敬回去的时候,便听到了走廊中熟悉的脚步声,立刻选择了闭嘴,抬起手死死压在了心口,面色瞧着都一下苍白了下去,宁咎一进门就看到了他这“不舒服”的样子,顾不得别的一下窜到了他的面前。
“怎么了?心脏不舒服?”
阎云舟看着他手便立刻要放下来:
“没事儿。”
这样子还没事儿呢,阎云舟苍白的面上勾出了一抹笑意:
“这些都是你的同事送过来的,我也没有记清楚都是谁,还有这位先生,带了好些东西。”
阎云舟看向了方才说话的人,宁咎这才转过头看向屋内的其他人,开口给阎云舟介绍:
“这两位都是我们原来科室的,周海,宋阳,这位是泌尿科的副主任卢奇卢主任。”
阎云舟看着那位卢主任:
“我没什么拿的出手的工作,不过是在村子里教教孩子写字罢了,倒叫卢主任笑话了。”
他的声音很轻,加上这一张苍白又俊美的脸,还有宁咎那乡下糟糠的故事,众人几乎是立刻脑补出了一个在宁咎面前有些自卑的乡村教师形象,宁咎看了一眼卢奇,便也弄清楚了大概是怎么一回事儿:
“别多想,振兴乡村教育有谁会笑话?”
卢奇看了看宁咎目光有些复杂,终究是没说什么。
单是看宁咎回来那个紧张的样子,众人也没有在这里当电灯泡的理由,人都走光了,宁咎才抱着手臂站在床前,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人,阎云舟别过了目光不去看他:
“我们王爷也很会演戏的吗?嗯?在乡下教人写字的老师?”
阎云舟这才回神看了他一眼:
“乡下的糟糠配不上宁主任。”
方才那几人的目光有好奇有探究,而卢奇便是连眼中的轻视都没有遮掩好,他也了解了些这里的一些情况,这里有出息的人都要上大学,大学之上还有硕士,博士,而在这个地方的医院能当医生的,都是博士出身。
在这里宁咎和他的差距,就好比从前的一个三甲进士和一个秀才都考不上的穷酸书生,一个前程锦绣,一个几无出路。
宁咎还是少有看到这样的阎云舟,坐到了床边,抱着他微微晃了晃:
“这是怎么了?那些人的话你还放在心上?”
阎云舟靠在了身后的枕头上:
“方才那个卢主任对你倒是不大一样,眼睛一直落在你身上,看着我好似看着一个上不得台面又偏占了好位子的人一般。”
宁咎闻着这熟悉的味道,心底有些好笑:
“醋了?”
阎云舟捏了一下他的脸,懒洋洋地靠着:
“自惭形秽了。”
“哎呦,可了不得,我们王爷都自惭形秽了,是我的错。”
“对了,方才我找了心内科的医生讨论了一下,你的心脏问题不大,是比较单纯的阵发性心率过速,可以通过射频消融治愈,这是一个微创手术,就是不需要开刀的那种,你可以理解为一种新技术,安全性也有保障,我准备帮你约近期的手术。”
对于治疗阎云舟是完全相信宁咎的:
“好,都听你的。”
关于瓣膜修复的事儿宁咎没有和阎云舟提,就算是说了那人也不懂,最后一样是自己做决定,他还是准备再多查一些文献。
射频消融预约到了第三天,术前6-8小时禁食禁水,手术是安排在上午,早晨进行了术前最后一次心电,超声检查,宁咎全程都盯着,虽然知道射频消融的安全性却还是忍不住的紧张。
“你别怕啊,这不是什么大手术,局麻就可以,一个多小时你就能出来了。”
阎云舟躺在病床上配合检查,听着宁咎从早上就开始的车轱辘话,他一次一次的点头:
“我知道,我没有怕,你也别怕。”
做检查的正是李威的大弟子严浩,他现在觉得他不应该出现在病房里,而且看着宁玖的表情颇为无奈。
这人好歹也是胸外科的卷王,一个射频消融术而已啊,真的不是什么大手术的,不是开胸,没啥危险大的啊,要不要这样啊?发狗粮没够。
昨晚检查之后他立刻转身告辞,阎云舟弹了一下宁咎的额头:
“让你同事看笑话了。”
阎云舟手术的时候宁咎便在外面等着,脑海中将之前看过的极个别的射频消融术中发生危险的病例都过了一遍,越是想越是紧张,手心里全是冷汗,终于在他快被自己吓死的时候阎云舟被推了出来。
人是清醒的,宁咎在这一刻才算是终于放下了心来,射频消融不是什么大手术,但是术后要进行一到三个月的抗凝治疗,抗凝期间要避免出血,自然也不可能再安排其他的手术了。
膝盖上的情况复查还算可以,至少说明他从前的置换术还是没有什么瑕疵的,日后日常多注意就好,但是继发性支气管扩张的手术必须要往后延,所以这一次在医院观察了两天阎云舟就出院了。
宁咎开着车带着人回家,他虽然会做饭,但是并不擅长,从前自己一个人对付一下,一顿一个菜也可以,但是他不想委屈阎云舟,所以提前找了一个阿姨,不住家,每天负责买菜做饭和打扫。
阎云舟还是有些穿不习惯这里的衣服,所以在家的时候宁咎就帮他找人定做了一些从前样式的衣服,只有出门才会换上这里的:
“穿那个也没事儿,被别人瞧见是不是不好?”
阎云舟有些怕给宁咎添麻烦,也不喜欢别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宁咎,宁咎一边帮他换上新送来的衣服一边开口:
“不用担心,我们这里流行汉服热,戴假发套,扮作古装装扮的人有很多,别说你只是在家里穿,你就是去街上穿大家也是见怪不怪了。”
这天晚上宁咎洗澡出来之后便看着床上那人穿着一身寝衣手中抱着一个手机,低着头很认真地在看什么东西,这些日子阎云舟使用手机熟练了不少,但是这人不会用拼音,打字的时候就像是老年人一样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写。
但因为他写的多是一些繁体字,所以识别的时候还有一定困难,每每这个时候宁咎便觉得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读了那么多年书终成文文盲的感觉必须不能光他一个人体验。
“这么用功啊?看什么呢?”
他边擦着头发边坐到他身边,就看词条的上面赫然是四个字“何为领证”。
他刚扫了一眼阎云舟就将手机拿走了:
“没什么。”
“不诚实。”
晚上关灯之后宁咎在被子下面握住了阎云舟的手:
“在我们这里只有去民政局领了证才算是正式结婚,受法律保护。”
他只是解释了这样一句,却并没有说要不要和他领证,阎云舟心下有些涩然,却也没有问,想着或许明天一早这人就会带他去。
但是他等了两天,这两天他身体也好了不少,走动什么的都没有问题,但是宁咎却一直都在家里,闭口不提出门领证的事儿,就好像从不知道这回事儿一样。
他不提按着阎云舟的性格自然也不会开口问,本来他倒并不是在意这种形式的人,但是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了期待,又没有达到期待的时候,便会失落,这种感觉在爱人之间更加的明显。
或许宁咎觉得他们在这里待不了多长时间所以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也或许领证比他想象中要繁琐的多,也有可能宁咎并不看重这个,横竖他们已经拜了堂,所以那人才没有准备带他去。
阎云舟一个人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夜晚降临,从这临江的江景房上看下去能够遍览两岸风光,灯火辉煌,这是在从前他从未看到过的景象,手边放着的茶已经渐渐凉了,宁咎刚从厨房端上来了阿姨走后煲好的汤。
阎云舟做了胃镜,有些慢性胃炎,毕竟行军打仗那么多年,风餐露宿的,胃上没有毛病才不正常,加上他的血项其实并不算好,血红蛋白的值已经可以算是轻度贫血了,这还是从前王府精细的饮食养出来的。
此刻到了现代,宁咎更怕他吃不惯,餐标一下下来怕是那点儿岌岌可危的血红蛋白都保不住了,所以他严格实行少食多餐,七点左右的时候再喝些滋补的汤,饮食总是比吃药要来的好的。
却是一转出来就看到那人坐在阳台出神,悠远寂静的目光望着窗外的景色,周身似乎都笼罩着一股静寂落寞的气息,让他看着心忽然就被揪紧了一下,有些觉得他的玩笑好像开过了。
“瑾初?”
他其实很少叫阎云舟的字,通常都是调侃似的喊王爷,阎云舟回神儿,转头看向端着汤盅的宁咎,下意识对他勾唇笑了笑,随后便像从前一样开口问道:
“今天还是鸡汤?”
周身的寂然之色徒然褪尽,仿佛方才的一些情绪都不曾存在一样,宁咎忽然觉得有些心酸,到这里这么多天了,阎云舟一直很听他的话,他和同事调侃他是他乡下指腹为婚的“糟糠”,他便会配合着他说话。
他说让他做什么检查他便做什么检查,全然信着他,不曾主动要求过什么,似乎不想给他添麻烦,这些天也唯有那天查资料的事儿算是一个暗示,自己却又故意抻着他没有回应。
明明在这里这人只认识他,只有他。
宁咎放下了汤盅,走过去什么也没说地挤到了宽大的藤椅上,什么都没有说便吻住了他的唇瓣,霎时间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算起来他们也有日子没有在一起了,如此亲密的举动两个人的气息都开始凌乱起来。
阎云舟并非真是什么软性子,手扣住了宁咎的腰身,唇齿间不像是接吻倒有些像在打仗一样。
分开时宁咎的喘息声明显,凑到了阎云舟的耳边:
“瑾初我们明天去领证吧。”
领证两个字就像是刺激了阎云舟的神经一样,他的手在宁咎腰间的软肉上捏了一下:
“怎么?笑话看够了?”
阎云舟哪里还看不出来这人这两天就是故意的,拿乔,看他的笑话。
宁咎吻在了他的脖颈上,他格外喜欢亲这个地方,脖子是人最脆弱的地方,也是野兽最喜欢袭击的地方,阎云舟这种血海里拼杀过来的人对于这种地方更是敏感,但是宁咎却偏要挑这样的地方和他亲热。
而阎云舟也一贯纵着他,此刻却揪住了他的后脖子,目光黑沉沉的,宁咎一顿,这是糊弄不过去了。
阎云舟手上用力便要将人推开,面色不见生气,也不见冷,却是寡淡的没什么表情,宁咎心中一沉,糟了,过头了。
他赶紧抱住了那人的手臂,晃了晃:
“我不是故意拖着的,民政局是做五休二,周六周日两天是双休日不开门,你出院的那天是周三,查资料那天是周五,这两天民政局休息不办公务,原本也是想着周一和你去领证的。”
阎云舟不说话,宁咎算是明白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说完便拉着人起身,带着他走到了书房,从抽屉里找出了一大沓子的红本本,一一摆在桌子上:
“你看,这是我昨天就找好的,这是我名下所有的房产,有住宅有商铺,这本子就相当于你们从前的地契什么的,你看,这上面现在写的是我的名字,等到我们领了证结了婚,这些房产证上就可以加上你的名字了,这些算是我们的共同财产。”
阎云舟看着眼前不少的房本,他自然这些没有什么概念,他本也不图这些东西:
“不用麻烦,这些你拿着就好。”
加不加名字对他来说无关紧要,阎云舟虽然不知道这云城的房子多值钱,但是他毕竟出身富贵,又极富权势,对于身外之物看的本也不重。
宁咎拉着人在书房里坐下,一个个地翻开:
“干嘛?我知道王爷家大业大,权倾天下自然是看不上我这三瓜俩枣的,但是我就愿意给。”
要说先进性,他们这个时代自然是远超从前的,但是若论财富,权势,他和阎云舟还真是没法比,不过他觉得就算是他们在这里回不去了,他也一样可以给阎云舟很好的生活:
“来,我们一一看,这五套房子都是在市区的,位置很好,这一个就是咱们现在住的房子的房本,这么和你说吧,这房子180平,单价6万,我从前一个月工资大概1万8,不算多,算上年终奖和各种奖金,我一年应该能赚四十多万。”
阎云舟微微睁大眼睛,虽然单纯的数字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概念,但是购买力却是古今相通的,他有些惊诧地出声:
“你做一年的工才能买上不到七平米的房子?”
宁咎盘腿坐在书房的榻榻米上,往嘴里丢了一颗葡萄,阎云舟目光有些怀疑,半晌顿了顿似乎是在注意措辞:
“你的工资,是不是在你们这里算是比较低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宁主任:胡说八道,我这是高薪,高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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