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万籁俱寂。
医院的急诊室里依旧灯火通明。
莫沁穿着病号服,躺在病房的床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奚漫和简灼白的婚礼结束后，莫沁进剧组拍戏。
她今晚有场夜戏，不慎在吊威亚时伤了腰,被紧急送往医院。
人来的时候腰部疼得厉害,额头上冷汗涔涔，双唇白得不见血色，就连衣服都被汗水打湿。
拍了片子，好在只是腰肌软组织损伤,没有伤到骨头。
因为人还发着烧,需要暂时留院观察一个晚上。
另莫沁没想到的是,今晚接诊的人会是闻嘉至。
她还记得刚被剧组的人送来医院，看到他的第一眼。
男人穿着白大褂,身形清瘦挺拔,冷白皮，鼻梁上架着银丝勾边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玻璃镜片下一双眼眸深邃，像是染了墨。
莫沁知道闻嘉至读博期间在这家医院从事临床，但没想到他会在最苦最累的急诊科。
毕竟他是闻家的二少爷，拥有那么好的家世，只需稍稍疏通关系，就可以去更好的位置。
见莫沁睁着眼睛一直不睡，助理小琳走过来,关切地问：“沁姐，是不是还很疼？需不需要我叫医生过来？”
“不用。”莫沁说，“再厉害的医生也没办法让我立马消痛，除非是打止疼针，我还没到那个地步。”
小琳想想也是，把平板拿过来：“睡不着的话要不看个剧？或许转移注意力会好些。”
莫沁摇头，她现在什么也看不进去。
小琳索性跟她闲聊：“沁姐，你刚才注意到了吗，给咱们接诊的闻医生好帅啊！”
莫沁没说话，小琳以为她没看到，便继续说，“你当时肯定只顾着疼了，没注意。”
莫沁笑了声：“也可能是你对颜值的要求太低了。”
“怎么可能？肯定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认为，有几个护士每次跟他说话都会脸红呢。”小琳说，“你绝对是没看清楚，看清你就不这么说了。”
莫沁打断她：“医院这个点有热水吗？”
“应该有，沁姐是口渴了吗？”
“嗯。”
“那你等一下，我去问问护士。”小琳说着，拿起桌上的热水瓶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莫沁试着挪动了一下位置，疼得她皱眉“嘶”了一声。
这伤也不知道几天能好，她还有戏要拍呢，好不容易拿了个不错的古装剧，导演不会因为她受伤要换人吧？
莫沁越想心里就越焦虑，恨不得立马好起来。
想着多活动没准好得快，她咬着牙又尝试动了动，疼得额头上直冒汗。
她太专注，连闻嘉至何时进来的都不知道，回过神时，肩头已经被男人按住：“别动，你的伤需要静养。”
莫沁看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再帮你测一次体温。”他手里拿着温度计，递过来，“用嘴巴含一会儿。”
莫沁一怔，看着他送到她嘴边的体温计，咬紧牙关偏头躲开。
刚才护士给她测体温也是要她张嘴放在舌下，那时候她还没觉得什么，如今闻嘉至递过来说这种话，气氛很微妙。
闻嘉至见她不配合，便道：“夹在腋下也可以。”
能放腋下，为什么非要她用嘴含？
莫沁瞪他一眼：“你故意的！”
闻嘉至解释：“很多病人测体温时喜欢乱动，夹在腋下常有测不出来的现象，放口腔里更稳妥。你在担心什么，我消过毒的。”
莫沁无语：“我说的不是它消没消毒的问题。”
“那是什么？”闻嘉至先是一脸不解，之后似是反应过来什么，意味深长的眼眸看向莫沁，“你想的那层意思，我刚才属实没想到。”
莫沁：“……”
合着就她一人思想不干净。
她不愿承认这个事实，没好气地轻嗤：“现在装什么纯，送前任回家却趁机占便宜的事，闻医生不是也干了？”
莫沁的话，让闻嘉至想到前段时间酒吧那晚。
那天晚上有同事过生日，他跟着去了，没想到会遇到莫沁。
看她一个人喝了挺多，很不安全，他才说要送她回去。
后来的失控，闻嘉至自己也没预料到。
事后他曾多次表示要为此负责，均被拒绝。
她甚至不愿跟他多说话。
直到前阵子奚漫和简灼白的婚礼，他才从简灼白那里知道，原来曾经在一起的那些年，因为他的不善言辞，温吞寡言，给了她那么多的误解。
她觉得他不喜欢她。
他以为的她移情别恋，真相不过是她积攒了太久的失望，终于决定放手而已。
事到如今闻嘉至才想明白，两个人在一起互相袒露心扉很重要。
她看起来在他跟前笑呵呵的，似乎很快乐，实则脆弱又敏感，急于从他身上得到最直观的回应。
可偏偏他在感情方面，又过于笨拙。
他学了医，又是本硕博连读，课业繁重。为了周末能陪她约会，时常熬夜到很晚。
知道她从长莞跑回来见他不容易，他有时强打着精神陪她，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在某些时候忽然走神，没听到她说了什么，又或者在看电影时，不小心睡着。
或许他当场解释清楚，她也不会多想。
偏偏他那时候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当回事，让她误以为他对她的到来心不在焉。
“对不起。”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道歉，莫沁错愕了一瞬，又听他道：“我以前不是个好男朋友。”
这话莫沁最近听得耳朵快要生出茧了。
自从奚漫的婚礼以后，他就时常忏悔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
莫沁和他最近的微信聊天记录，有一大部分都是他的道歉小作文。
其实最近莫沁也在反思，一段感情的失败，往往不是某一个人的原因。
她那时候对学习没有进取心，是个妥妥的恋爱脑，恨不得天天黏着闻嘉至。
每天晚上睡前要跟他视频通话，每个周末都要去澜大找他。
她课少，有时候周五就飞过去了。
如今仔细想想，她应该把闻嘉至本就不多的课余时间，挤压的丁点不剩。
他是人又不是个机器，怎么可能每次赶完课业以后看到她还能精神焕发？
他没冲她发火，脸上表现出厌倦，应该已经很不容易了。
可是两个人专业不同，闻嘉至不说出来，她哪里知道他居然那么忙。
如果他说清楚，她两周甚至三周去见他一次也没问题，她想要的是高质量的约会，而不是每次都欢欢喜喜的跑过去，又难受落寞的离开。
真的很消耗感情。
莫沁接过他手上的体温计，夹在腋下，嘴里嘀咕一句：“你现在也不是什么合格的追求者。”
误会解除后，闻嘉至说会重新追她。
他确实追了，每天给她发消息，问得最多的是“在忙吗”“能给你打电话吗”“我能去剧组看你吗”。
莫沁一说不行，他就只会回一个字：“好。”
此外就是叮嘱她，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
这个男人的嘴巴可能被下过诅咒，不会说甜言蜜语。
“我知道，你现在对我不满意。”闻嘉至看向莫沁，眼神真挚，“我会努力的。”
“努力什么？”
“努力做得更好，让你重新喜欢我。”
四目相对，莫沁的心跳莫名有点快，偏头看向别处：“随便你。”
闻嘉至站在床头，修长手指点着病床头顶的显示屏，查看她的各方面指征：“你有点低血糖，是不是在剧组过度控制饮食了？腰上的扭伤跟这个有没有关联？”
莫沁确实是吊着威亚的时候有点力不从心，使劲太猛，结果脑子一晕没收回力道，不小心就扭伤了腰。
一说起来，莫沁的腰又疼得厉害。
闻嘉至察觉她的脸色，撩开她的上衣看一眼腰侧。
原本纤细的腰肢，此刻有大片的淤青，明显浮肿着，闻嘉至下颌线条绷着，眼底满是疼惜。
他每天叮嘱她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她是真的半句没往心里去。
感受到男人灼热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腰上，莫沁不自然地抿了下唇：“闻医生，现在病房里没有第三人在场，你一言不合就掀我衣服这种行为算是占我便宜吗？”
闻嘉至抬起眼睑看她：“我要是想占你便宜，就不会只掀这么点，你想试试？”
他说着手再次拎起她的衣角，莫沁惊得抓住他的手：“闻嘉至，你信不信我喊人了？”
闻嘉至反握住她的手，眼底染上笑意：“我是要把你衣服拉下来，怎么，你不愿意？”
男人掌心温凉，攥着她纤细的指尖，莫沁挣扎几下，把手收回来，雪色的耳尖染上一簇新红。
闻嘉至：“我去拿冰块帮你冷敷一下，可以帮助止疼。”
他出去的时候，遇上打热水回来的小琳。
小琳一看到闻嘉至两眼放光：“闻医生，这么晚了您来查房吗？”
闻嘉至余光看了眼床上的人，对着小琳礼貌颔首，阔步离开。
小琳捧着水瓶过来，用杯子倒出来一点：“沁姐，闻医生来干什么的？”
莫沁示意腋下的体温计：“测体温。”
小琳了然地“哦”了一声，看过来：“您这回看清楚了吧，确实很帅。”
“……还可以吧。”
“不过闻医生看起来温文尔雅，似乎挺好相处，结果话却特别少，他沉默寡言起来，有点清冷禁欲的感觉诶。”
莫沁耳朵上的滚烫温度还未曾消退，抿着唇没有出声，在心中把小琳对他“禁欲”的评价打了个问号。
-
闻嘉至推着医用推车进来时，小琳正喂莫沁喝水。
因为莫沁人是躺着的，用杯子喝起来很不方便，小琳也没照顾病人的经验，不小心将水洒在了莫沁脖子上，手忙脚乱地擦拭：“沁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闻嘉至看她毛毛躁躁的，走过来，声音没什么温度：“有吸管吗？”
小琳恍然大悟，忙在包包里翻找，之前在剧组莫沁怕口红蹭花，喝水一直用的吸管，她是有备用的。
包里东西太多，见她找了半天，闻嘉至又道：“楼下超市有卖的。”
“谢谢闻医生，我这就去买。”小琳干脆不找了，跑着出去。
闻嘉至拿纸巾擦拭掉她身上的水渍：“你这个助理不太行。”
“之前的离职了，这个是新来的，我又不是当红大明星，能有助理就不错了，慢慢磨合吧。”
取出她腋下的体温计，闻嘉至看了看：“还有点低烧。”
“我的伤什么时候能好，我还得回去拍戏呢。”
“暂时别想这些，养几天再说。”
闻嘉至做完消毒，先将沾了药水的棉签擦拭在她的伤处，莫沁疼得咬牙。
感受到她脊背止不住的轻颤，闻嘉至手上动作越发轻柔，极有耐心地哄她，“忍着点疼，擦药好得快些。”
莫沁不自觉抓紧了被子，想起什么，她说：“我受伤的事别跟我爸妈说，免得他们知道了担心。”
莫沁的父亲已经不在闻家做司机了，和母亲一起回老家开了家民宿，生意还行。
如今父亲和闻家的联系少了，但保险起见，莫沁还是要叮嘱闻嘉至一句。
闻嘉至“嗯”了一声：“知道了。”
莫沁松上一口气，倏而开口：“闻医生，刚才我助理说你长得帅，护士跟你说话都会脸红，那你在医院应该很讨人喜欢？追求者多不多？”
“没留意。”闻嘉至均匀地帮她擦拭完患处，又拿冰袋帮她冷敷，“我只知道，我自己还是莫老师的追求者。”
他深深看了莫沁一眼，漆黑瞳底在灯下浸染几分柔情，“相比之下，显然是莫沁老师更讨人喜欢。”
莫沁：“……”
这男人今天怎么突然长嘴了？
还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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