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楼下的便利店,整夜灯火通明。
回来路上,季予淮接到了宴时的电话,似乎是公司有些事需要他处理。
他先一步上楼,池希恬说自己想买点咖啡带上去,之前的被夏迎全部没收,连个包装袋都没给她剩下。
她这个助理每天有操不完的心。
独自找了个位置坐下,长桌前是公路街道,车水马龙是夜晚的常态。
池希恬点了一杯抹茶牛奶,服务员绕过收银台帮她端过来。
惊魂未定,她猛然抬头说了声“谢谢”。
瞬间,又陷入长长沉思。
季予淮的话还在脑海里不停回荡,尽管几个小时过去,她还是有种身处梦境的不真实感。
经常在网上看到一些甜蜜视频,标题都是“在一起十年,我和高中暗恋的男神结婚了”,她大概有点不同,池希恬的喜欢从始至终都被当事人知晓。
刚上大学那会,她和唐橙橙在宿舍里闲聊。
“你居然喜欢商学院的季予淮?”她的脑袋里有本奇奇怪怪的八卦记录手册,从军训开始,各种搜集学校里帅哥美女的消息。
“他一看就是那种特别难追的人,我听上一届的学姐说,他对人也是冷冰冰的。”唐橙橙倒吸一口凉气,摇摇头表示这是个没什么结果的事情,她甚至劝池希恬:“要不你也看看别人,我跟你说隔壁体院……”
“不用,我追他好几年了。”
池希恬笑笑,谢绝了唐橙橙的好意,后者探寻得目光移过来。
“我们高中离得很近。”
她比那些商学院的学姐要了解这个人,季予淮比他们嘴里形容得还要不好追,但池希恬不想放弃。
时隔这么久,他们甚至走到了订婚这一步,这大概是她十年前做梦都不敢想的情节。
手里的抹茶牛奶逐渐放凉,池希恬捧起来喝了一口,甜得舌尖发腻。
她在便利店待了近一小时,仰头看向墙边的挂钟,已经十点多了。
拎起包,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她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
程厉靠在树边,双手交叠,似乎就是等着她发现自己。
池希恬微微蹙眉,对他的出现并没有多少惊喜,这人挺阴魂不散的。
她当即放下包,又重新坐回位置上,双腿交叠,而后看着窗外的人。
程厉无奈笑笑,妥协地进了便利店。
机械式“欢迎光临”突兀响起,几秒钟后,他带动周围一阵乌木沉香。
“你每天很闲吗?”环抱双臂,池希恬侧了个身。
她的语调上扬,眉头始终拧着。
“还行,比你忙点。”懒洋洋往椅子上靠,程厉把手里的剧本往长桌上一扔,随即闭上眼睛,“我睡一会,二十分钟后喊我。”
“可别趁闭眼的时候偷亲我。”
池希恬一阵语塞,心想这人自恋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
“要睡回酒店去,我懒得管你。”她作势要走,刚起身又犹豫了一秒。
程厉是个影帝,要是在公共场所出了什么事……
她并不想明天在微博热搜上看到程厉的名字。
听到动静,程厉睁开一只眼睛又紧接着闭上,“怎么不走了?”
洋洋得意,他的嘴角挂上一抹得逞的坏笑。
“怕你被别人抗走卖了,我到时候还得去警局做笔录。”池希恬愤愤不平瞪了他一眼,继而道:“你能不能回去睡。”
她说着,还踢了踢程厉的鞋尖。
没什么反应,安静环境里只有他均匀的呼吸声,池希恬稍稍凑近一点。
真的睡了?
她这才开始注意到眼前的人,大概是刚拍完戏,妆都没卸,和往常相比多了几分沉稳。
“别看了。”一阵男声在两个人之间突兀响起,程厉还是闭着眼,却成功窥探了她的目光。
池希恬迅速收回视线,咳了一声反驳道:“谁看你了。”
低沉的笑在她耳边蔓延开来,程厉勾勾嘴角,没再作声。
“我回去了,你自己在这睡吧。”
池希恬白了他一眼,想起身却被一双手拦下了,几乎在同一时间,程厉抓住了她的袖口。
力量悬殊,池希恬怎么扯都没用。
“这么巧碰到了,聊聊呗。”程厉缓缓睁开惺忪的双眼,而后才松了手。
池希恬说:“我不相信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偶遇。”
算一算,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没反驳,他饶有兴致地反问:“所以?”
世间确实没有这么巧的事,事实上,程厉在从剧组回来后先去了池希恬的房间。
但开门的人是季予淮。
面面相觑,两个人今晚的第二次遇见也不算太愉快。
衬衫领带,房间里的人淡淡说声“挂了”,随即结束手里的通话。
“她不在。”季予淮说着就要推上房间门。
意料之外的,程厉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问他:“那她人呢?”
季予淮蹙眉,一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的表情,手扶在门边,敢客架势明显。
“我想这方面,季总应该是有自信的。”程厉慢慢将手上的剧本卷成团,随即懒懒抬眸。
季予淮听得出,面前的人在激他。
漆黑的眼眸细细打量这个不速之客,良久,季予淮薄唇轻启:“当然。”
对池希恬,他何止这点自信。
就像池希恬说的,程厉的出现,不是巧合。
大眼瞪小眼,池希恬在沉默的气氛中先开口:“我们俩有什么好聊的。”
三句话,她就能跟程厉吵起来。
程厉拖着腔,视线都聚在她身上,“就聊聊刚在你为什么坐在这傻笑。”
刚才站在外面,程厉以为她买彩票中奖了。
池希恬:“……”
原来,她开心得有这么明显……
“关你什么事。”
对她这个态度,程厉都不意外了,挑挑眉,顺着便利店昏暗的灯光看过去,她嘴角又不由自主地上扬。
半晌,她托着下巴,语气里的笑意都要溢出来,“我要订婚了。”
池希恬大概是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自己的事,怎么藏都难掩盖的幸福,和季予淮在一起这件事她就是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
这点心思,自始至终都没变。
看向窗外,月光洒向大地,今夜的星星格外闪亮。
她轻快的声音落在程厉的耳边,掀起一阵海浪般的波涛汹涌,视线在一瞬间黯淡。
简单来说,程厉并不算得上既定意义上的好人。
这些年但凡他喜欢的,无论什么都得到了。
对池希恬,接触时间不长,说是喜欢又太绝对,但有一点程厉很清楚,只是同事又或是朋友关系,远远不够。
他的目光永远为她身上的干净鲜活停留。
但池希恬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他来得太迟,人生的出场顺序真的太重要。
心绪错乱,程厉反倒成了先起身的那个人,单手插兜,略过她身边,“小粉丝,走了。”
幸福的情绪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搅乱,池希恬偏过头看向门口宽大的背影,“你之前说不这么叫我了。”
当事人慢腾腾回眸,像个无赖似的吊儿郎当出声:“嗯,我说考虑。”
“考虑过了。”
结果显而易见。
还没等池希恬开口,一阵开门声响起,程厉的身影出现在玻璃窗外,几秒后,模糊在视线里。
池希恬没有在便利店多待,回酒店的时候,季予淮在客厅落地窗前抽烟。
开着窗,房间只有淡淡的烟草味。
他最近似乎总心烦。
池希恬轻手轻脚关上门,打算直接进卧室。
“回来了。”冷凉的音调缓缓响起,偏过头,他的余光里有了池希恬的模糊轮廓。
季予淮顺势把手里的光熄灭在烟灰缸里。
池希恬“嗯”了一声,走到茶几边倒了杯热水攥在手里,背对着他,随即解释道:“在楼下碰巧遇到了剧组的同事,多聊了两句。”
热气氤氲,指尖的温度迅速攀升。
“前几天来你房间讨论剧本的那个?”不动声色,季予淮单手扯松了自己的领带,随即转身看向不远处的人。
他一步步慢慢靠近,松了两颗扣子。
“嗯。”
“你和他关系很好?”
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靠近,池希恬放下水杯后回过身,才发现自己被拦住了所有去路。
淡淡烟草味在空气中升腾蔓延,缓缓吞噬逼近,没有一丝缝隙。
几秒后,季予淮的双手撑在桌边,眼眸里暗含看不透的情绪。
池希恬渐渐放低了分贝,“这是第一次合作。”
“以前都没碰过面的。”
程厉作为实打实的金马影帝,有些编剧写一辈子本都难接触到他这个层面的演员。
季予淮没说话,慢慢俯身,他的气息迅速蔓延在池希恬周围。
几秒后,她有些不太确信地开口问:“你是不是吃醋了?”
这个问题让两个人都愣了几秒,季予淮撑在她身侧的手慢慢缩回。
他的心绪难以言说的乱。
“程厉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我,他可是影帝哎,如果我有这么招人喜欢的话,怎么会追你七年才成功啊!”
池希恬伸开双臂,轻轻抱住面前的季予淮,语气里掺了点哄人的意思。
顿了顿,池希恬在他臂弯里轻轻蹭蹭,抬头,目光交叠,她一字一句道:“而且,我怎么可能对别人心动呢。”
……
次日六点钟,手机闹钟准时响起。
窗帘严严实实合上,天边像是还没亮。
抬手揉揉沉重的眼皮,池希恬侧身一转,扑了个空。
冰凉的触感在手心蔓延,季予淮总有比计划日程提前起的习惯。
微眯着双眼,池希恬拖着身体去拉开窗帘。
大片阳光在毫无征兆下照亮整个房间,她下意识抬手挡了挡。
拖着步子往客厅走,空气中的牛奶味慢慢浓郁,池希恬的视线移向餐厅。
桌上摆着黑色电脑,季予淮的指尖落在键盘上,面前是丰盛的早餐。
池希恬眼神一滞,他今天很不一样,没有穿正式的西装,简单的运动服让她忆起很多年前,季予淮偶尔也在一中的体育馆打球。
池希恬偷偷去看过几次,他每次的扣球又准又狠。
酒店房间的寂静被打破,闻声,他缓缓抬头,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过来坐。”单手把眼前的盘子往对面推了推,他收回目光,淡淡道:“楼下餐厅的客房服务,热度刚刚好。”
池希恬走过去拉开椅子,边吃边看向正在忙的季予淮。
“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池希恬喝了一口热牛奶,想到昨晚一开门,他在抽烟。
舌尖触到一片甜,他给自己放了糖。
“没,只是一些日常业务。”季予淮的语气没什么变化,在话音刚落,他抬手合上电脑。
视线移向墙上的挂钟,又默不作声收回。
“还有四十分钟。”
池希恬塞了一大口吐司在嘴里,含糊不清出声:“我会快点的。”
他的时间观念永远这么清晰,在所有冷静和克制的范围内,季予淮总喜欢计划,也不想打破计划。
这顿早餐很匆忙,让她想起上学那会因为懒床,每每和时间奔跑,都有随意吃两口的狼狈。
以前,池希恬倒是很期待美丽的意外。
现在也通通改掉了。
两个人在整七点下楼,季予淮负责拎包,池希恬在手机上看网约车的行程轨迹。
顺便给林一发了条消息,说自己今天就不跟组了。
【林一】:去约会啊?
【池希恬】:嗯,跟男朋友去普罗寺看看。
【林一】:没想到你们家季总也信这些?
【池希恬】:他哪里信这些,陪我去的。
【林一】:啧啧。
看着聊天框,池希恬的嘴角不由自主上扬。
司机在五分钟后到达度假村酒店门口,从大厅的旋转门出去,一阵扑面而来的冷风吹得她微眯双眼。
清晨的那一缕阳光也没了踪迹,取而代之是阴沉的乌云,经久不散的在天边盘旋。
池希恬想起昨晚看的天气预报,估计今晚这雨不会太小。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从度假村到普罗寺这一路,白茫茫的雾气越来越浓,司机在前排打开车灯,速度都明显慢下来。
窗户上沾了朦胧白气,池希恬靠在一边,伸手想画画又缩回。
“好大的雾,看来相机白带了。”她凑近车窗,冷热相撞,白色的雾团又一点点扩大。
前排的司机师傅是当地人,笑着跟她闲聊:“近景还是能拍的,山下的雾应该不大。”
“那边江上有处古迹凉亭,风景挺好。”司机看了眼后视镜里的两个人,继而道:“你们小情侣是第一次来吧。”
池希恬弯弯眉眼“嗯”了一声。
“那边求签还是灵的,我女儿去年高考直接升了省重点。”
她高考那年,最后几天实在没有把握,茶饭不思后也想过去拜拜佛,但是池沂舟冷哼着嘲笑她:“佛看了你的文综试卷都摇摇头。”
池希恬当时为这事跟他赌气,两个人绝交了一周。
这一路上,季予淮默不作声地望向窗外。
其实,他不止一次来过这里,在读大学那四年。
来普罗寺进香的人大概太多了,神没有时间照顾到每个人。
所以,他的愿望也始终没实现。
约莫十分钟后,司机把他们放在上山的索道售票处,季予淮单手拎着包跟在她身后。
“我们先四处逛逛好不好?”
池希恬转过身,把相机挂在脖颈,随即按下快门键,季予淮的脸在镜头下定格,随即,她放下相机。
因为没有来过这边,池希恬在售票处领了导图,原地转了好几圈,她在东南西北上纠结了挺久。
“我来吧。”低磁声音落在耳畔,宽大的手掌直接伸到她眼前。
导图被池希恬交到他手里,前者拍了一路的风景,每张照片季予淮都在。
没有在山脚下逗留太久,但临近下午,他们才登上山顶。
池希恬很多年没运动过了,每一步都气喘吁吁。
上山前,季予淮提出过做缆车的意见,被她否定了。
“心诚才灵,我们徒步。”
他淡淡一笑,想问问她怎么会觉得佛要靠这几步路来检验一个人的诚心。
那缆车行业别干了。
心绪一顿,他又没开口,池希恬总有些自己的小道理。
四十分钟后,季予淮在最上面的台阶蹲下,松松垮垮的运动装多了几分少年气,在最后一刻拉住她。
慷慨激昂要徒步斗志烟消云散,她的脸难得一见得红。
身后一片雾气交叠,潮湿的凉意钻进鼻尖。
或是天气原因,今天来进香的人并不多。
中式建筑,古香古色的排列几座宫殿,越往里面走,香火气越旺盛。
寺前修了一座莲花池,在雾气笼罩中增了几分仙意,来往的僧人统一着装。
到处都是诵经祈福的声音,想大声说话的心思都被扼杀在摇篮里。
池希恬还在平稳呼吸,尽量让自己的脸看起来没那么红。
主殿外,两人用香火钱换了求签机会,寺里的师傅引他们往里面走。
水泥地面,几个陈旧的蒲团整齐排列。
池希恬被浓郁的香火气迷了眼,酸涩的眼眶忍不住向外涌出泪水。
她伸手擦了擦,适应几秒才重新睁开眼睛,小心翼翼接过师傅手里的香。
寂静氛围下,季予淮的手机震动声都显得突兀。
池希恬回过头,在佛祖面前看向他。
虔诚且爱慕。
她转身,刻意清清嗓打算放低声音,寻找了个无人角落,按下了接听键。
眼前像云烟般一一略过
宴时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却又带着欲言又止的犹豫,他的一句“有事”还未说出口,就生生卡在喉咙里。
“苏潮汐,她回国了。”
他的视线模糊,落在池希恬纤细的指尖,瞬间有千军万马般的混乱。
似是被胡乱撩拨的琴弦,在心里跌宕起伏,所有隐藏的感情溃不成军。
季予淮说不出一个字。
明殿高堂下,季予淮的目光所及,她小心翼翼握在手里的香就这么断了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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