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奈美清楚记得,自己能看见怪物的那天,是在她七岁那年。
第一次看见怪物的孩子,自然是很害怕。
纵使那怪物不过小儿拳头大小,但看到它出现在父母身后,且长着一只竖眼,任哪个孩子都会尖叫起来。
真奈美的尖叫打断了父亲对母亲的施暴。
母亲走过来,抱住她,安抚着她。
而等真奈美在母亲怀中,结结巴巴说出自己所见时,母亲的安抚便戛然而止,甚至那原本温暖的的怀抱也变得僵硬。
最后,真奈美是被父亲扯出来,一巴掌打倒在地。
父亲指着真奈美的鼻子警告她,不要撒谎,再有下次,他就打死她。
真奈美下意识寻求母亲的庇护,结果收到她视线的母亲,却反而退后了几步。
那一退,就隐隐退到了父亲身后。真奈美突然发现,那一小团怪物并不仅仅是站在父亲脑后,更是分出了细细的一缕,黏在母亲身上。
从那天起,真奈美便成为父亲新的家暴对象,母亲也总是用恐惧的眼神,注视着她。
明明她从未伤害过她,她却不害怕伤害她的丈夫,而是害怕说有怪物的孩子。
真奈美便在这日复一日的殴打中,以及母亲的冷眼旁观中长大。
她也看着,父母背后的那团黑色怪物,越长越大。
莫名地,真奈美就是知道,等怪物能塞满整个家时,便是她们全家人毙命之时。
而她,也在父亲的咒骂中、母亲的畏惧中,默默等待着那个时刻。
结果,当黑色怪物真的长至房间大小的时候,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破坏了真奈美的“计划”。
那年,真奈美十岁。
怪物先是轻而易举撕碎了壮似牛犊的父亲,而后扭曲了母亲的整个身体。
正当怪物朝真奈美慢慢挪过来的时候,真奈美家的大门突然洞开,一个满脸油彩花纹的男人走了进来,三下五除二就将怪物杀死。
等怪物消散在空气中以后,油彩男便拎起真奈美出门。
门外,一个穿古怪白色长袍的中年男人在等着他们。
“那个人,就是你的父亲。”真奈美对星流说道,“盘星教的前任教主。是他发现我家的咒灵,并请来诅咒师,祓除了它。”
听到这句话,原本趴在矮桌上的青年,瞬间支棱起身子,一头柔软灿烂的金发,晃了晃:“什么咒灵?为什么你父母看不见,只有你能看见?还有那什么诅咒师?我父亲能看见吗?我能看见吗?”
他一口气问出这么多问题,满脸都是跃跃欲试和期待,似乎完全不打算安慰童年凄惨的真奈美一二。
真奈美却在他这样的态度下,松了一大口气。
她甚至忍不住笑起来:“别着急呀,请您听我慢慢说。”
“所谓的咒灵,是一种怪物,只有一部分具有特殊才能的人才可以看见,普通人可能只有在濒临死亡的情况下,才有看见的可能。”
“那奈美酱就是具有特殊才能的人!”
真奈美失笑:“很遗憾,我不是。我只是个倒霉蛋。”
她叹了口气:“能看见咒灵的人,基本都具有咒力。根据个体的不同,咒力会有多有少。但如果想跟那名诅咒师一样,可以消灭咒灵,就必须拥有术式。可惜,我没有。”
这也是前任盘星教教主最终没有收养她的缘故吧。
真奈美如此猜测到。
因为原本神上老教主在看到她的时候,表情还挺振奋的。结果在跟诅咒师交流一番后,他没有再多看真奈美一眼。
但是,他并没有抛下真奈美——
诅咒师走后,老教主带着真奈美回到盘星教,并为她找了一对信众当养父母。
之后的年月里,真奈美跟其他普通孩子一样成长。
通过运用从诅咒师那里得来的一点知识——比如说,不与咒灵对视,假装看不见他们,便不会引起咒灵的注意——就这样,顺利的长大成人,还上了大学,毕业以后找到一家公司成功入职。
当然,真奈美早跟她的养父母一起入教,算是盘星教的信徒。
真奈美本以为她这辈子就这样了。
寡淡的人生,平凡的生活,或许以后还会与一个男人结婚生子。
直到数月前,神上老教主突然找上她。
说到这里,真奈美抬起头,深深凝视盘腿坐在她面前的星流:“教主大人,您的父亲真的很爱您。为了您,愿意对我这个普通信众礼让恭谦,甚至跪下恳求我。”
真奈美被老教主的土下座吓了一大跳,再加上老教主对她有救命之恩,以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驱使……
总之,最后真奈美辞去原本的职务,随老教主返回教内,成为神上星流的助手。
“教主,现在您已经知道了我的故事。”
真奈美说着,从旁抽出一张纸巾,替神上星流擦去他左手手腕上的长长水痕。
那缕水痕从可乐罐的表面流下,顺着神上星流苍白消瘦的手腕一路向下,最后深深没入衣袖中。
真奈美替神上星流拭去衣袖以外的水痕,犹豫了一下,还是替神上星流折起衣袖。
白色纸巾顺着同样白色的皮肤一路滑落,最终停在手肘处。
神上星流身上的肌肤,跟他的脸一样,苍白得仿佛终年不见天日,缺乏血色,肌肤薄得仿佛透明,能看见下方的青筋血管——
如果不看骨骼形状,这条手臂不像男子的,更像女孩子。
不,一般女孩子也没他这么白吧。
真奈美有时挺能理解老教主对这名唯一子嗣的担忧。
擦好以后,将衣袖重新放下,整理好。
等一切结束,真奈美一抬头,就发现神上星流一直在默不作声盯着她看。
紫色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像两块打磨清晰的紫水晶,倒映出她自己的脸。
真奈美瞬间僵直了脊背,悄悄往后膝行两步,直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才敢重新挺直身体:
“抱歉,失礼了。”
“不。”金发青年陡然笑开,脸上肌肉非常灵活,从面无表情到笑容满面,无缝切换,“奈美酱说完了吗?没有吧。好像还漏了我两个问题!”
真奈美:“……您的父亲看不见咒灵。您似乎也看不见。”
停了停,她劝慰垮下脸、拉下嘴角的金毛:“您看不见是好事。一旦它们察觉到它们在被注视,便会缠上注视者。如果空有灵力,缺乏术式,并能祓除他们,反倒只会增加自身危险。”
“噗叽”一下,神上星流再次软倒下去。
这次,他张开长腿长手,整个人呈“大”字形,仰面躺在榻榻米上。
没道理啊!
咒灵这么刺激的设定,怎么可能身为游戏玩家的他,会看不见?!
不然游戏策划辛辛苦苦搞这些设定做什么,闲着无聊嘛?肯定是用来给玩家添乐子的啊!
更别说,自己还刚获了个什么能力——“注视的力量”。
都“注视的力量”了,怎么可能注视不到咒灵?!
想到这里,神上星流刷地坐起身,满眼期待地看向真奈美:“奈美酱,你也不能肯定我看不见吧?!是不是因为,我身边没有咒灵?!”
真奈美点点头。
神上星流顿时喜笑颜开,一巴掌拍在榻榻米上:“那就对了!不是我看不见,是它们压根没在我面前出现。如果真的出现了,我一定能看见!”
真的吗?
真奈美张张嘴,但望着青年脸上孩子般的笑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
第二日,神上清流按照赤田屋老板的安排,等过了中午十二点,才前往赤田屋与安室透交接——
老板考虑到安室透就住在店内,而星流的住处又离赤田屋很远,便特意把他们两分成上下午班。
星流和安室透自然都对老板的体贴安排,感恩戴德,赞叹不休。
清流到的时候,正值午后。
五月的午后,阳光日暖,正是一年及一天中最昏昏欲睡的时候。
结果清流还没进门,就听到赤田屋内热闹的说话声,叽叽喳喳,活像一百只麻雀在枝头。
他定睛一看,一身招待生装扮的安室透正站在一群女孩子中间,左拥右抱,满脸笑容:
“抱歉,各位,到我换班的时间了。请允许我先行离开,好跟我的同事交接。”
“不要走嘛,安室君,再陪我们聊一会儿吧!”
“就是就是。你再多待一会儿嘛,让你的同事先去服务其他客人去。你继续服务我们!”
这个女孩子的话刚说完,旁边其他女孩们便一齐咯咯咯地笑开了。
望着女孩子们羞红的脸,还有她们瞥向安室透含羞带怯的眼神,清流想出门看看,看门口挂的到底是甜品屋的招牌,还是牛郎店。
就在这时,安室透终于看到了清流,立刻朝后者挥起手:“神上君,你已经到了啊。稍等,我这就过来跟你交接。”
那群女孩子们自然跟着安室透,一起看了过来。
“哗!”
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瞬间再次热闹起来。
她们没再拦着安室透不让动,反而跟着他一起向门口这边移动。
最后,安室透和星流一起,被这群鲜活的生灵团团围住。
“安室君,这就是你的同事吗?”
“好帅啊!是跟安室君不一样的类型!”
“这家店老板真有眼光,一下就招了两个帅哥!”
“你叫什么名字呀,小哥哥?”
七嘴八舌,叽里呱啦。
星流被吵得头晕眼花。
他瞪向安室透,发现后者也在看着他。
安室透貌似是一脸苦笑的无奈,但细究之下,便能从眼角眉梢看出,这小子的幸灾乐祸。
他是故意的!
星流悟了。
安室透罪大恶极!
竟敢带一群女孩子袭击自己这个盘星教教主!简直胆大包天!罪恶滔天!应当立即处以神罚!极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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