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好巧,原来是大师兄。”◎
薄暮冥冥, 夜色笼山。
而星月垂怜,将天流岛周遭映成白昼般的亮色,真气飘摇之中, 万千修士受邀来持请帖赴宴,昆仑山每年也就是这时候热闹了,灯火通明, 明澄的火光如同将近的残霞。
李少音一身大红,比这火光更盛,眼尾描红,眉间用朱砂点了一朵花,盘发繁复,一头的步摇随风轻荡, 敲出勾人心弦的清响,身侧不断地有修士经过,皆是频频侧目回头瞧她, 她是很明白利用自己的优势的, 白皙的脖颈不着饰物,如同堪折的一株昙花。
据李少音所说, 男人就好这口易碎感,就喜欢再高傲的人掰开来也是碎的。
对此,唐姣表示, 如果有人敢对她说这种话,她恐怕会当场走人。
唐姣这次就是随便穿了件鹅黄色的衣裳,薄纱罩身,袖角衣襟处缀着一点翠色, 更衬得气质清丽, 颈间系着一条细细的线, 底下垂着当初徐沉云送她的那枚特别的晶石。
李少音扶了扶发间的金簪,高深莫测地说道:“小师妹,你不懂。”
唐姣说:“我怎么就不懂了?”
李少音说:“我压根就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的,我只顾自己玩得痛不痛快,他们尽管在心里捏造我易碎的形象,反正我也没有想深入了解他们,嘿,这不就扯平了吗?”
正说着,这对师姐妹抵达昆仑山下,将请帖交给守门童子,进入结界。
唐姣问道:“师姐这次是真的铁了心要找别人了?”
李少音耸耸肩,无所谓道:“说找就找咯,那我要怎么样?难道要把一颗心全吊在那个活了千岁的老男人身上吗?对了,这次房间我让人帮忙留了,你和我挨一起的。”
群门宴是可以提前预留房间的。
上次,唐姣和李少音是从千机壶中随机挑选的,这次就不一样了。
二人到后山住所,稍作收整,因为都是梳理好了过来的,所以没花费什么时间,主要就是唐姣在旁边坐着,看李少音往她那十个香囊上艰难地绣房间号,她绣的委实太艰难了,以能看出数字为标准,不考虑美观,唐姣实在是受不了了,于是接过来帮她绣。
这下子李少音变成清闲的那个了,撑着下颔,看唐姣熟练地拆线缝线。
李少音说:“我听说,这几天掌门不行,我还是习惯喊他大师兄,就暂时这么喊好了。这几天大师兄是不是去剑宗的剑道大会当裁判了?你不想和他一起去吗?”
唐姣说:“说实话,是想的。”
李少音登时支起了身子,“那你还来陪我。”
唐姣说道:“因为现在你比较重要嘛,你不是最近心情很不好吗?大师兄也在说让我多陪你出来玩玩,散散心什么的,没关系,他每次回来都会跟我讲讲大会的趣闻。”
李少音感动地说道:“小师妹,你就是活菩萨啊。”
唐姣扑哧笑了,“你怎么这样形容我啊?”
李少音说:“当然,还有大师兄也是,他竟然不生气我抢走了他亲爱的道侣,也完全不担心你陪我来赴这群门宴,有点匪夷所思,他难道不担心会有人对你有意思吗?”
唐姣说:“他说这是没办法避免的事情。”
李少音很夸张地嗬了一声,“什么,他这么会夸?”
她又问道:“难道你不担心他一个人参加剑道大会,会被其他女修告白吗?据我所知剑宗内部对大师兄有意思的人不在少数,如今他又是九阶真君,又接过了掌门之位,这一去剑道大会,简直跟镀了金似的发光也就前几日,还有人向我打听他呢。”
唐姣穿针引线的手一顿,说道:“这也是没办法避免的事情。”
李少音有意逗唐姣,结果说了半天也没见她变脸色,眉头一挑,纳闷道:“难道你们两个就没有因为这些琐事吵过架吗?还是说,小师妹你心里真的完全不在意这些?”
唐姣咬断线头,打了个结,将绣好的香囊递给李少音。
“我在意啊,没有不在意。”她笑吟吟的,说道,“只是我觉得吵架劳心费神,比起吵架,我更喜欢直接告诉大师兄,我要什么,我不想要什么,然后将问题抛给他自己去想,他是个成熟的人,我知道他总能给出我满意的回应,就像我也能回应他一样。”
李少音接过香囊,翻看了一下,对唐姣竖起大拇指,暗搓搓收起来了。
紧接着,她叹气道:“真羡慕你和大师兄的相处方式啊。我和昙净就不一样了,他做什么事情就直接去做了,都不怎么同我商量,浮屠之棺那次如此,这次也如此。我想要用吵架、冷战来告诉他,我其实很在意,但每次都会演变成我在无理取闹,他就没什么回应,只是淡淡地听着——谁知道,我宁愿他那张平静的脸上出现哪怕一丝裂痕?”
没办法,昙净毕竟活了这么长的时间了,清心寡欲,静若寒潭。
一时间想要让他跟年纪这么小的李少音吵起来,不太现实。
唐姣问道:“这次吵架是因为什么?他又瞒着你做了什么事吗?”
她没想到李少音竟然第一反应并不是愤怒,而是平静,极致的平静,如同已经麻木了一般的死寂,眼睫微垂,说道:“他骗我说他如今天命已成,无所谓修不修道,破不破身,我那时色急攻心,没细想太多,后来见他眉心朱砂痣渐消,才从掌门顾尊者的口中知晓,原来他自愿用这种方式放弃了登上尊者的路,也拒绝了盟主的封号。”
唐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又听到李少音继续说:“他等了两世,千年,终于渡过了所有劫难,抵达苦海那一岸,却轻易地折桨沉船,返身重新淌入水中,我知道他这是为了我,但是我迟迟无法释怀,我害了他一次,又害了他第二次,我欠他的已经够多了,至今还让我深陷于愧疚的泥沼中,这便是他想要的吗?他还不如去往九州盟,俯身下观,待我一步步修炼来。”
她祸害了这么多佛修,罪孽深重,原本不该有此善心的。
然而,只要想到那位佛子本是如镜菩提,不染尘埃,被她硬生生拉拽着跌下高坛,一声不吭地经受了这么多磨难,千帆过境之后却又放下了一切,宁愿当个红尘过客,李少音那颗肆意且残忍的心就隐隐作痛,这种负罪感缠住她,让她无法再与他正常相处。
可叹,佛门中人生出了红尘心,而她这个合欢宗的弟子竟生出了佛心。
唐姣还说李少音最近说话越来越像个出家人了,她确实也觉得自己立地就能成佛。
唐姣斟酌着开口:“李师姐”
李少音抬手打断她,敛去那一丝哀恸,说道:“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了,我们今天出来就是要玩得开开心心的,不是吗?你看你绣得这样好,我今天肯定得好好利用。”
见她不想提及,唐姣抿了抿嘴唇,点点头,也就不提了。
说实话,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两个人的想法,出发点其实都是为了对方着想,明明他们都对彼此有意,如今却走到这个地步,说不清是两方中的谁错更多,或许都有错吧。
唐姣被李少音拉着走出了房门,行至山巅大堂。
上次她们分头行动,这次李少音大抵是以散心为主,找合适的对象为辅,所以也没说要跟唐姣分开的事,堂中热闹非凡,两个人走到靠上座的空位坐下,取了清酒来喝。
李少音一边喝着酒,一边受着众人的打量,倒是很自在。
偶尔有人过来邀请她,她回答一句“我更喜欢秃驴”就把对方劝退了,不止劝退,对方离开的时候还用惊异的眼光打量她,似乎在想这个合欢宗的怎么一心想着泡佛修。
唐姣问:“方才走过去的那个佛修如何?”
李少音说:“满面红光,定是个酒肉和尚,我喜欢严守戒律清规的。”
唐姣说:“哪个严守戒律清规的和尚能在这里同你喝酒?”
李少音执意道:“那也不行,酒肉和尚和其他修士又有何异?”
唐姣又示意她看向另一个佛修,“那个呢?”
李少音说:“太清瘦,像瘦杆子似的,营养不良吗?”
唐姣:“”
推杯过盏之间,李少音的酒杯很快就见底了。
唐姣没怎么喝酒,主要是担心李少音的情况,最多抿两口罢休。
李少音推推小师妹,跟她抱怨:“没酒了,你去替我拿酒。”
唐姣见她脸庞微微泛红,知道她是有些微醺了,叹息着起身,说道:“等会儿再说喝不喝酒的事情吧,师姐你都有点醉了,我给你拿一碗甘露过来,你先喝着解解馋。”
李少音强烈抗议,唐姣充耳不闻。
放置甘露的架子离座位不远,走两步就到了,李少音目送她离去。
唐姣没想到自己走这么两步的距离,中途就能被人截胡。
男修似乎是终于见到她单独行动,所以慌里慌张地过来拦住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问道:“姑娘,我方才看了你好久,不知道我能否有幸得知姑娘的芳名?”
这话听过一万次,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唐姣的视线越过他,看向自己的目标——也就是那碗甘露。
她回答道:“不好意思,我有道侣了,此次赴宴并不是为了交友”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目光也随之一滞。
就在男修截住唐姣的这点工夫,已经有人先她一步走到了架子前,端起甘露,从唐姣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一道背影,白衣朗袖,背负剑鞘,隐隐绰绰好似一弧月光。
男修还在絮絮叨叨地说道:“这样啊。太遗憾了,不知姑娘的道侣是什么人?”
唐姣脱口而出:“就像你身后那个人。”
如果不是那衣服的颜色不对,剑的款式不对,唐姣真以为那是徐沉云,她想,这难不成是思念成疾了吗?仔细一看其实没有哪里很相似的,而且徐沉云这时候明明应该还在剑宗才对,虽然今天是剑道大会的最后一日,不过他身为裁判怎么也要留下赴宴的。
男修也察觉到了她的走神,自知她对自己没兴趣,黯然离去了。
唐姣没忘记自己的目标,她将脑海中奇怪的念头抛去,缓步走到架子前,这时候那位剑修还没离开,离得近了,唐姣又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嗯,确实并不是徐沉云,他长相更为清冷,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对方转过头来,正巧与她的目光碰撞到一起。
然后他主动端起一碗甘露递过来:“你是想拿这个吗?”
唐姣接过来道了谢,正欲离开时,忽而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淡淡香气。
这香气若隐若现,前调寒,后调暖,冰雪与花香交织,好似用雪酿的一碗桃花酒。
唐姣:?
和她身上的香气几乎一样。
唯一的区别在于她身上的香气是相反的,前调暖,后调寒,像桃花沾染了晨露。
这是上次婵香子特地送来的熏香,两种混着使用,因为唐姣很喜欢这个味道,所以多向她讨了一些香料,放进香包里封好,她自己留了一种,至于另一种,则是给了——
唐姣心思陡转,原本毫不犹豫想要离开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的手指偷偷探入百纳袋中,寻到自己当年未能给出去的香囊,指尖一划,神识挟着真气覆在其上,将香囊上原本绣的花纹遮住,改成她今天在此地住的那一个房间号。
然后,嘴里“诶呀”了一声,不慎踩住自己的裙摆,跌倒了。
在不远处百无聊赖等待的李少音见到这一幕,眼睛瞪得都快掉下来了。
眼前的剑修有一瞬间的惊愕,随即下意识抬手接住了她,腾出来的另一只手端平了碗,接住那些欲洒未洒的甘露,短短时间内,唐姣视线梭巡片刻,干脆将香囊塞进他腰封里,再直起身子之际,脸颊微红,由下至上地瞧着他,眼神很是无辜:“谢谢你。”
她满意地看到对方眼神变得有点晦涩,施施然端起碗,回座位了。
刚一坐下,李少音就惊恐地攀住了唐姣的肩膀,低声说道:“我方才酒都吓醒了,天哪,小师妹你这是做什么?今天不是我来找双修对象的吗?你不是来陪我的吗?怎么变成你来找双修对象了?你方才不是还说你和大师兄互相有得回应吗,怎么忽然——”
李少音越说越觉得恐怖,越想就越是害怕。
徐沉云不会觉得这是她的问题吧?
他不会觉得她带坏唐姣了吧?
和她相比,唐姣倒是显得非常淡定,将甘露递给李少音,李少音也不在乎是不是酒了,唐姣递过来了,她就完全无意识地接过来喝了,脑子里还在想事情,眉头皱紧了。
唐姣轻飘飘说道:“师姐不必担心,大师兄不会责怪我的。”
李少音说:“他会责怪我!”
唐姣说:“他也不会责怪你。”
李少音哀嚎一声,觉得唐姣无法与自己共情。哪有人知道自己的道侣要给自己戴绿帽子还不生气的事情呢?就算是徐沉云大度,怨不到唐姣头上,那也会怨到她头上啊!
她这下子是彻底没心思看佛修了,总是欲言又止地看着唐姣。
唐姣问:“怎么了?”
李少音:“还说怎么了大师兄是不是哪里苛待你?”
唐姣失笑:“师姐真的想多了,我和大师兄之间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李少音怀疑地看了她两眼,想了想,这两个人似乎确实一直感情都挺好的。
自己的猜测应该只是多余的吧?应该吧?
她刚要放下心来,头顶却忽然传来声音。
很肆意,如同最盎然生长的柳枝,是少年特有的凌厉温柔,一只手臂就这么大咧咧地从李少音的眼前横了过去,执杯朝向唐姣,年轻的剑修腰间系剑,长发束起,垂至腰身,好似狼尾晃荡,而这匹小狼弯腰说道:“我很想认识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李少音:?
唐姣神色不改,泰然自若地端起酒杯,同他碰杯,随即轻抿一口。
“好啊,我叫唐姣。”她放下酒杯,看着眼前的少年将酒一饮而尽,伸手捧住了他的双手,柔荑覆住带茧的指节,认真地询问,“你手好冷,方才在外面呆了很久吗?”
李少音:??
先前被拒绝的男修:???
少年闻言一笑,露出明晃晃的虎牙,说道:“唐姣,你的手倒是很热。”
唐姣说:“这样吧,这个香囊给你,晚上来我的房间,我帮你暖手如何?”
李少音已经开始想自己是该通风报信,还是该帮好姐妹隐藏她试图出轨的事实?
自古忠义难两全,难两全啊!她苦恼万分,梳得整齐的头发都垂下来两缕。
少年接过唐姣递过来的香囊,当着她的面放进了怀中,端着酒碗离开了。
李少音以为这是结束,没想到这混乱的一晚才刚刚开始。
原本她是打算来干什么来着?哦,她和昙净冷战,让唐姣陪她散心来的。
结果这一晚上,唐姣就像是捅了剑修的窝似的,时不时就会撞见剑修,有时候是她主动的,有时候是对方主动的,而且什么类型的都有,清冷的、朗然的、淡漠的、温柔的、凌厉的、自负的、胆怯的、轻慢的、认真的总之就像排列组合似的,到后来李少音都有点麻木了,看着唐姣把香囊送出去了一个又一个,而她一个都还没给出去。
当唐姣差点亲上那个凌厉的剑修时,剑修跟李少音都是瞳孔地震。
李少音:“你们才刚认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唐姣住手!”
剑修适时地挡住唐姣近在咫尺的嘴唇,情绪在眼底翻腾,如同暗流静悄悄流淌,声音微哑,低咳一声,说道:“她说得没错,我们才刚认识不久,你这么做太失礼了。”
唐姣“哦”了一声,遗憾地退开。
却又在剑修放下手臂的时候,忽地凑过去,手搭在胸口,亲了他的脸颊。
“那么,这样就不是失礼了吧?”她轻笑道,“我们晚上再见。”
剑修眼神复杂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在原地站了半晌,说不上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或者两者皆有,但总归唐姣是很高兴的,拉着要出来透口气的李少音回宴席去了。
李少音赶紧拽住唐姣,咬牙切齿说道:“唐姣,不是我想说你”
唐姣还不明就里的样子问她:“怎么啦?”
李少音:“咱们先抛下大师兄不谈,这是你今夜第几个邀请的人了?”
唐姣扳着手指数了一下,“九个。”
李少音破音:“九个!九个啊!你是要在房里开剑道大会吗?”
唐姣要笑死了,捂着肚子,说道:“剑道大会这个描述倒是挺形象的。”
李少音说:“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九个人会在你房间里打起来?”
唐姣说:“不会的,他们会相处得很好的。”
李少音哽了一下,摸摸唐姣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额头,确定温度一致。
她说:“你是傻了吧?他们都在追求你,怎么会相处得很好?”
唐姣笑而不语。
那九个人,身上都有那股相同的香气。
无论是清冷的、朗然的、淡漠的、温柔的、凌厉的、自负的、胆怯的、轻慢的,还是认真的,都有着她所熟悉的一面,尤其是在看到第二位的时候,唐姣心中的猜测就愈发肯定,虽然长相并不像,但是他的行为、神态,实在太像意识深处的少年徐沉云了。
尽管不知道提前结束剑宗那边事务的徐沉云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过,唐姣回忆他方才露出的神色,想,恐怕如今陷入纠结的人是他才对。
一方面很享受她的亲近,一方面又在思索她到底看没看出来他的身份,如果看出来了,她为什么不说呢?如果没看出来,她莫非是在同别的男人亲近?——这样的纠结。
唐姣抬起下颔,示意李少音看向她的身后。
“师姐,我知道你很疑惑,不过你如今应该将注意力放在这件事上才对。”
李少音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身后,望见的是那一位佛子踏月而来,似乎找了她许久,她与唐姣在这附近兜兜转转,昙净就循着痕迹一步步地踱来,终于在她止步之际追上。
她下意识地要往唐姣的身后去躲。
结果唐姣像是预料到李少音的动作似的,立刻躲开了。
“师姐。”她轻声劝道,“我不信你完全没有瞧见他脸上焦急的神色。他并不是如你所想的那般全然冷静,他虽是佛子,心却是血肉铸的,也会因你而产生情绪,因你而产生裂痕,几十年前的群门宴上,他来寻你,你逃走了,这一次你也要避而不谈吗?”
月光下,昙净的那张素来冷静的脸上确实显出了几分焦急。
这令李少音既感到高兴,又感到痛苦,或许爱正是如此在刀口舔蜜,尝到甜蜜的那一瞬间也会感觉到刺痛,等到血流出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去止住,结成负罪感的痂。
她的身体僵在了原地,看着昙净的眸色在触及她的一瞬间点燃星光。
唐姣悄悄地往后退,为这两个人留出了空隙。
她听到李少音绷着声音问:“你为何要追来呢?”
昙净说:“因为我如今无法再宽容地看待你与别的佛修在一起了。”
他忽而轻叹,抬手擦拭李少音脸上的泪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说道,“但云端寒凉,我高坐云端千年,早已不闻人间辛酸疾苦,也渐渐丧失了所有情感,是你让我重新回到了人世,尝过红尘的苦,我又如何能重回云端去静守寂寞?李少音对于我来说,你的身边才是我的魂归之地。”
“天命到此达成,如今只有你才是我的职责所在。”
唐姣笑了笑,听到这里便没有再听下去,沿着回廊朝住所走去。
爱情使勇敢之人变得怯弱,使冷静之人变得莽撞。李少音与昙净这两个人,明明都并不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了,在面对彼此的时候,却格外的束手无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待彼此,明明他们早就见过对方的任何一面,其实按照心意行事就已经足够。
从李少音来到群门宴,到现在却连一个香囊都没有送出去,唐姣就已经看出来了,她并不是真的想与昙净恩断义绝,她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还在生自己的气罢了。
李少音来药王谷探望唐姣的那一夜。
她曾一遍又一遍地询问,她应该与昙净和好吗?
当时唐姣没回答,因为她不够了解昙净,无法轻易作出判断,而如今她知道了,倘若李少音不和昙净在一起,她不开心,所以在昙净找过来的时候她选择让他们好好谈。
这样就好,有什么愉快的不愉快的都说清楚吧!
唐姣伸了个懒腰,慢腾腾地绕过拐角,想,她也该等她要等的人了。
她回到住所,关上房门。
走到桌前坐下,望见窗外一片皎然,月色淋漓,在枝影中摇曳。
今夜很安静,风吹动叶子的声音清晰可闻,还有那由远及近的,没让她等太久的脚步声,大约几息后,那人在她的门前驻足,抬手时磨蹭出细碎的声响,叩响了门扉。
“姑娘,你同我道别的时候遗落了香囊。”
门外的人如此说道。
唐姣嘴角翘了翘,走到门前,没有立刻打开房门。
而是望着门外的人影,启唇问道:“哦,我怎么不记得我遗落了香囊?”
对方说:“你检查一下,身上原本有的十个香囊,如今是不是只剩下一个了?”
唐姣装模做样地翻了翻身上,摸出那最后一个香囊,缠在指间。
她惊讶道:“诶呀,真的只剩下一个了。”
一边说着,一边连忙将紧闭的门扉敞开,望向门外清逸翛然的红衣剑修。
唐姣端详着他的眉眼,询问道:“阁下是来送还那九个香囊的吗?”
对方摇摇头,笑道:“不,我是来向姑娘讨要最后的那一个香囊的。”
唐姣终于反应过来他的用意。
她说:“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姓名为何,是何派的修士呢?”
“徐沉云,合欢宗。”
他如此说道,一如多年前的那夜。
彼时二人各怀心事,一人懵懵懂懂,一人将计就计,才造就了这场啼笑生非的巧合情缘,而如今二人历经千帆过后再回首,所幸当初无意之际的选择,仍是最后的选择。
此时月色以清朗相衬,晚风以温吞作陪,徐沉云俯身将手臂环过了唐姣的腰际,轻轻托住她背脊,额头相抵,给了她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凝视着那双灵动的杏眼,问道:
“我如今得空,姑娘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唐姣笑道:“好巧,原来是大师兄。”
然后,她捧住他的脸颊,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好。”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篇文的主题,大概是“成长”,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成长,每个人从出场到结尾我尽量都有花笔墨写出他们的变化,也从多角度来塑造了角色,想要表现出角色多面性,其余的就交给留白和番外了。严格来说,本文除了晁枉景以外没有任何反派,如果一个角色带给你的感觉很复杂,这是正常的。
写这篇文的过程异常的痛苦煎熬,大概我永远也不愿意回想起来,仅仅凭着一种对角色和故事完整性的责任心而写,其余的感觉都是很模糊的,正文完结后会不定时掉落番外,不过不会写太多,写完该写的就停笔了,然后我会去做点别的事情。总之,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如果各位在看本文的时候能感到一丝触动就已经是我最大的慰藉了。感谢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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