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再度暧昧
◎打算什么时候把我加回来?◎
傅晏穿着一件贴身的黑色羊绒毛衣, 手上戴了一枚黑色的腕表。
他应该刚用完餐,碟子已经被服务生收走,只余下喝了小半杯的香槟,在昏暗的灯光下摇曳鸽血红红宝石般的光泽。
孙瑞齐在一旁交代:“我和傅少今天约了在Nébuleuse rose吃饭, 傅少似乎认识令堂, 方才令堂在门口想要进来,也是他帮忙刷的卡。”
“原来如此。”宋洇在心里小声感慨。
真巧。
她慌乱的心脏此刻已经平静了下来, 深深地看了一眼在远处的男人。
对方毫不避讳地看着她, 似乎在对视的一瞬间, 嘴角微微牵动,扯出一个不太有存在感的冷感笑容。
那双淡漠的眼睛像是蕴含一个深不见底的渊壑, 牢牢地锁在她身上。
他在看她。
宋洇微凉的手心出了汗, 她想起傅晏的话。
他要勉强。
两个人之间像是有一个无形的磁场,全世界都好像只剩下他和她。
宋洇没什么胆量。
扭了头, 给对方留下一个单薄却曼妙的背影。
爱情游戏, 如今的宋洇已经不奢望。
Nébuleuse rose的顶层,孟晚枝今日穿着宋洇新买的刺绣长裙, 宽大的白色长裙有加绵的设计, 裙摆处是一叠一叠的连理枝,衬得她温婉清丽。
此刻,她一双略显沧桑的眼睛仰头看着天花板,眼里满载眷恋。
宋洇皱眉,温声询问:“妈,怎么到顶楼来了?”
孟晚枝置若罔闻, 依旧痴迷于未知的星空, 没意识到女儿的靠近。
餐厅的顶层被设计成了玻璃房, 而天花板则是天文望远镜观测内容的投影。
孟晚枝很熟悉, 漫漫星河,星光璀璨,总有星球在孤独地燃烧。
“妈?”宋洇碰了碰女人的后背。
孟晚枝如梦初醒,眨了眨眼,温和的面容上露出几分俏皮,“洇洇,怎么了?”
宋洇想责怪的话顿时消散了,只软着声跟孟晚枝说:“妈,我们回家吧,不看星星了。”
“怎么就不看星星了?你爸爸还没来。”孟晚枝并不愿意,理所当然地拒绝。
宋洇哑了声。
她告知:“他来不了了。”
孟晚枝不信:“瞎说,你爸爸从来不会错过,答应的事情哪一回没有做到,怎么可能会不来?”
宋洇撒谎:“他今天临时有会。”
孟晚枝瞪她,并不相信:“你这孩子,是不是饿了,不想等他?”教育,“你爸爸工作多忙呀,咱们吃饭怎么可以不等你爸爸?说好了一起就是要一起,洇洇,你可不能这样。”
宋洇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觉得有些晕眩。
她没办法让生病的人理解一些生老病死的常理,就像没办法让自己坦然地面对傅晏一样。
许久,宋洇冷着声告诉母亲:“他不会来了。”
她在阐述事实。
孟晚枝回过头的时候,就刚好撞入宋洇那双沉如秋水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面容像是冻结了。
两个人之间的谈话陷入了僵局。
突然,有男声闯入。
“宋先生临时有事,委托我陪您。”
像是突然出现撞击地球的流星。
宋洇手指尖颤了颤,身侧男人的靠近让她有些紧张。
傅晏与她擦了肩。
她嗅到傅晏身上的味道,这次的香水调子偏冷,又显得缠绵。
是雪松茉莉的味道,爱马仕的那支。
傅晏解释:“阿姨还记得吗?刚刚就是我刷卡让你进来的。”
他淡淡地笑了一笑。
“哦哦,我想起来了。”孟晚枝的注意力被转移,眼睛亮晶晶的,女人温温柔柔地走到傅晏跟前,拉过他的手,轻声,“我记得你,我们以前就见过的对吧。”
在七年前,的确见过。
宋洇刚拿下傅晏的时候得意得要死,浓情蜜意,恨不得天天见到这个人。
她偷摸着带傅晏回家,把他压在自己卧室的房门上亲,还不准对方反抗。
最后是她先喘不过气,叫他去厨房给她倒水。恰好被从太太茶会回家的孟晚枝看见,仔细盘问。
孟晚枝笑盈盈地,说:“你是洇洇的男朋友吧,之前来家里玩过。”
她忘记了看星星和等宋清予吃饭的事,絮叨着,“我让洇洇留你吃饭,结果这孩子腼腆害羞,没留下你。”
琐碎的事她倒是记得清楚。
“你以后要多来我家吃饭呀,宋洇的爸爸一直想见见你。”
孟晚枝温柔地同人讲话,眼里含着清浅的笑。
“好,一定。”
傅晏面色如常,哪怕那些细碎话语背后是宋洇脸红心跳的思春期。
他答了孟晚枝的话,又扫了一眼宋洇,问她:“晚饭吃了没?”
“还没有。”
傅晏:“来点餐。”
是命令的语气。
宋洇还没想好要不要拒绝,就听到傅晏补了一句。
“阿姨在这。”
傅晏微微低了头。
他看着宋洇秀气的鼻子泛了红,吸了吸,然后一双眼睛水盈盈,含着怨念看他。
他提醒她,也是拿捏她-
法国菜做得讲究,孟晚枝吃得斯文投入,宋洇却有些心不在焉。
孙瑞齐就坐在她们对面,偶然聊一些嘉汇的事。
至于傅晏,他到玻璃房外抽烟。
宋洇吃饭时脱了外套,便露出里间的黑丝绒长裙,是U型的领口设计,露出了小巧的锁骨,便放下了长发。
她走到门扉前弯曲指节敲了敲。
傅晏就站在那里没回头。
“不吃晚饭吗?”
宋洇走到傅晏的身侧,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烟,注视着一片雪色问她。
“已经吃好了,饭量小。”
傅晏没说话,他外面裹了一件黑色的羊绒风衣,不同于前几日的西装革履,碎发被冷风吹得散乱,下颌线分明,垂着眼,显得随意而迷人。
外头,白茫茫的世界,雪已经停了,但宋洇还是被冻得打了个寒噤。
傅晏瞥了眼她,倏然问:“这么冷的天,又是来致谢的?”是在笑话她。
宋洇想说一句“嗯”,可又不敢,她清楚傅晏讨厌跟她生疏。
“我妈生病了,所以有些事记不清楚。”她给傅晏解释。
傅晏显然在听,此刻偏了头看她。
眼神清清冷冷的,跟雪粒子一样寂寞。
宋洇跟着前头的话,“她以为还是七年前,你别介意她刚刚的话。”
“什么话?”
宋洇想吐出的话突然说不出口,小声:“就,她以为你是我男朋友的那句。”
傅晏笑了,他将烟头扔进了垃圾桶,黑色的剪影迷人得叫人移不开视线。
他突然撩眼问:“你看我像是介意的样子吗?”
“傅晏。”
宋洇咬字清晰,看着他。
心定下来后,宋洇就自热地想起工作上的糟心事。
周总的要求。
如果宋洇一点都不喜欢、不在乎傅晏的话,恐怕她能毫无负担地问出口了。
可是现在,宋洇不想。
在傅晏的面前,宋洇就算不表现出来,可依旧是那个骄傲、任性的大小姐。
“怎么了?”傅晏走到她面前,手插进大衣的口袋,分明在看宋洇身上的穿着。
“回去吧,外面冷。”很少见的温柔,又说,“晚上打不到车,等会送你们回去吧。”-
夜里落雪的声音稀稀疏疏,被暗色的车窗隔绝在外,车辆行驶得缓慢而平稳。
宋洇和母亲坐在后排,一抬眼就可以坐在副驾驶上的傅晏,对方也正掠过后视镜看她。
正在开车的孙瑞齐瞥了眼后排,突然开口:“宋小姐,我听夏轶说你们周氏药业最近和嘉汇有合作,是哪个项目?”
宋洇的眼睛和傅晏错开,细细回答:“是一款肿瘤靶向药的推广,KN-179,半个月前定的初步合作计划。”
孙瑞齐把控着方向盘,随口:“哦,我记得现在暂停了是吧。”问,“是出了什么问题吗?怎么就停了?”
宋洇眯着眼看他,不知道他这是真的不清楚还是在试探。
她回答得模棱两可:“出了些程序上的问题。”
在两个公司的最高负责人上出了些程序问题。
孙瑞齐答应:“哦哦,这样,”他显得有些懵,不过转瞬即逝,又建议,“前段时间我出国开会了,对于最近嘉汇的合作情况不太清楚,不过宋小姐,既然有初步意向,后续应该还有机会,等会儿你加个联系方式,以后也方便联系。”
他生得剑眉星目,此刻扬了眉说话倒是有几分痞气。
“嘉汇暂定由我负责生物医药方面的对接,如果有后续,还要多多担待。”
明明是孙先生在说话,可宋洇不自觉看向了傅晏,路过天桥时,阴影让车内显得阴暗,他那冷寂的目光像是沉了乌黑的灰烬,有些发青。
宋洇在傅晏的注视下回答了一句:“好。”
前排的孙瑞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询问:“对了,宋小姐,你加傅少了吗?要不现在加一下以后也好办事。”
话一说完,似乎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些愚蠢,男人闲说,“你们应该以前就加过了吧?真是不好意思,我这脑子不大记事,开着车就给忘了。”
孙瑞齐笑了声。
到疗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宋洇挽着母亲的手下了车。
她道了谢,又被孙瑞齐缠着加了微信。
在雪里头冷,宋洇怕母亲冻坏了,显得有些急。
“喷”的一声,听到迈巴赫车门闭合的声音。
宋洇施施然抬起头。
傅晏也下来了,站在风雪里,黑色的羊绒风衣被北风吹起,男人靠在车旁,碎发散乱,撩起眼看她。
声音从不远处飘过来,“就加他?”
寂灭的眼神,不徐不疾的语气。
问她:“所以宋洇,打算什么时候把我加回来?”
第13章 13:再度暧昧
◎成熟的商人会给出合理的筹码。◎
晚间安顿好了母亲, 宋洇回了租住的主题酒店。
酒店的淋浴间不大,但热水充裕,宋洇洗好热水澡出来,垂眼翻看手机时看到消息。
【FY已经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
距离她申请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 隔这么久才加她。
宋洇点开个人信息, 聊天记录一片空白。
因为更换了手机,和傅晏的聊天已经被清空, 就像是逝去的时间一点都不剩下。
滴。
有新消息。
宋洇看了一眼, 有些失望。
不是傅晏。
【明霞:宋特助, 你那边有进度了吗?】
橘黄的灯光下,穿着珠玉白细吊带的女人坐到梳妆台前, 将半湿的长发捋到一侧。
漂亮的女人挑起眼看米色梳妆镜中的自己, 朱唇不点而红,眼波似雾, 肌肤胜雪, 剪裁良好的裙子胸口处半遮半掩,犹抱琵琶半遮面般露出几分撩人的资本, 看起来绵软。
真看得起她。
周玉笙要她越界, 又要她忠诚。
宋洇觉得疲累。
【因因:没。】
【明霞:要尽快,周总今天晚上又打了电话过来,问了这件事。】
纤细的手指停顿在手机屏幕上,许久才戳字回复。
【因因:好。】
宋洇就是周玉笙手里头上好的发条玩偶,他是上位者,她不过是故人的女儿, 无权无势, 可以随意摆布。
从前, 她是他手中一把锋利的刀, 因为好用被客气地赠予周氏药业继承人未婚妻的地位,是看好,也是约束。
但这次事件之后呢?
纵然宋洇拿下了傅晏,帮周氏药业要到了嘉汇的投资,但不信任已经产生,往后的她该何去何从。
周玉笙帮宋洇和母亲偿还了上亿的债务,之后若是翻脸,宋洇绝无办法拿出那么多钱。
但要周玉笙平淡地处理她,又不太可能,宋洇知道的周氏药业内幕可不算少。
宋洇缓缓起身,眼眸波动流彩,默默打开了聊天对话-
孙瑞齐将车开到了傅晏在市中心附近的大平层,下车的时候刚好看到私人车库里几辆不错的座驾。
敞亮的地下车库。
身着黑夹克的男人拎着汽车钥匙,歪头,吹了声口哨,笑说:“傅少,什么时候借我辆车开开?”是商量的口气。
傅晏刚从车上下来,黑色的羊绒大衣宽松,他低着头,下颌角的线条流畅,正垂眼看手机。
“行。”敷衍的态度。
孙瑞齐有些不甘心,靠在黑色迈巴赫的玻璃上,斜着身子问:“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垃圾短信。”
“哦,”孙瑞齐将信将疑,想凑过去看两眼,“什么垃圾短信?我也看看。”
傅晏抬起了头,冷淡看他,没给。
“不给看?”孙瑞齐嘟囔。
琢磨一遍,孙瑞齐憋住笑,突然扬眉问:“在看宋洇吧,她加你了?”
傅晏懒得理他,锁屏将手机塞进外套口袋。
“车库里的车少,傅家祖宅那里更多,你有空可以到那边挑,有喜欢的跟夏秘书说。”
“说说呗,傅少。”孙瑞齐的注意力已经从车转移到好友的恋情上,他在明嘉的时候就一直在傅晏恋情的第一线,“大小姐不是你前女友吗?怎么分手后把你踹了,也删掉了联系方式?”孙瑞齐对于他们之间的往事一清二楚,但分手的事却知晓得模糊。
当年,宋洇追傅晏追得满城风雨,分手却安静得几乎无人知悉。
那时恰好也是宋清予飞机失事、宋家倒台的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资本圈的变动和京圈的大洗牌,学生们又忙着升学、留学,宋洇和她的那些流言蜚语都像是猛烈骤雨一般去得匆匆,消失得干净,鲜有人知道细节,叫人唏嘘。
孙瑞齐摸下巴,突然想起了什么,做出新判断,“哦,也不算前女友,是她当初玩过你,应该叫你的前任‘金主’。”
是揶揄的语气。
傅晏轻嗤,迈开长腿上楼。
孙瑞齐想追根究底,“所以傅晏,你这是打算玩回去?”
傅晏停步,云淡风轻地回眸瞥了他一眼,没直接回答,而是问:“车,还想不想要了?”
孙瑞齐像是被人抓住了命脉,表情半僵,干笑:“别别。”他嘟囔两句,“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这人怎么还是经不起开玩笑。”
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傅晏在市中心的平层有六百平,请了国内著名的设计师,设计的风格显得冷淡,因为房子大,生活气息也不大足。
孙瑞齐去美国出差了大半年,在京城的住所还没收拾,便干脆来自己上司兼任好友的家中凑合。
“我说你就该请个保姆,最好弄个漂亮一点的小姑娘,帮你收拾收拾房间,看着也舒服。”孙瑞齐不是头回来,就当自己家一样,到冰箱里捡了喜欢的酒精饮料。
“有阿姨,每天上午九点到十二点来收拾东西。”傅晏脱下黑色羊绒大衣,挂在客厅的红木衣架上。
“那哪儿有漂亮妹妹体己?”
傅晏就穿着黑色的羊绒衣,抬眼问:“你是找保姆还是找女朋友?”
“一起也行,”孙瑞齐似乎在认真考虑,他仰头喝了一口酒精饮料,喉结滚动了一轮,咧嘴笑,“问题是我想找,我妈不同意。”
孙瑞齐看着好友顺手打开电脑办公,青筋凸起的手推开电脑的屏幕,戴上眼镜,那张云淡风轻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冷感。
孙瑞齐突然真的有了感触,发自内心建议:“傅晏,你也该给你这些房子找个女主人。”
傅晏的金丝眼睛上倒映着一行行文字。
头也没抬,“转性了?不是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吗?”
孙瑞齐张开手臂躺在沙发上,“那是我,又不是你,”他歪了头,轻佻,“傅少不赶紧找个女人传宗接代吗?傅家那一大家子人可不算安定,天天在圈子里作妖,我在国外都听说了。你找个不错的千金小姐联姻,再生个小孩可稳固多了。”
话说完,屋子里有些静。
傅晏沉静的面容冷了几分,“啪”地将电脑合上了。
“我去洗澡,”男人顿了顿,轻嗤,“对了,等会你去问夏秘书。”
“嗯?”
傅晏垂眼看他:“关于女主人,我是个什么打算。”-
宋洇主动把今晚的饭钱转给了傅晏,一共一千八,傅晏没有收。
【FY:不用。】
消息回复过来的时候,宋洇盯着那个空白的头像,恍如隔世。
以前他们聊过什么内容都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凌晨的夜,四处黑暗,少女躲在被窝里,一下一下地骚扰对方,然后任性地要求“傅晏,我的小狗,你可不能睡觉”。
宋洇垂眼,柔软的腰肢陷在主题酒店松软的大床,侧身蜷缩,打字回复。
【因因:明天晚上有约定吗?我请你吃饭。】
【FY:打算请回去?】
消息回得很快,宋洇没来得及回复,傅晏就先一步发了第二条消息。
【FY:还是为了周氏药业?】
【因因:……】
白底黑字,宋洇却可以想象出傅晏冷淡甚至漠然地对她吐出这些话,一字一顿,好像能看透她那颗参杂利益的心。
宋洇没办法撒谎,她的确是为了周氏药业。
有新的微信电话显示。
看到傅晏的来电提醒,宋洇的心一抖,差点没有抓牢手机。
女人从床铺上坐起,沉了几口气,接听了电话。
“凌晨了,还不睡觉吗?”傅晏的声音贴着电话传出来有些失真,宋洇觉得耳尖子发烫,可心里又悬着周氏药业的事,觉得烦躁而没有安全感。
“刚洗完澡。”宋洇老老实实地回答。
她抬眼看化妆镜里的自己,盘腿坐在白色的大床上,有着在校学生的紧张。
电话那头有很轻很轻的气息声,说不上是笑,还是冷哼。
“周玉笙让你来找我的吗?”
宋洇垂眼,错开了话题:“今天遇到你只是意外,没有想到会在法餐厅遇到你,也没想到我妈会跟我走散,跑到顶层……”
“宋洇,”对方打断了她,“你知道的,我不是在说这个。”
宋洇的心脏沉了沉。
“嗯。”她小声地回答。
老实:“我想请你吃饭,顺便聊一下周氏药业合作的事。”
女人清甜的声音因着态度的软和,听起来也有几分软。
大概是没想到宋洇这么坦诚,傅晏沉默了。
宋洇用手指无意识地捏着羽绒被,因为紧张,五根手指有些失力,但还是用力地抓出一个难看的痕迹。
她知道傅晏想要她,但是她拿不准傅晏对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他喜欢的是过去那个闪闪发光的自己,还是现在这个陷于淤泥的自己。
他是怀念,还是真心。
被这样参杂利益地要求,喜欢会不会减少,会不会对她失望。
“傅晏。”宋洇平静地吐出对方的名字,吐得艰难,却有些如释重负。
宋洇感受到无奈与悲伤。
心脏被揪得难受。
“宋洇。”男人清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宋洇抬眼,等着他的审判。
“我记得你说过,成熟的商人会给出合理的筹码。”
一顿,冷了三分,似乎对她彻底失望,回暖的语气全然消失,像是对待陌生人的态度。
问:“这次,你打算给我什么?”
第14章 14:再度暧昧
◎你不可能娶我,我也不会嫁给你。◎
清晨的闹钟响起时宋洇还有些困倦。
昨天和傅晏的那个电话让她失眠。
她睁开惺忪睡眼, 站在衣柜前苦恼,不知道该挑选什么样的衣服。
来酒店只带了一个月的换洗衣服,并没有想过会有突发情况。
宋洇翻看着傅晏给她发来的地址,觉得恍惚, 好像又回到了少女时期热恋时的模样。
那时, 她让傅晏来宋宅是不需要任何缘由的,他任她为所欲为。
只不过现在的角色互换, 执棋的人不再是她。
宋洇打滴去了市中心, 傅晏家所在的小区全京城只有二百套, 单层独户的更是少,地点绝佳, 位于内环寸土寸金的地儿, 只有位高权重的人才有机会住进去。
十二层。
宋洇站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叮咚。
开门的是位五十来岁的阿姨, 形容体面, 但看到宋洇显得有些意外,但一瞬间又明白了过来。
吴侬软语, 轻声问:“是宋小姐吧?”关切而有礼, 交代,“傅先生今早离开前交代过了,今天会有人来。”
她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免贵姓梁,是傅家拨来的阿姨,帮忙打扫做菜。
梁妈笑时眼睛眯起来:“还是头回见先生让女孩子进他的家。”
宋洇回想起傅晏昨晚说的话, 有几分尴尬, 解释:“傅晏让我来充几天生活助理。”
“生活助理?”梁妈有些意外。
“做饭、收拾东西之类的, ”宋洇轻声, 垂眸,“下周他要去挪威商谈,夏秘书的签证刚好过期,由我替代随行。”
作为傅晏重新考量周氏药业合作的条件。
梁妈从鞋柜里取出拖鞋,似乎不太能理解,多嘴了两句:“我记得先生以往出国都不太需要助理。”
梁妈对于傅晏有些了解。
早先,她第一次到傅家刚好是傅晏回傅家的时候,比起其他人,梁妈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傅少适应得很快。
傅晏是傅家当家人傅成煦和发妻邓清月唯一的孩子,邓清月年少时与傅成煦在外留学时相识相恋,后来顺其自然谈婚论嫁。在圈子里二人被称赞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不少人觉得他们必然白头偕老。
当年京城傅家与江南邓家联姻轰动一时,可惜婚后第三年,邓家遭遇危机没落,傅成煦袖手旁观,甚至在暗地里推波助澜。
自那之后,邓家倒台,傅家宣布了离婚,邓清月失踪,谁也不知道那时她已经怀了小孩,也就是现在的傅晏。
傅晏没回傅家的那段时间定然是过得很苦,梁妈作为下人不方便过问,但看到先生回到傅家后冷情冷性,表现得格外独立自主,大致就能明白一些。
当时的傅晏不过十八岁,刚刚成年,丧母不久,却手段雷厉,将傅家这个盘根错节的家族关系理顺,并逐一攻破。
今儿个,梁妈还是头回知道这样的傅少需要助理,但未再多言。
她引着宋洇到客厅坐下,给她倒了杯水。
“宋小姐,您呆在这儿等先生吧,我先去做午饭了。”
宋洇拘谨地将包放下,笑说:“梁妈,还是我来吧。”她细细解释,漂亮的眼睛闪着几分温润的光泽,“我有求于傅少,就给我些表现机会吧。”
“也好。”梁妈用抹布擦了擦手,笑说,“我这边屋子也打扫干净了,正打算做菜,小姐要是有心,我就把厨房交给你了。”
宋洇点了点头。
梁妈说:“要是出什么问题,小姐再给我打电话。”
“好。”
事实上,宋洇很少下厨,她压根不会做菜。
以前父亲在时,宋洇会为了讨他欢心做几道简单的,但也只是观摩着家里的阿姨实操,自己在旁边机械而听话地把洗好的菜放进锅里。
倒是傅晏来宋家给她做过菜。
那次半夜宋洇肚子饿了,宋清予又和孟晚枝出去旅游,只留了宋洇一个人呆家里。
她不想叫阿姨,也不想点外卖,便坏心眼打了傅晏的电话让他过来陪她,吵闹着要他给她做饭。
后来家里出事,母亲呆在外公外婆家,宋洇一个人在外面过了一段时间苦日子。
但越苦的日子越是不需要精心地生活,一盆清水放些洗干净的蔬菜随意煮煮便能果腹。
再后来就是周玉笙的援助。
父亲的飞机刚失事的时候,宋洇没有想到会出那么大的问题。
直到父亲登上失踪名单的第二个星期,周玉笙提了要联姻的请求,宋洇拒绝了。
回家,她见到了一袭旗袍、脸色苍白的Heinare小姐,风尘仆仆,满身疲惫,告诉她:父亲再一次将大部分资产投入了博弈,但现在飞机失事,再没定盘星。
宋洇的心悬了悬。
一周后,Heinare小姐忙碌奔波于补救,在电梯间因为三天三夜没合眼猝死,病危通知都没有下达便已成定局,一切再无解。
宋洇也是在那个时候成为了周起樾的未婚妻,退学、换学校、冲刺高考,在大二的时候正式进入周氏药业,成为周家一个随时可以被替换的提线木偶。
周玉笙对宋清予的情分和信任难以言喻。
他对宋洇没有太多的真心,但明面上没有让宋洇和母亲再过一天的苦日子。
宋洇很感激他。
厨房里,女人看着刀下的蔬菜稍怔,收回了思绪。
宋洇来傅晏家之前特地到书店买了家常菜谱,检查了冰箱的库存后,头回认真地下了厨-
傅晏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厨房的公共区域,女人在室内穿着单薄的裙,有些像旗袍的设计,漆黑的锦缎轻微宽松,但能看清身材的轮廓。
细腰丰臀,窈窕迷人,女人珠玉般的面容低眉,发丝垂落,正矜持地拎着勺子垂眸品鉴汤的味道。
一看就是很少下厨的样子。
“傅晏。”
宋洇听到声响,稍怔,带着笑容回了眸,眼含惊喜。
傅晏站在厨房外,问她:“梁妈呢?”
“我让她先走了。”
傅晏缓步走到厨房内,扫视了四周,然后帮宋洇把油烟机打开。
她做的菜卖相还挺不错,倒是他小瞧了她。
“其实没必要这样……”傅晏抬眼,看见宋洇眨着眼看她。
女人漂亮的杏眼有几分茫然,显然是方才经历了一番晕头转向,像是冬日里快活乱跳的小鹿,眼睛湿漉漉的。
傅晏噤声。
“怎么了?”宋洇想让他继续说。
傅晏将外出的外套脱下,淡淡:“没什么。”
他将衣服挂在外头客厅的衣架上,露出里面墨色的宽松长袖,到厨房的角落寻了围裙,给自己系上,又给宋洇寻了一件新的。
“穿上。”
傅晏将叠成方块状的围裙递了过来。
宋洇刚想接,对方却变了主意,将手伸了回去。
男人长身而立,将围裙摊开,上前帮她系上。
宋洇的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可又不想,便默默接受。
不由紧张。
傅晏在她身后,微微弯了腰,低头去系身后的蝴蝶结。
男人的手骨节分明、筋络纵横,在她身后很有存在感,她能隐约感受到,傅晏却一下都没碰她。
在宋洇的世界里,这一系列的动作缓慢得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
她想回头看他,可最后只是听到身侧冷静的声音。
“系好了。”
傅晏很自然地抬手,接过了宋洇手中的汤勺。
他冷白的额头下眼睫微垂,浅色的眼眸寡冷而淡漠,可在看向宋洇煮到一半的鸡汤时,起雾一般被软化。
“放盐了吗?”
“放、放了。”宋洇愣了一下。
她也没想到他们之间能出现这么和谐的一幕,更没想到傅晏会在她跟前展现居家的一面。
还以为这样的傅晏早就绝版了。
“怎么想起来做菜了?”傅晏搅动着汤勺,没抬眼看她。
宋洇轻笑,语气自然:“你不让我请你吃饭,我总该找些别的补偿。”
“不是为了其他的?”
“不是。”
傅晏手停在那里,男人比她高小半个头,身量高,落拓而挺拔,此刻偏过头看她。
温声问:“宋洇,知道我喊你来什么意思吗?”
宋洇一顿,原先轻松的心情转瞬即逝,五味杂陈。
“知道。”她回答。
又说,“但不完全明白。”
宋洇生于名门,长于富贵,家逢巨变看遍了人世冷暖,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
只是有些东西,她再也没自信跟勇气了。
宋洇好不容易鼓起些勇气,与傅晏直视,试探地问:“傅晏,你喊我过来,是打算玩回来吗?”
她知道他的本意不是,可是谁能保准往后。
今天的傅晏看她顺眼,但是明天呢?后天呢?
她跟周家翻了脸,一时痛快,那往后傅晏跟她翻脸怎么办,还有谁能护着她。
于他,宋洇不可能不动心,但是她不能动心。
开阔的厨房区,傅晏清冷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似乎对那句疑惑颇为不满。
“为什么这么讲?”
女人碎发垂落,嘴唇莹润泛红,微抿。
晶莹剔透的眼眸波动流光。
“你不可能娶我。”
一顿,轻声,定定地看着男人,说:“我也不会嫁给你。”
所以从理智上来讲,他们没必要这样。
第15章 15:再度暧昧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傅晏静静地看着她, 一时没说话。
宋洇深觉自己失态,可还是毫不畏惧地与男人对视。
“为什么这么觉得?”傅晏似乎很在意。
宋洇没说话。
许久,宋洇伸了手,“我来吧。”
鸡汤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宋洇听着愈发响亮的声儿, 平静了下来。
傅晏没动,只是看着她。
许久, 他放下手中的汤勺, 缓缓低头凑到了宋洇的跟前, 不再是俯视的角度。
他的眉眼、发丝,近在咫尺。
浅色的眼眸仿若无星无月起雾的秋夜, 流露若有若无的情愫。
宋洇的心一颤, 靠这么近,以为他要斥责她。
是她昏了头, 明明是她来求他, 结果还是任性地把一切摊开。
她等待着男人的审判,等着傅晏把她赶出去, 可傅晏却只是伸了手。
在她怔怔的时刻, 帮她把耳旁的碎发捋到耳后。
轻轻的,一如多年前少年傅晏难得的温情时刻。
然后起身,熄灭灶火,出了门。
“傅晏。”
宋洇触碰到他刚刚摸过的发丝,站在原地喊他。
傅晏将围裙摘下,掠过四周冷淡的装修风格回眸。
他平静得好似无事发生, 可语气分明无奈。
“宋洇, 在你眼里, 我是什么样的人?”-
孙瑞齐回来的时候觉察到了室内的低气压。
他正疑惑今天出了什么差池, 扭头就发现餐桌上摆放的菜式。比不上饭店里的精细,也不是梁妈的拿手好戏,只是简单而标准的样子,摆在干净的桌子上。
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这些饭菜看起来放在那里已经许久,鸡汤上结了一层油膜,早就凉了。
孙瑞齐抬眼,扫到餐厅的座椅上随意挂着两条围裙,像是两只孤苦作伴的吊死鬼。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扭头问傅晏。
“今天有谁来过吗?”
男人在沙发上接受夏秘书的视频汇报,听到问话并没有回答。
孙瑞齐走到傅晏的身边,同视频里专心汇报的夏轶打了个招呼。
孙瑞齐轻拍傅晏的肩膀,随口猜测:“女人吧?”挑眉,“宋洇?”
这个名字一出来,夏秘书识趣地住了嘴,面带微笑地看着两位上级。
傅晏停了半晌,金丝边的眼镜镜面微微反光,抬眼,瞥了眼他。
面色依旧如常,“有事?”不大友善。
孙瑞齐撇了嘴,“没事就不能找你,傅少?”
傅晏:“夏轶在汇报。”
言下之意是嫌弃他吵。
孙瑞齐揉了揉眉心:“也不算全然没事。”
他今天忙了一天,此刻松了松西装的领结,将西装外套脱下团成一团扔到一旁,细说:“你那个弟弟,就是傅诚,今天下午又来嘉汇闹了。”
傅晏撩起眼,倚靠沙发的一侧撑着下颌,似乎来了兴致,“下午?”
他下午没回公司。
“可不是?”孙瑞齐想起发生的事燥得慌。
傅晏问:“他要做什么?”
“想进嘉汇呗。”孙瑞齐面露嘲讽,笑说,“这么些年,他不就这点诉求吗?”
嘉汇是傅晏一手创立的商业帝国,也是他拿来制衡傅家的筹码,正是有了嘉汇的存在,让傅家更上一层楼。
现下,傅家基本由傅晏做主,在外头也就默认嘉汇等于傅家。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真的等同。
某种意义上,这座庞然大物是傅晏和几个合伙人的私有物。
7
至于傅诚。
傅晏想起些往事,倏然清浅一笑,垂眼,显出几分凉薄。
孙瑞齐还没说完。
“傅晏,我可听说你这弟弟最近不安分,他妈给他找了位不错的儿媳妇,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地步,”他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里头的黑色真丝衬衫解了几颗扣子,半是不屑,“就是你之前拒绝的那位房地产大鳄的千金。人当初想方设房要见你一面,后来被你拒绝了退而求其次,要嫁给你弟弟。”话至末梢,莫名有几分看笑话的成分。
孙瑞齐斜倚在沙发上,目光闲凉地扫过来,笑说:“这事要是成了,咱们傅少——傅家的继承人,在这偌大的傅家处境又要复杂几分。”
屋子里静了三分。
夜色爬进室内,傅晏只开了客厅和走廊的两盏大灯,屋子太大,灯光便照顾得不周到。
四处,有种空空荡荡的清寂感。
傅晏的手一下一下敲在沙发的红木扶手上。
哒哒哒。
弯曲的指节叩响,像是有耐心的枪手在等待着诱捕一只振翅的蝴蝶。
傅晏倏然开口问夏轶,“夏秘书,傅诚最近犯浑了吗?”
夏轶还是微笑着不说话,答案不言而喻。
孙瑞齐眯了眼,有些不大明白,“你要做什么?”一顿,急声,“傅诚有傅成煦撑腰,你搬不动他。之前不也只是把他送进去几年?”
傅晏云淡风轻,抬眼:“谁说我想搬动他?”他淡声,“傅诚不过是傅成煦手里的一个提线木偶,我不动无辜的蠢货。”
傅晏舒展的手指一一收回,扣紧,郑重地敲击。
“不过,他暂时碍到我的眼了。”
男人的西装裤垂坠感极佳,盖住那双富有力量感修长的腿,此刻缓缓站起身。
电脑的镜头里,傅晏的手自然下垂,戴着百达翡丽白金手表的手向前伸,打算合上电脑屏幕。
傅晏是命令的语气:“夏秘书,去买一个记者,把傅诚之前做的混账事都爆出来。让他要么滚出国,要么去牢里再待几年。”
他面无表情,言语意味不明:“让他们都消停点。”
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冷声解释:“我最近很忙,没有心情陪他们玩。”-
那头,宋洇接到宿以炀的电话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她今日和傅晏的见面不欢而散。
宋洇清楚傅晏的失望,可并不觉得有什么更优解。
大抵,她唯一的问题在于没有违背心意却又符合心愿地顺从傅晏。
这太危险了。
如今的宋洇是没有仙女教母的灰姑娘,连一辆合格的南瓜马车都租借不起,哪里有什么资本去赌,哪怕是为了周氏药业,这绝不值当。
可能到头来竹篮打水,两手空空。
用情感作为筹码,去寄希望于别人施舍,再愚蠢不过的事。
更何况,物是人非。
宋洇熟悉的是七年前的青葱冷寂的少年,而不是现下一个名字说出来就能把周家吓得瑟瑟发抖的傅少。
自古能共苦的多,同甘的少,更何况宋洇从未和傅晏共苦。
她才是那个让傅晏在明嘉抬不起头来的人,让傅晏成为了明嘉茶余饭后的笑料、陷入更大的深渊的人。
如果傅晏不喜欢她,又或者现在的喜欢只是一场虚幻,当这样一个身居高位的人想起来曾经的羞辱,他会怎么办?
宋洇的手心出了冷汗。
“宋洇姐?”
电话那头,宿以炀的声音让宋洇如梦初醒。
“怎么了,小宿?”
宋洇已经回了自己平时居住的花园小区,房子不大,但胜在五脏六腑齐全。
宋洇正坐在自己的书房,翻查着近期周氏药业的新闻资料。
宿以炀的声音略显疲惫,这个活蹦乱跳的小伙子像是饱受摧残的花骨朵儿,此刻有些为难,问:“宋洇姐,你什么时候回来上班?”
宋洇翻查资料的手一顿,诧异,她走之前请了整整一个月的假期,现下不过才半个月。
问:“出什么事了?”
宿以炀自知瞒不过,便干醋一股脑儿全说了。
“是这样的……还是小周总那边出了问题。你是知道的,咱们分公司最大的领导就是小周总,不论是什么文件,最终都得交由他签字,但是现下文件已经堆好几打了,但他还是不来。”
宿以炀这两天忙得晕头转向,忙碌于跟合作商道歉,头疼得不想说话,所以才厚着脸皮找他们唯一的救星,他细细说来:“上次的事……”一顿,语气尴尬,没敢提宋洇,只说,“全公司上下都在议论,尤其是傅少说他打了小周总,还让小周总道歉的事,小周总那么好面子的一个人,想来心里肯定不痛快……现下嘉汇那边不合作,估计是周总没道歉,同事们都在讨论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人公然说小周总的坏话。总之,流言蜚语满天飞,小周总似乎觉得面上无光,来了一趟就直接失踪,没人找得到他。”
“所以?”宋洇垂眼。
宿以炀犹豫:“宋洇姐,可不可以……”
宋洇冷硬地打断拒绝:“我还在假期。”
宋洇对于周氏药业心绪复杂,感激之余疲惫居多,她还挂念着和嘉汇合作的事,可周玉笙的猜忌和利用让她不得不忧心未来。
“我知道我知道,宋洇姐……”电话那头软声,“真的求你了,我们真没办法了。”
一瞬间的沉默。
宋洇默默地拔出整理好资料的u盘,扫过笔记本电脑旁泡好的浓茶,绿色的细叶泡发后沉沉陷落,在茶水里怯懦地翻了个身。
茶已经凉透了。
许久,宋洇眼睫微颤,长长地叹了口气,妥协:“明天吧。”
明天去面对。
不论早晚,还是要回去上班的。
宿以炀一听,像是听到天大的好消息,瞬即喜笑开颜:“那太好了,宋洇姐,明天公司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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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6:再度暧昧
◎宋洇,开公放。◎
宿以炀穿着笔挺的西装, 站在周氏药业大楼的门口。
小伙子个子高,长手长脚,正眯着眼往前望,上班打卡的人来来往往, 可就是没看到他想寻找的人。
许久, 在人群中寻到了一抹亮色。
宿以炀小跑过去。
“宋洇姐!”
休息了几日,宿以炀对于宋洇的美貌又失去了免疫。
她本就只比宿以炀大两岁, 五官秀妍, 唇红齿白, 像是一株娇艳欲滴的露水玫瑰。
此刻一双盈盈的笑眼看着他,小实习生的心脏漏了一拍。
“走吧。”
抿唇, 还是一如既往的干练风格。
宿以炀点头应好, 明明高上一个头的人,此时却显得别别扭扭、畏畏缩缩。
女人快步进了专用电梯, 宿以炀连忙跟了上去。
“都放在周起樾的办公室吗?”宋洇扭头问。
“是, 明霞姐都整理好了。”
宋洇颔首,垂眸翻看微信, 已经两个小时了, 发给周起樾的消息还是没有回信。
这个点他应该还没起床,去他住的公寓逮人十有八九能成功,若是没找到,再给他的狐朋狗友一个个打电话,总能寻到人。
宋洇心里有了打算。
“宋洇姐。”一旁,小实习生突然出了声。
“怎么了?”宋洇的思绪被打断, 施施然偏了头。
上次和嘉汇的合作搁置后, 周氏药业的内部就出现了不少的风言风语, 宿以炀作为亲历现场的人, 被好几个前辈私底下盘问。
他对于宋洇的事情半知半解,可周边的人却总能妄下定论,这些天他听了不少难听的话。
宿以炀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你和嘉汇的傅少是什么关系?”
他问的很小声,有些底气不足。
宋洇清冷的目光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
她红唇轻抿,云淡风轻:“没什么关系。”
宿以炀不太信,“没什么关系,他怎么可能帮你出头?”
他问的理所当然。
高速上升的电梯抵达时发出“滴”的一声,宋洇抬眼,看向外头,似乎是笑了。
“宿以炀,上班时间不要谈论和工作无关的事情。”
告诫的话落下。
沉默了半晌,宋洇在迈出电梯前跟上了下一句。
“还有,不管我和傅晏有没有关系,作为周起樾的未婚妻,我跟他都不能有关系。”
周起樾的办公室宽敞明亮,是宋洇那个小格子的十几倍,躺在老板椅上侧身就能看到周边的风景。
这间屋子每天有专人打扫,不过堆叠合同的小篮子里还是有些乱——哪怕宿以炀说他们已经整理过了。
大约有半米高,覆盖各种领域。
法规、新药,甚至是规章制度里要不要加一条不准上班时间玩手机的提案。
宋洇把不太重要的文档抽出来扔到一旁,整理出急需签字的内容。
她又翻看了一遍周起樾的联系方式,还是没有回信。
宋洇给周起樾打了电话。
三声响后,电话那头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周起樾,我是宋洇。”
女人抱着手臂,站在办公桌前,细腰窄臀,身姿窈窕,神色有些严肃。
见对面没有回复,宋洇好脾气地紧跟了一句,“你在公寓吗?我等会把要签字的文件送你,如何?”
隔了半晌,那头传来声音。
“我是周玉笙。”
宋洇一怔,只觉得心脏骤停,世界瞬间安静。
苍老的声音仍旧有玉石般的清润,一下下在人心上叩响。
“宋洇,来一趟周氏药业总部。”
话音落,电话被直截了当地挂断-
车流飞逝,宋洇匆匆地下了出租车,背着包刷卡进了周氏药业总部的大楼。
前台的小姐训练有素,抿着唇勾起一个温和的笑容,向她问好:“宋小姐,好久不见,周总和小周总在办公室等您。”
两个人都在。
她缓缓地抬手,宋洇只觉得浑身躁动的血液陷入无法平息的紊乱。
心脏像是疯狂的摆锤,在狂乱地跳动。
她微笑说好,刷卡进入电梯的时候,手指尖都在颤抖。
二十七层。
周玉笙已经恭候多时。
他一袭枣色圆领锦袍,拄着拐杖,坐在正位,身侧是低眉顺目的周起樾。
“宋洇。”
周玉笙缓缓地抬眼,看向出现在会议室大门口的年轻女人。
喜怒不形于色。
“周总。”
宋洇只觉得头皮发麻,扛着压力一步步走到他身侧。
会议室被提前拉好了窗帘,此刻只有半缕光倾泻进室内。
宋洇撩起眼,便看到周玉笙那张保养得极佳的面容被打进来的光分割,一半看着她在笑,另一半隐藏于半明灭的昏暗中,眼睛漆黑得仿若藏了一个不见光的寒冬。
“宋洇,知道我为什么喊你来吗?”周玉笙提起拐杖敲击地面,表情像是凝固的雕塑,没有变化。
拐杖落地时一声一声的闷响彷如敲在人灵魂上。
宋洇一顿,掠过一侧眼含愤恨的周起樾,轻声:“知道。”是全然服软的做派。
周玉笙笑时眼睛眯起来,褶皱堆叠,像是只危险的笑面虎。
“那你告诉我你之前是怎么同我说的?”他问。
宋洇眼睫微颤,思考着该怎么回答。
刚准备开口回答,便看到周玉笙缓缓地起身,走到她身侧。
他的身影并不高大,但足够有气势。
周玉笙很少冷声同人讲话,就算是谈判到对自己有利时也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
此刻,他却眯着眼寒声问:“宋洇,你的眼里还有没有我们周家?有没有周氏药业?”
冷得像是冻人的冰。
宋洇不敢同他直视,等着他训责完解释,周玉笙却不给她机会。
一声笑。
“你这个样子,让我后悔当年看在你父亲面子,帮你们宋家垫付十七亿的债款。”
宋洇嗓子眼发紧,手心里都是汗。
女人漂亮的妆容在昏暗的室内楚楚动人,可没人会怜惜。
周玉笙将手从拐杖上移开,缓缓摊平,一旁的周起樾好像得到了指令,递过来一部手机。
他拨通了一通电话,然后扔到一旁的会议室圆桌。
睥睨般看着宋洇,说:“接。”
宋洇迟缓地有了动作,目光落下,几乎是一瞬间她就辨析出来这是傅晏的工作电话号。
宋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电话响了快有六十秒。
嘟嘟嘟,像是延迟处死的劫难。
每分每秒,都好似度日如年。
宋洇的身体是被凿了洞的破烂水缸,被抽走了全身的鲜活血液,连捏紧手机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她的脸色有些发白。
“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温和的男声,是傅晏的秘书,夏轶。
宋洇在周玉笙的注视下一字一顿地开口:“夏秘书你好,我是宋洇。”
“哦哦,宋小姐。”夏轶似乎想起了她,声音里的笑意多了些,温声,“宋小姐有事吗?要找傅少?”
“是,麻烦您转接一下。”
夏轶倒没有让她预约,只是说:“好的,请稍等。”
宋洇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颤,努力地平息起伏的心情,告诉自己该做好当下的事。
不要害怕、不要畏惧,坦然地去面对。
她是父亲的女儿,她该做到。
宋洇不断地说服自己,可是下一秒,就听到周玉笙温和却又骇人的命令:“宋洇,开公放。”
宋洇的心脏狂跳到有挣扎的痛感。
她觉得一切真的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宋洇抬手,按下了那个喇叭状的按钮。
几乎是她在闭上眼睛逃避的瞬间,电话那头传来低沉的男声,嗓音清哑,像是被奏响的名贵大提琴。
“宋洇。”
一如无数次在宋洇耳畔响起的那道声音,让宋洇高度紧张的身体泛酸泛软。
她多想同他求救。
“傅晏。”
宋洇的舌头打了接,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明明她昨天才拒绝了他,可今天却不得不舔着脸求他周氏药业的事。
她该怎么去描述自己复杂而无理的要求,怎么去让傅晏接受这桩没有必要的亏本买卖。
一旁。
周起樾看着她。
周玉笙盯着她。
那柄威严的拐杖,像是跟纤长的钉子钉在了会议室的酒红色地毯上。
宋洇只能很卑微地喟叹一般开口:“傅晏,求你。”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阵。
“你在哪里?”傅晏的声音似乎沉了些,但还是跟往常一样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他那么聪明,几乎是一瞬间就给出了反问,“周氏药业吗?”
宋洇心停了一拍,没敢回答。
傅晏似乎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这是周玉笙的电话吧?让他接。”声音冷了三分。
周玉笙眼神阴凉,对着宋洇摇了摇头。
得到指示,宋洇咬着下唇辩解:“我不在周氏药业。”
她轻声:“只是想问你,和嘉汇合作的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一顿,她听到那头傅晏的声音似乎远了一些,四周的环境嘈杂,有风声,也有冷笑声。
还有拒绝的声音。
“没有。”
宋洇的心像是被判了死刑,一瞬间跌入谷底。
她像是孤独的小丑,茕茕孑立的孤单。
傅晏轻嗤:“宋洇,我不是给了你机会吗?”
宋洇吐不出半个字,阖上眼,想要屏蔽掉周边的人与物:“我知道,”又说:“对不起。”
她不该给这么苍白的字眼,可在此情此景,宋洇想不到更合适的话语。
“还会说其他的话吗?除了谢谢和对不起。”
傅晏不满意。
宋洇没回答。
两个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宋洇拿着手机,像是拽着唯一的希望。
她睁开眼睛,就无法躲开周玉笙冷漠却麻木的注视,周总的笑容慈祥而虚伪,微微抬眼,眼底全然鄙夷与凶狠。
宋洇无比清醒地知晓:她在周氏,不过一尾浮萍。
“罢了。”
骤然,宋洇听到电话那头的男声。
像是春暖回寒,结冰的湖面被融化的小孔。
“宋洇。”傅晏缓声。
“我最近心情不太好,你要是让我心情好点,我说不定会给你们周氏药业一个机会。”
傅晏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从电话里传出来有些失真,可宋洇却好像溺水的人爬上了陆地,找回了些微的安全感。
一线希望,比没有希望好太多。
宋洇听到傅晏在电话那头说:“宋洇,夏轶去不了挪威,生活助理的事还是你来,这个机会我给你,但最终结果全看你表现,来与不来,随你。”
然后电话被挂断。
第17章 17:懵懂暧昧
◎你搞不定我的。◎
其实, 宋洇一开始并没想强求傅晏。
十几岁的时候,宋洇一直觉得如果没有后来的事,傅晏迟早会对她死心塌地。
毕竟,她自认为是个合格的金主与女朋友。
她爱他的时候是真的爱他。
宋洇没那么多富家子的坏习惯, 在感情里不要别的, 只要看中的人付出真心。
只可惜,万事没有如果-
时间线回到七年前。
那天, 宋洇目睹了傅晏被人打, 和他一同被警察找到带上了车。
少女一直在偷瞄傅晏身上纵横的伤, 青青紫紫像是一幅不怎么样的儿童涂鸦画。
她给父亲投资的医院拨了电话,让他们派医生过来给傅晏看看, 但是傅晏拒绝了。
彼时, 宋洇做完了口供,在门口等着被警察盘问的少年。
少女理了理散乱的长发, 披着一件司机从家里带来的珍珠扣开衫, Heinare小姐受父亲委托来帮宋洇收拾残局,她询问宋洇有没有受惊吓, 少女表现得自若。
她坐在外头, 言语平静,纤长的手指在桌子上轻叩。
宋洇的脑海里是少年带着她狂奔的样子,风呼啸时有青草的味道,肺部缺氧,肾上腺素飙升,那一幕像是隽永的画, 挥之不去。
开门的声音。
已至夜幕, 少年从昏暗的房间里走出来, 身形高而瘦, 少年感很足。苍白的皮肤被警察局橘黄的灯光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边,眼睫漫不经心地垂着,明明浑身是伤,却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
“傅晏,”宋洇起了身,她还在忧心他身上的伤,蹙眉,杏眼里像是沉了散碎的小星星,软声,“你好了吗?跟我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不用。”傅晏还是那个回答。
少女盯着他,像是在看一道难解的数学题。
宋洇的成绩在明嘉不算数一数二,但也在前10%,她聪慧理智、心澄如镜,郑重地给出了理由:“好学生,你也不想别人看到你这副样子吧?”
她拦在傅晏的身前,少年单薄的身影停留。
他的肤色白得让人觉得冷,眼神也冷,像是一个虚幻的人物,答案让宋洇失望了:“宋洇,我这副样子你没见过,不代表其他人没有见过。”
威胁对他来说没用。
宋洇一怔,竟有些发酸,心疼他。
“那……”她悻悻开口。
傅晏冷声打断:“我并不在乎这个。”
似乎是安慰,但宋洇并不觉得宽慰。
她快没有办法了。
傅晏与宋洇错身,走出了警察局。
漆黑的夜,黑色的路灯杆托举着孤零零的光亮。
司机询问大小姐要不要回家,宋洇摆了摆手。
她同Heinare说了一声,然后快步跟了出去。
路两旁,老城区的灯因为年久失修明灭着几盏,少年茕茕孑立,步履极快。
宋洇像是一条秀丽的小尾巴,跟着傅晏从警察局出来,穿过好几条小巷。
路旁的车飞驰而过,有男男女女勾头往窗外看,嬉笑声在街道回荡。
傅晏的步子似乎更快了,从岔道拐进更深的巷子。
突然,她看见傅晏停下,没回头,冷声告诫她:“别跟着我。”
宋洇觉得傅晏不能把她怎么样,反驳:“我顺路。”
少年没回答,继续往前走。
宋洇渐渐发现不大对劲儿,她不认识这附近的路,但也发现周边的景色有重复,就比如角落里那个画着哭脸的废弃垃圾桶。
傅晏在故意带她绕圈。
正想着,少年一停,发呆的宋洇差点撞到他身上。
他的背宽而薄,凑近时有浅淡的肥皂香味和泥土的腥。
宋洇猛然觉得耳尖子烫。
傅晏回头问:“小姐,还要跟着吗?”他说起“小姐”两个字吐字清晰而温柔,显得缱绻。
傅晏眼旁的青紫明显,却并不让他狼狈,反而增添了一些桀骜难驯的痞气。
他抬眼问:“这个地方我已经走了第三次了,你确定顺路?”
宋洇点头。
“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傅晏语气不徐不疾,冷淡地问,“就不怕我勒索你?”嘴角清浅的笑容有些痞与坏。
宋洇嘴巴不饶人,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孩,嘲笑他:“你现在的样子,我勒索你差不多。”
她并不怕,如果傅晏真想欺负她刚刚她冒出来的时候,就直接把她留在那群混混那里了,何必带她跑。
傅晏目光幽幽的,扫了宋洇一眼便扭头。
“哎哎——”
宋洇连忙拉住傅晏的手,挂上往日里只有宋清予才能见到的撒娇表情,她吸了吸鼻子,眼睛洇着一层朦胧的水雾,小声哀求:“我去旁边的药店帮你买酒精消毒可以吗?”
傅晏的目光落在宋洇摸他的手上,语气漫不经心却有若有若无的威胁,“麻烦抬手。”
宋洇才不怕他。
“我不。”
傅晏抽离,用的力气不算大,但宋洇刚好困不住他,可是刚抽到一半大抵是触碰到被打伤的淤青,傅晏没有出声,但眉头一锁,显然是被疼到了。
少女漂亮的眼睛水汪汪的,此刻眨了两下,急声问:“傅晏,你没事吧?”
她连忙松开了傅晏的手,低下身,因为夜间路灯不够明亮,只能低下头去看他手上的淤青。
少女的睫毛近得快贴到傅晏的身上。
傅晏垂眼看少女的脑袋,仰头时是位骄傲的小公主,高贵明艳、不染凡尘,此时低下头却毛茸茸的,像是乖巧的家养小黑猫,看起来绵软。
宋洇仔细打量了一会,确认没有出血才又抬起头,重申了建议:“我们不去医院了也不行吗?得早点处理,不然一时半会儿肯定好不了了。”
傅晏没答应,宋洇又想拉他的手。
傅晏盯着她,目光如炬,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缓缓叹了口气,妥协。
“也行。”
宋洇的心不由跟着一动-
宋洇买了酒精、碘伏、云南白药和纱布。
她坐在便利店前的台阶上眼巴巴地看着傅晏窸窸窣窣地拆开塑料袋。
少年很倨傲,说了声谢谢,抬起手自己给自己上药。
他的身量很高,此刻坐在台阶上,两条长腿因为台阶不够高憋屈地分开,手肘支起,肩背微弓。
破了皮的地方他蹭不到,还会涂歪,药效都没有发挥的余地。
“傅晏,要不,我帮你涂吧?”宋洇在一旁小声建议。
少女的杏眼像是小鹿一样,在便利店的灯光照射下有如波光粼粼。
傅晏没动,宋洇正在平地蹲下身仰视他,高傲的大小姐缩成小小的一团,今日穿的也是普通的素雅裙子,就跟街上温柔的高中女孩没什么区别。
傅晏抬了眼,冷寂的目光落到宋洇的珍珠开衫,显然是名贵的珍珠,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是醇香的酒酿一样有光泽。
他无声地拒绝了。
宋洇盯了一会,看着少年利落的下颌线线条,然后微微下移,因为吃痛,傅晏的喉结频繁地滚动。
她站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咳嗽一声,拿出了自己的大小姐气派,命令:“我来吧。”
然后不容拒绝地抢走了傅晏手中的棉球。
傅晏撩眼看他,浅色的眼眸像是冻人的冰。
可宋洇偏生觉得像是凶恶的小狗,又纯洁又无情。
宋洇的心又跟着动了一下。
她嘀咕一声,直接欺身而上,从傅晏的胸膛、脸颊擦过,少女的发丝垂落,淡雅的馨香在夏末的夜晚氤氲。
宋洇垂眼看他受伤的后脑勺和脖颈。
被些微的灯光照得发灰。
应该是划到了水泥地,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擦伤痕迹,有几个地方已经起了脓疱。
傅晏的身体很烫,肩背的轮廓正随着呼吸起伏,宋洇靠着他就能感受到。
他应该是想拒绝她,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时,宋洇突然站起了身。
“转过身。”大小姐在命令他。
宋洇怕他不同意,又顺嘴解释:“你后面起了脓疱,不早点处理,估计晚上都别想挨着枕头睡觉。”
她敛眉,想起了那批混社会的说的话,又有了新的理由:“你应该不想你母亲担心吧?”
傅晏黑发散乱,浅色的眼中掠过一分忌惮。
宋洇大致猜到了这个人的逆鳞在哪里。
她扯着嘴角,笑说:“快点,一会儿就能处理好的事。”
傅晏默不作声,却还是转了身。
宋洇用手机打了灯,垂着眼帮他处理。
伤痕密密麻麻,和沙滩上的沙砾一样多。
宋洇抿着唇,处理完问他:“身上有吗?疼不疼?”她是指这件衣服下。
“没有。”少年一顿,哑着声拒绝。
宋洇分明看到衣服上的淤泥,但没有挑破。
她把喷雾扔到傅晏的怀里,倒也不再强求:“你自己处理一下吧,我去便利店买点东西。”又恶狠狠地叮嘱,“你,不许跑。”
给足了傅晏时间处理伤痕。
宋洇在便利店蹲了许久,最后要了两个鳗鱼饭团,她一个、傅晏一个,不过转交给傅晏这家伙没有要。
少女撇撇嘴,没强求。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是个晴朗的夜,没有云雾,繁星满天。
宋洇小口小口地吃完了鳗鱼饭团,然后将垃圾扔掉。
突然看到一旁的傅晏拎起装着药的塑料袋,站起身,往前走。
“傅晏,你要走了?”宋洇在他身后问。
少年身材落拓而挺拔,突然侧了身回头看她,侧颜清冷。
“你不走吗?”
“啊?”宋洇一怔。
“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少年还是寡冷的态度,只是说起“回家”两个字,眼里闪过一丝浅淡的暖意。
大概是见宋洇没反应,傅晏有些不大自然地再次询问:“要吗?”
宋洇没有想到他的转变,但还是提着裙子跟了上去。连声:“要的,要的。”
宋洇在前,傅晏在后。
他像是个安静的影子,连点声息都没有。
宋洇停住了脚步,等他走到前头,与她并肩。
宋洇开玩笑:“你在后头,我怕你跑了。”
傅晏“嗯”了一声,表示了解。
宋洇也不在乎,抬头看星星,突然想和傅晏聊聊天。
她指着天上的星子,道:“傅晏你知道吗?这漫天星宇,我们能看到的星星只有六千颗。”
“我们头顶最亮、耀眼的那颗,红橙色的,看到了吗?那颗星星是牧夫座大角星。”
“……”
傅晏在一旁听宋洇科普。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一句。
宋洇笑盈盈,偏过头看傅晏:“我父亲很喜欢看星星,他觉得宇宙是无垠的,就像是海一样,需要人去探索,去挖掘。”
她想跟傅晏说父亲最喜欢的玫瑰星云,突然听到傅晏说话。
“你很崇拜你父亲。”他的目光像是羽毛一样落下来,轻飘飘的。
宋洇没有否认,“他太厉害了,我想任何一个见过我父亲的人都不会忘了他。”
“所以他喜欢星星,你便也要喜欢吗?”
这样的提问让宋洇一怔。
宋洇略思索,仔细回答:“不是,喜欢是自然而然的,接触得多,自然就喜欢。就比如我父亲和母亲,他们就是因为天文多次接触才在一起的。”
她笑起来矜持而漂亮,眼睛里闪烁小小的骄傲,“我喜欢星星是因为他们常提,接近你也是想让你记住我。”
少年侧脸绝艳,神色冷淡。
良久不说话。
“我明白了。”
少年停住脚步,平静无波的语气。“但是宋洇,你也看到了,我是一个这样的人。”
他的自我评价不大高,又说:“你不应该来搞定我,也搞不定我。”
少年撩起眼,浅色的眼眸让人深陷。
他眼底的波动太微小,以至于让人觉得不曾存在。
“宋小姐,今天谢谢你,往后还是别靠近我了。”
第18章 18:懵懂暧昧
◎别招我。◎
他说了“不要靠近”, 可真的是否要听话,那是宋洇的事,跟傅晏没什么关系。
上学日,少女提着书包一入座, 便有众多人蜂拥而至, 或男或女,都是年轻的面容。
大小姐疏离浅笑, 拿出需要查看的书卷, 突然听到前排的同学在讨论傅晏。
他们在说傅晏受伤的事, 有人猜测傅晏得罪了谁,又有人说周末看见傅晏进了警察局。
“看着一点都不体面。”
“我还从来没有谁像他那么狼狈过, 他究竟是招惹了谁?”
“你怎么知道不是他招惹别人然后被打呢?”
“哎, 你说——穷的人是不是骨子里都有犯罪的基因啊?”
听到了这样的询问。
前排,哧哧的笑声不绝, 笑的时候肩膀不住抖动, 像是淘尽一切的巨大筛网。
宋洇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有人咳嗽两声, 前排的同学未反应过来, 被人戳了两下才清醒,抬眼正好对上大小姐平静却冰冷的眼神,像是锋利贴着人脖颈的寒刃,叫人害怕得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是在告诫。
四下一时无声,全然无趣。
宋洇没再搭理。
她这些天也大概知道了为什么傅晏在学校里不受待见,宋洇托关系找了学校论坛的人询问, 对方支吾了一会, 告诉她, 这是傅家的意思。
京城傅家, 那个庞大的家族。
傅晏招惹了傅家,所以才会在校内校外被人这样的嘲讽、排挤、欺辱。
关于其中的含义,宋洇有了模糊的猜测。
下午,国际部比起普通班级多了两个小时午休,宋洇便去明嘉的室内体育馆找傅晏,她关心他的伤。
大小姐换上了黑色的短袖短裙,腰掐得细,和煦的日光下,胜雪的肌肤白得透明,樱唇轻勾,明艳之至。
她旁若无人地走到观众席坐下,坐得端正,目光审视般俯视上课的人群。
有不少同学注意到宋洇。
“来找傅晏的吧?”同在上课的孙瑞齐眯着眼,几乎是一瞬间就有了猜测,目光悠闲地在空中晃了圈,然后找到了篮球场另一头的傅晏。
少年穿着白色宽大短袖,低头拍打着篮球,正徘徊在人群的周围,等待考试。
他昨日受的伤还未痊愈,青紫的伤痕弥漫得更为严重,像是渗到皮肉里的劣质颜料,色彩冷淡而血.腥。宽大的骨架上点缀众多的淤痕,从衣服底下伸展出来,让人不经去猜想衣服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孙瑞齐很少看傅晏来上体育课,如若不是今天的课算入成绩,想来,傅晏也不会出现。
明嘉作为一所私立高中有着远超其他普高的高昂奖学金,综合成绩前1%获得学费全免和高达六十万的助学金,傅晏对此势在必行。
其中体育成绩占比5%。而篮球模拟比赛,作为平时分的3%计入最终的体育成绩。
“傅晏,大小姐来看你了。”孙瑞齐心道“真巧”,高呼一声,冲傅晏挥了挥手。
他没有低声避讳,于是此话一出,周边没在意到的也都瞧见了这位明嘉风云的大小姐。
高高在上,却美得好似玫瑰含露,清纯而又妩媚,看人时微笑得矜持。
议论和起哄声渐起,不一会儿就喧闹了起来。
体育馆内热闹得像滚烫得在嘶鸣的烧水壶,壶内沸腾的水即将挣脱躯壳的束缚,迸溅出来。
“傅晏,可别让大小姐失望。”
“是啊是啊,大小姐失望了,丢了她的喜欢,你可就什么都不剩了。”
有嘲讽的嬉笑。
“……”
孙瑞齐咂嘴,原本也没想到自己的话能引起轩然大波,上去一脚踹在说话的人身上,骂道:“怎么说话呢你?”
傅晏倒是云淡风轻,他早已见惯了冷言冷语。
微微抬头,浅色的眼眸从观众席上掠过,少年的身型孤傲,在宋洇那里没有停留哪怕片刻。
“B组最后一个,傅晏。”
体育老师按照名单顺序安排好。
比赛五五分,两组绕球场对抗。
先得一大分的队伍全组组员满分,剩余组给及格分。
哨声响,两组组员入场。
傅晏显然和班里的学生不太融入,不过平时归平时,比赛是比赛,都是家族仔细培养的孩子,倒也拎得清。
赛场上,少年运着球往前跑,肩背宽阔而瘦削。
傅晏的体育天赋倒和他的学习一样,让人觉得奇妙而赞叹。
“倒计时,十五秒。”
有专门请来的裁判代为宣判。
时间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球传到傅晏的手中。
少年肩背拱起,像是一张蓄势待发的满月弓,而后膝盖弯曲,小腿发力,用力起跳。
手腕曲折。
喷。
球进篮中。
一个三分。
进了。
哨声响。
“嘘——”
“我靠,牛的,兄弟。”孙瑞齐替他喝彩。
傅晏点头致意,将球扔回收集箱,转身去休息室。
少年背影孤独,卓尔不群。
孙瑞齐突然想起来看了傅晏整场的宋洇,想提点一下这家伙,后知后觉地看向观众席。
骤然发现原本坐着人的地方空空如也-
休息室里,少女找到了傅晏。
“你身上的伤好点了吗?”宋洇手里拿着自动贩卖机售卖的温烫红豆汤,然后递到傅晏的身前。
她歪头,明亮的眼睛只盛着傅晏一个,让人觉得她是全心全意地注意你一个,说:“热的,喝点?”
傅晏没接。
他回到休息室,刚开柜子,准备换上校服回教室,此刻被宋洇闯入,准备抬手脱衣服的动作顿住,竟一时没有其他事可以进行。
垂眸,宋洇的手还悬在那里,固执得不行。
少女挑眉,耐心询问:“你不喝红豆汤?”
傅晏明明昨天才提醒过他“别靠近”,可大抵大小姐就是会有的自己的公主脾气,半点没往心里去。
还是笑盈盈地。
傅晏错乱的头发因为出汗有轻微的湿,刚刚已经被毛巾擦过,此刻胡乱地垂落,遮住他脸上的神色。
许久,傅晏伸手接过。
他的嘴角微不可闻地下拉,冷声告知:“我要换校服。”
他是想提醒她早点出去。
可宋洇并不客气,她还担心他身上的伤,想到他昨天青青紫紫的一身伤痕没去医院处理,想来他晚上自己回去也不会转变心意。
宋洇静静地注视着眼前人,深切地觉得他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少女手抱在胸前,命令:“我还没看你身上的伤有没有好,麻烦让我看看。”
就算是命令,此刻宋洇的声音也不像是同旁人说话的疏离,更像是沾满情绪的骄纵。
她说话时微微皱眉,眼底掠过一丝担心。
方才傅晏运球,宋洇分明看到少年短袖随风翻飞露出底下青紫的淤痕,像是长满青苔的阴暗泥沼地。
傅晏没有答。
宋洇向前了一步。
大小姐盛气凌人,在狭窄的休息室气场全开,撩起眼仰视这位她看上的少年,重申了自己的请求:“让我检查一下,你昨天弄成那样,我得看了才放心。”
傅晏伸手撸起自己额前的碎发,他用沉默代为回答,转身去锁自己的暂存柜,大抵是准备放弃换校服,直接回教室。
宋洇有些恼,去撩傅晏的衣服。
手骤然顿住。
她看到了少年的腰腹,被黑色的运动裤绳带系住。
宋洇知道傅晏很白,可没想到他的身体也是白的,如同上好的羊脂玉,此刻虽然掺杂了青紫的杂质,可依旧漂亮。
还有……
宋洇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姿态霎时全无,她也才十七岁,有少女的懵懂与青涩。那一瞬,什么疏离有礼的小姐要求宋洇通通忘干净,心脏小鹿一样砰砰,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她有些不知所措,愣愣地抬眼对视上少年的眼睛,浅淡的颜色却凝着化不开的冰冷。正踌躇,倏然少年抓住了她僵住的手,将宋洇向后推了一把。
傅晏身体向前,整个人都靠得离宋洇极近,两具年轻的身体在狭窄的休息室里虚虚地贴着。
“你要干什么?”
傅晏清哑的声音在两个人短促的距离间响起,他那双浅色琉璃一般的眼睛里倒映着宋洇失神的模样。
宋洇突然忘记了呼吸。
傅晏扣着她的手,提起,将她按在了暂存衣物的柜子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喷。
冰凉的质感让人不大适应。
宋洇眩晕,感觉自己像是个小鸡崽被傅晏逮住,她心里羞恼,声音是自己都没有想到的软,像是松软的棉花糖:“傅晏,你干嘛?”
少女仰头看少年,他冷清的面容因为受伤看起来危险而迷人,好比雨连天郁郁葱葱的森林。
“不要拉异性的衣服,你家里人没教过你吗?宋小姐。”
清冷而告诫的话。
傅晏垂眼看她,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在说完后抿成一条毫无起伏的直线。
少年的骨架比宋洇宽大,此刻他制着她,能把她整个笼罩住。
骨节分明的手白中有几缕青紫,青筋微凸,他压着她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让宋洇感觉到疼痛。
少女的手腕掐红了,勒出一条红痕,在她莹润雪白的肌肤上极为明显。
宋洇嗓子一哑,舌头打结,一向口才伶俐的她此刻竟说不出话。
这并非她本意,她真的只是想看看他的伤,没有想其他。
宋洇瞪着傅晏,可是脑子却不受控制地想起自己刚刚看的内容。
“在想什么?”傅晏眯着眼去追寻宋洇的视线,他盯着身下的女孩,有些不太理解她的心中所想。
“……”
宋洇眼睫微颤,努力压下不宁的心绪。
想他起伏的呼吸,微微凹陷的肌肉纹理。
想他蔓延下去的纵横青筋。
宋洇觉得有些渴,虽然大小姐平日也能见到娱乐圈的帅哥,自认对于美色还有一定的抵抗力,但她敢打赌,她的脸一定烧红了。
怎么就刚好看见……
宋洇被困得难受,想推一把傅晏,可真实地触碰到男孩子滚烫的身体,却发现像石头一样坚硬,她能透过单薄的衣服,感受到他的身体。
宋洇的心跳又好像快了几分。
她根本推不动他,傅晏是真的生气了。
少年觉得好笑,嗓音清哑,话语几乎是贴着宋洇说出来的。
他凑到她的耳边说话。
“别招我,宋小姐。”
傅晏垂眸看她,眼底情绪意味不明,“我不招人喜欢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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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9:懵懂暧昧
◎傅晏,你落我手里了。◎
他怎么可能不招人喜欢。
明明是拒绝的话, 宋洇却分明觉得自己被迷惑了。
浑身发烫,心
脏狂跳。
傅晏松了手,冷淡的眼垂下,在脸上落下一片阴翳。
他打开暂存柜, 从里头拿出校服, 转身离开-
那日过后,宋洇消停了几天。
不过也就几天罢了。
还在盛夏的尾巴, 蝉鸣聒噪喧嚣。
学校后头的咖啡厅, 宋洇偶尔会去那里要一杯美式。
“连个联系方式都不肯给我啊?”
“这位服务生, 真的不能给我联系方式吗?”
她的提问声音清甜。
少女一袭黑色珍珠扣包臀裙,提着电脑包, 笑起来眼波潋滟, 矜持地注视着人,解释, “若是往后我想点你们家的咖啡, 也方便找你。”
被接连的拒绝,宋洇没有太多的颓色。
所谓“越挫越勇”, 必然是有一定的道理。
她正对着的服务生小哥没说话, 黑色制服落拓而挺拔,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压圆珠笔发出卡擦的声音。
正是傅晏。
少年手拿记录本。
睫毛垂落,留下一片乌青的阴翳。
“抱歉,”他冷淡开口,浅色眼睛微抬,落在宋洇身上, “我们这里只提供店长的联系方式。”
他好像有打不完的工, 自打认识傅晏后, 宋洇无意撞见的他的打工地点就有四五个。
至于这个咖啡师的兼职, 应该是干得最为长久的。
大抵是因为咖啡厅离学校最近,受明嘉保护,傅家的人不想闹大,鲜少来这儿找茬儿。
宋洇讨价还价:“可是你们店长又不是天天在店里,多麻烦。”
“你可以联系他,再通过他联系我。”
宋洇疑惑:“如果他错过了看消息呢?”
“不会错过的。”
回答简短而笃定。
少女的眉细长如柳叶,有偷偷修剪,画了眉但不算明显,远山黛色,朦朦胧胧。
宋洇苦恼,直直地盯着傅晏,语气有些软,像是埋冤:“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不是他的联系方式。”
她认识他也有小几个月,要是没搞到联系方式,说出去也真是没名气。
傅晏稍稍沉默,然后是请求:“宋小姐,点餐吧。”
“……”
宋洇无话可讲,大小姐靠在吧台,闲散撑着下颌。
瀑布般的长发披散,路过细瘦的肩膀时滑了一下,碎发散落胸前。
“服务态度真差。”她盯着傅晏头上的黑色帽子,骄矜地轻哼了一声,但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做样子给傅晏看,手指尖点在吧台,说,“一杯美式,要加稀奶油和椰浆,全冰。”
傅晏平静地问她:“加糖吗?”他清冷的嗓音配着冷白的皮肤和黑色的制服,有种说不出的禁欲感。
宋洇眨眼,疑惑:“这位服务生,我来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吗?怎么做服务生的?”颇为不满。
傅晏记录要求的手稍稍停留,写下了“三分”。
宋洇不说话,“噗嗤”笑出了声。
时令转秋,天气干燥微凉。
咖啡厅里加湿器喷出绵密的水雾。
宋洇翻阅着信息,有国外院校的面试通知,也有校内活动的信息。
往下翻,突然看到郑嘉阳的消息。
是一张照片,那架宋洇没有拿下的天文望远镜。
宋洇不由回想起上回打赌的艺术中心,傅晏在那里也打过工。
他好像真的很缺钱。
【郑嘉阳:大小姐,这望远镜你还能拿下吗?】
【郑嘉阳:追人追的怎么样了?】
郑嘉阳上回被宋清予警告,许久没有来骚扰她,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转了性,又来烦扰。
哪怕他明知宋洇半点也不喜欢他。
宋洇瞧了一眼,冷淡回复。
【因因:不关你事。】
那头回复得很快。
【郑嘉阳:怎么就不关我事了?哥哥认识你也挺久了,总得有个优先录用权吧?】
宋洇反感油腻的男人,胃疼,缓缓打字。
【因因:。】
【郑嘉阳:别这么冷淡嘛,女孩子还是要温柔热情一点好。】
管得宽,要求还多。
宋洇懒得理他。
但郑嘉阳没打算消停。
【郑嘉阳:我听人说明嘉最近筹办成人礼,好像可以邀请校外的人参加,洇洇,你有舞伴了吗?】
【郑嘉阳:我挺喜欢你的,你邀请我参加你的成人礼,那之前的事我就不计较,还把那架望远镜送你。】
【因因:……】
宋洇翻了个白眼。
【因因:我有舞伴了。】
她对所有人都是这副说辞,最保险,也省事。
【郑嘉阳:上回你看上的那小子?】
【郑嘉阳:我去翻了兼职人员的名单,叫傅晏是吧?】
【郑嘉阳:我去查了他。】
【郑嘉阳:穷小子一个,到你们学校都付不起学费,有什么好的。】
付不起学费是真,人家不用交学费也是真。
宋洇看到消息,不经意抬眼,瞧了眼正在打发淡奶油的傅晏。
少年疏冷散漫,天生有股吸引人的韧劲儿,大抵是察觉到宋洇在看他,抬眼与她对视。
宋洇心一颤,倒不畏惧他的目光。
手机嗡嗡作响。
宋洇被手机抖得手心发痒,嫌郑嘉阳烦,直接屏蔽掉了。
“两杯拿铁。”
很年轻的声音从一侧传来,穿着明嘉的校服。
“咦?这不是傅学神吗?”
点单未结束,倏然,出现了新的疑问-
孟勋睿没有想到会在这儿遇到傅晏,他是傅晏的同班。
此刻拎着放学的书包,叼着嘴里的深灰电子烟语气有些夸张。
“哪个?”同行的男生不大记得。
孟勋睿凑到他耳边,声量却没怎么减小,指着介绍。
“就是被宋大小姐追的那个。”
“哦哦哦~”
一副了解的模样。
孟勋睿往日里最是看不惯傅晏那股清高做派,明明是个贫困生,脾气却差,眼睛恨不得飚到天上,根本瞧不见他们这些富家子。
风评也差,早先有人疯传说傅晏没有父亲是个野种,后来又有人说这家伙住在贫民窟,血都是脏的,好像还偷过东西,有没有实据不知道,但进警察局被同学瞧见好几次。
这样又穷又装的货色,最是叫他们这些出生名门的人生厌。
而现在,他又靠那张脸要被大小姐玩弄。
孟勋睿谈起这事的时候旁若无人,挂在嘴角的笑容戏谑而明白,全然嘲讽。
当着傅晏的面说出来,是故意的。
不过傅晏并没有给出他理想中羞恼、自卑的回应。
“加冰还是温热?请问需要什么甜度,是否需要换成脱脂奶?”傅晏按照店里的要求清晰吐字,脸色没改半分。
孟勋睿只觉得不爽,挑眉。
“问你话呢,你不回啊?”
傅晏没理他。
“还做不做生意了?”孟勋睿少爷脾气上来,踢了一脚吧台,语气嚣张。
“做,”傅晏回了单音节字,目光稳稳落在他身上,回问,“所以,你打算要什么温度、甜度?”
跟打在棉花上一样,都不弹一下。
“我他妈——”
骂人的话还没吐出来,傅晏冰冷的字节又止住了他的话。
“温度、甜度。”
好像命令的人是他才对。
孟勋睿咂嘴,气势上输了一大截,恼得要死,又憋得慌,有些不耐:“随便呗。”还是回了话。
欺负人也是希望有回应的。
傅晏的反应过于扫兴,孟勋睿切了一声,和同伴聊了些别的。
半途,倏然想起了什么,孟勋睿“哎——”了一声,又折了回去,扯着笑问:“喂,大学霸,被宋大小姐追……是不是很得意?”
不然怎么敢这么跟他讲话?
轻描淡写的笑容,从骨子里发散出来的优越感。
“这应该是你这辈子的高光时刻了吧?往后可没有这么好的女孩追你咯。”一字一顿,抬眼,漆黑的眼眸亮得惊人,问他,“爽不爽?”
他是真想知道。
扯着笑,吐字清晰而恶劣。
傅晏冷淡的眼皮半耷,眨都没眨。
他那双浅色的眼睛移到一侧宋洇的身上,看到少女蹙着眉为难,倏然歪头,扯着嘴角一笑,回答。
“还好。”平稳的两个字。
孟勋睿不满意:“什么叫还好?”
同行的附和,对于回答不满足:“就是,还好也太模糊了。”
他们对傅晏的感受刨根究底,只是想要把人的心脏剖开,用以谈乐。
“还好就是不讨厌、不喜欢,”一顿,冷淡告知,“你这样的就算不上还好。”
傅晏将单子写完整,撕下放到两个学生面前确认,骨节分明的手敲击大理石的吧台台面,冷得浸润骨子里的笑,但行为举止还是谦和有礼,“不过爽或不爽你们体会不到了。”
他似乎笑了,说:“毕竟她没追你们。”竟有几分少见的戾气和狠劲。
眼皮一垂,又是方才云淡风轻的样子,淡声询问:“两杯拿铁,默认是常温、不加糖、全脂奶粉,对吗?”
这话一出,两个人的脸色稍显难看。
“傅晏,你怎么说话呢?”孟勋睿扬声问。
傅晏散碎的头发被黑色的帽子压着,骨架舒展,四肢被困在黑色制服里,语气如常:“两位客人,麻烦确认一下。”
孟勋睿窝火,质问:“你就不怕我们举报你?”
争执一触即发。
突然,一侧的少女站起了身,纯欲的包臀裙将她的身材勾勒得动人。
笑盈盈地靠近了点餐的地方,撑在吧台上,问:“聊什么呢?”少女歪了头对着孟勋睿笑笑,才去看傅晏,“都好久了,我的美式好了吗?”
“宋、宋洇。”
彻底哑了声。
傅晏闭了闭眼,冷白的手丢了记录的本子,似乎很听宋洇的话,去询问了后头的同事。
“您的美式。”
傅晏将黑色的陶瓷杯递了过来。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扣在黑色的咖啡杯上,对比鲜明。
他还是无悲无喜,穿着黑白制服,撩起眼,在咖啡厅的隔间里抬眼看她。
宋洇默默看着两个羞辱傅晏的人走掉,突然出了声。
“我追你,没想闹这么大动静。”
她有几分歉疚,但不算多。
因为宋清予的缘故,宋洇就算是早上不吃牛奶改喝豆浆都会被人死死盯着。
她被迫成为明嘉的焦点,被一群人奉承,难见真心。
所以,宋洇喜欢上傅晏、想要驯服这个人,闹出这么大风波,实属意料之中。
宋洇接过咖啡,突然撑着下颌笑眯眯看他,“哎,不过傅晏,你同我说说看,我追你,评价真的只是还好?”
她很在意。
什么叫不讨厌、不喜欢。
他一而再的拒绝,看起来可是讨厌坏了。
但是偶尔……
宋洇微微失神,又觉得傅晏会给她一些可能的感觉。
“嗯。”语气清冷,极为短促。
真就是中规中矩的态度。
“那我还真是失败。”宋洇牢骚。
“实话。”
令人伤人的实话。
宋洇垂眼搅拌着咖啡液,似乎在回忆:“我帮你那么多次,就得个还好的评价。”
她细数:
“第一次见面我给你送伞。”
“你被打我帮你报警。”
“还有上回,”少女举着金属质地的咖啡勺,眼神锐利却也清冷,有几分上位者谋求利益的凛然,“我给你买药你……”
她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漏洞,“傅晏,别不说话,你上回药钱都没给。”
傅晏耐心地听完了大小姐声情并茂的一长串表演,语气冷淡,问:“所以呢?”
宋洇目光如炬:“我是出于好心才借给你的,你不能因为我心肠好就欺负我,不付钱。”
她将按在桌上的手机点亮,然后丢到傅晏的跟前。
“我得加到你的联系方式,然后管你要钱。”
义正词严。
傅晏敛了眉,抬眼看明艳动人的大小姐,她乌发披肩,肤白若瓷,就算是散懒地坐着,也是名家风范。
似乎不论在哪儿都是一簇灼眼的光。
毫不畏惧、璀璨夺目。
不知道怎么就照到他这里了。
少年倏然轻笑了一声,说不上是冷笑还是失笑。
冷白的皮肤在灯光下晃眼,气质冷恹。
他狭长的眼挑着眼尾,眼眸里沉浸一片深邃无底的海。
宋洇看不透,却听见他评价她:“所以这位‘公主’——”
“就这么倔,非要追上我。”
他的嗓音明明是清哑的,但好像就是有不得了的穿透力,一下子进到了人心里。
“谁是公主啊?”宋洇瞪大了眼睛,漂亮的杏仁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傅晏平时那么清冷的一个人,怎么能用这么浮夸的词语来叫她!
她以为傅晏的嘴只会说拒绝的话,原来还会嘲笑她。
傅晏没回答。
宋洇眉心微皱,想吐槽一句。
可看见傅晏抿唇,细长的眼尾微微上扬,眼底的疏冷与寡淡被撕破,袒露出几分戏谑。
“你。”
宋洇心一颤,突然大发慈悲,倏然懒得计较。
她轻哼了声,说另外一件事:“欠债还钱。”
少女用金属质地的勺子敲击杯壁,发出鸣佩般的脆响,棕色的咖啡液已经被她弄出了细密的沫,像是沉默海洋里鱼吐出的泡。
倏地。
“你好,我需要点餐。”
声音从旁传来。
宋洇没等到傅晏的动作,咖啡厅又来了新的客人。
宋洇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打扰别人上班的事不会干,识趣地没再说话。
查阅了手机消息,郑嘉阳又发了十几条过来。
【郑嘉阳:真拿下那个傅晏了?】
【郑嘉阳:宋洇,你别逗了,我都问了明嘉的人,你没追到他。】
【郑嘉阳:我不比他优秀体贴?】
【郑嘉阳:虽然我以前混了点,但是现在我遇到了你,决定转性了,你们小女生不是都很期待收复浪子吗?】
【郑嘉阳:来,征服我,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
宋洇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包。
她对于这种自信到让人无语的男人没什么兴趣,眼神都懒得给。
还没抬头,突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她的视线里。
纵横的青筋让他的手看起来没那么惨白,倒是和手的主人一样骨感冷恹。
一部手机。
“欠债还钱。”重复了她方才说过的话。
哐当。
手机的金属壳落在桌面上,宋洇抬眼,看到一双轻眯的冷淡眼睛。
宋洇一怔,突然觉得心脏像是砰砰地被砸响。
少年眉梢冷淡,还以为他又要拒绝她。
原来,也不是真的柴米油盐不进。
她掏出手机,扫了二维码,等待确认尘埃落定后,才晃了晃手机,笑容恣肆。
“哎——”宋洇感慨一句,面上矜持,语气却是掩藏不住的高兴与得意,“傅晏,看,你落我手里了。”
珍珠扣修饰的袖口贴着小脸,单手撑下颌,嘴角的笑容潋滟,像是春潮来袭,温暖无比。
少女轻哼了一声,像是华丽的小孔雀尾巴翘上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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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0:懵懂暧昧
◎不相信爱情,但可以相信宋洇。◎
“洇洇最近心情不错?”
宋清予带了妻子出席了宴会, 晚间回家时已至深夜。
宋宅靠近郊区,附近人烟稀少,显得清净。
此刻灯火通明。
宋清予将西装外套交到住家阿姨的手里,颇为关心地多看了两眼自己的女儿。
宋洇一身白色的棉裙, 矜持文雅, 正坐在三角钢琴前翻查手机。
“还行吧。”大小姐在家里没外面那么拘束,被父亲问话乖巧地抬起头。
宋清予沉吟:“我听人说你近日在学校里闹出些动静?”
他是疑问的语气, 但很稀松平常。
寻了位置到宋洇附近坐下, 随意地双腿交叠, 闲散看自己的女儿。
四十几岁的老男人保养得很好,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微微垂眼, 慈爱中有几分威严。
宋洇轻咳一声,出于对父亲的尊重, 丢了手机, 不自觉坐直了身体。
“也没什么,”钢琴旁, 少女不自觉移开了眼睛, 语气温和,“都是一些很私人的事,爸爸是听人说了什么吗?”
“倒也没有,”宋清予解释,“你小叔宴会办得大,正好邀请了你们校长, 他是想同我说来着, 但是我想着该给你点私人的空间, 便没有听。”
宋洇有点怕宋清予知道傅晏的事, 虽然父亲不可能怪她,但被自己尊敬的人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多少有点尴尬。
也是害怕父亲对她失望。
噗通噗通的心跳缓了缓,宋洇偷偷松了口气。
宋清予抬了眼,看少女一副强作镇定、杏眼却微微湿润闪动的样子,失笑。
他随口说了其他事:“不过你们校长说再过两周明嘉要统一举办成人礼,洇洇,你想好邀请谁了吗?”
补充说:“也算是件大事,圈子里注重子女教育的朋友都挺重视这个成人礼,明嘉一向办的不错。”
说起这事,宋洇就觉得头大,她搪塞旁人可以随口乱说,可独独面对宋清予却不行。
“还没。”宋洇犹豫,小声回答。
宋清予一怔,眼尾的皱纹堆叠,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取笑:“怎么?我的女儿都没人邀请吗?长这么好看的小玫瑰,也会滞销呀?”
他的语气不让人难受,很温柔的声调。
“不是,”宋洇被父亲夸一瞬间红了脸,严肃纠正,“怎么可能没人邀请?就算不看我,也会看在你的面子上邀请我。只是我还没想好邀请谁,他们都是冲你来的,没几个有真心。”
宋清予挑眉:“哦,你这是怪爸爸?”
宋洇拖长调子,否认:“没有。”
才没有的事。
宋清予撩起眼,噎她:“怪也没用。”
宋洇有些恼。
宋清予继续说:“不过洇洇 ,你是该好好做打算,家族地位与名声倒是其次的,选个自己喜欢的最为重要。”
宋洇也这么觉得。
不过,也要看人家乐不乐意。
宋清予盯着宋洇稍稍失神的模样,闲说:“要是有什么看上的,跟爸爸说。”
宋清予一向是云淡风轻的做派,只是他从商从不如此。
在圈子里有不少人说宋清予是个杀神。
外表的温和只是他的掩盖,内里的本质是掠夺。
“喜不喜欢,都帮你拿到手。”
突然的“滴滴”声打破了父女两的聊天。
宋洇眼睫微颤,没搭理。
“不看看消息?”
一般宋洇跟宋清予聊天都不敢开小差,更别提看消息。
宋清予疑惑:“爸爸在,不敢看消息吗?”
宋洇适时讨好:“消息都没爸爸重要。”
她嘴上这么说,还是听话地在父亲的注视下潦草扫了眼手机的最新消息,上面提醒。
【FY已经通过了您的好友申请】
宋洇心一颤,眼睛不自觉弯了弯,突然想起来白天在咖啡厅傅晏问她想要索取多少医药费。
那时她是怎么回答的?
少女三分笑意,参杂得意:“要医药费多生疏,傅晏,你请我吃饭吧。”
晚间月色正浓,宋清予问了宋洇一些学习和人际交往的事,有些累了,便同孟晚枝回房休息。
宋洇洗漱好坐在自己的大床,盘腿给傅晏回复。
【FY:多少钱,我转你。】
明明说好的,宋洇恼。
【因因:说好了请我吃饭,你变卦了?】
少女垂眼盯着手机,许久没有回信。
她心里发闷,头朝下,倒在床上。
一会儿。
【FY:并没有答应。】
宋洇看着冷淡的回答,都可以透过文字想象出傅晏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这个样子聊下去肯定没有结果。
她直接拨了傅晏的微信电话,滴声许久,电话被接通。
“傅晏。”
因为躺在床上,宋洇的声音显得软而闷,很好欺负的样子。
电话那头很静。
他大概在密闭无人的空间,没人说话,便只余下呼吸声。
“还在吗?”宋洇抬手,确认电话是接通的状态。
“我把钱转你。”
清冷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宋洇茫然,他似乎比第一次说话时更冷了几分。
“你在哪里啊,好学生?”宋洇缓缓爬起身,看向窗外,外头的月亮清朗澄净。
是个晴朗的夜。
“五十够吗?”
短促而疏远。
宋洇心头有几分疑惑,问:“傅晏,你生气了吗?”
她不知道哪里惹他不高兴了。
有敲门声。
“邓清月家属?”
手机里传到断断续续的电音,应该是傅晏去开了门,有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和开门的声音。
“病人现在骨头上已经出现了病灶点,保守估计只有不到两年的时间。”
“邓清月家属,我建议您去大医院再看看,市中心的军.区医院肿瘤科兴许还能看看,我们这里……”
清冷的女声有几分犹豫,她细细讲述了一些专业名词,冗杂漫长。
宋洇听不太清,只觉得隔了一层纱与雾,她猜想傅晏应该是随手把手机塞到了衣服口袋。
她只能大概辨析一些简短的专业词汇。
癌症、胃肠道出血、扩散、转移、不建议开刀。
傅晏的声音很冷,像是冬雪夜持久凄厉的暴风雪,岁暮天寒,肆无忌惮。
他吐字清晰,在听完医生的建议后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好的,谢谢您。”
以及,“我会想办法的。”
宋洇不敢出声。
倏然又听见电话那头另外一道女声,大抵是个护士。
“是邓清月家属吗?病人刚刚昏迷了一次,请过去看看!”
宋洇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从幽谧空间里踏出,进入有如沸水的救人治病的混乱之地。
医院里吵闹得毛骨悚然,少年在一阵兵荒马乱后简短告知她:“挂了。”
他要挂电话了。
“别。”
秋日的气息转浓,知了的蝉鸣不再那么闹腾。
电话连接的两端,只有傅晏那头喧嚣,夹杂着妇女儿童的哭叫,汇成汩汩刺耳的骇人声浪。
平日里宋清予要求宋洇同人做生意需要有条理、有思维。
所以在这么混乱的时刻,宋洇几乎是一瞬间摸到了电话那头这个人的命门。
她于追人方面是新手,但对于豪门世家的素养却是从小就开始。
宋洇觉得这两者也许可以共同。
所谓强取豪夺、利益诱惑,她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不想。
少女微微垂眼,语速极快,是为了配合紧急的情况,向电话那头的人抛出了橄榄枝:
“傅晏,你是要找医院吗?”
“我能联系到军.区医院的专家。”
宋洇迅速地放下定局的棋子。
“高级病房,就现在。”-
肿瘤专科医院。
这是一家很老的医院,十多年前很有名气,不过现在已经不大行了。
漫长的走廊好像没有尽头,宋洇拎着母亲从时装周给她带回来的时尚新品,在这么一道昏暗陈旧的医院显得另类。
吊着的盐水被举得很高,医护人员推着液氦容器在狭窄老旧的道路摆手,紧急而不容置疑地叫人让开,然后推着沉睡病人的床位往前奔跑。
宋洇捂住口鼻,愈走愈快,终于在最高层的走廊尽头看到坐在角落里的傅晏。
少年一如既往的淡漠,昏暗的灯光将他的身影分割成两半。
一大半陷落在无尽的黑暗里,剩余裸.露在橘黄的柔光中,却还是不够明亮。
“宋洇。”
傅晏站起身,这是他第一次先出声同她打招呼。
“阿姨还好吗?”宋洇放缓呼吸,按下心头的情绪,替他忧心。
“来通知的时候就已经醒了,昏迷了几分钟。”
傅晏一顿,没有太多异样情绪,稍稍让开一条道,引着宋洇往里边走。
“我已经拜托人联系了军.区医院的肿瘤科专家。”宋洇一顿,倏然噤声。
走廊里还不太严重,病房里封闭窗户,便有些难以忍受。
消毒水的味道流窜,整个医院像是被困在消毒试剂的玻璃瓶中,让宋洇有些想吐。
她闻不得这么高浓度的消毒水味道,甫一踏进,胃部像是被灼烧般牵扯着痛起来。
宋洇缓了缓神,抬眼。
这是一个四人间,一二病床空着,三号病房的老人正在捧着一台红色的收音机听黄梅戏。
靠近窗子皱眉睡下的女人是傅晏的母亲,邓清月。
她和傅晏有几分相似,但脸色太差,整个人被病痛折磨得瘦条条,脆弱得像是一碰就散架的蝴蝶。
“肿瘤专科医院是国外教堂投资的,”傅晏拉下帘子,尽量给自己的母亲留了片清净的地方休息,缓声解释,“别的医院,我们没法去。”
他没有明说,原本也不想告知。
这等同于把自己的伤痛一点一点拨开给别人看。
傅晏和宋洇虽然认识了几个月,但远算不上熟识,关系也不对等。
他没有想到一个一时兴起的少女能帮他做到这个地步。
“你是傅家的人。”
宋洇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傅晏没回答。
他带着宋洇坐下,骨感冷白的手递过来一杯热水,像是串联前因后果一般,默默告诉宋洇:“我母亲姓邓,出生于江南织造曾经有名的邓家。”
那个被京城傅家收购重组改姓傅的邓家,宋洇听宋清予说过。
邓家是傅家将重心从国外迁回国内、扩张南下版图的第一步,也是傅家走向不败之地最为关键的一步。
父亲唏嘘傅家掌门人傅成煦的冷血、薄情寡义,亲自送枕边人的家族破产,换取最低的收购价格,让自己的身价更上一层楼。
宋洇微微蹙眉,杏眼落在少年的身上。
他的软弱、他的狼狈、他的无奈。
她已经从寥寥的相处辨析一二。
两个人坐在医院的长廊,宋洇矜持地坐在那里,自有一副大小姐的矜贵与冷漠,只是眨眼的时候露出几分心疼与担忧。
开口:“傅晏,明天就可以转院,我来之前跟联系的人讲过,要了最高级别隐私的病房,”一顿,眼睛一眨不眨,“医院那边我这边的人不会跟任何人说,包括傅家。”
宋家比不上庞然大物一般的傅家,但如若只是守住消息,对于她来说,绝对不算难。
宋洇抿唇,缓缓地咽下热水,胃部翻江倒海的感觉宛如凌迟。
但面上没有半丝不痛快。
明明在同一张座椅上,两个人却有完全相悖的人生。
“宋洇。”傅晏很短促地开口。
欲言又止。
少女丢了纸杯,微笑,有几分胜券在握:“你没办法拒绝,那是你的母亲。”
她看向他,笑容有几分洞悉一切的倨傲感。
是出生赠予的自信。
傅晏没抬头。
少年宽大的骨架被白色的长袖支起,肩背微弓,坐在那里。
冷恹地垂落眼皮,显得单薄而忧郁。
他的确没办法拒绝。
许久,他偏头,牵动脖颈的肌肉,眼神料峭地看向她。
明明一言不发,但宋洇知道,他妥协了。
大小姐明艳的五官笑起来宛若流光溢彩。
“傅晏,我父亲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想要回报必须付出,”少女的眼波潋滟,眼底风云转动,话语从唇齿间溢出,轻声询问,“你能给出对等的筹码吗?”
傅晏眉梢一拧,骨节分明的手按在长椅,仿若要把木质的凳子按出一个深坑。
医院的喧闹被他们抛之脑后。
那些旁人的生离死别都太远,现在只有傅晏和宋洇两个人。
这该是一场博弈。
许久,傅晏问她:“宋洇,你要什么?”
宋洇盯着他的流畅的下颌线,沉吟不语。
她有趁人之危的机会。
现在的傅晏有求于她,她完全可以折辱他、欺负他,来报复他之前的冷淡。
又或是直截了当地做一个坏女孩,发挥自己家世的优势,要他跪伏在她裙下。
少女微微凑近,几乎是贴到傅晏的身侧,身上粘附着消毒药水的味道。
这么近,但傅晏没有拒绝,任由她近得可以鼻尖对鼻尖。
“我一无所有。”傅晏垂眼,可以看清楚少女细密得几乎看不清毛孔的肌肤。
他实话实说。
宋洇知道。
她的胃还在烧,可是胃酸沸腾的感觉只会让她更为清醒、激动。
她扯出一个笑,说:“傅晏,就请我吃顿饭吧。”
又补充:“地方我来定。”
她的目标,若是强求得来,那太没意思。
宋洇要傅晏心甘情愿。
宋洇选了一家很小的馄饨店,这是她以前初中时和被辩论队的朋友一起聚餐过的店,也是她知道的最便宜的店。
“老板,要两份荠菜馄饨。”
她拎着精致的包,在前台提了自己的要求。
她说完,才问身后的傅晏,似乎刚刚想起还有这么号人。
“好学生,荠菜馄饨可以吗?”
“可以。”傅晏回答她。
宋洇知道后,没有留恋,扭头问老板娘要付多少。
“两碗荠菜馄饨,十八。”
中年女人笑眯眯地,还当他们是附近职校的小情侣,随口聊天:“两个小年轻白天出来耍累了吧,来吃点东西?”
宋洇笑笑,解释:“我胃不舒服,吃点东西垫垫。”
她侧过身,用大拇指指了指一旁的付款码,命令傅晏:“来付一下。”
两个人坐在靠近门口的桌子。
馄饨店老旧,靠近京城著名的平民住宅区,宋洇潦草地听人讲过,傅晏就住在那一片。
其实这片儿也没有明嘉的人说得那么破烂,只是年代太久远,下水道暴露,过于潮湿熏人,住人不舒服。
宋洇初中的时候来过几次,觉得也还好,生活气息很重。
“你吃馄饨加醋吗?”宋洇撑着下颌问,她眼睛亮晶晶的,是真的很好奇。
“加,”今日的傅晏有求必应,宋洇有几分不适应,他淡声回答,“我母亲是姑苏人,有那边的生活习惯。”
宋洇“哦”了一声。
店里客人少,老板娘上菜快。
宋洇瞧着热气腾腾的馄饨,给自己也加了好几勺醋。
她跟傅晏说:“我也爱加,小时候带我的阿姨总爱包馄饨,我便养成了习惯。”
“那后来呢?”
宋洇有几分诧异。
傅晏开始跟她接话了。
少年散乱的头发垂落,薄唇轻抿,鼻梁挺拔。
被遮掩的眼睛寡冷得没有情绪,像是夜晚没有星星的天空,空荡荡。
他从筷子筒里抽出两副筷子,沾了水,然后摆了一副到她跟前。
宋洇看了全程,边说:“然后我父亲觉得我太依恋那个阿姨了,把她辞退了。”
傅晏微不可闻地皱眉,问:“宋先生不是很宠爱你吗?”
宋洇摇了摇头,“这是两码事。”
无疑,宋清予很爱宋洇。
但这是建立在宋洇是他的女儿的基础上,他更爱孟晚枝,人人钦羡郎才女貌,但也不见得是世人眼中健康的爱。
宋清予给宋洇想要的一切,却也要宋洇独立、自我,成为一个合格的名门淑女。
要她处事冷漠、要她高高在上。
但对于孟晚枝……
宋清予是把心爱的人困在自己身边,亲手建好樊笼,把她困住。
宋洇对此不多做评价,她其实隐约地不赞同。
但这也不妨碍她崇拜、敬爱自己的父亲。
“他认为我可以依恋其他人,却不能过度。”
傅晏撑着手臂,问:“怎么说?”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如果有一天我一无所有了,他希望我靠自己,而不是依靠其他人。”
傅晏迟疑:“你不同意吗?”
宋洇忧郁,“不完全同意,”她觉得还是要去相信人性中的善,至少她相信宋清予,父亲会给她兜底。
她抬眼看傅晏,问他,“你同意吗?”
少年的目光一寸寸从她身上移开,像是回忆什么。
轻声:“人心可畏,靠旁人永远是靠不住的。”
一瞬间的安静。
屋内,只余下除湿机呼呼的声音。
宋洇失笑,“是你母亲的事,让你这样想的吗?”她很早就有猜想,明白,“傅晏,你的‘晏’是‘总角之宴,言笑晏晏’的晏。”
《氓》中写薄情郎的诗,冠在自己小孩的身上。
傅晏没有动筷子,他冷淡地透过窗子往外看,却让宋洇又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在暴雨天的垃圾桶旁眼神倔强而猛烈。
他像是粉饰太平、在人类面前不得不收起獠牙的猛兽,厌世而冷漠。
傅晏回忆:“她很怨恨。”
一顿,“也很坚韧。”
邓清月一个人躲着债主生下傅晏,本可以草草丢弃,却还是把他拉扯大。
一个简单的“言笑晏晏”又能说明什么。
宋洇尝了一口馄饨,很烫,几乎要把她的舌头烫穿,她丢了汤勺,问:“如果以后有人像你父亲一样抛弃你怎么办?”
她问的不合时宜。
傅晏却不再拒绝她。
他嘴角扯出一个云淡风轻却也失望透顶的笑容,冷声:“宋洇,我不相信爱情。”
陷入沉默。
宋洇看着垂眸无言的少年,竟有一瞬间的悲伤。
这个世界总会有光照不到的地方,她那么聪明,就算是再不喜欢去窥探别人的隐私,也能够从只言片语中洞悉他的生活与窘境。
少女捡起勺子,吹吹,塞下去两口荠菜馄饨,热的东西落进肚子里她的胃才消停。
疼痛的感觉渐渐退去,她可以松一口气,也可以全力以赴地回应傅晏的失望。
“傅晏,别这样想,人不能因为见过人渣就对所有的人类失望。”
在昏暗的馄饨店里,宋洇有着不属于傅晏世界的美好和灿烂,像是无暇皎洁高悬于头顶的明月。
一腔孤勇,温柔绚烂,闯进对方的世界。
没有计较过前路,没有想过以后。
只是现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她告诉他,做出允诺。
“傅晏,你可以不相信爱情,但你可以相信宋洇。”
京城最为偏僻的街道,繁华落尽,尘嚣里掩藏的馄饨店。
少女温柔而平静,坚韧而璀璨,认真地告诉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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