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桉,别走。”
十岁的少年嗓音透着一股稚气,尚还肉乎乎的面颊染上一抹绯红,黑曜石般的眸子四处飘忽,拽着手里的风筝有些不知所措。
前处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梳着两个双云发髻,闻声转过身来,冲着少年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允时哥哥,我明日再来找你。”
男人的脸埋在少年的颈侧,闷声喃喃自语:“你说过明日会来找我……”
“为什么不来找我了。”
十年,那个人从来没有找过他一回,即便是在梦里也没有。
余安身子顿住,耳畔不断传来男人的呼吸声和说话声,依稀辨清其中的几个字眼。
是她听错了嘛,他在叫......她的名字?
是余安,还是虞桉。
转瞬,余安又自嘲地摇摇头,陆允时怎么可能还会记得她。若是记得,早在城口的那日便认出来了。
陆允时箍在她腰间的手不断收紧,“对不起......”当年护不了你。
“没事,大人你先放开我......”
余安艰难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以为陆允时是在为方才让她滚出去而道歉,她犹豫了会儿还是把手覆在腰间有力的胳膊上,咬着牙用力掰开却无果。
男人似乎察觉到怀里的人想逃,滚烫的身子贴得愈发紧,眼看着就要开始胡言乱语,忽然间,屋门被人猛地推开。
壮汉忙得满头大汗,身后跟着一个大夫,二人匆忙来到二楼的屋门前。壮汉侧着身跟大夫交代,便说边推门,“这是两个小兄弟,感情好——”
屋门大大敞开,两具紧紧贴在一起的身体大剌剌地站在屋内,霎时,四个人大眼瞪小眼。
见大夫和壮汉满眼惊愕,显然像是惊呆了的样子,余安连忙抬起手剧烈晃动,“不是,不是!”
身后的陆允时极其不安分,听到门前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满眼不善地抬眸,眼底阵阵发寒,眉心沁着戾气,“你们是谁,滚出去!”
“那啥......”壮汉不知所措地挠挠头,憨憨地笑了笑,“感情好啊,这一对,是吧大夫?”
说完,视线移向一旁张着个嘴巴的大夫,大夫咽咽口水,心里暗暗啧叹这年头真是世风日下啊,两个男人不知羞耻,面上还是咧咧嘴:“是、是啊!”
余安急得眼睛一闭,狠了狠心,右脚用力一跺,身后的男人发出一声闷哼,使出蛮力的手松开了力道,余安倏地溜了出去。
“大侠,他药性发作了!”
*
陆允时醒来的时候,头有些晕沉沉的,逡巡的目光环视一周后,脑海里的记忆慢慢清晰起来。
他中了药、把余安错当成那人,死死抱住不让离开......
“啧。”陆允时扶额,只觉他正经了二十年,在这一日里脸都丢尽了。
“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
余安手里端着脸盆一样大的碗,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余光瞥见男人已经从榻上坐起身,便知道是醒过来了。
想到方才大夫临走时特意的叮嘱,余安重重叹了口气。
不久前。
大夫语重心长:“小兄台啊,你这......这相好的,怕是那处不好使了,要不你们两个就算了,过不下去的。”
余安闻声,头摆得像个拨浪鼓,正欲开口解释他们二人不是断袖的关系,却又怕多说多错,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
转眼又念及陆允时要不是为了救自己,也不至于才二十岁那处就不行了,以后怕是难娶亲了,心里愧疚不已。
她咬咬唇,顶着羞耻问道:“大夫,他......他那处可还、还有救?”
大夫适才那番话不过是想让他们知难而退,了却了这番见不得人的关系,床上那人的身体好得很呢。
他摇摇头,一脸可惜:“怕是近几年都不行了,多喝些补汤吧。”
思绪回笼,余安看着盆里的大补汤,这还是方才问那个大侠借的银子买来的。
她一抬眸便瞧见陆允时想杀人的眼神,猛地低下头,两只手揪在一起,怯怯道:“大人,你醒了,快来......喝汤吧。”
彼时床榻上的陆允时浑身无力,两颊却紧绷,脸黑得几乎滴出墨来,脸都丢光了还喝什么汤,“不喝。”
余安这些天算是摸透了点这人嘴硬的性子,心里还在为他那处伤心,越想越难过,两只圆圆杏眸的眼角都耷拉了下来。
她垂着眸,拿起勺子盛了一碗,顿了顿,特意舀了一块壮.阳效用极好的肉放进碗里,两眼诚挚地递过去,“大人,这是我特意为你熬得,解了毒得补补身子。”
余安没有将话挑明,只含糊了个大概,说是补身子。
陆允时本不欲接,但看着少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求他喝药的声音软软糯糯,心里再大的别扭和怒气也消——
更大了。
陆允时看着碗里壮阳用的茸.肉,咬牙切齿:“你给我补身子,就是来补这个?”
男人额头刚消停下来的青筋又突突直跳,气得快要撅过去,极力克制怒气才没挥手推开那碗快伸到他嘴边的汤,别过头去,声音极冷:“拿走。”
这番模样定是知道汤是补什么的了。
余安双目圆睁,红唇翕动:“大人,你喝过这个啊?大夫说了,元气大伤要补身子的,若是以后......以后娶不到妻怎么办。”
话说到最后,声音如同蚊蝇一般哼哼。
陆允时气得发笑,倏地转过头来,正欲斥骂少年一顿,让他少管闲事。
可入目便是余安一双端着药碗的手,方才气急不曾注意,眼下才看清楚——白皙纤细的指尖有些通红,尾指起了几个水泡,一看便知是烫伤的。
男人身形一顿,欲吐出的话又咽回了肚子,怒意好似在空中打了个飘消失不见。
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又缓缓升起,陆允时一把夺过汤碗,却极其小心地避开余安受伤的手,猛地“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他嘴硬道:“......我娶不娶妻,关你什么事。”
可心里却似着了魔一般,竟然想到少年一身红衣,淡妆浓抹的样子——
陆允时连忙晃晃脑袋,暗骂自己莫不是中毒把脑子都给毒傻了,怎会想到余安嫁人的样子,他分明是个男人!
见着碗底空了,余安松了口气。
她缓缓露出笑意,丝毫不在意自己受伤的手指,左颊梨涡露出来,“大人好好歇息,我去验骨。”
话落,便转身欲端起那盆极重的汤出门,被身后一道低沉的声音阻止,“汤放这,人出去。”
余安眨了眨眼睛,不解回望。
床榻上的男人穿着月白色的里衫,没了平日里沉闷压抑的墨色常服,身上那股逼迫性的戾气褪去不少。
一头青丝散乱,大病初愈的脸色有些苍白,但骨子里的那种清冷矜贵倒是分毫不减。
只见他微微偏头,道:“手记得擦药。”
*
翌日,余安将验骨的结果告诉了陆允时,确定那些尸骸与大理寺的来自同一.具。
恢复如初的男人,重新换上那袭墨色常服,手握长剑。听到余安的话,没什么大的反应。
他昨夜将大理寺的卷宗线索重新梳理了一遍,结合他们如今所在之地江州,终于发现了凶手的藏身之地。
变骨制毒,需要隐匿的地方,而江州只有一处——瓷器窑洞。
那是荒废已久的一个地方,又距城心偏远,极易藏人。
他本应带着余安一起去的,但是自昨日后,他......
陆允时牵过白马,从腰间玉带解下一块玉佩,通体剔透。
他递给一旁的余安,眼睛却未看她,“这个拿去典当还钱,其余你拿去便是。”
许是觉得自己语气太过生硬,又道:“我已通知叶衾来接你,你先回大理寺。”
言罢,便只身上马,拉缰绳而去。
殊不知,身后的余安丝毫不曾因为他的话而多想,直接乐得一蹦三尺高,脑袋上两个无形的耳朵高高束起,一双晕着水汽的眸子亮亮晶晶。
她摸着手里的玉佩,嘴角快要咧到耳后根去。
大人的意思是......余下的钱归她了!
*
傍晚时分,小少年叶衾接到余安,两匹马缓缓行路。
叶衾一路都在打量余安,少年似乎和他差不多大,但是长得却是女郎一般,为人亲和,无论是对着谁面上总是带着笑,是个好相与的人。
也不知回了大理寺能不能待下去。
昨日,大理寺原先外出的仵作回来了。
仵作名叫明鸢,今年才及双十年纪,容貌昳丽,虽性子强势却人缘极好,大理寺个个都喜欢她。
听闻自己不过才离开了一月,大理寺就招了个新的仵作,叫什么画骨师,活像个小白脸。
明鸢不乐意了,说是回来后要将那小白脸赶出去!
余安一边揣着骨头,一边揣着银子,心里乐呵得快要哼出曲来。倏地,察觉到旁边人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她转过头,笑着露出两颗虎牙,“叶衾,你怎么了?”
叶衾猛地回神,顿了顿还是将明鸢的事情告诉了她,“余安,寺里原先外出的女仵作回来了,她叫明鸢......性子叫较为强悍,可能会为难你,不过......”
话说到一半,少年忽然有些脸红,“你不用怕!我会帮你的!”
余安愣了愣,原先的女仵作?
忽然,她记起了城门口上那幅画着骨头的告示,纹理清晰,画技非凡。
当时她便觉得这作画之人定是有些本事的,原来是那个仵作画的。
不知怎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陆允时冷淡的面庞,对着自己时眼底的嫌恶......他会不会把自己赶出去?
余安心里有些慌,面上却还是笑着,“谢谢叶衾。”
叶衾挠挠头,“不用不用。不过你得注意着点儿,明鸢姐和大人......”
未说完的语气带着些许暧昧,饶是生性懵懂的余安也品出了些别的意味来,心脏好像漏跳了一拍,一股绵延的酸意自心间涌起。
嘴角的笑慢慢僵住,她垂下眸,呼吸都变轻了,不知不觉说出了心里的话,“他们?”
“他们好像是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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