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麟岱反问。
“我生性下贱,趋炎附势无所不用其极,求爱不得便怀恨在心?”
鹿一黎抿了抿嘴,没发出任何声音。
这些话,都是他当初对青年说过的。
两人僵持了半晌,鹿一黎终于放开了手。
“我知道不是你做的,那晚我就在你旁边”,他说。
麟岱不理会他,径直往里走。
鹿一黎看着青年的背影,表情苦涩。他喃喃道:
“都怪我,都怪我……”
鹿一黎进屋就看见了几个熟悉面孔,穿封尚也在内,见到他来,安慰似的点点头。
麟岱点头回应,顶着一干人审视的目光,掀开床帐。
血腥味扑面而来,众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这味道古怪的很,除了血腥,还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有把刀扎进了喉咙里,让人肺腑生疼。
麟岱经历过更残忍的折磨,面不改色地坐在床沿边,查看邓陵钧的情况。
邓陵钧为何突然暴毙?麟岱也想不清,他即将突破金丹,身边也有许多家传法宝护体,可如今……麟岱看了看他挣裂的虎口。
竟是连本命法器都碎了,死前应该经历了极大的痛苦。
麟岱忽然想起了师尊的那句“今后不必再见”。
真是一语成谶,他想。在进地府之前,他都不用再见这人了。
“大师兄……”穿封尚拨开人群,小心翼翼地站在他身边。
“怎么说?”麟岱问,
穿封尚愣了一会,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
“说是邓陵钧轻薄师兄,师兄反抗时过失杀人。”
麟岱无声苦笑。
“我知道不是大师兄做的。”穿封尚连忙说,“我同鹿师兄已经禀明仙尊,说清了那晚的事,马上还师兄清白!”
麟岱摇了摇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青年嗓音冷冷的,眼神蛇一般窥伺周围,修长的脖子缓缓转动,将身边每个人的脸都收入眼底。
“我没杀人的能力,琼牙有”,他说。
“琼牙没有,三首蛟有。总之,我一定有杀人的办法,我一定是戕害修士的凶手。”
麟岱可以猜到,这样的事发生了不止一次。他算是明白上次那个孩童说的“凡是得罪过他的人都被狠狠报复”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暗地里,什么脏水都往他身上泼。
“师、师兄……”穿封尚被这眼神看得发毛。他还是头一次从这温柔如春雨般的人身上,看到这样恐怖的表情。
麟岱不语,掀开被子,单手按压着邓陵钧的胸口,弯下腰贴近了听他的心跳。
门外之人见状想来阻止他,被鹿一黎一剑挡了回去。
麟岱静静听着,忽然面色一变,赶忙撬开邓陵钧的嘴向里看。
“你做什么!”一记尖锐的叫声打断了麟岱窥视的眼神,胸口被只少女的小手攥住,对上双泪花盈盈的眼睛。
“我哥哥确是做的不对,可你也不至于杀了他!”少女越攥越紧,麟岱几乎都喘不上气。
鹿一黎剑鞘一挑,少女吃痛地松开手,向后栽倒。
麟岱伸手一揽,稳稳地扶住少女。
青年的发丝坠在少女颈窝里,少女吓了一跳,整个人弹出两丈远。
她又气又急,说:“我哥哥是真心想娶你的,你不喜欢,赶走他就是了,何必杀人。”
麟岱却冷静地扫了一眼床榻,说:“他还没死。”
这四个字如一记惊雷,死寂的屋内被炸的人声嘈杂。
“真的吗,师兄,他还没死?”
“怎么可能,本命剑都裂了。”
“这样子怎么可能是个活人?”
“未免太过天方夜谭。”
麟岱则再次撬开邓陵钧的嘴,示意少女向里看。
少女犹豫了一会,还是走近向他喉头看去,紧接着,少女喜悦地喊了声“哥哥”!
众人不解,也凑近了看。
邓陵钧口中满是鲜血,连嘴唇都被咬破了,但他喉咙深处尚且能看出肌肉纹理,咽喉两侧肌肉一跳一跳的,像是在吞咽着什么。
他人都死僵了,怎么还会吞咽?
麟岱吩咐道:“取水来。”
一旁有人赶忙递过来水,麟岱接过,抬起邓陵钧的脑袋,给人喂了进去。
众人目光几乎凝成了一条线,鹿一黎则攥紧了手中剑。
门外有人吵嚷,长老阁的人来了。
麟岱与鹿一黎交换了下眼神,少年抽出宝剑,转身关上了门。
就在众人分神向外看时,咕咚咚的饮水声传来,少女捂着胸口哭出了声。
邓陵钧真的在饮水,尽管他面色灰白,像是死得透透的了,但他的身体,确是是渴求水源。
没一会,一碗水就见了底。
麟岱从乾坤袋中取出金错仙山铜炉,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诸位。”麟岱问,“可有驱魔符?”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喊道:“有是有……”
“那便给我!”
麟岱说的斩钉截铁,不容拒绝。
那少女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伸手道:“有驱魔符的都给本小姐交出来,我哥哥乃邓陵族宗子,古剑门少主,他若除了什么差错,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众人闻言,纷纷上交符纸。
少女将一大叠符咒递给麟岱。
麟岱接过,咬牙掀开炉盖。
今日炼过一回丹,损耗了大半精血,现在已是强弓末弩,纵使有返生炉护体,四肢百骸也疼的厉害。
但是……麟岱扫视周围,看到一张张神态各异的脸。
今日若撑住了,就是给了邓陵家一个恩情,至少不会因拒婚之事而记恨他,琼牙日后也少个威胁。
麟岱缓缓抬起手,不理那些悄悄看过来的弟子,右手直接爆出赤红炫目的心头火,幻化成六尺一寸花枪,纵身跃上床榻,留下一地肃杀之气。
火系修士本就少见,他们异常强悍却也容易走火入魔,所以极少参与争斗,更别提一睹他们的天生至宝心头火了。
此火一出,要么是动了杀意,要么是山穷水尽,命悬一线。
麟岱灵根碎裂,这心头火却意外地没有消失。被俘魔界的那些日子里,这火就是他唯一能取暖的东西。
麟岱长枪指地划出一道火星,他跨坐在邓陵钧身上,双手握枪,枪尖悬停于其胸膛之上,然后猛地扎!
众人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以为他要毁尸灭迹。少女离得近,看见个黑色的东西缠上了枪尖,张口向她扑了过来!
少女躲避不及,只好抽出剑来抵挡。
麟岱一枪扎进了它的脑袋,动作大了些牵扯到了体内筋骨,口中喷出鲜血,溅了一地。
那东西被鲜血一激陡然变大,张牙舞爪地乱扭,叫声凄厉尖锐。麟岱的心头火让它痛不欲生,吱哇乱叫。
是魔界的瘴气。麟岱跌落断魂渊内,就是被这东西啃得体无完肤。
麟岱手脚浮软,摁不住它,忙不迭将它戳进来丹炉里。右手心头火还在熊熊燃烧,左手碧绿幽冥狐火已经接连而上。
狐火一出,麟岱整个人都被托到了半空中,他将手中的驱魔符尽数祭出,以此做燃料炼丹。
那东西的脑袋被挑在枪尖痛苦的痉挛,炉中不断溅出骨屑肉沫,只是血肉还未纷飞,便被藏怒宿怨的心头火燃成了灰烬。
青年窄腰秀颈,站在火光里仿佛妖精鬼魅。
那东西不动了,只余下一滩颜色古怪的血肉。时候刚好,麟岱用狐火托起炉盖,口称:
“入丹!”
这一声极为清越,呆愣着的众人纷纷回神,个个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景象。
丹炉被盖好,诡异的气味终于消失。两种火焰像绚丽的春花,在青年周身肆意绽放。青年凝神静气,立于灼热灵火之中,身影寂寥,眉目从容。
如果忽视他被鲜血淋的一塌糊涂的衣襟,称他一句“莲帝转世”也不为过。
几息过后,麟岱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他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俊美温柔的脸庞呈现出几分狰狞。青年呵道:
“丹成,开炉!”
这一声几乎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麟岱眼前发黑,只能听见杂乱的人声。不过那炉中传来的丹药香气,让他挣扎着清醒过来。
麟岱跪倒在地,颤抖着手取出丹药。
室内瞬间安静。
那浑身漆黑的怪物,居然炼制出了这样一枚通体晶莹,美的不可方物的灵丹。
麟岱攀着床沿爬起来,将丹药送入邓陵钧口中。
麟岱想看着他吞进去,但耳畔却传来一声清脆的“噼啪”声,他浑身都在发抖,吃力地低头向身下看去。
剑尊给的返生炉……碎了。
他眼前一白,倒在了邓陵钧身上。
昏迷前,一双手环抱住他。
“放开我……”麟岱还没说完,就丧失了意识。
鹿一黎进来时恰好看见这一幕。少年眉毛倒竖,伸手要夺过麟岱。
“做什么?”邓陵钧已经坐直了身子,面色虽然苍白,但还是扯出了个贱兮兮的笑。
“都出去,看本少爷洞房呢?”他把床头的玉枕往地上一摔,呵退众人。
“看什么看,都出去。”少女得了兄长的眼神,开始驱逐屋内的人。
房门一关,只余下邓陵钧、鹿一黎、穿封尚和昏迷的麟岱。
邓陵钧环视几人,最终把目光停留在怀里的青年身上。
青年比他大两岁,骨架却纤细的很,小小一把,瘦的让人心疼。
“竟是你救了我。”邓陵钧喃喃自语。
“你究竟是怎么回事?”鹿一黎问。
邓陵钧面色沉下来,冷哼一声,说道:“你们太阿宗,不太平。”
鹿一黎与穿封尚对视一眼,齐声道:“你说。”
邓陵钧把青年平放在床榻上,披衣下床,讲述起那晚发生的事。
是夜。
邓陵钧醒来见到了一轮残月,天快亮了。
今日是十五吗?他想着,晃晃悠悠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环顾四周,发现竟置身于太阿宗后山的林子里。
“怎么在这啊,刚看见那麟岱来着。”他喃喃自语,“看错了?又喝多了,唉。”
他从乾坤袋里取出水洗了把脸,摇摇晃晃地想走出林子。
“一定要把他哄到手……”
山路难走,他一脚深一脚浅的,终于摸到了山下。
远处有个人影,邓陵钧隔着花木遥遥地喊了声,见那人不回应,他便自己走了过去。
“喂”他问道,“从这到清平阁,怎么走快些?”
那人不回应,伸手指了指右边。
邓陵钧探头看到一条小路。
“谢啦!”邓陵钧往右走去,一个转身拔出佩剑。
“你是什么东西!”他吼到,长剑插入那人的身躯,一滴血都没流出来。
太阿宗规训严格,除了他,根本不会有人在外面乱晃。
那人分毫未动,身体逐渐化作了一滩粘液,朝他脚上裹去。
邓陵钧啐了一口,挥出灵气击打,作用甚微。那东西阴邪,需得灵火来驱逐。
他拔腿便跑,山下灯火闪烁幽微,应是守山的弟子在巡视。
“快走,有魔在此!”邓陵钧喊道。
“什么?”那弟子远远地回应。
“有魔,快跑!”邓陵钧用灵力将声音传得更远。
“快来此处!”那弟子呼唤他,几簇灯火聚集到一起,应该是一群巡逻队伍。
这种小队里通常都有个火系修士做前锋,以防邪祟入侵。邓陵钧只觉得自己走运,使出身法向那灯火飞掠而去。
眼瞅着那灯火越来越近,邓陵钧终于定下神,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
“兄台快来!”那班灯火还在呼唤他。
邓陵钧扭头看见疾驰而来的黑色粘液,一甩手祭出了所有护身法宝,横剑挡在胸前,然后闭紧了眼。
黑影穿透层层法器,也穿过了他的身体,呼啸着向山下窜去。
果然有诈,邓陵钧浑身都是冷汗,也不敢往身后看,就要打碎家族令牌唤帮手。
身后弟子的声音却猛然贴近了他的耳朵。
“为什么不来!我问你为什么不来!”
后颈住一阵钻心的疼,他眼前一黑,感觉整个脑袋都被那玩意含住了。
令牌掉落,他挣扎着掰开那鬼东西。那东西却越缠越紧,所有的保命法宝竞相碎裂,血肉、骨骼、毛发,都被它含在嘴里撕咬,痛苦像潮水一样撕心裂肺地席卷全身……
“事情就是如此。”鹿一黎抱着麟岱,向拦路的长老阁众人说道。
身着青色大氅的医修纷纷向清平阁走去,却无人看一眼昏迷着的麟岱。鹿一黎搂紧怀中的青年,没好气的说:
“我师兄伤的重,我要送他去瑶光殿,尔等再敢阻拦,休怪我不客气!”
领头之人轻蔑一笑:
“先不说魔界的瘴气怎么进的我太阿宗,小少爷,里头躺着的那位可是邓陵族的未来族长,他有什么差错,我们也担当不起啊。”
鹿一黎念了声剑诀,不夜侯自剑鞘中飞出,直直斩了那人一臂。
伴随着掀翻天灵盖的痛叫,鹿一黎抱着麟岱穿过拦路的人群。
“那你也应该知道,惹怒灼鹿族少主会是什么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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