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林城迎来三伏天。
太阳高悬,整座城市像个巨大蒸笼,一点点吞噬风中最后的凉意。
池希恬关注国内外的天气,提醒季予淮外出带伞。
国际天气预报上说,晚间英国那边会有雷暴雨。
他似乎是还没醒,一直没回信。
直到下午,他才发过来一个“好”字。
伦敦威斯敏斯特,季予淮在画廊附近一家咖啡馆里听轻音乐。
大提琴的闷声配上滚烫的黑咖啡,长腿交叠,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
下午,他约了分公司负责人递交今年的报表。
一抬眸,对上玻璃窗外姗姗来迟的身影。
修身黑色职业装,年轻女人跑了两步,气喘吁吁地站到季予淮面前。
“季总,不好意思,临时有点事耽搁了。”
不明白季予淮的意图,她把包拎着腿前,就尴尬地停站在原地。
“请坐。”
季予淮眼神示意,把摆在中间的菜单推过去,“喝点什么。”
“跟您一样。”
陈晓作为英国分公司的负责人,这些年都是和季予淮直接交涉。
面对这么一个事业有成的优秀男人,她不可置否地动心。
听总公司那边的传言,只有英国的业务他会亲自对接,季总这人不喜欢出差。
一阵恍惚,服务生端过来热气腾腾的黑咖啡,陈晓伸手顺时针搅着,试探般的出声问:“季总,您似乎很喜欢英国这个地方?”
单手触碰到杯沿,她听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非常讨厌。”
视线投向窗外,季予淮眼眸沉沉,这四个字却掷地有声。
陈晓在对面愣了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然而,他不像是在开玩笑,尽管深邃的眸色挡住了万般情绪,但她还是能感受到季予淮语气里的冰凉。
难道是她的理解出现了偏差,可季予淮每次从来没见过除她之外的任何人。
如果不喜欢,那一而再再而三地执着什么劲呢。
“东西放下,你可以走了。”
没什么情绪,他这句话丢出来,像是赶客。
几分钟后,整个咖啡厅只剩他一个人,季予淮包了一天场。
橙红的落日光洒下来,他的侧脸被流金碎光勾勒。
从这边的落地窗看向对面,是最佳的观景位置。
夕阳西下,摄影师借着昏黄光晕给模特拍氛围感极强的杂志照片。
远处的人端庄清丽,淡黄色修身长裙,举手投足间都是温柔,脱俗的像一幅画,高不可攀的莫奈睡莲。
冷凉的眼神中掀起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身边的打光板移动,每个姿势都显露出水芙蓉的气质,和辉煌热闹的街道格格不入。
然而,天公不作美,晚间的暴雨如约而至,淅淅沥沥的落在透明玻璃上,几分钟后,愈演愈烈。
冲刷着这座陌生的城市,一时间,原本喧闹的街少了大部分人烟。
伴随着漂泊大雨,她似乎有些狼狈。
咖啡厅内,大提琴的演奏仍在继续,配上雨落敲击地面的声音,真是好一出精彩的协奏曲。
季予淮面无表情的起身,顺手捞过桌上的伞,起身,径直往外面走。
纤细的人影背对着他,两个人之间隔了条空荡荡的街。
那抹淡黄色的身影从模糊到清晰,甚至能看到落在她手臂肌肤上的水珠。
季予淮撑起黑伞,步步沉稳来到她身后。
感受到原本应该落在自己身上的水势减弱,她忽地回过头,居高临下,全然一张熟悉的脸。
幸好他今天带伞了。
不由自主地往她那边倾斜,他沉静的眼中沾上了水光,喉咙中微微干涩。
有些记忆重蹈覆辙地卷进脑海,沉寂太久的模样被一笔笔加重。
半晌,雨越下越大,磁沉男声在两人之间缓缓响起,溢出淡淡哑音,“好久不见。”
……
林城茯苓苑
下班后,池希恬盯着亮红的烤箱,“叮”的一声,她垫着厚手套托出几排蛋挞。
吹散滚烫的热意,她掰开一小块含在嘴里,甜腻的口感蔓延。
微微蹙眉,池希恬想自己大概没有厨艺方面的天赋。
大学那会想给季予淮送饼干,学了半个月,只烤出一小包勉强能看的,糊的大多进了她的肚子。
那十几天,她的体重直线上升。
电视机里播着国际新闻,英国伦敦的这一场强降雨算是过去,池希恬正发愁这些甜点没办法解决,客厅的手机传来刺耳的震动声。
还没来得及摘手套,她小跑两步过去,看到来电显示后划到接听键。
“嫂子,你现在在家吗?”宴时对她一直挺客气。
有时候直呼季予淮大名,每次却规规矩矩叫她嫂子。
“季哥让我来拿份文件。”
池希恬侧过身看了眼窗外,花园灌木丛遮挡处,隐隐约约停了辆黑色的路虎极光。
车牌被盖得严严实实。
“稍等一下。”池希恬拿着手机往门边靠近,顺势把摘掉的厚手套搁在茶几上。
别墅大门在下一秒被打开,侧前方站了个男人,浅灰色西装,一抬眸对上宴时扬起的嘴角。
树影婆娑,稀碎的光透过花园外的梧桐树叶洒下来,落到他的外套袖口。
宴时悄然把手缓缓放下,两人连线挂断。
垂眼,他的神色在夕阳下多了三分缱绻,云淡风轻般的开口:“还挺急的,麻烦嫂子了。”
“先进来吧。”池希恬侧了个身,让出玄关的位置。
“挺香啊。”换上拖鞋,宴时稍稍吸了下鼻子,满屋的奶油甜腻。
带上门,走在前面的池希恬微怔,随后反应过来,他是在说甜点。
“我烤了蛋挞,待会走的时候拿一些。”池希恬带着宴时上楼,右手边尽头是季予淮的书房。
宴时笑着应声,“行啊。”
“大学那会你就挺照顾我们宿舍的,没想到工作了还有机会尝尝。”
池希恬没作声,当时为了追季予淮,她确实做了不少努力。
宴时后来说,其实她送季予淮的那份,也被宿舍的几个人瓜分了。
他不爱吃甜的,所以池希恬也很少会做了。
尽管,她很喜欢这些发腻的食物。
二楼书房,遮阳光落在木质桌面,几堆文件整理罗列在旁边,夹子按照颜色分类。
池希恬不怎么进这间房,她更愿意搬着桌椅去花园外晒太阳,大自然比沉闷无趣的样板间更能给他灵感。
她还是喜欢明朗鲜艳的生活。
“他的东西必须要整整齐齐,我帮你一起找。”池希恬俯下身,指尖挑开塑料文件,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合同款项。
“关于产品研发清算的明细,财务那边催得急,应该只有两页纸。”
池希恬应了声“嗯”,和旁边的人分工,她去翻沙发茶几边的零散文件。
摆台的花瓶下压着一张明信片,正面印着英国的温莎城堡,反过来,黑色碳素笔只写了一个偏旁。
三点水。
她姓氏的前三笔。
笔迹已经模糊了,看样子有些时日。
池希恬蹲在茶几面前,拿着多看了几眼,还没收回思绪放下,宴时的声音在一阵窸窸窣窣地翻找中突兀传来。
“原来在这呢。”
她的视线移过去,缓缓起身,把手里的东西重新压回去。
宴时侧身,本来遮挡住的微弱光线重新落在茶几花瓶上,他离开的脚步一顿,几秒后,眼眸沉了沉。
池希恬惊讶于他忽然顿住的脚步,询问道:“是还有别的文件要拿?”
“哦,没了。”重新拾回笑容,宴时耸耸肩确认:“就这一份。”
可是,他的视线多留了一秒,还是被池希恬轻易捕捉到。
“他似乎总去英国出差。”无意之言,池希恬看着温莎城堡的高墙迭起,没有回神。
“嗯,那边业务多。”宴时没看她,一秒后别过脸。
“理解,你们工作忙。”叹了口气,池希恬笑笑,引着他往楼下走。
白色欧式旋转楼梯,整个别墅的雕刻装潢都是英伦风格,每一处高雅都透露着繁琐。
四年前,季予淮没日没夜盯着这边,一草一木的布置,他都是用了心的。
两个人的脚步一前一后,自上而下没什么规律。
“我多装点蛋挞给你,拿给女朋友尝尝。”记得听季予淮提过一次,宴时的另一半是个珠宝设计师。
他挺洒脱的,笑着解释:“我哪来的女朋友?”
“年前就分手了。”
他表情上没什么波澜,依旧是风轻云淡。
池希恬手上动作停了一秒,两个蛋挞重新落回盘子里。
“我事先不知道,抱歉。”
摆摆手,宴时毫不在意,“没事。”
临走前,他告诉池希恬,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能接受时时刻刻都以工作为重的男朋友。
季予淮也放过她鸽子,不止一次。
后来的纪念日和情人节,池希恬干脆不过了,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
两个人默默养成了现在的状态,季予淮没什么时间陪她,池希恬也不会哭闹。
唯一值得期待的是每次他出差回来,池希恬都能收到礼物。
没落下一次。
玄关处,她目送宴时回去,看着近处的人把换好的拖鞋放回鞋架,池希恬靠在墙面。
张张口,一句“有空常来玩”被宴时先一步打断。
门开了一条小缝,他回过神,侧目启唇:“其实当时我们宿舍里的人都挺好奇的。”
“你到底喜欢季哥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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